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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骨樊笼(尾鱼)


原来是又一个人把尸体扔了过来,看方向,是正砸向他的。
陈琮眼角余光瞥到,脑子里一激,下意识闪身避让,没提防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摔下去。
这一下,他听到不止是花猴和神棍,连下头的肖芥子都惊叫出声。
陈琮眼前一黑,脑子里瞬间空白。好在他摔下去时,手里是抓着绳的,也始终记得要抓紧:尽管掌心火辣辣势同火烧,也死咬着牙关没有松手,感觉里,身体在石壁上重重撞磕了几下,终于定住了。
低头看,肖芥子在他下方几米处,面色发白,正一脸惊骇地看着他。
陈琮低头向她笑笑,说了句:“没事,我没事。”
说话间,就见有血顺着下巴,径直滴了下去。
流血了吗?陈琮伸手摸了摸后脑,摸了一手湿。
原来是撞到头了,难怪他觉得脑子有点昏沉沉的。
他又向着肖芥子笑了笑,说:“磕破了点皮,没事,你等着啊,我先爬上去,再把你拉上来。”
陈琮吁了口气,开始爬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撞到了头的缘故,眼前一阵阵发晕。
他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不由自主地老往一处粘合。
他很想睡觉。

第133章
陈琮爬上去之后, 没有立刻拽肖芥子上来,因为即便拽上来了,她还得面临“如何过桥”的问题。
所以他想了个“过绳”的法子, 就是在对面也放下一根长绳, 想办法往肖芥子那头抡晃, 而她人在绳下、脚蹬洞壁借力, 同样可以把自己的身子往对面“荡”——运气好的话,多试几次, 可以抓住对面的绳。
这样, 在另一头开拽,拽上来的同时, 也过了桥, 一举两得。
这个法子果然奏效, 肖芥子没试几次就拽住了绳, 成功上岸。
是花猴和神棍合力把她拉上来的, 上来一看,陈琮靠边坐着, 正拿绷带包扎手上的摩擦伤,后脑右侧靠上的位置贴了纱布胶带。
看见肖芥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说:“判断失误, 惊弓之鸟了。”
早知道是一场虚惊,他哪用急吼吼把她放下去?还白白受了伤, 对敌作战英勇受伤也就算了, 自己搞了个乌龙、把自己磕破头, 真是面上无光。
肖芥子蹲在他面前看他裹伤, 见他单手操作实在不便, 忍不住伸手帮忙,虽然她也只能出一只手,但拽个边、压个角、帮忙剪一刀还是没问题的,就这样两人合力,居然也把伤给裹好了。
神棍则趴在洞沿边努力朝下看,还用上了单筒镜,可惜仍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这并不妨碍他边看边喃喃有声:“怪不得呢,一夕荒废,感情那些人是都被杀了扔这了。”
花猴坐在边上揉胳膊,刚又拎又拽的,他出了大力,胳膊有点拉伤:“那些披头散发的人,应该是听那个什么蜘蛛……女使唤的吧?我就说,一个人再能耐,也杀不了那么多人、处理不了那么多尸体,果然还是有帮手。”
神棍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这些帮手哪来的呢,又是以什么标准挑选的呢?
他转头看陈琮:“哎,小琮琮,刚那些披头散发的人,你看清楚没有?他们有什么特征吗?”
虽然之前,神棍和肖芥子也见过这样装扮的人,但毕竟树上树下、隔得有点远。
陈琮刚打了个呵欠,眼睛充泪,没听清:“啊?”
神棍又问了一遍。
陈琮捏了捏眉心醒神,努力回想。
当时他离得近,确实是近距离看到了几个。
“都是男的,身体都挺健壮的,年纪在三四十左右……”
困意上涌,陈琮捂住嘴,努力把又一个呵欠憋回去:“长得,一般人吧,哦,对了!那些人都有点呆,打头的那个嘿嘿笑、还流口水,感觉像是个疯子。”
说完这话,陈琮自己心里都咯噔了一声,觉得好像有根线,就快被捋出来了。
肖芥子先他一步想到了:“疯子?红姑不是说,在魇山研究‘共石’的那些人,非死即疯吗?那理论上,魇山当时的确会有不少疯子……难道是这些疯子听人驱使?”
