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湉揉了揉耳朵,淡定吃西瓜:“爱错人了,爸妈给的。”
应与峥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摇头:“那也是你帮我要来的啊。”
他猛地抓住应湉的手,双手紧握,一脸认真,眼神充满了坚定,十分虔诚,“姐,我愿意做你一辈子最忠实的仆人。”
冷哼一声,应湉抽回手,把没吃完的西瓜裹好保鲜膜,放进冰箱:“你少跟我抢吃的我就很感恩戴德了。”
说完钻进卧室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应与峥和朋友打着电话,在聊填志愿的事,对面说施漾那成绩全国随便挑,专业多半选数学,他啐了句关我屁事。
瞥见她从卧室出来,跟换了人似的,头发丝儿都透着精致味儿,挎着包要出门,连忙叫住她。
“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他上下打量一番,凝眸拧眉。
应湉走到门口,泰然自若地换鞋:“你能和朋友去海边玩,我不能在家门口玩?我没有朋友?”
应与峥一副看穿她了的表情:“以前没见你这么积极。哪次不是有人约你,你都懒得出门,在家躺到昏天暗地,窗帘都不拉开。你忘了?床是你一生的伴侣,你说的。”
应湉没看他,开门出去,丢下一句:“填你的志愿吧,话真多。”
应与峥:“……”
完了,绝对谈了。
他妈的谁啊?
谈恋爱这事儿应湉不承认。她和施漾的关系很模糊,没有正式的表达,彼此间也没那意思,对此心照不宣,不至于到那一步。
顶多,比其他人更有感觉而已。
像这家私人影院的光线,朦胧模糊,晦暗不明。
屋子算不上特别宽敞,单间大小,没开灯,只有荧幕投射的光不断变化跳跃,氛围莫名搞得有点暧昧。
应湉抱着平板挑片子,翘起二郎腿,单手撑着下巴,指尖随意滑动。
“恐怖片?”她问。
施漾拎着一堆零食过来:“想跟我发生点什么?”
他说的太随意,语调里没有一点故意的玩味,并不让人讨厌。他从袋子里往外拿零食,注意力压根不在刚才说的那句话上面。
确实,如果胆子没那么大的话,恐怖片是很有效且典型的催化剂。
应湉对他的说法全盘接受,就着这个姿势抬眼看他。微微弯唇,漂亮的上目线仿佛被荧光勾勒,晕染出一丝难得的娇俏感。
她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太纯粹了,没半点勾引的意思,却让看见她眼睛的人心痒痒。
所以施漾拿糖撞上她直勾勾的视线时,顿了下,手腕一转,直接把糖扔给她,笑着说:“看不了,我胆儿小。”
扯吧你就。
应湉压根不信,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胡扯。
撇了下嘴角,她撕开糖纸,牛奶糖塞嘴里,挑了部口碑不错的爱国主题战争片。
刚点开,伸过来一只手,摁了暂停。施漾垂眼,面无表情:“换一个。”
还以为她会挑个春色满园的爱情片,搞些明示暗示,把暧昧拉到极致,没想到她选半天选了个这。
在这种氛围看这类片子,莫名其妙了吧,什么居心。罪恶感太强了,有种“党和人民都在看着”的感觉,道德和灵魂被拖到太阳底下曝晒,见不得光的心思反复鞭尸,戳着脊梁骨骂他混。
“换什么?”
他凑近了,应湉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味,淡淡的,有股香甜的清冷感,像是用木质勺子舀了一大勺香草味的冰淇淋。
她喜欢这个味道。
施漾在她旁边坐下,拧开一瓶白桃味的气泡水,塞她手里,顺便拿走她手里的糖纸。
随后拎起一罐可乐,单手开易拉罐,“嘭”的一声之后是滋滋的气泡声:“看点儿轻松的,行吗?”
