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幽幽开口:“这位就是侄媳吧?”
沈兰棠站起身,谨慎地福了福身:“侄媳沈氏兰棠向大人,夫人请安。”
“跟谢夫人形容得一样,是个端庄秀丽的姑娘。”
郑夫人脸上笑容温柔可亲,从侍女手上拿过一个包裹,打开后是个红木盒子。
“知道兆京什么都不缺,但总归是当长辈的一点心意,你可不要推辞。”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柿红色玛瑙项链,搭配两枚珊瑚红纯色发钗,沈兰棠自己便是做首饰的,一看两件样式颜色就知道价值不菲。
沈兰棠受宠若惊:“侄媳怎好受夫人厚礼……”
“哎,你既是谢家夫人,便是和我们有缘,这一声侄媳也不能白喊,况且以后弘文也多要你照顾,区区两件首饰,如何不好收了。”
沈兰棠这才躬身道:“那侄媳就谢过夫人了。”
沈兰棠大方收下礼物,交给下人后又坐回了原位,几位家长才又说起话来,总归是絮叨家常还有来兆京之后的安排。
郑渊卿这番是为公务上京述职,加上请的假,足足有半个来月可以待在兆京,因此,也趁这个机会,他带着妻子孩子一起回来祭祖。
郑夫人望着谢弘文,眼中慈爱从始至终,见两边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她脸上露出几许迟疑,道:
“大人,夫人,我有一个不请不请。”
谢夫人其实心中已经有数,但还是说:“但说无妨。”
“我和渊卿打算祭祖之后在兆京待个小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能否时常请弘文过去玩耍,若是能小住几日便更好了。”
“姻亲这说的哪里话,弘文本就是你们至亲孙儿,若两位还在兆京,就该让他在你们身边承欢膝下,也就是离得远,如今你们难得回来,是该多陪陪你们。”
郑夫人喜不自禁:“谢谢大人,谢谢夫人。”
郑渊卿也道:“多谢大人,夫人体谅。”
谢夫人笑了笑,摸着谢弘文脸蛋道:“弘文过两日就能到外祖父母家里玩耍,开不开心啊?”
谢弘文大声回答:“开心!”
众人欢笑。
郑家人在谢府用下午膳,等到午后才离开。他们走后谢夫人又将谢瑾沈兰棠叫到房里,交待他们两日后,等郑家祭祖完成将谢弘文送过去住一小段日子的事。
“瑾儿你回了军营也就别记挂家里的事了,倒是兰棠你要忙些,除为弘文收拾日常穿戴外,偶尔也过去郑府看看弘文,对了,送弘文过去那天你也跟我一起去郑府吧。”
“儿媳明白了。”
“好,那你们就回去收拾行李吧。”
“孩子/儿媳告退。”
谢弘文今日作为主角,完全用他幼小的肩膀担起了一个主角的重担,指他初见郑家人表现热情,在饭桌上也是化身小暖男,给祖父母,外祖父母,爹娘姨母全都夹菜夹了个遍,午膳后他便心力憔悴,被嬷嬷抱着回去睡觉了。
沈兰棠回了院子后先进去瞧了瞧谢弘文午睡,谢弘文人已经躺在被窝里,但是还没有睡着,听见动静他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像只小乌龟似的从床上爬起来。
沈兰棠看着他瞪若琥珀的眼睛,好笑地招招手。谢弘文就利索地从床头爬到床沿,一屁股坐在沈兰棠大腿上。
“不睡午觉,我们的小弘文是有心事啊?”别看人家年纪小,该烦恼的还是会烦恼。
“阿母,弘文要去和今天的外祖母一起住么?”
“嗯,过两天要过去住一段时日,怎么,不喜欢?”
“没有啦。”谢弘文扭着屁股,小声地说:“外祖母身上香香的,手心也软软的很温柔,弘文很喜欢。”
“那不是很好?”
“那……”谢弘文满脸纠结表情,小声嘟囔:“那她会跟姨母一样也每天哭么?”
