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洛等了老半天也不见秦璟说话, 就更觉得反常了,怎么和便秘了似的, 以前可从来不这样啊。
“那个,秦总, ”他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要不我先去给您沏杯蜂蜜水,您润一润, 通通思路再说?”
秦璟听到青年的声音,思绪被拉了回来。纵使再难开口,事关原则这话他今天必须得说。
“不用沏,”秦璟再次转向自己的小助理,沉沉吸了口气,开口了。
“你还记得入职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唐洛歪头想了想:“那天您跟我说了好几句,哪句呀?”
“做我的助理只能专注工作。”秦璟严肃说。
“哦哦,这句啊,这句都成了我的座右铭了!”唐洛笑笑,把烂熟于心的话给上司重复了一遍,“做我的助理只能专注工作,不该想的不想,不该做的不做。”
秦璟盯着他的脸:“既然是座右铭,那么,你做到了吗。”
“我?”唐洛反射弧慢了一拍,“我当然……”
等等等等等等。
唐洛感觉脑子忽然有点不好使了。
啥意思?
这句话原本是针对他醉酒那晚的“尴尬事故”的,秦璟疑心他动机不纯敲得警钟。
现在距离那件事都过去好久了。怎么的,不会到现在还在怀疑他动机不纯吧?
唐洛想到这种可能吓了一跳,又不敢这么轻易下结论,待稍稍平复了一下震恐的心,他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试探问。
“秦总,我有点不懂了,您……这是在点我吗?”
秦璟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不该点你吗。”
唐洛:“……”
唐洛:“!!!”
卧榻马,还真是!
怀疑他有非分之想?有不轨之心?怀疑他馋自己上司的身子?
这是个什么孔雀大仙儿吗,随随便便就幻想别人觊觎他的美貌和身体……
唐洛抽了一口凉气,差点就要就地瘫倒,自己掐人中了。
“秦总,您要是这么想,那咱可得好好说说了。”他也收敛起嘴角的笑意,一字一顿道。
他能接受上司对他有其他方面的误解,唯独这方面,丑拒!
今天这话必须得跟秦璟说清楚。这可事关他的清白与名誉!
“您的话我从来都是认真遵照,严格执行,我也一直都是不该想的不想,不该做的不做。”唐洛句句铿锵说。
“如果我有哪些语言或者行为让您产生了误会,那我很抱歉。”他给秦璟鞠了一躬。
“但我真的不喜欢你,哦不,我的意思是,我真对你没有内种意思,你……可能想得有点儿多。”
秦璟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得了失语症似的,乌黑的瞳仁微微睁大,嘴唇无声地动了两下。
唐洛生怕他不相信,“唰”得一下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中国人不骗中国人,我如果对秦总有不纯洁的想法,就让我当一辈子牛马,下辈子投胎变猴子!”
秦璟咳嗽了一声:“倒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
唐洛依旧保持着发誓的手势不动:“那您现在信我了吗?”
秦璟闭了闭眼:“……信了。”
唐洛这才放下手,长长吐出一口气。
信了就好,信了他的清白也就保住了。
再次抬眸,瞥见上司抿紧的嘴唇和微变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唐洛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过直接了。
秦璟再怎么说也是他上司,又是个大佬。
大佬不要面子的?
他其实并无冒犯之意,只想急于澄清自己对上司绝无非分之想罢辽。
毕竟这种帽子扣在谁头上都不会很舒适。他不能让自己白白受委屈。
就是不知道秦璟会不会恼羞成怒。像他这样的大佬,估计还从来没人敢把一句“你想多了”直接扔在他脸上。
想到这一层唐洛后知后觉有些担心,他垂下眼,又抬起来,一眼接着一眼偷偷瞄上司。
“那个,秦总……”他想要再象征性找补点儿什么,却被对方再次打住。
“你不用再说了,”秦璟开口。眼底的情绪从最初的错愕渐渐转为平静。
“这样最好。希望你能一直如此,一心一意工作。”
唐洛一听马上拍胸脯保证:“您放一百个心,我就是去约p……呃约会软件上找也绝对不吃“窝边草”!”
“……”
此番大乌龙就此翻篇,两人总算能坐下来吃早饭。
唐洛今天做得这顿早餐很丰盛。完全是按照“糖衣炮弹”的水准来的。
“您多吃点哈。”他乐呵呵地给上司盛了满满一碗菠萝鸡粒炒饭,知道这是秦璟的最爱。
心事无了,饭量也就该大了。
代入一下,以后终于不用担心身边人打自己主意,洗澡都不用关门了……
唐洛是打心眼里替秦璟感到轻松与开心!
然而他略微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上司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开心。
全程一语不发,最爱的炒饭也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捏着餐勺心不在焉地拨弄碗里的鸡粒,睫毛微垂,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
唐洛有些好奇,但也没多问。
吃过饭,他就把想请假的事跟上司说了。秦璟答应得痛快,没有让他带着笔电异地工作,甚至都没有过问他要请几天。
唐洛欣喜万分,他猜工作狂魔能如此慷慨准他假期,多半是出于对自己的愧意。
因为过度自信导致闹了这样一个大乌龙,使清白之人遭受无妄之灾,换作是他,他都得找出一条鞭子登门负鞭请罪。
不过说起来,此次乌龙事件也并非全是上司的责任。
事后复盘,唐洛也想明白了还有一部分原因出在哪里。
就出在他自己!
