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跟随一群人坐在一张桌子吃饭,应湉整个人显得冷淡,没什么精神的冷淡,本来也不是赵予溪那种会在饭桌上热情张罗的性格。
她靠着椅背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单手捏手机,仿佛跟这桌子上的人都没关系。
施漾坐她斜对面,目不转睛、大大方方地看着她。
同样是一群人一起吃饭,这次和大排档的那个晚上,差太多。
那会儿她瞄他无数次,满脑子都在盘算怎么要到他的微信,非常主动。
这会儿连话都不怎么说,听见她的声音都难,除了应与峥犯贱的时候她会施舍般怼那么一句。
服务员把酸梅汁拿上来,施漾伸手拿走她面前的碗和杯子,用开水壶里的热水烫了一遍,再倒酸梅汁。
同样的动作重复,也给其他人烫了碗和杯子。
应湉瞄了眼他放回来的碗,平淡道了声谢,就差把“我俩不认识”写脸上了。
施漾见状无声弯了弯嘴角,真挺能装啊你。
桌上话题不断,没有冷场的时候。几乎什么都聊,赵予溪得知他们仨都是今年高考的,问了学校和专业。
应与峥扭头问施漾,特好奇:“你为什么学数学?考七百一还学数学,你那脑子是人长的吗?”
黄泽类感慨:“因为他就数学满分吧。”
应与峥:“……”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想笑。
施漾没急着回答,瞥了斜对面的人一眼,故意加重某个词的语气:“数学不会欺骗我。”
“……”应湉夹菜的手顿了下,抬眸看他一眼,指桑骂槐呢你?
黄泽类自然是听不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他被数学折磨过,疯狂点头:“确实!数学这玩意儿,不会就是不会。”
应与峥也点头:“所以我说这件事儿他挺牛逼。”
施漾笑起来:“其他呢?”
应与峥撇嘴摇头:“真一般吧。”
说着看向对面的应湉,觉得奇怪,“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应湉懒得抬眼:“我只有一张嘴,吃饭和说话不能同时进行。”
应与峥脑袋上面挂问号,心说这什么鬼逻辑。
喝了一口酸梅汁,应湉笔直地看着他,看似平淡的眼睛里仿佛有暗涌。
应与峥有时候都分不清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是因为血脉压制,还是因为她骨子里的某些东西。
迎上她的视线,忐忑地咽了下口水,他都做好了被她捶一拳的准备。
结果她只是说:“所以你把嘴闭死,别把饭喷我碗里。”
然后垂下眼眸,继续吃饭。整个过程又淡又丧,好似一坨乌云经过,但也仅仅是经过。
赵予溪飞快抽了两张纸巾,低头吐掉嘴里的东西,堆在碗边:“这家厨子的水平好像有点不稳定。”
在好吃和好难吃之间反复横跳。
应湉:“嗯,下次不来了。”
赵予溪绷了下嘴角,那倒也不必,有两道菜还挺好吃的。
“唉,哥哥姐姐们,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方法。”黄泽类刷了会儿手机,突然发问。他想买一套游戏装备,但有点小贵,生活费不太够。
赵予溪捏着勺子戳了戳碗里的布丁:“来钱快的要么伤脑、要么伤身、要么坐牢。”
说着,她吃了一口布丁,“你选一个吧。”
“……”黄泽类抿唇,能给个机会选第四种吗?
听见这话,应与峥插了一句:“跟我一块儿跑外卖去呗。”
瞥见对面应湉在剥虾,他实在看不下去她剥虾的手法,拿走她的碗。
施漾瞥他一眼,又看向应湉,语气调侃:“你们家贫富差距这么大啊?”