沈兰棠差点没笑出声,继而感叹,郑宛如啊郑宛如,你看看你都给你外甥带来了怎样的心理阴影,不过——
“我觉得不会,你外祖母看上去非常温柔,又很坚强,肯定不会学你姨母哭哭啼啼的,说不定还会带你看好多好玩的。”
“真的么?”谢弘文兴奋起来:“那弘文要出去玩!”
“行,让你玩。”
沈兰棠安抚了谢弘文一通才把他重新塞回被子里,看着他呼吸逐渐平稳才出了房间。
将房间门重新关上,沈兰棠脸上浅笑的表情才稍稍一凝,露出几分难言惆怅。
沈兰棠并不愚笨,初始她虽然惊讶于郑夫人还筹备了礼物给她,但很快她就想通了,不管是谢家儿媳妇还是她女儿夫君的继室身份都不值得她讨好,她对自己这般用心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将来她就算念在今日礼物的份上, 也能对谢弘文好一些。
这一点小恩小惠,如何能打动铁石心肠之人,但即使知道,就为了那一线可能,也还是选择结个善缘。
父母慈爱之心,皆在此了。
她内心叹息,摇了摇头,才走出几步,就看到谢瑾就站在正厅门口,面朝着她,仿佛正在等她。
“……等我?”
“嗯。”谢瑾左右看了眼,几个在边上的下人立刻识趣退下。
沈兰棠见他这副阵仗,好奇道:“有什么事么?”
“我下午就要回军营了。”谢瑾沉吟少许,最终还是上前,握住她的手。
你干嘛!!
沈兰棠强忍着把手抽出来的冲动,弱弱开口:“郎君,你要做什么?”
谢瑾垂着眼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
谢瑾后宅安宁,他和上一位妻子相处时日又浅,不懂女子心机,所以郑宛如向他告状时他便以为她是当真受了委屈。
但之后,他一是了解沈兰棠品性,二是郑宛如搞事多了,他也看出她是针对沈兰棠,但碍于她的身份,自己不便对她多加指责,于是乎就委屈了沈兰棠。
甚至于,在她为弘文想办法的时候,自己还不理解——虽然他现在还不理解,但既然母亲都感到头疼,那说明这件事中,沈兰棠是有道理的。
“这几日,委屈你了。”
沈兰棠:“……”你现在跟我说这些。
她也不是说释怀了,就是……事情都过去了,再提起来也没意思,所有事后觉悟都不过是马后炮。再说了,提醒她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只会让她感到羞耻!
沈兰棠忍着别扭道:“没关系,我已经不生气了。”
“嗯,你素来宽容豁达。”
沈兰棠眯了眯眼:你是真直男啊。
“这件事我已经了解了,郎君还有其他事情要交待么?”
谢瑾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素来不善于表达,他对这个妻子是很满意的,虽然初时知晓她身份时,不说介怀但的确受他人言语影响,觉得她能嫁给自己是莫大荣幸。
数月相处下来,他的这位新婚夫人在细致体贴处确实有所欠缺,但日常相处十分舒服,偶有固执暴躁,亦觉得真实可爱。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不希望她不开心。
谢瑾定定道:“我今晚很快就走了,来日,再补偿你。”
沈兰棠:行吧,你的钱,我很爱。
她被谢瑾捏得手疼,趁这机会反握住谢瑾的手,言语真挚地说:“好了,郎君,你我夫妻一体,何须说客套话。”
谢瑾看她懂事模样,欣慰地说:“好。”
第44章 家人们,都知道我想写啥吧
傍晚时分, 谢瑾回了军营,沈兰棠和谢弘文安闲地度了一日,又过了两日, 郑家祭祖事宜完成,沈兰棠和谢夫人一道带谢弘文过去。
郑家祖上也是随同靖高祖一起打下江山的功臣, 只是和谢家的显赫无法相提并论,后代也不如谢家人有志气有能力, 就如同许多功勋家族一般, 逐渐没落。
但郑家在兆京的旧宅却是皇帝所赐, 有御赐牌匾,高悬明堂, 不管门口两墩石狮子还是红木大门,内里布置都是气势磅礴,美轮美奂。
沈兰棠和谢瑾两人刚刚下车入了府,郑夫人就收到下人通传迎了出来, 郑宛如跟在她后面, 脸上也满是期待,下一秒她见来人中没有谢瑾,失望地撇了撇嘴。
谢夫人将她表情尽收眼底, 只微笑不语。
谢夫人:“姻亲在堂内等我们便是了, 哪里需要亲自来迎。”
郑夫人:“该的该的,夫人快请进, 侄媳也快进来。”
郑夫人脸上布满喜色, 慈爱眉目尽数舒展,一下子好似年轻了数岁。她眼中满满都是谢弘文, 看着他的目光慈爱温柔得化作一团春雨。
见到这个情景,沈兰棠摸了摸谢弘文脑袋, 轻声道:“去你外祖母那。”
谢弘文回头看了她一眼,小短腿快速跑了出去:“外祖母!”
