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总裁室外有人敲门。正是唐洛。
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陌生人唐洛微微一怔，此人穿着浮夸的花衬衣，戴金丝框眼镜，斯文败类的既视感，不像是公司里的人。
贺扬推了推眼镜，冲青年抬抬下巴，故意问他：“你是璟哥的助理？”
唐洛点头。
“我姓贺，你老板的朋友。”贺扬说。
他觉得唐洛这个助理挺不合格，亏他璟哥还对他那么别具一格。
谁家的助理连早餐都不帮老板买啊，这是助理该有的态度吗？
“做助理最重要的就是积极主动，”贺扬翘着二郎腿替秦璟教育，“要站在离你上司最近的位置，随时随刻揣测他的心。比如，他是不是饿了，是不是渴了，是不是想睡觉了……”
“或许您口中的更像是保姆。”唐洛微微颔首，礼貌且不失直白说，“我的上司就不喜欢下属离他太近，他更喜欢下属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贺扬：“……”
唐洛又继续：“我作为助理，认真执行上司下达的任务，服从他的命令，不违背，也不拖延，除此之外，我不会自作主张，也不会多行多言，我会保持一种上司与下属间该有的边界感，这对我和秦总都比较舒适。”
这话不是随口说说的，是他近几日深思熟虑后做出来的决定。
秦璟是他上司，上司的话肯定要听。
但他不会再重拾之前的“讨好型人格”了。避免因为太过乖顺和体贴，产生像上次那样的误会。
正如他在备忘录里记录的那样：
不要对上司太好；
不要太过于主动；
不要多管上司的闲事；
除非上司求你。
贺扬很少被人这么怼，且对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鸡。
他一脸不爽地转向好兄弟，给他无声地递眼神：你助理怼我，你得帮我挽尊！
然而秦璟无动于衷，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转回来望向唐洛。
“你有事找我？”他的目光在唐洛手里抱着的资料上落了落。
“哦，我昨晚整理了一份表格，您看下，”唐洛递上几张汇总数据表，“之前我在微博发布了一条打码的护理机器人演示视频，有四成网友夸产品牛逼，一成网友在阴阳怪气，余下的都在讨论价格问题。”
“大家一致表示：东西是好东西，但平民不配，不嘎腰子买不起。”
贺扬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秦璟没有笑。翻开数据表，逐一浏览过上面分类统计的数据。
“你的想法是什么。”他边浏览边问。
“我在考虑，其实有很多家庭和我的家庭是一样的，家里有病患需要护理，但实在买不起一台动辄几十万的机器人。所以说，周期租用模式是否可行？就像很多公司都会租赁服务器。”
“你的依据。”秦璟继续问。
唐洛想了想：“不管是从网友留言还是从医院观察到的病人的反应看，其实大家对护理机器人的需求还是很高的，只是高昂的价格让普通家庭望而却步，被认为是富人专属。而从咱们的角度出发，现在主要供应渠道是医院和高端养老机构，但其实还存在需求缺口，那就是居民个人家庭。”
秦璟听完，低眸思索了片刻，又翻开资料，把几页数据重新看了一遍。
“我会考虑。”他说，“资料留在这，你先回去。”
“好的。”
唐洛把资料留下转身出走了，贺扬从他背影上收回视线，嗤了一声。
“这小菜鸡在教你做事？”
秦璟眼睫微垂，提笔在数据表上做了几句注释：“他看问题的眼光很独到，新人有新人的价值与潜力，不要小看任何人。”
贺扬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摆弄他的金丝框眼镜：“他都没把你放在心上。他都不让你吃饱。”
秦璟笔尖一顿，写花了某个字，他把字划掉，微微皱了皱眉：“我不需要他把我放在心上。这样最好。”
“哦？是吗？”贺扬摩挲起下巴，说，“可我用我近几个月学到的心理学知识窥探你内心，貌似，你的真实想法并不是“这样最好”。”
“那是因为，你的心理学是体育老师教的，”秦璟放下笔，沉声道，“给你三分钟时间去楼下帮我买份早餐，不然你的方案我今天依旧没空看。”
贺扬：“……”
贺扬：“璟哥欺负人。”
纵容自己助理，却来折腾他，他是属大怨种的么！好气呀！
送走贺杨，秦璟又投入到工作当中。忙碌的上午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午休。