应湉眉心一跳。
他今天怎么回事,这么不安分。转念一想,不对,他什么时候安分过。
应与峥摇摇头,很有自知之明:“我这地位,跟我姐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刚不说了吗,她娇贵得很,我能喘气就行。”
施漾没忍住笑了声。
笑声低低沉沉,包裹着他的气息,钻进应湉的耳朵里。明明周围吃饭的人挺多,声音也嘈杂,她却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声音。
想起舒纭之前提到过的“鸡尾酒会效应”,大概是说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的谈话中,会忽略掉背景中其他的噪音,好像是一种听觉选择能力。
这意思不就是她的听觉自动选择了他吗?
心底无端滋生出一股难得的烦闷,又泛着细微的痒。她看到应与峥剥的虾,忍不住蹙眉:“剥的什么玩意儿。”
“除了咱爸,也就我给你剥虾了,你忍忍吧。”应与峥说。
黄泽类伸手拿纸,顺便抻着脖子看了眼:“这种活儿让施漾来,他剥虾高手,剥的虾巨甜。”
最后俩字儿拖着调子,从他夸张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有多好吃。但应与峥一脸嫌弃,手上动作没停,嘴上说着:“不是哥们儿,你暗恋他啊?”
还巨甜。
嘴上嫌弃,手上把碗推给了施漾。剥得他手酸,有个人接这事儿他高兴还来不及。
施漾自然接下这活,戴上一次性手套,慢条斯理地给应湉剥虾。
应湉眼看着这碗虾推来推去推到了施漾那儿,欲言又止,最后决定闭嘴。
“如果这个世界上施漾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徒。”黄泽类伸手戳了戳自己,眼神坚定,还带了几分得意,“那就是我。”
施漾轻哼一声,笑道:“少来,谁家信徒到处造谣。”
“我什——”
话没说完,黄泽类突然想起来,扭过头对对面两个人说,“诶我跟你们说,别看他人模狗样的,看起来像个会欺骗小姑娘的渣男,实际上他暑假那会儿——呕——”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拿着他的筷子,夹了一大坨肉塞他嘴里。筷子都快戳到他嗓子眼了,差点呕出来。
目睹这一幕,应湉的视线挪到罪魁祸首那儿。
“吃饭的时候说话对胃不好。”施漾放下筷子,义正词严,却难掩慌乱动作中的欲盖弥彰,被应湉看在眼里。
啊?黄泽类懵了,他都这样说了十几年的话……这肉真好吃。
施漾把剥好的虾放在应湉面前,她道了声谢,半天没动筷子,无端觉得这玩意儿烫手又烫嘴。
偏偏施漾就这样从容地盯着她。
直到实在受不了斜对面直勾勾的视线,应湉表面云淡风轻,实则硬着头皮,吃了一口。
嗯,不愧是甜虾,是挺甜的。
原本吃完这顿饭就该散了,结果应与峥说去搓一杆的时候,施漾散漫地拒绝了。
他说打什么台球啊刚吃完饭,出去走几步吹会儿风。
于是应湉和赵予溪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三个人站在玻璃栏杆跟前等着。
刚才的饭钱是施漾付的,应湉以为他们在这儿等着是为了这事儿,让应与峥给他,她回头再把她和赵予溪那份转他。
应与峥扯了扯嘴角:“我真的能收到这笔钱吗?”
“我是什么周扒皮吗?”应湉简直无语,挽着赵予溪往前走。
商场里里外外都是人群,尤其四个馆中间的广场,有几个快闪店。街对面的店铺点着灯,烟火气浓厚。
挂在树上的灯流光溢彩,很像往下坠的烟花。连绵的街灯一眼望不到尽头,同车灯相连,晕开深深浅浅的光晕。
没说要一块儿,应湉和赵予溪走在前面没管他们,他们仨走后面。
旁边这俩都在刨手机,施漾双手插兜,迎着晚风,盯着应湉的背影。
赵予溪看到旁边的“猛男榨汁”的牌子,来了兴趣,拽着应湉过去:“我倒要看看多猛的猛男。”
应湉没什么兴趣,任由她挽着,一只手捏着手机,看导师江照月发给她的消息,说是她想看的那两本专著她家有,收假了带去学校给她。
她乖巧回了句“好”和“谢谢”,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看着她俩跑去“猛男榨汁”那个摊位,施漾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哥们儿穿了件黑色背心,肌肉块头确实很猛,看出来练得很厉害。但她好像不喜欢这样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知道跟谁聊天,眉目柔和,嘴角扬着浅淡的笑。
他突然想起暑假的时候,腹肌那事儿,还跑去酒吧看男模。这会儿眼前有这种福利,她倒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盯着手机笑,手上还在敲着屏幕打字。
男朋友?