花猴觉得有道理:“疯子确实是一根筋,一旦你给他灌输进一个命令,他又听进去了……是有可能。”
陈琮立马想到了李二钻:“李二钻和沈晶共石,李二钻疯了,前两天刚拿石头砸断了自己的手。他的戒指又出现在那个怪老头手上,会不会是当时,那老头朝他要,他一时撸不下来,索性就……连手一起给了?”
还有梁世龙,听梁婵的说法,梁世龙的表现很古怪,会不会是也疯了?
肖芥子脑子飞转,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头一突:“陈琮!”
陈琮被她叫得一愣:“嗯?”
“在景德镇,杀颜老头的那个。”
靠,想起来了,杀颜老头的那个,也是个疯子,徐定洋安排的。事后,他俩还分析说,那个疯子能听人指令、使唤,一定是“养熟了”的。
但细想想,这年头,想找个正常人不难,但想找个能听人使唤的疯子……不容易啊。
徐定洋身边,哪来的资源呢?
肖芥子口唇发干:“有没有可能,春焰也共石。那个疯子,根本就是春焰的人?”
没错,春焰也共石,她居然把这一点给忽略了:春焰的卧底曾经从魇山发出过飞鸽传书,把“共石”说得像是什么绝妙法门。春焰的认知里,“共石”一直是件好事啊。
还有,这一趟春焰为什么要来魇山,轻飘飘的一句“魇神庙是个宝库、想来看看”其实很难令人信服。
但如果是他们的共石也出了问题呢?那追本溯源,要到魇神庙来“求解”也就顺理成章了。
神棍心里有数了:“五感易魇,正常人在这个地方都招架不住,更别说是疯子了。我推测吧,这疯子,搁平时就是正常的疯法,万一魇神真有什么指令传达,他们第一时间就能成为马前卒。”
魇神能有什么指令传达呢?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黑漆漆的山肠深处。
走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距离那个传说中的魇神庙还有多远。
还是陈琮先开口:“走吗?”
真是不好意思,话刚说完,又一个呵欠上来了,陈琮笑着捂住犯困含泪的眼角,再抬起头时,猛眨了几下眼睛醒神:“有清凉油之类的吗?有点架不住。”
花猴笑起来:“这都后半夜了,你一直没睡,能不困吗?要不,你眯一会?十分八分钟的,不打紧,我们也正好歇歇。”
肖芥子也劝他:“你打个盹儿吧,没关系的。”
陈琮确实也困了,与其客套地推辞,不如早盹早醒,他把背包垫在一处角落里,顺势躺了上去。
眼皮跟大幕一样拉下来,脑子里却还残存了几分清醒,轻轻叫了声:“芥子?”
边上的坐着的肖芥子听见了,她挪近了点,低下头:“嗯?”
“这一趟,不管结果怎么样、找没找到治病的法子,你都跟我回去吧。”
肖芥子说:“回去干什么,当设计师吗?”
陈琮闭着眼睛笑,笑着笑着,清明的意识就慢慢沉了下去:像奔流了一天的河,终于静下来,无数忽闪着的念头沉向柔软的河床。
肖芥子也笑,她觉得自己是真没什么当设计师的天赋。
那张小蜘蛛的图,她画了挺久,自觉挺完美、寓意也好,哪知上网一搜,才知道她想到的这个造型,古代早有珠宝匠人做过了,博物馆里都能找得到同款。
她还以为很容易,画笔一挥,就找到新饭碗了,原来不是。这世上,真是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陈琮看起来是差不多睡着了,话说得模模糊糊的:“要是这一趟……你的病治好了,我爷爷也回来了……那该多好啊。”
肖芥子歪着脑袋看他,他说完这些话,笑得很开心,好像这一切都已经实现了似的。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轻声说了句:“如果落空了呢,陈琮?”
陈琮呼吸轻浅,但笑意在那一瞬间忽然收敛住,像是梦里,真的就给了他这么一句回应。
他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这口气像是有重量,慢慢地叹出,叹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但没办法啊,她只是说了事实不是吗?这世界本来就有两张脸,如果它对一些人温柔、亲和,那势必对另一些人冷硬、刻薄,她和他只是不巧,生来看到的就是冷酷的那一张。
她习惯了在最后的大锤击到来之前,先拿小锤子把自己从上到下狠狠敲打夯实一遍,这样最后被锤的时候,心理建设做得足,不会太失望,也不会太难过,还能幽默地调侃一句:不过尔尔嘛。
如果落空了呢?