他对电影这东西谈不上喜欢,有不错的电影会看看,或者无聊的时候,但很少。大多数时候更喜欢跟一群人待在一块儿,热衷于竞技类活动,喜欢和这个世界近距离接触。
应湉恰恰和他相反,一个人呆着的时间居多,并非不擅长竞技类的活动,只要她想做都能做得很好,学习能力强,什么东西上手都很快。但她懒得,比起参与,更喜欢坐在那儿,看别人。
他们俩,一个是体验派,一个是观察派。
所以,迄今为止,他是她唯一不考虑后果的冲动,全凭感觉,毫无逻辑,算是个例。
最后挑了一部拿过很多奖的高分外国片子,看预告片是走搞笑轻松的路线,没想到喜剧的内核果然是悲剧。
应湉泪眼汪汪,想拿纸巾,转头看见施漾的眼眶好像红了。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并不清晰,他平直地看着荧幕,双眸湿润,专注认真。眼泪却没掉下来,没吭声,在忍。
没想到他还有这共情力,挺感性。
静静盯着他看了会儿,应湉在心里叹气。这片子一点也不轻松,都把他搞哭了。
于是她拿纸巾的时候顺便给他拿了张,递他眼前。
施漾瞥了眼,声音微沙:“没哭。”
应湉敷衍地点点头:“嗯,你眼睛出汗了。”
施漾:“……”
他没接,微垂眼眸看着她,光影在他的眼睛里闪烁跳跃。应湉迎上他的视线,这双桃花眼实在是太好看,笑与不笑完全是两种风格。
现在这样,眼尾泛着那么一丁点儿红,眸子里水波荡漾,就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惹人怜,又勾人得要命。
她最喜欢这双眼睛。
半晌,应湉伸着的手往前凑了点,纸巾的一角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我给你擦?”
施漾面上处变不惊,心里掀起一阵小小的浪潮,觉得她在撩他。装得这么不经意,就能达到目的,高手。
然而应湉完全没这想法,单纯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像马路边、淋过雨又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电影在继续播放,独白成为背景音。
“Our memories(我们的故事),
they have to be passed down by those who knew us in life(只能由我们生前认识的那些人来讲),
in the stories they tell about us(他们的记忆才管用)。
When there's no one left in the living world who remembers you(如果在活人的世界里没人记得你了),
you disappear from this world(你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We call the final death(我们管这叫终极死亡)……”
施漾拿走她手里的纸巾,没擦。他眼泪都没掉下来,擦什么擦。纸巾攥在手里,悠然地往沙发后面靠,继续看电影。
应湉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电影上了,全落在他的颈间,再次盯着他那根黑绳看。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散在封闭的屋子里,侵蚀着她的嗅觉。
屋子里相对而言有点静,只有电影里的声音。
“看什么?”施漾突然偏过头来。声线平稳,但心里一阵毛躁,实在忍不了她一个劲儿盯着自己不说话,先败下阵。
应湉顺势道:“你这根黑绳戴的是什么?”
施漾低头看了眼,扯着黑绳把坠子拽出来。
是一枚红玉制作而成的平安扣,颜色很正,红艳如锦,色泽亮丽。
黑绳红玉,就这么挂在他的脖子上,被他扯出来。掠过喉结,黑绳之下是隐约可见的锁骨,莫名有种引诱人打破清规戒律的禁忌感。
他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这个红玉有什么说法吗?”她问。
施漾随意地把坠子塞进领口:“一大师说我命不好,容易遇见渣女,这玩意儿能保我少吃爱情的苦。”
应湉不信:“瞎扯,保平安的吧。”都平安扣了,还能管得到桃花债的事儿。
施漾挑眉笑道:“知道还问?”
应湉也笑:“喜欢听你说话,很有意思。”
是真觉得有意思,所以偶尔甚至会预设他下一句会说什么,或者会回答她什么。
虽然百分之八九十是动动嘴巴完全不走心的话,跑火车都跑到太平洋对岸了,她也觉得有意思。
施漾:“勾着你了?”
