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豆原本还想塞一个回去给她,但看李妍年手摆得跟什么似的,想想也对,现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了,怕脸上的笑意被妹子看见了要生气,连忙回过身专心赶车。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大,以前是没得吃,这会儿能放开肚皮吃,三个煮鸡蛋就跟玩儿似的,没两下就吞下肚了,其实还只是半饱,他也没好意思跟妹子说。
大概走了快两个时辰,两人才绕过李家庄到了杜家庄上。李妍年早被牛车颠得屁股疼,一听到地方了,连忙跳下车来,一边揉着酸软的腿脚,一边冲黑豆龇牙道:“哥,你去吧,我就在外头等你。”
黑豆鲜少看见她露出这种模样,肚里又是一阵发笑,强忍了说道:“嗯,边上有家饭庄,也到点吃饭了,要不你先去里头坐着,随便点两个菜,我一会儿就出来。”
正好她也饿了,李妍年便听话地点点头:“那你快点啊,来晚了菜凉了可不好吃。”
黑豆忍不住发笑:“行了,就惦记着吃,还说跟毛豆不一样。”
李妍年冲他做了个鬼脸,摸摸自己荷包里的半两碎银,放心地往饭庄上去了。
但等她点的两个小菜都上来了,店里免费给倒的两杯高碎水都凉透了,还是没见着黑豆的人影。李妍年心里止不住地打起鼓来,尽管饿,却没胃口吃,原来心里那点不好的担忧越发扩大。
“小二,结账。”
又等了一刻,还是不见黑豆前来。李妍年再也等不下去,在小二诧异的目光当中结了账,留下一桌分毫未动的菜肴。
“真是奇了怪了,还有大过年上饭庄来闻个饭香就够了的。”
小二一边碎碎念着,一边不留神,险些撞上小东家的。说是小东家,其实就是顾家的三少爷顾明远。顾家几个少爷在杜家庄上都各有产业,毕竟是商贾之家,家主顾成业一直都很注重对底下几个孩子经商头脑的培养,家中男丁一满十岁,就给一百两银子做本钱,让他们自己出门做生意去。像隔壁的书肆,就是顾家大少爷顾明德所有。
“东家,对不住,刚刚没留神,险些冲撞了,您这是要找掌柜的?他老人家这会儿在账房理账呢。”
小二赔着小心说道,别看小东家年纪轻轻的,五年前可是从一个小饭铺做起,从无到有,一直经营到现在这个饭庄,从南到北,开了不下百家,便是顾家的老掌柜说起小东家,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一番。
“没事,我刚从掌柜那里来,你刚刚嘴里一直念着什么呢?”
其实顾明远早就在二楼看见了临窗坐着的李妍年,娇娇小小的一个小丫头,穿着件就算他们家三等丫鬟也要嫌弃的粗布花袄子,但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似汪着一泉水,皮肤又极白,衬得一双眼睛盈若秋水,越发招人。
明明对方还只是个豆苗大未长成的小姑娘,顾明远却只一眼便将对方深深留在了心里,连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圆圈的样子,都觉着十分可人,心里倒暗暗恨上让她这般苦等的人,未免太不识趣。
这会儿人走了,他下意识便跟了出来,见那花色袄子一闪而过进了书肆,有心多打听些她的事情,才拦住了小二说闲话。
小二不疑有他,撇嘴说道:“喏,就是那桌客人,巴巴地省钱叫了两个素菜,干坐了会儿,突然又不吃了。不过东家您放心,那小姑娘是结了账才走的。”
顾明远一听就知道这小姑娘不是附近人家的,不然小二这会儿早跟他念叨起旁的细枝末节了,当下笑道:“咱们开店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有,既然给了钱就随他去,人家爱吃不吃,但背后议论主顾,让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小二连忙赔了笑脸:“谢东家提点,小的以后一定注意,那东家要没别的事儿,小的就先去后厨了。”
“你自去吧,”顾明远点点头,和小二说话的功夫眼睛也没离开过书肆,见那花袄子没从里面出来过,定了定神,便往大哥的书肆去。
而此时的李妍年,心中所惧的果然成了真。书肆里根本不见黑豆的踪迹,她一问掌柜的,掌柜的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
“你哥哥送来的纸来历不明,我们东家怀疑他偷盗了大户人家的东西,眼下正在里头审他,闹不好,还要见官。小姑娘,我看你年纪小小的,也可怜。要是你供出你哥哥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纸,我就替你在少爷跟前求个情,放了你哥哥,你仔细想想,你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纸他是从哪里偷来的?”