落空了就落空吧,她接受得了,希望陈琮也能接受。
她吸了吸鼻子,正要起身,忽然愣了一下,低下头去仔细看陈琮的眼睛。
没看错,刚刚水光一闪,是他眼睫处湿了一小片,那滴眼泪没流下来。
肖芥子又坐了回去,呆呆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过了会,她拉开裤兜的拉链,从里头掏出一张名片来。
好想去啊,她都还没去过呢。
禄爷这一晚上都没睡着。
常昊和颜如玉去敲木鼓,结果适逢敲的时候雨太大、雨声掩盖了木鼓声,算是无功而返。
这也就算了,反正雨总有停的时候,届时再敲不迟,禄爷在意的,是常昊跟他说的另一件事。
颜如玉跟一个神秘人有勾兑。
常昊倒也不是故意听墙角的,他只是觉得颜如玉这人很奇怪。
白天的时候,他就以“方便”为借口,一去不复返。晚上又要方便,你方便倒是有个方便的样子,快去快回啊,怎么又没影了呢?
常昊一个人站在架木鼓的草棚子下头,委实有些心头发怵。所以,他半是奇怪,半是想找颜如玉壮胆,也往那间茅草屋走了过去。
据常昊说,颜如玉在跟一个身披雨布的人说话,天太黑,看不清那人的样子,雨太大,导致墙角听得很没效率,他只听到没头没尾的几句。
他听到颜如玉叫那男人“老海啊”,还听到那男人说“先下手为强”。
没敢听太久,怕被发现,所以很快退了回去,还装着等得心烦,大声催促颜如玉。
颜如玉回来的时候,依然是一副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样子,不过常昊注意到,颜如玉的手和袖子上,都蹭了不少湿泥。
“老海”,名字里有个“海”字,不知道跟陈天海有没有关系。
禄爷心事重重的,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着,下半夜,索性就起来守夜。
下半夜雨停了,倒是异常安静。
禄爷很注意颜如玉,但颜如玉躺在不远处,睡得挺香,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手和袖子上的湿泥擦过,不过这儿条件有限,还是残留了一些痕迹。
更重要的是,他的指甲缝里也有泥渍,禄爷猜测,这是拿手抓挖过湿泥。
想来想去,“人石会”里,只有和人“联石”的时候会用到湿泥,颜如玉难道是跟人结了联石?
正想着,忽然听到咯咯的女人笑声。
禄爷吓了一跳,先还以为是幻境又来,下一秒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春焰那头,应该是春十六。
大半夜的,怎么笑这么瘆人呢?
禄爷正朝春焰那屋张望,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屋内有动静,急回头看时,是养神君,腾地从地铺上坐起来。
养神君没睁眼,但面肉簌簌而动,神色有点紧张。
禄爷心知有异,赶紧凑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养神君先说了句:“这屋里不对。”
肖芥子一直在看时间。
本来,就是让陈琮睡个十分八分钟的,到时间之后,她想让他多睡会,没叫他。
没想到,陈琮自己醒了,只睡了那么会,居然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仿佛睡得很满足。
他一醒,花猴和神棍也起身了,拎包的拎包,捡刀的捡刀,肖芥子看到陈琮的棍子横在地上,俯身去帮他捡。
抬头一看,陈琮又走到洞沿边了,还探头往下张望。
肖芥子又好气又好笑,小跑着过去,一只手去抓他的胳膊,说他:“别站那么近,待会又掉下去。”
陈琮回头看她,说:“是吗?”
肖芥子一愣,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脊背上突然窜起一线寒凉。
她对陈琮太熟了,陈琮从来不用这种眼神看她,他总是笑眯眯的,高兴的时候眼角都能笑出褶儿。
陈琮没有这种幽深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的手慢慢松开,心跳开始加速,突然问了句:“蒜头几个?”
陈琮:“啊?”
