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典型,他似乎对很多事的态度都是如此,不点头也不摇头,模糊暧昧,让人捉摸不透。
应湉把遮阳伞的绑带拆开,耐心折着伞面,码得整整齐齐:“那你说去哪。”
施漾:“不知道。”
“你不和女孩儿约会吗?”应湉有些疑惑,问的特别真诚,“你平时都网恋吗?”
施漾轻笑:“网恋多没意思。”
他是真觉得没意思,看不见摸不着,还不知道对面那人是男是女,是不是个人都难说。
“你不知道去哪,问我想去哪,我也不知道。外面太阳这么大,我家有应与峥这个炸弹,去你家,你又不乐意。那干嘛啊,站在这里光合作用吗?”应湉振振有词,把跑偏的话题重新扯了回来。
没想到她铁了心要去他家,施漾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半晌,不那么自然的问:“去我家干什么?”
应湉满脸写着坦然:“随便看看啊,你在期待什么?”
“我家是能随便看看的?”拖腔带调地说完这话,施漾瞥见她直白的目光,咽了咽喉,偏头撇清关系,“是你非要去啊,我拒绝过。”
应湉笑眼盈盈,心说,我又没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盛夏蝉鸣,树影摇曳。明媚阳光洒落,地面的石英砂泛起细碎的光亮。体感温度很高,漂浮的热浪像不安躁动的心事。
直到电梯上端的数字不再跳动,响起“叮”的一声,应湉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问你一个问题。”跨出电梯,她走在施漾身后,突然开口,“你成年了吗?”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虽然已经高中毕业,但也有那种读书读得早,高考完还没过十八岁生日的。
听她这话,施漾的眸色暗了暗,微垂头,一副他早就猜到了的表情。
看吧,你果然要对我做只有成年人才能做的事。
他歪过身子,随意靠在墙边,手臂交叠在一起,笑得散漫:“现在想起来问,要迷途知返?”
她知道眼下并非迷途,即便是,她也不打算迷途知返。
于是,应湉攒眉蹙额,装出一副特别为难的样子:“我一个市三好,不能知法犯法吧。”
施漾抬了抬下巴,往她身后指:“那掉头吧。”
这就没意思了。
应湉越过他,走到他家门口:“来都来了。”
施漾看着她,忽而有些踟蹰。本以为她没这么大胆,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真遇到什么事儿,会怂。没想到,真怂的人成了他。
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靠在那儿没动,同她拉扯:“没带钥匙。”
倒不是别的,他真没干过这事儿,带女孩儿回家这种事儿。
应湉扫了眼门锁:“你家是密码锁。”
“密码忘了。”他张口就来。
“……”糊弄谁呢。
看到她歪头的神情和在公交车站一样直白的眼神,施漾有些无奈,心说,妈这真不怪我,这姑娘心思不正,不好糊弄。
应湉不知道到他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纯粹只是想看看。
这种出于对他这个人感兴趣之后,求知欲旺盛,想要窥探到关于他的更多东西,像是在填写一份早已拟好提纲的调查问卷。
来之前她凭借当下对他的印象,有过一些设想,但他家比她想象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看得出来,房子的主人很有格调,也很热爱生活。原木风,暖色调,客厅里放着极简风的摆件,并不浮夸。
阳台上还养了绿植,有些盆栽应湉不太认识,看到几盆摆放整齐的多肉,她蹲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
施漾见她蹲在那儿,走过来站她身后,抱着胳膊俯身:“喜欢?”
应湉:“大二的时候养过多肉,就是这个品种。”
听她这么说,施漾正想回一句,没看出来你还喜欢捣鼓这些。就听见她平静冷淡地吐出下一句,“养死了。”
施漾:“……”
没听出任何惋惜的情绪,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沉默半天只能憋出一句,“厉害。”
多肉这么好养的玩意儿都能让你养死。
应湉特别想不合时宜地感慨一句,人就是这样,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珍惜。
多肉太好养,所以不像对待别的植物那样精心照料。很少用心,甚至没有用心,所以养死了。
结果扭头就看见施漾捏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舞,看得出来他打字很快。他唇角微勾,心情好像不错。
刺眼的太阳光倾斜照射在阳台,她蹲在那儿仰头看他,正好迎着光,被光线晃得眯了眯眼:“你不会在这儿跟我聊,手机里还聊着几个吧。”
施漾停留在手机里朋友那句“要不你追他姐肯定气死他”,缓缓抬眼:“查岗啊?”
