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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骨樊笼(尾鱼)


这时长,足够把整栋楼跑一遍了吧。
正寻思着要不要出去接应一下, 肖芥子打电话过来了。
陈琮松了口气, 揿下接听。
那头没立刻说话, 听着有点喘, 隐约还有行李箱的滚轮声。
不知怎么的,这声响让他想起暗夜、静寂的小巷。
陈琮有点忐忑:“喂?”
那头传来肖芥子幽幽的声音:“陈琮?”
还好, 是本人, 声音虽然鬼气了点,但不慌不乱的, 应该没出状况。
陈琮放下心来:“跑完楼了?”
“事办完了, 红姑我救回来了, 还没空开箱确认。”
这句话信息量大了点, 陈琮的脑子险些卡壳:救人这事不是还在筹备阶段吗, 怎么她那头已经办完了呢?还有,什么叫“开箱确认”, 人是装在箱子里的?
还是先见面再说吧,陈琮暂时按下疑窦:“你人呢?”
肖芥子说:“我已经不在酒店了。”
在12层下了电梯之后, 肖芥子原本是打算去找陈琮的,不过刚迈开步子, 就停下了。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她应对得也快, 以快打快, 无暇细过脑子, 虽然结果还算圆满, 但快是容易出错的。
任何周密的计划都得经过反复的推演和模拟意外应对,一次过关的事基本不可能,她感觉在连番的操作之中,自己八成留下破绽了。
去找陈琮,反而会把他连带暴露,她这贫瘠的交友圈,陈琮大概是唯一一个她出状况时可以求助的人,未雨绸缪,得为自己留点后备力量。
所以她重又上了电梯,一路遮头盖脸地直抵大堂,出门之后打了辆车,让司机开去了当地的网红美食街,下车之后混入人流七拐八拐,专往没监控的小巷子里绕……
所以陈琮的直觉是对的,她就是在暗夜、静寂的小巷,目前自己都不知道绕到哪了。
她找了个墙角蹲下,箱子竖在身前,眼睛从箱沿上方露出来,滴溜溜左看右看,生怕有人跟踪,声音也持续走低:“事情有点复杂,总之死了人,徐定洋跑了,颜如玉追去了,后面肯定还会出事,我截胡了徐定洋的箱子,她把红姑塞箱子里了……我怕暴露,就先出来了,你就……继续在那睡吧,一千多的五星级房间,不能浪费……”
陈琮真是服了她了,都死了人了,他听得心惊肉跳的,她还惦记着酒店房间不能浪费!
他迅速起身,抽了房卡出门:“你在哪呢,发个定位给我。”
肖芥子说:“不用,我暂时安全。”
陈琮没好气:“你拿了人家的箱子,我问你,万一里头有防丢器呢?”
肖芥子没听懂:“什么叫防丢器?”
“自己搜去,快,定位先发我。”
肖芥子莫名其妙的,先把定位给陈琮发过去,就着路灯的暗光,搜索了一下“防丢器”。
看得她目瞪口呆,这东西廉价版也就十几块钱,简单来说,是个很小的电子件,可以跟手机联网,旅游的时候,扔一个在行李箱或者包里,万一行李箱被偷,通过查看定位,能够追踪查找。
还不止用于行李,有人给钥匙挂,因为这玩意儿可以发声,方便在家里循声找钥匙;有人给狗挂,狗跑丢了方便找狗,有人给老人挂,怕老人乱跑。
肖芥子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大概是她的行李不值钱,没“防丢”的需求。
回头再看这箱子,顿时发怵:万一里头真有防丢器,那她这七绕八绕的,岂不是白费心机,行踪都在别人的手机屏上、一目了然?
