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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乡下女进城后(竹笋君)


杜容和温和地笑:“我原本是伤心的,但仔细一想,他辜负了太多真心,我的真心在其中也不过是很小的一点而已,也就顾不上伤心了。我要快点让他不能再作孽,让他别再辜负这么多人。”
楚韵心中酸楚,她想起杜家那些小姑娘威风凛凛地骑在兄弟们身上抢花,出门逢人便说:“我们家跟别人不同,爷爷疼我们比兄弟们更甚。”
其实,他谁也没有疼,只是爱自己似乎触手可及的璀璨前途。
她嗯了一声,道:“你说得对,这一回有咱们在,千万别让家里的女孩子再稀里糊涂地嫁给不适合自己的人,牺牲自己的一生都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了。”

第57章 田埂与大路
李佑纯茶喝了五六杯,把别人家私听了七七八八,也不好再指责杜容和隐瞒自己不是户主的事跟他签契。
瓜都吃了怎么能不给报酬呢?
杜容和到这里就想撵人了,以前在杜家没人会闯到他们院子里说话,楚韵瞪他一眼,不好意思地问:“李二少爷明早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可以一起吃早饭。”她说就当自己和小荷赔礼了。
一顿早饭哪能抵他吃的亏?
李佑纯啼笑皆非,他发现自己跟楚三奶奶在一起会经历很多第一次。
问男人要不要一起吃早饭,在李家通常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他的嫂子们都是坐在屋子里,做一大桌子菜等男人回去,从热等到凉,一遍一遍热,也不说话,非要等到热到菜不成样子,方哀怨地熄灯睡觉。
从来没人说要先命令他们回来吃饭!
争宠去书院送姜汤就是这些媳妇能做的最大胆的事。
她们很可怜,但男人们是很舒服的,谁不想家有娇妻美妾可怜可爱地等着自己宠幸呢?
楚韵这个话比起询问,就有点不够恭敬体贴,至少应该再为他如果没空来找句话。
楚韵看到他的惊讶,转头看杜容和:“没人叫过你一起吃早饭?”
杜容和点头:“娘和嫂子们都是做好饭等着爹和哥哥们回来。”
楚韵:“他们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杜容和:“二哥走前会跟二嫂说回不回来,不过二嫂还是会单独给他留饭,二哥要是不吃,她就送给娘充做‘孝心’。”
杜太太在这点上倒是个奇葩,别管好的坏的,就是死猫烂耗子她都想占一份走。
楚韵想起杜太太有时会拉肚子,心想,难怪魏佳氏不对她生气,人家的仇一个月能报好几回。
她问:“大嫂呢?”
大嫂要傻一些,看起来是魏佳氏最像“好妻子”,实际上这个出钱出力,什么都往自己屋里拉,又不花在自己身上的大嫂才是这类人。
杜容和:“大嫂以前会留到很晚,怕大哥突然回来饿肚子。”其实哪有什么可饿肚子的呢,外边什么都有,她们没见过没看过的花样多了去了,像杜老爷就不会担心这个,他只会操心几个儿子在外是不是吃太饱了影响家风。
楚韵刚嫁进门时也没有叫过杜容和吃饭,她更没有等他。
因为她不关心这个人回不回来,她巴不得他不回来,每天自己吃了就睡。
她是在认为自己要对小荷负责时,才改变了态度,所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杜容和已经惊讶过了,他适应力强,再说命令不就是爱吗?
他还不愿意小韵对李佑纯这么说呢。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出手制止,小韵半开窍的脑子马上就能合上。
所以他也跟李二公子说明早有空过来一起吃饭可以吗?
妻子做的出格事,只要丈夫再做一遍就没人会说她出格了。
夫妻间,丈夫做的事永远是对的。就像父子间父亲做的事永远是对的。
杜容和已经决定好要事事比她出格,带着她出格,才会让人以为这些都是他的错。
是他带坏了小韵!要怪就怪他好了!
楚韵心里不舒服,这个都是大家族的毛病,乡下妇女没这么讲究,劳动力不够妇女也得干活,只要人在干活,不能离婚夫妻间干架也不是不行。
她对要人闭口等待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不可抑制的嫌弃,道:“这么说你大哥二哥也有可能长成小杜老爷,想做个人就从对妻子好一些开始吧。”
杜容和头皮一紧,道:“我就很好是不是?”