应湉立马摇头否认:“没那个意思,就问问,聊天嘛。”
查岗这词儿不是暧昧了,是有点越界了。他们什么关系啊,没到这个地步,也不会到这个地步的。
施漾没说话,心想,你这是聊天吗,眼睛都快黏我手机上了。
“看得差不多了就走吧。”心里有点刺挠,他收起手机先一步进了客厅。
应湉跟着进去,关上通往阳台的滑动门:“你的卧室也这么整洁吗?”
施漾倒了杯水给她,挡住她往里探究的视线,语气吊儿郎当的,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侵犯我隐私了啊。”
话落,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刚才跟他瞎扯的朋友打来语音电话,问他晚上去不去网吧通宵,他十分干脆地回了个不。
对面一阵嚷嚷,应湉听不清鬼哭狼嚎了些什么,就听见了漾哥长漾哥短。
最后,手机那端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质问,听得出来十分不满:“你是不是背着哥们儿谈恋爱了!”
刹那间,四下寂静,鸦雀无声。
施漾抬眸,对上应湉的眼睛,没出声,做口型问她——“是吗”。
应湉睁了睁双眸,摇头——当然不是。
施漾弯唇,慢悠悠地回答朋友:“她说不是。”
“!”应湉吸了一口气,瞳孔猛震,差点被嘴里含着的水呛到。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草!”
手机里要把天花板掀起来的动静和她心里的动静一模一样。那头一阵嘈杂混乱之后,才传来清晰的声音,“哪个她?咱们班班花、隔壁文娱委员、楼下那个丸子头妹妹、毕业回来看你的学姐?”
声音很大,口齿清晰,简直如数家珍。别说施漾,应湉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愧是屁股后面一堆桃花债的人,真多。
“都不是。”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手机在手里转了半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话题转得极其自然,应湉也没纠结方才那事儿,反正没暴露她。她想了想,捧着杯子喝完剩下的水:“你定,我请客。”
施漾挑眉,似是早有准备,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放在餐桌上:“去庆外那边,怎么样?”
早该猜到,他这样的人,惯用有来有往的手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拿回主动权的机会。
她去他家,他就来她学校。
应湉倒是无所谓,只担心在学校附近遇见熟人,专门挑了个稍远一点但味道不错的餐馆。
夏日傍晚的风温热,夹杂着这个季节的温度,暮色偶尔被薄云吞噬。
庆外这一片两所大学和一个中学挨着,人潮汹涌,川流不息。
华灯初上,光影在玻璃窗折射,晕开大小不一的光晕,闪烁的霓虹间充斥着烟火气息,半明半暗,朦朦胧胧。
坐在靠里的位置,应湉伸着腿慢悠悠地晃着,有意无意地碰到施漾的裤腿。他两条长腿随意摆开,侵占似的,将她圈在里侧。
家庭群里,爸爸分享了应女士今晚的番茄鸡蛋面,违心地写了两百字夸奖小作文。
她面无表情地应和爸爸的夸赞,彩虹屁一顿输出,再表示可惜,仿佛错过了全世界最美味的番茄鸡蛋面,而感到遗憾。
应与峥私聊她:[你再这么没底线地吹下去,妈要冲昏头脑了,明天后天还下厨!连做一个星期,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应湉面无表情地敲敲手机:[哦,不出意外我明天后天不在家,在学校。]
[妈咪亲自下厨这种事多难得啊,我在为你争取泼天富贵,居然不懂姐姐的良苦用心,真寒心]
应与峥:[?]