风拂过,施漾眯了眯眼,放在兜里的手捏了下那枚孤零零的、不属于他的白色耳机。
第24章 野狗
应湉压根没注意耳机丢了一只这件事, 收假上课后被大大小小的课堂作业给淹没了。
有一门专业课的老师给他们丢了几个主题,让他们尝试写一篇小型的课程论文,要素要齐全, 结构要完整,该有的参考文献也要有。
所以她十分难得的在没课的早上起了个大早, 和赵予溪一块儿去图书馆写课程论文。
图书馆这会儿人不多,她们在四楼书架外侧靠窗的一张桌子。
赵予溪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页面,一个小时过去, 文档里除了作业题目,正文一个字没写。
她痛苦地抓了抓头发,绝望道:“课程论文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发明,而且这几个主题我根本没看懂。”
应湉不置可否:“问问她们俩吧。”
她们宿舍四个人虽然不是一个专业的,但她们的学科有交叉部分,就是社会心理学这块儿。
屁股坐的有点麻, 她起身站了会儿,要去一楼大厅的自动贩卖机里买瓶喝的, 问赵予溪,“我下去买瓶水,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赵予溪趴在桌上, 无精打采:“脉动吧, 我需要脉动一下。”
下楼的时候收到导师江照月的消息。
国庆那会儿说要给她带两本专著,本来约的是今天,因为老师今天有课在沙湾这边的校区。但她临时有事,说让他儿子拿给她。
应湉担心太麻烦别人, 说没关系可以下次她去老师那里拿。江照月说不麻烦, 反正她儿子也在沙湾这边的校区,闲人一个。
然后她就收到了江老师儿子的微信名片。
头像是一只伯恩山犬, 昵称就一个红色感叹号的emoji。
应湉发出好友申请,对面秒同意,应该是江老师跟他说过了这件事。
她抱着两瓶水回四楼,手机上端不断弹出消息提示,赵予溪在群里和另外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话题从专业课的课程论文,聊到了感情里的人格和心理特征。
她把那瓶脉动放在赵予溪手边,手机页面停留在这个红色感叹号用户的聊天框。
还没来得及礼貌询问对方,就收到一条带着点儿高冷的消息。
感叹号用户:[下午三点,有空?]
应湉:[不好意思啊,我下午有课,四点半可以吗?]
感叹号用户:[好]
感叹号用户:[篮球馆]
应湉:[好]
过了两分钟,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对方的名字。虽然应该不会是什么经常接触的人,但毕竟是江老师的儿子,万一之后又有什么事。
只不过对面没回应,聊天框里安安静静。
还挺高冷,应湉想,不过也说不定在哪个实验室里忙,或者和她一样被论文折磨,顾不上回消息。
课程论文写到一半,应湉和赵予溪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下午去综合教学楼上思政课。
宿舍四个人这门课是一起上的,舒纭和杜诗柠上午上完课顺便来这间教室给她们占了座。
这种基础公共课,她们通常都是边上边玩。四个人没讲小话,坐一排在手机里聊八卦,手指上的延长甲把屏幕敲的哒哒响,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打字多少还是有点限制发挥,标点符号和表情包用的特别起劲。
舒纭也觉得表达不出她内心的万分之一,她和赵予溪一样,是一个喜欢当面表达的人。
一下课,她就放下手机,对应湉说:“真的,你挑个弟弟谈一下吧。你别不信,年上和年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应湉笑盈盈地说:“恋爱这个东西,自己谈多没意思啊,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赵予溪:“她有个亲弟,跟弟弟谈不会别扭吗?而且她弟还挺帅的。”
“你见过?”杜诗柠歪过身子问。
赵予溪把国庆那会儿的事简单讲了一遍,舒纭问:“那个巨帅的帅哥也在?”