“哎!”郑夫人牢牢接住谢弘文。
其实不说男子,就是谢夫人郑夫人这样的贵妇人,按兆京上流圈子的育儿方式也是不能经常抱的,防止“宠溺”太过,将孩子养成纨绔子弟——虽然我们都知道成不成纨绔子弟跟抱不抱没关系。
郑夫人也是深受这种“贵族”教育,但此刻她完全忘了这回事,抱着孩子不肯假手他人。
一行人有说有笑进到客厅。
一进去,沈兰棠就见到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和一个跟郑宛如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郎。
这便是郑渊卿的妾室丽夫人,和她儿子郑清宇了。
郑渊卿拢共有两个小妾,一个年轻时就没了,一个给他生了郑家唯一的儿子,再加上她面容精美,身段风韵窈窕,正是江南最为盛行的瘦马,是以在家中很是得宠,虽迈不过郑夫人去,说话也颇有份量。
按着古人的规矩,所谓祭祖,总归要带唯一的儿子过来,因此将这位妾室也带上了,只毕竟妾和庶子,上回去谢家就没带他们,进城就打发他们回祖宅了。
沈兰棠来的路上也听谢夫人介绍过郑家成员组成了,或许是谢夫人偏心郑夫人,沈兰棠怎么听着都觉得这对母子就该是她从前看得宅斗剧里嚣张跋扈的姨太太和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纨绔。
但见了真人,是不是嚣张跋扈且不说,这个郑家唯一的儿子却是沉默得很,从他她们进门到入座,除了开头一句“见过夫人,少夫人”,没再说过第二句话。
见到谢弘文,郑渊卿目光里也透出慈爱,拿出几样提前准备的玩具哄谢弘文,谢弘文也是乖巧,大大方方地喊“外祖父”,连“姨娘”和“舅舅”也喊了,那边姨娘也是赶忙拿出见面礼。
一番寒暄后,众人入座。
“谢瑾是回军营了?”
“是,陛下秋祭结束,他也就回去了。”
“我也是秋祭结束后,应召回京需述职,得陛下怜悯,特许在京城待半个来月。”
“陛下素来念旧,心里头都是惦记着老人的。”
“陛下龙恩浩荡,我时刻谨记在心……”
这样的官方对话对成年人来说是必修课,但对孩子来说实属无趣了。
谢弘文开始还乖乖坐在郑夫人腿上,后来实在熬不住了,脑袋四处转悠,连心爱的玩具都哄不住他了。众人一笑,郑夫人提出要带谢弘文去看他之后几日要住的新房间,谢弘文早已厌倦了无聊的对话,立刻拍手叫好。
郑夫人:“莫说孩子了,就是我们大人坐着干说话也无聊,少夫人还是头一回来我们府里吧,我让管事带你看看,我们人虽然不在,这院子却还是有几个下人在打理的。”
此话正和沈兰棠心意,她忙不迭道:“那就敬谢夫人美意了。”
郑夫人朝沈兰棠点了点头,眼中释放善意光芒。
郑夫人欢天喜地地带着谢弘文去了她精心为他准备的房间,郑夫人没有养育过儿子,这个孙儿也不能时刻伴在身边,她对谢弘文有补偿心理,为他准备的房间极尽她能想到的完善。
床褥枕头都是全新的,被子是上好的蚕丝被,枕芯是决明子充填棉花,既软绵又能承受压力,小孩子枕着睡一晚上也不怕咯着。
地上铺着的是羊毛地毯,但凡桌子椅子有突出尖角的地方都裹了厚厚的布;本来房间里还熏了香,又怕小孩子气管脆弱闻不惯反而不好,昨天一早就打开所有窗户,拿来鲜花摆放,是以房间里充盈着淡淡的花香味道。
谢弘文看到房间桌子上摆放着许多折纸,高兴地跑了上去。
折纸这一爱好是郑夫人向谢夫人问了来的,她见谢弘文喜欢,眼里也满是欣喜,哄着说:“弘文喜欢折纸?”