应湉看着他,轻松接下他的话,听起来辨不出真假:“有一点吧。”
气氛一瞬间静默下来。
电影里已经播放到高潮,音乐声欢快,声势浩大,场面宏伟。他们之间的空气流速放缓,在方寸间来回飘荡,半天没人开口。
氛围有点不对劲,施漾微微屏息,心里莫名紧张了一下。心想,我就知道你约我来这儿不是干什么正经事儿,铺垫这么长。
然而应湉平静移开视线,拿起一包薯片,接着看电影,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特别从容。
紧绷的神经倏然松开,施漾偷偷吐出一口气,转身扔掉手里早就揉成一团的纸巾,去拿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
太热了,热得人心慌。
最后一个镜头结束,电影的片尾字幕开始滚动。施漾正要起身去开灯,被应湉拦下。
“先别开灯。”
她声音低弱,带着细微的鼻音,明显哭过。跟这部片子共情了,掉了几滴眼泪。
施漾不动声色地靠了回去,拿起手机,歪在沙发一角,回堆积的微信消息。
应湉吸了吸鼻子,很轻。抬手摸摸脸颊,湿了一片。
唉,白化妆了。
拿纸巾按压脸颊和眼角的泪痕,小心翼翼地擦拭。扔在腿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拿起来看。
应与峥给她甩了一个链接过来,像是什么官号发的新闻。扫了眼链接上可以预览的文字,她没打算点开,聊天框里紧接着弹出一连串消息。
应与峥:[姐!你看新闻,研究生嫖/娼被抓了!]
应与峥:[研究生都能被抓,准研究生一定也能被抓!]
应与峥:[你不能因为找不到男朋友,就去嫖/娼!]
“……”
能不能消停会儿,每一句都是感叹号,是要捶她的脑门儿,谴责她沦丧的道德和泯灭的人性,唤醒她颓败的灵魂吗?
她有时候真的想把应与峥的脑袋开瓢,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构造。
应与峥本来是觉得她谈恋爱了,但越想越不对劲。他姐这样的人,理性冷静,没有过多的情感依赖,什么都感兴趣,又什么都无所谓。有时候很元气,但耗电速度极快,安静的时候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淡漠感。
很难想象她谈恋爱的样子,勉为其难地想象一下她可能对待恋爱像搞学术研究一样,非要整出一套逻辑,就觉得可怕。
但她又真的谈过,这才是最让他匪夷所思的。他甚至不知道前姐夫的名儿,更别说长相,一度认为是她为了摆脱母胎单身这事儿瞎编出来的。
所以他刷到这条新闻的时候,立马想到她,脑子里冒出了某个离谱的想法。
身为她唯一忠实的仆人,她做什么他都觉得没问题,除了违法的事。他莫名有种使命感,一定要悬崖勒马,挽救她。
应湉把纸巾揉成团,攥在手里,敲敲屏幕回他消息。
应湉:[再胡说八道,我把你打成折叠屏你信不信?]
应与峥:[那我先飞芦海啦,嘻嘻]
嘻你爹——
不行,骂不得,他俩一个爹。
没回他,随便把手机扔一边,应湉起身丢纸巾。
垃圾桶在施漾那边,没开灯,荧幕的光亮已经彻底熄灭。电影片尾字幕放完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他手机屏幕的亮光。
亮度调得比较低,映在他脸上。
应湉是真喜欢他这张脸,皮相好看,骨相更是一绝。
微微露出眉眼,凌厉间透着桀骜不驯。冷脸时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样子,笑起来又很柔和。有成熟的张力,也有蓬勃的少年感。看起来有点儿矛盾,却又恰到好处。
她起身扔垃圾,一只手扶着沙发,一条腿跨过他,隔着裤子,膝盖有意无意地蹭到他的腿。
施漾抬眼:“蹭什么?”
感觉到了,她刚刚蹭到他的腿,但怎么被他说出来这么奇怪。应湉噎了下,理直气壮,“扔垃圾,看不清,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你说别开灯?”