年轻人就是这么轻浮,什么话都能拐到情情爱爱上边。
不像他,守寡的寡夫一个,压根没有这等世俗的烦恼。
李佑纯看了要茶杯,想打断两个人说话:你们不是要请我吃早饭吗?
杜容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带着楚韵出门看星星看月亮去了。
秋高气爽,繁星如海,晚上在别人家荒芜的院子里待着,很适合说一些聊斋故事,万一小韵会害怕得扑到他怀里呢?
她不怕也不要紧,他小荷也不是受不得惊吓。
李佑纯听到两个人说聊斋,最后是跳着走的。他怕被拉去城隍庙试胆,——那些人不是没做过!
这么多文人,要说他最讨厌的,一定是蒲松龄!李佑纯前几年还发起过要禁聊斋行动,只是还没写檄文就被李家长辈给骂停了。
不过这顿早饭,李佑纯还是吃成了。
何妈早上起来做了一锅鸡蛋面,鸡蛋用油煎得起焦边,面是手赶的,很有嚼劲,汤里还放了些韭菜,吃起来很香甜,楚韵往碗里滴了香油,就更香了,她一个人就吃了两碗。
杜容和如今暂时从笔帖式转了出来,不必每天去当差,担心要在皇城出丑,连带味儿的青菜都不敢吃。他放手狠狠吃了一大碟韭菜,还调了个蒜汁拌面吃。
李佑纯不敢这么吃,他没加香油和韭菜,只吃了巴掌大的面。
李家仆看了还笑眯眯的说:“少爷吃得真多啊,今天胃口真好啊。”
楚韵每天三观都在被城里人刷新,她说:“不是只有宫女太监才会这么吃饭吗?怎么你也不行啊?”
小荷爱吃清淡的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这都要从小练,吃习惯了再吃味道大就会把习惯当成爱好。”杜容和笑,楚韵是陕西人,她爱吃味道重的面食,与杜家人的口味其实不太一样。
杜容和以前以为自己只喜欢吃涮羊肉,后来发现浓油赤酱蒸的羊肉也不坏,他还以为自己只爱吃糖包子。但跟着楚韵蹭了几回带着肥肉的卤肉包子,他也觉得这个不错。
煮饽饽他吃的都是全素,其实加了姜丝的鲜肉馅儿再放点虾仁熬汤,煮出来的煮饽饽也很好吃。
他熟练地装可怜,道:“杜家小孩子也没人吃重味的东西。像豆汁这些贱物,旗人其实不吃,只是爹从小也被拘束惯了,如今不用当差,私下喝着觉着心里痛快。习惯不是喜欢,可怜我到现在才想明白。”
楚韵直接给他倒了半碗韭菜说:“最近不进去当差,吃吧。”又问李佑纯是怎么回事。
还是杜容和抢答的,他说:“李二少爷要跟文人雅客打交道。那些人吃露水嚼香茅,出恭都是丑事,谁吃错了身上有味,能被笑得上吊。”
楚韵听到这里就笑了,女人们过得不痛快她十分清楚,但如今看到男人们过得也不痛快,她竟然生出了一点快感。
这样才公平啊。
大家一起受苦也就没那么苦了。
她转转眼珠,坏心眼地掉头叫何妈又给李佑纯添了半碗清汤寡水的面,自己给杜容和添了一碗一样的,鼓励:“没味的,这个对你们好,多吃点。”
李佑纯:……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过来吃饭了。
杜容和笑,自己比姓李的多半碗,这是不是因为她把我当内人的缘故?