出在《用谈恋爱的套路搞定上司》攻略上面。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认真践行“恋爱套路”服务上司,一颗心也都放在了上司身上。
是他对上司太过“在乎”与“上心”,以至于让秦璟产生了如此荒诞的幻觉,宛若喝了十斤假酒一般……
在第一次试用期满意度评价结束后,秦璟在他的试用期满意度评价上对“相处模式”提出异议,汪数建议他再积极主动一下,多为上司提供情绪价值。
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秦璟应该就开始在怀疑了,怪自己没喝假酒没分析出他的用意。
唐洛从这次乌龙事件中吸取了教训,加以整改。点开手机备忘录,在上面敲字:
不要对上司太好
不要太过于主动
不要多管上司的闲事
除非上司求你……
隔壁,秦璟整整一个上午都把自己关在健身室。
直到中午贺扬敲门他才从高强度的器械运动中停下来。
“哎呦喂,”贺扬指指他被汗水浸透的运动背心,“璟哥你这是自己在家人工降雨呢!”
秦璟没说什么,灌下大半杯水,让贺扬坐一会,他先去冲个澡。
贺扬今天来送可行性方案的,顺带着还拎了只A城名吃秘制烤鸭。
等人的档口他在客厅里溜达,转到厨房门口忽然看到操作台上放了一只家用便当盒。
……嘶,这种东西肯定不会是他璟哥自己买的,贺扬哼哼笑了一声,微妙抬了抬眉。
十五分钟后秦璟冲完澡出来了,额前的湿发还没有完全吹干,软踏踏地垂着,有水珠沿着下颌线滚下来。
贺扬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想到刚刚秦璟在健身房挥汗如雨,又瞅着那只神秘便当盒,一团八卦之火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璟哥,你这么拼命地锻炼身体,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目的吧?”
“什么。”秦璟擦着头发眼皮都没抬一抬。
“喏,”贺扬戳戳他,又抬手指了指厨房里的那只餐盒,“那是什么啊?今天520,是不是田螺姑娘来送爱心早餐了?”
秦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只便当盒。
那是唐洛早晨提过来却忘记带走的。
“没有。”他收回目光,并不想再多看它一眼了。
再看就会再度回忆起早晨发生的那件事,那绝对是很不好的回忆。秦璟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起来了。
贺扬啧了一声,对好兄弟这个回答显然不相信。嘴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不够哥们义气不跟他分享秘密”之类……
不过秦璟似乎并没有在听他嘀咕,他沉默了片刻忽而抬头,毫无征兆地问了对方一句:“你有“想多了”的时候吗?”
“啊?”贺扬没反应过来,“什么想多了,啥意思?”
秦璟顿了顿:“算了。没什么意思。”
贺扬:“……”
秦璟自己挑起来的话题却又不想继续聊了。
没兴致。或者说这一上午他感觉做什么情绪都不太对。
在最初得知唐洛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时,他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来心口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现在有人把石头搬走,他总算能畅快地呼吸。
不夸张地说,唐洛是个难得符合他心意的助理,无论能力、双商、思维、潜力都让他满意。他也并不愿意因为对方对自己有想法这种事而改变他们的关系。
可这种轻松之感仅仅维持了不长一段时间,当他再次复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头莫名滋生出了某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单单是被打脸过后的难为情与不爽,更多的像是一种空洞的、失落的、脚不着地的虚无之感在蔓延。
非常罕见与奇怪,是之前从来未有过的感觉。
贺扬打量着好兄弟,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秦璟这种反常他也察觉出来了。刚刚问他的那句话这会他也反应过来了。
“你今天情绪不对?还有,刚才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啊?谁说你想太多?哪个家伙胆这么肥敢逼逼我璟哥!”
他故作愤慨,夸张锤桌,秦璟被他吵得头疼,摆了摆手让他安静会。
可贺扬哪是安静得下来的,秦璟越是沉默他就越兴奋,心中的八卦之火这会已经烧得旺旺的了。
“我掐指这么一算呐,”他拿出大仙儿的姿态来吃瓜,“不会是璟哥你以为某某某对你有意思,义正言辞地把人家“戳穿”了吧!”
“结果没想到的是某某某压根对你无感,当场跟你掀桌了,还说你个自作多情的孔雀男,你想太多了!是这样的吧!”
秦璟:“……”
秦璟:“………………闭嘴!”
他冷下眼眸看向贺扬,某一刹那间想起这件事贺扬也有责任。
当初要不是那句“要么想钓你,要么想睡你”,他也不至于被带跑了思路,还偏得这么离奇。
“你的可行性方案我今天没空看。”他黑着脸把贺扬带过来的一厚沓塑封胶装文件推到一边。
贺扬一见傻眼:“别啊!我是哪句话说错了吗!不是,来都来了,你至少得看看投资额吧哥哥!”