看到这个问号,应湉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应与峥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脑袋上挂着巨大的问号,脸跟调色盘一样斑斓,无语透顶。
愉悦地放下手机,抬眼便撞上施漾的视线。他散漫地靠在椅背,眼尾微吊,似笑非笑。
应湉:“看我干什么。”
“一起吃夜宵那几个人你见过,说你漂亮。”施漾说得随意,“我看看漂亮在哪。”
单手托腮,应湉平直地迎接他的目光,往前凑了点:“看好了吗?漂亮在哪。”
她长了一张很精明的漂亮脸蛋,笑与不笑时差别太大。虽然没有攻击性,但不笑时很冷淡,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完全脱离这个世界、无所谓任何人任何事、就算是杀人也云淡风轻。
偏偏笑起来又很甜,眼尾上挑,眸光灵动,盛着潋滟秋波,藏匿着一丝荡漾的娇俏柔媚。
此时的她是笑着的,像柔和的春风拂过花海,绯色花瓣摇摇晃晃坠入她的眼眸。
“没看出来。”他毫不留情,从她一汪春池般的眼眸中抽离,垂眼拿筷子。
应湉没恼,只是笑意更甚,端起柠檬水,什么也没说。
正是饭点,餐馆里不断涌入人群。附近学校多,来这儿吃饭的学生也多,有很多女孩儿,顶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衣服。
旁边那桌点了酒,桌上的烤鱼没怎么吃,酒瓶空了好几个。显然是喝多了上头,说话音量很大,吵得不得了。
过了会儿,一阵窸窣,开始评头论足。
“那个妞儿漂亮,身材也好。”
“那个也不错。”
“一般,那种货色,也就八百一天。”
随后扫了一圈,视线停在应湉身上,“这种极品,一晚能上万。”
感受到赤裸且令人厌恶的凝视,应湉冷着脸放下杯子。
不等她做什么,施漾懒洋洋地靠在椅背,看向旁边那桌,勾唇笑着,看起来漫不经心:“哥,反了,我是她一万包的鸭。”
“……”
应湉差点失手把杯子里的柠檬水泼出去。
额角突突两下,她没吭声,默认了他的说法。他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她甘拜下风。
旁边的人闻言错愕半天,打量了应湉一番,那表情,像是在说没想到她这么漂亮还是个富婆。
应湉无语。
这就当真了啊。
说自己是鸭那段太精彩,以至于应湉吃完饭走出去好几百米,还在想他是怎么嘴巴一张一合说出那句话的。
替她解围也不用牺牲这么大吧,倒是让她有点难得的良心不安,玷污了他的清白,明明什么都没干,她需不需要负责啊。
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手机响了声。
施漾给她转账了,金额是刚才的饭钱。
“真让你请,我怎么好意思。”他走在她身侧,说得随意。垂眼,无意间瞥见她的手机屏幕,看到聊天框上端的备注,他朝她勾勾手指,“手机。”
应湉疑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把手机给了他。
几秒后还回来。
她好奇看了眼,他不仅把那条转账点了收款,还改了备注。
原本是“施漾(目测180+)”,他改成了“施漾(裸高186)”。
应湉:“……”
果然男生很在意自己的身高。
但她对此持怀疑态度,走在他身侧,停下来,从下往上扫视他,“你真的有186?这么高?”