她赶紧放平箱子,看到有密码,一阵头疼,但阖该她运气好,尝试着揿开锁,居然打开了。
亏得她有心理准备,事先知道箱子里装了人,否则非得叫出声不可。
箱子里胡乱扔了几件衣物,衣服下头,现出姜红烛半毁容式的一张脸,跟鬼也没两样,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呼吸非常微弱,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应该是在深度昏迷中。
说句不合适的话,姜红烛这半截的身子,装箱子里倒是刚好,边上再塞些杂物衣物,可谓是满满当当,一时间真没法把人往外挪。
肖芥子给陈琮发了条语音,请他过来的时候顺路买个箱子或是提包,然后小心地在箱子的缝隙处寻摸起来,试图找找是不是真有防丢器。
先找到了姜红烛的人参晶,用纸巾包着,水晶上有干涸的血迹,她猜不出这是什么用意,但也知道人参晶是重要的,顺手揣进兜里。
又找到了徐定洋的卡包,里头有证件。
还摸出一个备用手机,满电静音,肖芥子暗自庆幸,亏得陈琮提醒她:这手机足以起到防丢器的作用了,她要是贸贸然把箱子拖回民宿,行踪可就暴露了。
她迅速把手机关机、开盖拔卡,拆卸了扔回箱子,继续摸探。
手背上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下,急缩手时,又不留神蹭划了一记,她嘘着气连连甩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一处的覆盖衣物。
那里,是姜红烛手的位置。
姜红烛的右手掌上,扎着一根很粗的铁钉,手掌完全扎穿,刚戳划到她的,就是钉子尖头。
肖芥子一阵反胃,偏过了头缓劲。
还是那句话,凶险的场景她不怕,但这种加诸人体的血淋淋的残害,她有点受不住。
重新转回头时,鼻子发酸,眼睛发涩,顿了顿,又拨开左手掌处。
果然,也有一根铁钉,洞穿。
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但难怪之前入梦见到姜红烛时,那条巨蛇仿佛是被钉住的,虽然试图挣扎,却一直原地翻滚。
肖芥子心头空落落的,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凉透了的灰,也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滑下来了,她发了会怔,一会觉得如果红姑有双腿,怕是脚掌之上也会插两枚铁钉;一会又觉得,之前扇徐定洋那几巴掌,还是扇轻了。
忽然听到陈琮叫她:“肖芥子!”
她如梦初醒,先看巷子口,没见人,忙扭头看另一边,果然是陈琮过来了,拎着一个大行李箱,手臂上还搭了一堆衣服。
肖芥子起身,看他走近,心里有突然踏实和庆幸的感觉。
这一晚上,她见到的都是妖魔鬼怪,都是手上沾血的衣冠禽兽。
徐定洋,几天之内年轻了十多岁,顶着青春女子的妆容,不啻于顶了张人皮画皮。
颜如玉,这个不用说了,在阿喀察时,她就见识过这人的手段了。
那个拖行李箱出门的男人,明明片刻前才勒死过人,居然不慌不忙、泰然自若。
也就陈琮,是个让人可以放心靠近、有人味儿的人。
陈琮大步走到近前,见到她眼睛红通通的,愣了一下,放下行李箱:“怎么了啊?”
肖芥子说:“没事,有点难受。”
正事要紧,难受这事押后吧,陈琮示意她把自己手臂上搭的衣服拿掉:“回去再说,你把衣服换上,帮我挡着点,我先把人换个箱子。”
肖芥子赶紧把衣服接过来:“你一路过来,没状况吧?”
陈琮放平行李箱,动作利索地把拉链一拉到底:“放心,我也是偷偷摸摸避着监控,谁还不是个怕死的?你没见我特意绕了路,从巷子另一头过来的吗?衣服我随便买的,你改个装就行,别穿原来那一身,外套给我……”
他接过肖芥子脱下的外套,细心铺在箱底,又从徐定洋的箱子里把姜红烛给抱出来,姜红烛“出箱”的时候,两侧的手臂自然往下一耷拉。
陈琮身子一僵,他也看到左右手掌上钉的钉子了。
他没吭声,把人倒腾到新箱子里,心想,难怪她刚刚眼睛红红的,自己看到了,都觉得挺不忍心的。
拉好拉链起身,陈琮看换好衣裳的肖芥子,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刚来得太急,他在服装店拽了衣服就走,没想到是这效果——她一身水红色的劣质呢大衣,扣子还是亮闪闪的水钻扣,头上包了条绿花围巾,怎么说呢……
是水蜜桃上长了截葱的配色。
肖芥子可没空理会衣服是否合适:“分头走?民宿见?”