浑身的冷意几乎要将李妍年冻结成冰。掌柜的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几乎是以诱骗的姿态,想从她这里套出来这些宣纸的来历。她害怕的一幕,终于还是出现了。
“掌柜的你莫要拿话哄我。我哥哥不会偷别人的东西,而且你们无凭无证,凭什么说这些纸是我哥哥从别处偷来的?你们书肆什么时候还成衙门了,有权利设私堂审问别人?”
掌柜的完全没想到眼前看着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竟会有如此冷冽的眼神,犀利的话语,一时被震得无话可说,满面惊容。
“你们要是再不放我哥哥出来,我这就去衙门告你们,我哥哥可是按照你们的要求,送了一共1900张的货,大的一千张,小的九百张,就算按你们之前刻意压低的价卖,这些纸至少也值几十两银子……这算不算是谋财害命?”
掌柜的脸色越发惨白,连忙招手叫过一边的伙计,低声耳语了一番,才让人赶紧去里头通传情况。
李妍年注意到他眼神往书肆门板上飘了飘,不由得冷哼一声:“怎么的,还动起我的脑筋来了?我们兄妹两个上书肆来,家里长辈可是都知道的,要不是家道中落,家里也丢不起这个面子,何须我们两个小辈前来卖纸,简直有辱斯文!”
掌柜的原本以为那个叫黑豆的少年不过是个泥腿子,这才放心大胆地想吓唬一下他,从他嘴里套出这纸是从何而来,做纸的又是谁。也怨不得他眼热,这两批纸颜色白透,纸浆洗得均匀,难得的是还不怎么洇墨。能有这么一手做纸功夫的,绝对是有十年以上功夫的大师傅才行,产量还这么大,这样的造纸坊他竟然连听都没听说过。
而他们家大少爷最近正有意跟安徽那边的书商联手做生意,正缺价廉质优的纸张!掌柜的年纪大了,底下两个儿子却个顶个的不争气,所以才想着借着这次机会,在大少爷跟前立个大功。有这份投名状,自己两个儿子的安稳日子也就不用愁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乡下小子还有个难缠的妹妹。掌柜的原本就是冒了大少爷的名头行事,正心虚,眼见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这小姑娘还嚷着要报官……
那什么家道中落的鬼话,掌柜的也不傻,自然一个字没信,他正想着要不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丫头也给抓到后堂去的时候,三少爷顾明远忽地进了来,目光狐疑地往两人身上绕了绕,脸上漾起一个好脾气的笑容:“这是怎么了?”
是祸躲不过(2)
掌柜的心下一抖,这事让三少爷知道了,也就等于是让大少爷知道了……毕竟是经年的狐狸,心念一转顿时变了脸色,朝三少爷顾明远做了笑脸,语气亲热而又不显得过分讨好,想把人赶紧支走。
“三少爷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来找咱们东家的,可不巧了,东家去庄子上和徽商谈生意,今个儿没在铺子上。您要有要紧事,我让铺上的小子领您去?”
李妍年在一旁忽地插嘴,声音冷得似冰:“你们东家可真忙,刚刚不是还跟我说,在里头审我哥从哪家偷的纸么?怎么这会儿又和徽商谈生意去了?”
掌柜心下暗暗叫苦,竟然忘记刚刚自己拿了大少爷做筏子恐吓这个乡下丫头,这下是被捏着七寸了。
顾明远本就是冲着李妍年来的,听她突然提到这么一句,联想到前几天大哥铺上新进来的上品纸张,顿时明白了掌柜的那点小心思。他当时还听大哥有暗怪掌柜的不会做事,没留心这东西的来路,不然等和徽商谈下书局的生意,纸张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原来人家不是不会做事,而是心眼太多了,太会做事!