“不看。”秦璟态度很坚决,“烤鸭留下,你,出门左转。”
贺扬:“……”
贺扬:“………………”完蛋,亏大发了。
他现在就想给自己俩嘴巴,真后悔吃瓜。
可被轰出来后又仔细想了想,不对啊!
认识秦璟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成熟沉稳,情绪鲜有波动。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就因为几句瓜就破了大防了??
周三一早, 唐洛提交了OA请假审批,坐高铁返回C城。
前天中午他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哥哥唐凝手术很成功。昨晚母亲又发了微信, 说唐凝已经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了。
唐洛一下高铁就直奔医院, 按照母亲发给他的信息到了病房。
三人间, 条件还算可以,唐凝两条腿缠着厚绷带架高在床上, 手上扎着输液针。
“哥,”唐洛进门喊了声, 把拎来的水果和牛奶放上床头柜,“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唐凝把头偏向他,说话的气息还有些虚。
唐洛上前将人仔细瞅了瞅, 手术后的唐凝精神还算不错,就是脸色略苍白。
“怎么就你一个人, 妈呢?”他环顾四周问。
这个病房住得都是骨科病人, 三张床并排放置,中间的过道不算宽敞,仅仅能容纳两三个人。
老妈的蓝色碎花帆布包就挂在门口衣架上, 可见人是在医院的。
“妈被护士叫走了, 你来的前5分钟, 刚跟人干了一架。”
“啊?”唐洛惊住,“妈还有这闲情逸致干架?跟谁呀?”
“护工。”
说话间, 病房门被人推开,宋晴从外进来了, 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 明显怒气还没全消。
“不让你来你还非得跑过来,请假不扣钱?!”宋晴一见小儿子来了便开始唠叨起来。
唐洛摆手打住她:“先不说那些, 先说说你这奔五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骁勇善战,跟人干架?!”
“……”
宋晴抿了抿嘴,瞥了眼床上躺着的唐凝,知道大儿子已经把自己跟护工干架的事都说出去了。
“我这不是干架,是整顿市场,维护护工圈和谐生态!”
从母亲气鼓鼓的叙述中,唐洛大概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护工是昨天请的,24小时,一天380元。
因为唐父唐母白天都要工作,他们不在医院时,特别是夜间,陪护病号的任务就交给了护工。
昨晚唐凝打点滴到凌晨,护士叮嘱要及时拔针。结果护工睡着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不得已唐凝只得自己动手把针拔了,回了很多血,流了一地,今天手背上青了一大片。
宋晴今早过来一看大发雷霆,更让她愤怒的是隔壁床阿姨悄悄告诉她,那个护工当时其实是在装睡,听见病人喊他,眼睛都睁开了,过了两秒又闭上了,懒得动而已。
不光是昨晚,今天早晨也遇到了类似的事。五点的时候唐凝口渴想喝水,杯子空了,喊护工帮忙接,结果喊了半天没人应,一问才知道护工居然到楼下“兼职”给另一位病号买饭去了。
宋晴听得肺都要气炸了,就差提着40米大刀嘎嘎乱杀了。
儿子做这么大的手术本身就很痛苦,连拔针、喝水这样的小事都满足不了,这护工要来何用!
她情绪异常激动地呵斥了护工,把人辞退了。对方跟她要昨天的陪护费,被宋晴狠狠丢了一橘子。
“你说,我揍他那一橘子是不是活该!”宋晴揉着肝说道。
“是,他是不靠谱,可橘子做错了什么。”唐洛捋着老妈的后背劝,“那护工万一报警说你故意伤人,你这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宋晴撇撇嘴巴,声音低了下去:“他这不是没报警……”
唐洛摇了摇头,继续给老妈捋后背:“这事暂且不说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虽然但是,我觉得护工还是有必要请。”
他知道护工市场鱼龙混杂,运气不好就会碰上这种不负责任的护工。
可不请也是个麻烦事。
唐凝还要至少两周才能出院。请这么长时间的假陪护病人不现实。
“请是一定得请,咱们都得上班,你哥暂时又下不来床,”宋晴掏出手机,“我去联系正规护理机构,签合同的那种,还就不信了,这么大个城市招不来一个合格的护工。”
唐洛一听发现了盲点:“啥?让你一橘子砸跑的那个居然是在马路上捡的吗?都没跟他签合同?”
“哎呀,”宋晴眼神虚虚往下瞟,“那不是因为他说他有十年护理经验,不走机构给我打8折么。”
唐洛:“……”
虽然老妈贪小便宜吃了亏,但他其实能理解老妈想省钱的心。
几年前父亲生意失败,哥哥车祸几乎瘫痪在床,家里的负债像块大石头似的把她压怕了。
如今情况改善了许多,债务也逐渐清零,但那种被人追债,担惊受怕的滋味怕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直到现在老妈有时睡觉都还会被噩梦惊醒,嘴里嚷嚷着:“别动我儿子!你们的钱我们肯定还!下星期就还!”
“没事,我陪着你一块去,别太着急了。”唐洛拍拍宋晴的后背安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