陈琮嗯了一声:“箱子我带着吧。”
他想拖着走,犹豫了一下,又俯身把箱子横端起来:“人躺在里头,是不是这样端会比较……舒服点。”
是,但没必要。
肖芥子说他:“你就正常拖着走吧,端着出去,得有多少人注意你。”
肖芥子先回到民宿,路过穿衣镜时,看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穿搭。
她飞快地换掉衣服,刚把药箱药品翻出来,陈琮就带着箱子到了。
开箱,把人挪到沙发上,肖芥子赶紧给姜红烛拔钉、清创、包扎,顺带着也和陈琮互相交换了刚刚发生在酒店的事。
陈琮这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其中,有容易理解的,也有很难接受的。
比如徐定洋的变化,他就觉得匪夷所思:“几天不见,就年轻了十多岁,食补这么大的功效?那姜红烛当初,接连动了方天芝和黑山,也算食补,也年轻了吗?”
说完,突然觉得事情颇为讽刺:拿别人食补,到头来,自己也被食补,这算不算是报应循环呢?
肖芥子摇头:“红姑情况不一样,她是毁容,皮肤彻底坏死,‘食补’或许能让你重焕青春,但没法让皮肤再生吧。”
想了想又补充:“徐定洋这情况,一方面是食补起的作用,另一方面是她妆容变化大,你不懂,有的时候女人化不同的妆,真的判若两人。还有,她不是一般的食补,我红姑这样的大掠食者,对她来说,功效相当于是棵千年老参或者……灵芝了吧。”
她说回正题:“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帮我想一想,我今天晚上做的这些事,哪里有风险,哪里有漏洞。我也帮你想一想,你今晚会在哪个环节暴露。”
得查漏补缺,事情做得仓促、有破绽或者窟窿没关系,早于对头发现、并提前补上,平稳过关就依然有望,当然了,能把窟窿补成花最好。
陈琮在屋子里踱步,若有所思。
“首先,你肯定被酒店监控拍到了。颜如玉很快会发现自己手下死了,以他的性格,不想事情闹大,不会报警,多半秘密处理。接着他会去查看监控……”
他把自己代入颜如玉:“如果我是他,我会立刻判断出自己的手下不是你杀的,因为你进出房间只有几秒钟。但你会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你很奇怪,身份动机不明,你一开始在客廊里厮打徐定洋,后来,又短暂进出2826号房间,接着,你追赶徐定洋的人,截胡了一口箱子,再然后,彻底消失。”
肖芥子摇头:“不是,咱们要做最坏打算。我不是身份动机不明,就当我已经暴露了。你忘记了吗,你爷爷陈天海可能在颜家,但凡他看到我,颜如玉也就知道我是什么人、站在哪一头了。”
陈琮想了想:“那你这两天别出门,反正你酒店之后,就‘消失’了,这民宿是用我的名义定的,他查不到你。”
这样也好,暂时沉寂几天,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肖芥子点头:“那你呢,如果颜如玉查看所有监控,关于你的部分,他会看到你和我出现在前台,你和徐定洋在大堂吧聊天以及……共进电梯?”
徐定洋好解释,陈琮的确属于路见不平,大堂吧服务人员应该可以作证。而且共进电梯之后,确实一个去了12层,一个直接上了28层。
但共同出现在前台实在不好圆,要知道,五星酒店是用肖芥子的名义定的,陈琮还进去待了一段时间……
两人同时沉默、眉头深锁。
过了会,肖芥子迟疑着开口:“这样,如果他查到你、问起你……”
她灵光一闪,忽然觉得,不如顺水推舟、玩一招险的:“不,别等到他问,你可以主动去找他,明天就去找,打他个措手不及。”
陈琮仔细听着:“怎么打?”
“你就跟他说,你和他吃完饭之后,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年轻女人,那个女人把你带去了酒店,让你去12层的一个房间。”
“在房间里,你看到了红塑料袋包着的一枚纸牌和一根红蜡烛,跟他饭后收到的一模一样。你打开纸牌,上头写了一句话。”
陈琮忽然有点紧张:“写了什么话?”