赵予溪点头:“嗯,叫施漾。”
听见她们提到施漾,应湉没出声,又开始当隐形人了。
结果舒纭呢喃一遍这个名字,看向她:“就这个?”
应湉装傻:“啊?”
舒纭:“谈一个。”
张了张嘴,应湉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还有点丧失了语言功能。心说,不能这么草率吧,而且这个我差不多谈过,虽然也没完全谈。
她这副纠结又无语的样子落在舒纭的眼睛里,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不喜欢?”舒纭大方地摆摆手,“那算了,换了一个。”
应湉:“……”
谢谢你,真贴心。
下午的课在八卦中一晃而过,距离吃晚饭还有点时间,应湉说要去老师那儿拿书,跟其他三个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这个点,基本没什么人来篮球馆,大多数人打球都在操场旁边的露天球场。
篮球馆里空旷安静,篮球落地的声音也在回响中被放大。一下又一下,仿佛某种被掩盖的难捱情绪。
应湉绕过门口那块区域,看到球框下站着个人。还没走近,脚步猛地停住。
愣怔片刻,脑子有刹那空白。看了一圈,整个场馆里除了她就只有他。
诸多复杂情绪和疑惑在瞬间涌上心头。
不是吧?见鬼了。
施漾接住从球框里掉落的篮球,顺势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身边放着两本书,是她需要的专著。
看他这样子,应湉心里有数了——他是江老师的儿子。
这才突然想起上个月发烧那天,她去找导师请假。同眼前这一幕简直是复制粘贴,难怪当时在办公室等她的人是他。
她想,这命中率,要不等会儿去买个彩票吧。
“伯恩山犬和红色感叹号,你什么时候换的。”应湉走过去,停在他身前半米。暑假那会儿他不是这个头像和昵称。
施漾仰头看他,心想你跟我在微信里当陌生人的时候挺客气的,怎么这会儿这么不客气。
双手掌着篮球,慢悠悠地转着,他仰头看她:“今天上午。”
你倒是诚实,应湉觉得这感觉就像是突然抡起高跟鞋猛砸她脑垂体一般,搞得她很错愕。
这人早有预谋,偏偏他又坦诚得让她无话可说。
刚运动过,他面色微微泛着潮红,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的,仰头望着她,真像他微信头像那只伯恩山犬。
“我妈让我拿给你的书。”施漾拿起地上那两本书递给她。
应湉面色沉静,心底的海面翻滚着层层波浪,最后归于死寂。
没多停留,拿了书就走。
回到宿舍,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书往桌上一放,人靠在阳台栏杆那儿,看着楼下偶尔经过的人,自闭了。
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其他三人不知所踪。舒纭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倚在阳台那儿,一副阴郁沉沉的样子,头顶像有一团巨大的乌云。
从这个视角往外看,外面的天色仿佛都暗下来好几度。
“你怎么了?”舒纭关切地问,上课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转眼成这样了,谁惹了她的宝贝。
应湉摇头:“没事。”
就感觉被这个世界欺骗了。
她说没事,舒纭自然是不信,但她不说,她也不会多问。拿起手机,给还没回来的杜诗柠发消息,让她顺路带几个小蛋糕回来。
应湉点开施漾的微信,把中午那会儿给他打的备注“江老师儿子”,改成“施漾”,然后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应湉:[扯平了]
估计这会儿还在篮球馆打球,过了几分钟才收到他的回复。
施漾:[扯平什么]
应湉:[你也骗了我]
下一秒,手机弹出一条语音通话请求,吓得她差点把手机从阳台上扔出去。
双手捂住手机,她摁了拒绝请求的按钮,缓了缓,打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