“……”
哑火了,应湉是真没想到他脑子转的还挺快,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然后像回旋镖一样扎在她身上。
他也不是要和她争锋相对,玩味的语气含混着笑意,抓到她话语中的把柄,故意这样。
自认落了下乘,她默然不语,正要收腿坐回去,脚下被绊了一下,瞬间失去平衡。好在她反应快,虚扶沙发的那只手撑住了。
披散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在空中荡漾,发稍滑过施漾的耳朵,勾蹭须臾。
施漾没动,熄灭手机屏幕,抱着胳膊,散漫地靠在那儿,不动声色地注意她的反应。
发丝碰到他的耳朵,香味掠过他的鼻翼,泛起一丝痒和热。
屋子里连最后一丁点光也没了,视觉被掠夺。应湉一只手撑在他肩膀旁边的沙发上,保持平衡。
对身前这个人的感知更加明显,明明没跌入他的怀里,仅是膝盖相抵,却像是拥住了他的体温。气息在她趔趄的片刻混在一起,那股淡淡的白檀木香味也更加清晰。
“你刚刚踢到我了。”没有控诉的语气,也并不恼,她平淡地陈述。
施漾慢悠悠的哦了一声:“看不清。”
“……”
他故意的,应湉这下才有点想踩他一脚。但她没有,只是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泄愤似的踢了下他的鞋。
对他而言力气不重,他只是顺着这股劲儿腿往旁边移了点儿,姿态肆意,嘴角的笑有点压不住。
应湉往回走,摸索着位置。另一只手落下时,施漾明显一僵。
他视线下垂,看不清,但准确无误地落在自己大腿的位置。
“往哪儿摸?”他的声音从喉间滚出来,混着浓烟一般。
感觉到手心里舒服的面料,以及隔着这层面料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应湉没收手,声音听起来特别无辜:“不怪我,真看不见,你不能拿手机给我打个光吗?”
她的手机在沙发另一边,只有他手里的手机是整个屋子光亮的唯一来源。就算想开灯,也得他先打个手电筒照一下光才行。
她的手撑在他的大腿,隔着薄薄的面料,这股热意不断扩散。
施漾有点分不清这股热是谁的体温,但在黑暗中的缄默不语之间,他耳朵红了,变得有些烫。
有点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施漾打开手机电筒,照在她的脚边。光晕散开,他看见她撑在他腿上的手。
只是两秒,她收回手,往旁边走。
被她碰过的那一片留有余温,触碰的感觉都残存在那儿。喉结滚了滚,他有些难得的不自在。
应湉拿到自己的手机,打开电筒要去开灯。
这下轮到施漾拦住她,长腿往前一伸,挡在她面前:“不开灯。”
应湉:“?”
她偏头,疑惑地看着他。刚才是谁要开灯的,这会儿怎么又不开了。
施漾随口扯了句:“挺有氛围。”
应湉:“……”
你还挺讲究。
坐了回去,她滑了滑平板,“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电影。”
这个包间是四个小时的,时间还早。就算不认真看,也得放点什么,有声音有光亮,至少显得这屋子里的氛围不这么微妙。
现在搞得太微妙了,她手心里还有些烫,分不清是她自己体温升高,还是沾染了他的体温。
不过话说回来,他大腿肌肉挺紧实的,手感不错。
“我对这玩意儿没研究,你想看什么我看什么。”施漾关了电筒,捏着手机,慢悠悠的在手里一圈一圈地转。
好片子不少,但适合他俩一起看的不多。
应湉心想,总不能跟他一块儿看哥斯拉大战金刚吧,处成兄弟了。
施漾没完全从刚才的肢体接触中缓过来,这会儿有点敌不动我不动的意思,免得再玩脱了,玩到自己身上。
应湉挑来挑去,还是逃不过爱情片。
施漾懒洋洋地伸着腿,看了眼大荧幕上显示的片头大字,心里轻呵一声,装不下去了吧你。
电影刚开了个头,室外刮起了风。
庆岭夏天的天气变幻莫测,天气预报随时更新,但也常常不准。手机这会儿更新,都还是多云天气,然而下一秒,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这场雨来得及,雨声很快变大,凉风呼啸,雨点混着风拍打在玻璃窗上,电影原本的音量稍微被压下去了一点。
应湉起身去看,撩开窗帘一角,透进来一缕光。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街道上被雨水冲刷,车辆飞驰而过,捡起一层又一层水花。有路人没带伞,在雨中奔跑,焦急地找地方躲雨。
开了点窗户,空气里渗透着独属于雨天的味道。
庆岭的空气干度很大,很少有南方那样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来得快,结束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