肖芥子笑起来,她拈过一张白纸,在上头刷刷刷写下一行字,亮给陈琮看。
——陈天海就在颜家茶室二楼,去问颜如玉,他知道。
反正,她是个迟早要暴露,说不定已经暴露的人,好在颜如玉暂时找不着她,那她就利用身份和赢来的时间,尽量玩神秘,打个明牌,帮陈琮助推一把。
陈琮直接上门,诈个大的,颜如玉得给个答复,看他怎么答、答多少。
即便不答,陈琮的风险,也算是洗清了。

茶室只有两层, 一楼是待客及生活区,二楼偏私人起居,陈琮没有上去过。
他可以肯定陈天海跟颜家产生过交集, 也深度怀疑茶室二楼住了个神秘人物、且是个掠食者, 但要一口咬定二楼住的就是陈天海, 武断了点吧?
他说:“写这么具体不合适吧, 万一诈错了呢?要不要改一下,比如‘颜如玉知道陈天海的事, 去问他’。”
肖芥子瞪他:“万一他看了之后, 告诉你一堆陈天海的兴趣爱好,比如爱撸串、爱健身, 又或者他告诉你某年某月, 曾与陈天海见过一面, 那之后就失联了, 这些都叫‘知道陈天海的事’, 你怎么办?”
还真的,是自己天真了, 陈琮想了想:“或者改成,‘茶室二楼有秘密’?”
肖芥子阴阳他:“小伙子, 人家颜家的茶室二楼有秘密,关你什么事?”
也对, 有秘密那也是人家的秘密,他收到纸牌之后, 悚然心惊, 第二天就上门质问, 那肯定是因为, 这秘密跟自己密切相关。
只能从陈天海入手去诈。
“要不写‘陈天海在颜家茶室’?万一茶室有地下室呢, 放宽范围,诈得模糊一点。”
肖芥子点头:“这个行。”
又叮嘱他:“到时候,你一定要死盯着他的脸,看他的第一反应,第一反应很难作假。其它的,你就见机行事吧,我可帮不了你,这两天,我得蛰伏不出了。”
说完了,长吁一口气,对这计划很是满意。
她起身收拾药箱,准备先去洗漱,陈琮把纸放回桌上,看她在旁忙碌,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一句:“蛰伏不出,你还真放心我。你就不怕我见到颜如玉之后,反手就把你们给卖了?”
肖芥子抓了一手的药品纱布,正要放进药箱,闻言身子一僵。
过了会,她抬头看陈琮。
她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了,冷冰冰的,眼睛也幽深得有点陌生,仿佛顷刻间就变了一个人。
陈琮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下一秒,她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扔下,说了句:“不住了,马上走。”
说走就走,箱子立马拖过来展放在地,看得出是精于跑路的,动作粗暴利索,东西囫囵着抱起,也不分类整理,一股脑往箱子里投。
陈琮后悔自己嘴贱,赶紧过来蹲下拦她:“肖芥子,我开玩笑的。哎,哎,我开玩笑的,芥子!”
急得他一手一边,摁住肖芥子的胳膊。
肖芥子不动了,掀起眼皮看他,右胳膊一抖,甩掉他一只手。
“开玩笑?”
她伸出一个手指头,恶狠狠戳他肩膀:“开玩笑?有人说过,没有所谓的玩笑,任何的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在里头!陈琮,你一句话就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有背叛的潜质,你不对劲!”
陈琮默默地看自己的肩膀,亏得她是用手指头点戳的,这要是锥子,那儿估计已经多了十多个血窟窿了。
他说:“我就随口一说,我不可能去卖你的啊。”
肖芥子冷哼一声:“理由呢?”
陈琮说:“理由就是,首先,我和你联手坑过颜如玉,我去卖你,不也等于暴露自己?”
他拿起箱子里的衣服,小心地往床上放:“其次,颜如玉这个人,心狠手辣,还背着人命。我这种老实人,躲着他还来不及呢,跑去跟他合作,纯属脑子坏掉了。”
衣服放完,又去拿洗漱用品:“最后,从阿喀察到现在,都是你把他耍得团团转,可见不管是智商还是运气,你都占了上风,那应该向哪一方靠拢,不是一目了然吗。”
他把洗漱用品塞进她手里:“小月,芥子,我的朋友,该去洗漱了,洗完了,我好站岗,站你和姜红烛两个人的岗。”
肖芥子洗漱了出来,先从柜子里翻出备用的被子枕头,安顿好姜红烛,这才上床躺下。
一时又睡不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精神有点亢奋,她转头去瞧陈琮,看到他正端详着一块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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