“嗯,弘文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
郑宛若跟在她母亲后头,无聊得打了个哈欠。她见母亲注意力都在外甥身上,抱怨道:“母亲如今心里只有外孙了,连女儿都不在意了,还有姐夫,姐夫今天怎么不来?”
郑夫人乐呵呵地看着谢弘文玩耍,闻言轻声呵道:“你说得什么糊话,你外甥多久才能见到一回,还有一个女孩子家,别老是将姐夫挂在嘴边。”
“我只是,我只是担心等我们回了家,姐夫又不在,弘文就没人照顾了。”
“谢夫人在,少夫人也在呢,哪里会没人照顾。”
郑宛如不服:“谢夫人就罢了,那个沈夫人不过是个继室,如何会对弘文真情实意?她若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说不得就会苛待弘文 ,弘文身边,还是得有个血缘亲人在才行。”
郑夫人没把她的话放心里去,随口道:“又在说傻话,谢瑾虽好,但他一个大男人如何照顾幼儿,我看人家少夫人挺好的,弘文也很是喜爱她。“
她观今日谢弘文与沈兰棠相处,沈兰棠不是大家出身,一身气度上缺了氏族大女的高贵大方,却也别有几分平日近人,看她与谢弘文母子相处融洽,谢弘文也时时跑过去牵她的手,这小孩子喜不喜欢一个人啊,一看就知道。
只盼这位少夫人以后有了自己孩子,也能保有这份慈母心肠,待她的弘文好一些。
“哎,小心摔着——”那头谢弘文踩着的小板凳逛了逛,郑夫人急急奔上去。
郑宛如看着注意力都在谢弘文身上的母亲,再次嘟了嘟嘴。
另一头,沈兰棠在下人陪伴下在郑府里头转悠,如郑夫人所言,郑家主人家虽然不在,但许多仆人都留了下来,日常打理修缮无一缺过。沈兰棠还看到了数株秋海棠,海棠花风姿绰约,浓俪而不妖艳,的确是倍受国人喜爱的花种。
外边景色如何暂且不提,单单自由空气就让人心情焕发,沈兰棠为恐参观得快了,回去还要加入旁听席,走一步停三回,端的是细嚼牡丹,回味留长。
“少爷您慢点,慢点......”
沈兰棠被几个急促的声音吸引,望过去,有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利索短打,挑着两桶水从花园快速经过,身边还跟着一个仆人。
竟是郑家唯一的少爷,郑清宇。
带沈兰棠参观院子的管事见她目光望了过去,连忙解释道:“丽夫人是担心少爷终日读书,读得身子都坏掉了,所以特意让他日常做些事情,锻炼身体。”
“原来如此。”
沈兰棠恍然大悟,这个方法倒是不错,看不出这位夫人还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
终究是他人家事,沈兰棠很快将之抛在脑后。
午饭在郑府吃,哪怕是物资丰富的兆京,这一顿饭也称得上丰盛,上回在谢家,顾虑是在做客,郑夫人还掩饰了些,今个儿在自己家,谢弘文又已经被“交付”给她了,她就如同沈兰棠以前见到过的孩子的奶奶一样,使劲儿给谢弘文夹菜,哄他吃饭,谢弘文吃饭规矩好,乖乖吃饭都能被她夸出花来。
看来古今的奶奶外婆都是一样的。
看郑夫人这么喜欢孩子,谢夫人也放下了心,饭后两人又坐了会,就回去了。
谢弘文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离家这么久,谢夫人整个人在车上就有些恍惚,一副魂不舍舍模样。
谢夫人作为大族出身的女儿,又是一家之主,平日里端方大气,就是对待谢弘文也是慈中有严,没想到也是个孩子一不在家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