说着,往他跟前站了点,要跟他比身高。
施漾垂眼,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今天穿了件漂亮裙子,裙摆不规则,柔软地面料垂在腿边,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领口很宽,精致的锁骨和肩颈线展露无遗。皮肤本来就白,加上这身裙子,特仙。
空气里浸着花果香,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好像是香水味。
不算浓郁的月桂味道。
周围人来人往,和街边的灯火一样化作流线型的光影。声音很好听,味道很好闻,就连此刻的温度都很适宜。
适宜接吻。
偏偏身前这人眉眼自带氤氲气氛,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情欲,却又分明有所意图。
她的视线如同轻柔的羽毛,在他的脸上拂过后下移,停住。
施漾喉结滚动:“别搞我心态。”
警告她,也提醒自己。
他算不上好人,也不爱深究一件事的是非对错。硬要说,这事儿不道德。
朋友的话他全都能当没听见,但他自己心里有杆秤。她要再往前一步,他真招架不住。
应湉发现,离他近点,他这张脸乃至整个人的特征和气质更加凸显。
头发不算特别长,刚好露出眉眼,摄人心魄。无关年龄,除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感之外,他这张脸的轮廓线条本身就很硬朗,有血性,凌厉不羁,无论如何也遮不住锋芒。
不需要任何修饰,就硬帅。
视线下移落在他的脖颈处,她被他脖子上的黑绳吸引,早就好奇淹没在领口之下的坠子到底是什么。
在心口迂回半晌,她没问,只说:“我之后几天有点忙,忙完了找你。”
风忽而止息,旖旎氛围被打破。
施漾听见这话,气笑了:“真把我当鸭了?没空你瞎撩什么。”
从主席台上下来,应湉觉得热,摘了学士帽,往看台下面的房间走。
台上的主持人在感谢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的发言,她抽出一个纸杯,接了半杯水,撩开学士服掏出手机。
还是没有回消息。
聊天框里悄无声息,简直比隔壁院长假发掉落时的操场还要安静。
这小孩儿脾气还挺大,鸭不鸭的,又不是她说的。而且,她什么时候瞎撩了,他们不是彼此坦然且心知肚明吗?
真没意思。
垂下手,应湉站在饮水机前,喝水发呆。手机振动一下,她以为是施漾,结果是赵予溪,问她是不是今天毕业典礼,明天有没有空,约她出去玩。
两个人都是庆岭的,但赵予溪不在庆岭读本科,昨天参加完毕业典礼马不停蹄地回庆岭,休整了一下就想约她。
考研复试那会儿两个人不熟,所以这两个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是网友。
应湉回了个好,反正施漾也没回她消息,那就再说吧。
今天天气好过头了,刺眼的光线穿透云层,直直照射在绿荫草地。温度居高不下,她在房间里吹了会儿电风扇。
等到了拨穗环节,她才扔掉纸杯,重新戴好学士帽,按照主持人的安排,跟同学一起上台,接受拨穗礼。
从小到大,开学和毕业这种重要时刻,家里人从未缺席。就连她幼儿园毕业时,应与峥那个牙还没长齐的小玩意儿也来了。
这次也不例外。
但她的兴致不是很高。
被亲妈拽到学校各个具有标志性的地方拍合照,镜头一来就露出标准的营业微笑,拍完立马面无表情。
“姐,你辅修川剧变脸的吧。”
应与峥捏着手机凑过来。这么多年了,还是会被她变脸的速度惊诧到。简直叹为观止,他都想鼓掌。
应湉极淡的嗯了一声,打起哈欠。
为了这个毕业典礼,早上五点半就起床了,她现在困得要死,倒地上就能睡着。
拍完照,把学士服交给团支书,她飞快钻进车内。
避免应与峥这完蛋玩意儿偷拍她睡觉,她还特意戴上口罩,歪着身子缩在角落,昏睡过去。
睡醒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家里没人,她打着哈欠去餐厅喝水,看到手机里赵予溪发来的二十几条消息。
在地铁上看见一个帅哥,绘声绘色地跟她分享。
她一条一条回复她的消息,又随意地点开朋友圈,往下滑。
很多同学朋友结束毕业典礼就立马开启了毕业旅行,她随机点开几张图片看,没点赞。
再往下滑,手指顿住。
施漾下午那会儿发了朋友圈,没有配字,就一张照片。
一只白色小狗,看背景环境像某个商铺店主养的小狗。
两分钟后,她退出朋友圈,手机反扣在桌上,轻哼一声,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发朋友圈都不回她微信,特别有意思。
前一天晚上和赵予溪报复性聊天,聊得太晚,应湉早上起来困的要死。但约了上午十一点在莲花广场见,她只能扶着沉重的脑袋,拖拖拉拉地洗漱化妆。
刚走出卫生间就被应与峥一把拽到客厅沙发,他火急火燎的,劲儿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