李佑纯草草吃完早饭,饱饱闻够酸臭就跑了。
杜容和也换了轻便的衣裳要去当差,楚韵跟着他一起换,他去当差,她打算跟着一起去周围看一下李家的田地。
这边田里的琐事都是李家仆和柯老丫在做。
老两口带着他们一家子走了一炷香,拐到了一处到处都是泥巴石头的小田埂上,介绍大王庄。
楚韵就知道了大王庄是个很大的乡,因为在京郊,住的人也鱼龙混杂,有身份很高的官眷别院,也有普通的农户佃户,李家仆说,最多的还是奴仆佃户。
十月份大家都收了稻子,有些地里光秃秃的,有些地方种了些大豆,豆子能肥田,农闲不是不干活,而是说不用种稻子小麦这样的重活就是休息。
楚韵观察了一下,她发现小路两边种的都是豆子,奇怪的是田里反而没怎么种。
楚韵还看到路上有白菜苗、萝卜秧子,白薯藤,甚至还有令人眼熟的章丘大葱,长得足有半人高,何妈走进去就只剩个头。
柯老丫说:“这个是我的地,我爱吃葱,少爷前几年特意从前山东搜刮了一些回来叫我种着,听说那边种着还要高壮,何妈妈走进去头都不剩,可惜我们这儿水土不行,种不出那样的好东西。”
楚韵还扯了点尝,这种葱吃起来不刺鼻,葱白很甜,像在吃梨子,水很多,不爱吃葱的人也有几率会喜欢。
柯老丫看她喜欢就拔了两捆让何妈抱着,何妈哪抱得住,她差点就没有葱高了!楚韵种在海棠树下的两株向日葵长大了她都不爱往那去,当下气得要打柯老丫。
两个妈妈在路上你追我逃,楚韵真怕两人跌地里,赶紧说:“妈妈我们去大路吧,小荷要迟了。”
李家仆背着手笑:“这里就是大路。”
楚韵看看脚下的田埂,不敢相信,她又问了一遍:“阿爷记错了吧?”
李家仆乐呵呵的,不紧不慢地说:“这里确实是大路,只是路让周围人挖了种地了。”
柯老丫看这里头有自己的事也说:“这地方往年少有人来,路闲着也没人走,种了粮食能饱肚子,何乐不为呢?”
楚韵还是不信,道路多重要啊,现代修路都不容易,古代更有明文规定,随便挖要被拉到官府打板子,重的还要砍头流放。
李家仆是个慢性子,看她急得冒汗还是慢吞吞的走,等带人走过了葱地,看得见路了他才说:“奶奶,一处地一处法,一个人一个法,乡下的事儿在这里行不通,你看那里就是和少爷当差的地方。”
楚韵就朝那边看,果然已经有许多带着干粮的劳役在那里等着皂役监工过来开工。
杜容和不用站着等人干活,他要解决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只需要坐在专门的办事处等着衙役上门找他,要是没人找他,那他就不用干活,到点就能走人。
楚韵看见这些人才信了这里是大路。
李家仆又转头给她指着一片地说:“奶奶,东边那片地里没种豆的就是李家的地,你想怎么样都行。”
楚韵又重点看了一遍,见光秃秃的地周围都被用菜围出了一个口字,她问:“这些豆不种在田里种在田边的人家都是佃户和奴仆吧?只有在地里种豆子的是有地的农人是不是?”
李家仆笑:“奶奶眼利,说得半点不错。”
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想通。
高门大户不缺地肥,他们能花钱买,能想办法四处搜刮,培育新肥。家里种地的仆人也是财产,一年要种两季水稻已经是重活,豆子这些也就可有可无,要交税的人家宁愿花钱买豆交税,也不愿意再费劳力。
人如牛马,一年四季弯着腰会累坏,主家为了让他们能做久一点,在这点上还是很爱惜的。
楚韵就忧伤地看着小荷说:“真可怜啊,你要倒霉了你知道吗?”
杜容和当然知道,他现在是真被踹了一脚的狗了,看着周围的田脸色也很凝重。
农人都想有自己的地,佃户和奴仆名义上没有,他们就会自己想办法搞一点,比如占一点路种菜,这个菜他们就能悄悄留下来不上交。
仁慈些的地主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杜容和的田里也有这种状况,李叔以前管农庄时待人宽厚,只要求他们要够后车马通行的路,要挖多少路就不怎么管。
有秦家人帮忙看着,野牛沟这么多么年都没出什么事。
大王庄怎么会如此嚣张?
他想了会儿叹息道:“恐怕这些人家家里都是科举入仕,不用缴纳地租田税的小官之家。”
甚至大部分应该都是汉官,汉官更能理解仆从想要占地种田的心,尤其是寒门小户出身,一路苦过来的小官,他们身上很可能凝聚着整个乡的心血,自然对这些人狠不下心,或许他们还巴不得多占些地呢。
楚韵问他:“抽的劳力有大王庄的人吗?”