顾明远不由得冷下脸色,直盯着邢掌柜,目光迫人:“怎么回事,这姑娘说的可是实话,她哥呢,你把人押在哪里?邢掌柜,我们顾家可是做的正道生意,可容不下底下人冒着主子的名头,在外头胡作非为,坏了我顾家的名声!”
李妍年一听到顾家的名号,当下明白自己这是刚好撞上皇商顾家了,也不理会那面如死灰的书肆掌柜,转身朝这个看着只有十四五岁,但意外地能说上话的少年稍稍弯腰行了个礼。
“不知道顾三少爷是不是就是皇商顾家的三少爷?”
顾明远有些意外:“是我,你认得我?”
李妍年摇摇头:“家兄上次来庄子上送纸,被马车撞了,还是您出手相助。兄长回家后同我说过此事,今日竟意外遇见恩人,我便替兄长再谢谢您。大冷天的,要不是遇见三少,恐怕我兄长回到家,难免闹一场风寒。”
顾明远听她说话斯文大方,更生好感,心下倒奇怪,这小丫头看着衣着粗糙,行事做派倒不像是个乡下丫头,更像是读过书的知理人家教养出来的。被李妍年这么一提醒,他也马上想起来了那一天的事情,顿时觉着脸红。
这小丫头还是给他留着面子呢,撞她哥哥的,不正是自己的二哥顾明善吗。说来说去,还都是他们家先招惹的人。
这下不用李妍年再提,顾明远便对着邢掌柜说道:“她家哥哥是我旧识,并不是刑掌柜口中那等会鸡鸣狗盗的宵小之辈,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邢掌柜,看在我的面子上,赶紧把人给放出来。”
邢掌柜还能说什么,只好苦着脸进了后堂,过了一会儿,便把黑豆放了出来。
“哥,你有没有怎么样?”毕竟还在别人地盘上,再说纸的来路涉及到系统的秘密,李妍年也实在心虚,当下也不敢太追究,见着人没事,心下大安。
黑豆看着身上倒是没伤,就是脸色有些难看,目光有些深沉地盯着邢掌柜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冲妹子说道:“我没事,掌柜的留我多问了几句话,你怎么就耐不住性子找过来了?”
邢掌柜的面色顿喜,连声附和:“对对对,刚刚多问了几句,一时就忘记了……”
他这话说得苍白,在场的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李家两兄妹是想着今天这事能脱身便是大幸,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能翻篇就翻篇过去,不想再跟书肆掌柜计较。
顾明远是觉着毕竟是大哥的地盘,自己做弟弟的不好伸手太过,把小丫头的哥哥捞出来也就罢了,过后的事情就等大哥自己处理。这邢掌柜也算是他们家的老人了,临了还做出这等欺上瞒下的蠢事,也不必自己出手,大哥过后想必也不会放心留用这样的掌柜,因此也懒得费口舌再说。
他回头看看两兄妹的脸色,和善笑道:“折腾了这么些时候,两位都还未用饭吧,不如到隔壁饭庄上,由我做东,请两位好好吃一顿,算作是补偿。”
黑豆还想要回之前送的那些纸,刚想开口,被李妍年抢了先:“吃饭就不必了,家中事情杂多还等着我们回家,三少,多谢了。哥,咱们走。”
黑豆心疼那一车的纸,但看妹子脸色黑沉沉的一刻也不想在书肆里多待的样子,忍住了肉痛没有说话,被李妍年拉着出了门。
“欸小丫头……”顾明远一个反应不及,大概人生中没见过像兄妹两个这样真说走就走,一点不虚的,等回了神追出门一看,人早就套好牛车上了路,他堂堂顾家三少爷,总不好当街上去跟人拉拉扯扯的,只好作罢。
回来便有些气闷,慢三拍顾明远才琢磨过劲来,合着这两兄妹是把他们顾家当龙潭虎穴,一得了自由,生怕他们反咬一口,才连赔罪饭都不吃了,赶紧逃得远远的。顾明远越发看邢掌柜的不顺眼,顾家的名声算是被他毁得十分彻底。
晚上回了顾家大宅,顾明远便将今天中午这桩子事跟他大哥顾明德抖了个干净。顾明德一听这还了得,连忙让心腹招了书肆的两个钉子回来问话,一打听,更是了不得,除了顾明远之前说的那一桩事情之外,邢掌柜竟然还擅自将上午那少年送来的纸张运到了别处,既没有上铺子的账面入库,也没有送还给送货人的意思,分明是要瞒着上头的像自己吞下这批货,过后再慢慢出手。
一千九百张上好的宣纸,呵呵,都够他邢掌柜给顾家卖命干活三年的了。姓刑的是真心不想干了啊,敢吞东家的货!