肖芥子掉头就跑。
然而陈琮更快,在她慢慢松手的时候,他好像就防备着了,反手顺势拽住她的胳膊,向着深洞狠狠一甩。

肖芥子失声惊叫。
好在陈琮推她的地方距离那根铁链不远, 她身子刚一悬空,也顾不得什么肩膀疼痛,拼命去抓铁链。好消息是让她抓住了, 坏消息是整个人颤颤悬在铁链中央、那只受伤的胳膊还不太能使得上力。
变起仓促, 神棍那头听到动静, 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神棍还纳闷地问了句:“你们又干什么?”
肖芥子顾不上说话, 一颗心狂跳,胸腔里仿佛揣了只惊飞的鸟, 掌心、腋下、后背俱都出汗了, 也不知道是冷汗热汗,总之黏糊糊的。她手上死死抓住, 腰腿运劲、试图用腿勾住铁链借力。
陈琮不吭声, 四下看看, 起身拖起那根长棍。
花猴看出不对来了, 惊得语调都变了:“哎, 陈琮!”
他急奔上来,然而陈琮已经一棍子朝着铁链上打过去了, 肖芥子脑子里嗡响,手上猛一用力, 猱身扬荡,察觉到小腿勾住铁链的同时陡然撒手。
饶是如此, 棍头还是从她的掌骨缘扫过,这疼的, 半条胳膊登时僵麻, 激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但生死攸关, 别说胳膊只是僵麻, 就算断掉也顾不上了——她咬着牙, 又拿胳膊去绕铁链,反正把自己想成条蛇、拼死也要跟铁链绕在一起。
这当儿,花猴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搂住陈琮的腰,抱拽得陈琮连退两步,然而没用,陈琮一记后肘击、正撞在花猴脑袋上。
花猴眼前一黑,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撞塌挤散、轰轰然什么怪声都有,下一秒,整个人自腰后被拽拎起来、然后重重飞撞在一旁的洞壁上。
神棍惊得目瞪口呆,知道自己上去打也是炮灰,只能结结巴巴跟陈琮喊话:“小……小琮琮,你是不是魇住了?你清醒一下,大家都是朋……朋友啊!”
陈琮瞥了他一眼,想来是觉得他没威胁,又回头去看肖芥子。
无视他最好了,神棍赶紧冲到花猴身边。
花猴被撞得有点懵,眼神勾勾的,还没缓过神来。
而肖芥子趁着这片刻间隙,已经爬到洞沿了,她整个人半趴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包扎好的肩膀因为用力过猛,又开始渗血了。
人也真是被逼出来的:之前她因为肩上有伤,没法过链,要靠陈琮和花猴想各种办法拉绳;而今无人帮忙,伤口还更严重些,居然纯靠自己、这么快就爬过来了。
她朝陈琮身后不远处的地上看。
那里扔着一根铁簪子。
是她之前在来路上捡的,因为样子古朴又好看,就高高兴兴揣着了。后来发现,这簪子很可能是从被拖拽的尸体头上掉下来的,顿觉晦气,随手扔掉了。
原来扔在那了。
肖芥子仰起头看陈琮,脸上又是泪又是汗,有几缕发丝都黏在了额上:“你是谁?”
陈琮不答。
她也没当真指望他答,问完这话,就朝着陈琮猛扑过去,但她扑得很怪,压根没起身,像是一头冲撞向陈琮的小腿。
陈琮也察觉到她这攻击诡异,略一迟疑,只这刹那功夫,肖芥子已经一手抱住他的小腿,以此为圆心、整个人圆规样滑荡开去,另一只手趁势一捞,将那枚铁簪攥在掌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簪尖谈不上锋锐,但若攻击要害,譬如眼、耳、太阳穴,或者柔软的部位,依然是利器。
肖芥子手臂微颤:难道她要拿这个对付陈琮?
念头方起,喉头一紧,暗影兜头罩下。
是陈琮扼住了她的脖子。
肖芥子登时呼吸困难,之前在景德镇郊外犯病时的那种感觉又来了,她盯着陈琮看,看到陈琮脑袋突然一偏、避开一颗激射过来的小石子——她不知道那是神棍卯足了力气、用弹弓发射过来的,也不知道花猴口鼻流血、努力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她只是双目渐渐充血,忽然觉得陈琮整个人都消失了,只剩了一双诡诈的眼,眼神刻毒,好像在咒她去死。
肖芥子咬牙。
为什么不是你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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