杜容和:“有,都是佃户和有地的农人,这次要从大王庄修到十里坡,两边的路都拓宽到可以容纳两辆小马车并驾齐驱。”
这里原来就是这么宽的官道,现在只不过是要恢复原状,但可比占路危险多了。
大王庄有地的小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有江南的官,也有云贵川的官,合在一起说不定也能撬动整个汉官党派。
官不官的跟楚韵没关系,谁当官老百姓都受苦,蝗灾时小民在旗官手里吃过亏,汉官也没有饶过他们。
她想不了那么深,只是感叹:“要是要修路,两边的葱苗白菜就都得拔了,这些劳工也要做这些事吧?”
杜容和:“要拔菜,退田还路,周围的杂树也要修剪砍伐,若是有人悄悄在路上修了房子,也得拆掉,要先做完这些才能修路。”
楚韵叹息,拔菜的人里有此地的农人,有地的农人还好一些,拔别人的也不心疼。佃农呢?他们要是拔到自己亲手开的地,万般滋味,她想想嘴里都发苦。
看着这片地,她好像听见老麻子在对小荷无声地说——你不是要给他们地吗?那先替我把这些不属于他们的地要回来吧。
楚韵:“我呸!”
想压垮人,想让小荷死,休想!

要死要活都得干活,对社畜的区别无非是笑着死还是哭着死。
杜容和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整个人一步三回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派个人来寻我。”
楚韵冲他挥手,李家仆和柯老丫就带着她往田里走,送杜容和到徭役行工处他们是不敢的。
但口头关心关心也不费事,他就问楚韵有没有给人准备棉花甲穿着,棉花锤细了做成的甲衣很结实,周围有家富商爱打人,他们家仆人就偷了主家的财弄了件造价昂贵的棉花甲穿着,还对外说自己是练了铁布衫,赚了乡里不少眼球钱。
至于结局,很像冬虫夏草,李家仆想了下不太吓人的解释这四个字:“棉花甲是冬天买的,人是夏天没的。”
楚韵干笑两声没有说话,早就发现李家仆很喜欢说阴间笑话缓解气氛,难怪李佑纯这么怕鬼,搞不好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李家仆笑:“那些老汉动辄用皮鞭子抽人,杜三爷细皮嫩肉的怕要吃亏。”
楚韵摇头道:“不要紧,小荷能解决。”说起来那边才是他原本的世界啊,人家这么多年一直如鱼得水。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楚韵在田边转悠,那边劳夫还没有动作,这边田埂(大路)两边很多妇女带着家里人抬了半人高的大缸出来,还有些小孩子在后边抱着家用的小铁锅、水壶。
小铁锅是圆的,可以吊在木柴上煮汤之类。楚韵和老太太躲在地窖煮饭就是靠的这样锅乱炖一些还能吃的东西避着灾乱。
丰年乡同样要服徭役,楚韵也做过类似的事,知道她们是心疼修桥铺路时两边长得好好的果蔬不能要了,盐巴比米都贵,大部分百姓寻常吃得都很寡淡。
清时谁家说自己有一窖腌白菜,不用想,这一定是大富大贵之家。
大家花不起这个钱,这些心疼东西的妇女过来收的菜,摘的果子都会用劳夫砍的木头烧熟送给他们吃。
每家每户都要送男人出去服役,今天是你的丈夫明天是我的儿子,妇女们还是愿意冒一点风险把吃的送给他们。
如果附近有军营就做不成了,柴火要送给军营充做军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敢去问他们要柴,这些菜果通常的结局都是烂在地里,——军营的人看不上这些。
大王庄附近也有军营,只是京里纪律严明,穿着粗布的妇女还敢出来走动,她们把黑红色的大缸放到地主的田里就溜到路边拔菜。
豆子还没熟吃了容易中毒,这个只能丢了。莴苣南瓜山药冬瓜这些正当季,她们就把这些东西拿到河边洗干净,切成块儿往大缸里放,然后往里添水又在底下架柴烧。
小圆锅里煮的是她们自己要吃的,楚韵听见有的人说要割两片肥肉炒莴苣。
柯老丫也准备了一个缸,她比划着说自己占了两块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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