顾明德所料大概没错。中午这一场差不多是被三少爷顾明远抓了个现行,邢掌柜估摸着这李家兄妹的事情到最后一定瞒不住,反正铺面上也做不长久了,便索性把顾明远不知道的这批纸张私自扣下,就当东家给自己的遣散费。其实除了黑豆送的这批货,前头他也扣下不少,书肆库存纸张的时候总有些损耗,可又有谁知道那些纸是不是真的受潮发霉洇墨了。
顾明德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本来邢掌柜做事老练,手脚有些不干净他也就不计较了,但今天这一出,是深深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他在意的倒不是那千百张纸,五六十两银子还不够他一天开销的,而是这千百张纸背后万千张,甚至万万张的货源!可这该死的邢掌柜,就这么愚蠢地把关键人物给得罪了,还放跑了!
现在满世界的要他到哪里去找这两兄妹?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顾明德骂了一通,屋里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能把向来冷静的大少爷气成这个模样,底下心里都提着,大气不敢出。
顾明远却是一阵惊愕:“乖乖,那小丫头竟然也舍得,几十两银子,够在乡下活一辈子了。”
顾明德闻声回头,面上罕见地露出些迷惑的神情,片刻后又变得清明:“该拿的银子却不敢拿,被刑有福那个老东西欺负了也不敢吭声,才隔了六七天,出手又是这么多的纸……这两兄妹有问题。”
是祸躲不过(3)
“能有什么问题?”顾明远眼前又闪现出那似随时都包着一汪水的大眼睛,声音有些干巴巴的,“人大哥你也不是没听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乡下愣头青,一个看着还没过十的黄毛丫头,能有什么问题?”
顾明德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末了摇头笑道:“他们有什么问题我是不知道,但是明远你今天倒是有些奇怪,忽然对大哥的生意这么热心,怎么着,你是觉着饭庄的生意做着没意思,要来给我帮手?”
顾明远脸色微热,总有种被人瞧破了心思的窘迫感。
“大哥你哪里还需要我帮手,我过来不给你添乱就不错了。”
这话却是过谦了,顾家上下,从没有谁能像顾明远一样,仅在十五岁“稚龄”,就将起手的生意做到这样的地步。饭庄生意看着小,可进项却惊人,光顾明远现在手头上的铺子,一季收入就顶的上二弟顾明善手下铺子一年的收入。全年总收和淫浸商道近十载的顾明德手下产业总收相比,也不遑多让,以三分之二的追势年年紧逼,持平之日近在眉睫。
“行了,咱们两兄弟之间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那兄妹有什么问题我也懒得计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着人,看看他们最多能供给多少的数量,能合上我那边的要求便最好,合不上就另说了。”
顾明德眼下最着急的事情,就是和徽商谈好了合作印册子,四万册的官册《十三经》,要不是单子太大徽商那边吃不下独食,这样的好买卖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刻板师傅和油墨这些由徽商提供,而顾明德负责的就是七万册印册要用刀的纸张。一册《十三经》连前后封皮在内总共286页,四万册印册不计损耗就已经高达11万页之巨,可见所需纸张之费。
而且是官册用纸,对纸张要求更高。顾明德这两个月都在忙着找造纸作坊打听货源,但大多作坊出货量有限,各家出品的质量也参差不齐。顾明德为了拿下这个大单,在内造黄公公面上留个好印象,回乡的这个年都没好好过。
中间他倒也不是没起过向父亲顾成业求助的心思,但一来他到底是做大哥的,底下还有两个弟弟抬头看着自己,便是再着急上火,面上也得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来。二来,顾家没有这样的先例,让大家长出手替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毕竟按照顾家家规,未来的家主可不是看年龄长幼来挑选的,而是凭儿孙们的本事,赚下最大产业的,才能继任成为顾家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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