他提前给唐洛发了信息，让他帮忙给自己带午餐。后者回复【收到】，半个小时后拎着打包好的餐品推开了门。
“秦总，这是按您要求买的牛肉粒炒饭、白灼大虾和清炒时蔬。”
他擦了桌子，把餐品一一摆好，这时桌上上司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童薇】。
手机刚好离唐洛近，他低头瞥见就顺手递给了秦璟。
“儿砸，在忙吗？”电话里传出童薇的声音。
“什么事。”秦璟隐隐觉得母亲这会找他不会是什么好事。
“坏消息。”果不其然，童薇在电话里叹了口气，“你外婆又发病了，听说已经闹了昨天一晚上外加今天一个上午了，非要你带上媳妇回去给她过生日！”
秦璟：“……医生过去了吗。”
“去了，但没用啊，你也知道她这个病，”童薇停顿了半晌，“你今晚如果没事就回去看看吧，估计是她这段时间太想你。”
秦璟抽出几秒空挡问了下唐洛今天的工作安排。无外出。也没有商务宴请。
“医生说到了这个节骨眼，让她老人家开开心心的最重要。”童薇又沉默了几秒，咳嗽了一声，“要不……你就带个“媳妇”一块回去吧，反正就哄哄她老人家别再闹了，借一个也好，租一个也罢，反正像你“媳妇”就行……”
“你说得轻松，”秦璟打断母亲的话，“你有渠道？”
“没有。”童薇说得理直气壮的，“不是，你那么有魅力，临时找个搭子还不容易？”
“……”
秦璟把电话挂了，什么胃口都没了。
唐洛在旁边站着没走，发觉上司的表情看起来不美丽，饭也没吃，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心。
他本想去问问，可又想到自己新的相处原则。
算了，不多管闲事。不介入他人因果。
于是乎，他把上司的餐卡放在桌上，抬腿准备撤，就在这时，秦璟忽然开口把他叫住了。
“等一下。”
唐洛：“？”
秦璟浅浅吸了口气，把母亲刚在电话里说的事情跟人说了。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唐洛短短23年人生也没经历过这种事。脑袋里空空的，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貌似只有像秦璟妈说得那样，让他带着媳妇回外婆家。
“您，身边没有适合扮演恋人的女性吗？”他问。
秦璟说的肯定：“没有。”
“额……”唐洛也没办法了。
“如果是这样，可能您也只能在社交平台发布委托需求了。”他摊了摊手说。
现在的社交平台功能完善，各项服务丰富齐全，走正规流程协议“短租”恋人不是没有过。
“不过以您的身份，可能事成之后不光得给“媳妇”支付劳务费，还得给人家一笔封口费，避免后续纠纷。”他又善意提醒了句。
秦璟沉默了。
半晌，他抬起头，幽深的眼眸望向唐洛：“我支付你劳务费，以及封口费，你能不能考虑接下我这个委托？”
唐洛：“……？”
他建议从合法渠道找“媳妇”， 秦璟反倒让他当“媳妇”。
这回旋镖扎的……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秦总，您没跟我开玩笑吧！”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秦璟平静：“没开玩笑。”
“那，我是个男的， ”唐洛指指自己平坦的胸， “您知道找我扮演恋人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秦璟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下落了落， 又抬眸，脸上始终保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唐洛噎住了， 几经试探姑且相信上司确实想找他当“媳妇”。
但震惊还是远大过于其他情绪，以至于脑子里联想出了更加荒谬的可能性。
“您不会是想让我男扮女装吧？我倒是玩过cosplay， 可声音cos不了女声啊……充其量只能当个哑巴新娘。”
“……”
秦璟佩服自己助理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吸了口气，用为数不多的耐心一次性给他解释清楚。
“不需要变性， 不需要女装。你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只需要在阿尔海默老人面前跟我演场戏。明白了吗。”
唐洛很少见上司一次性输出这么长的一串话， 赶紧点头：“明白了， 明白了。只要您开明的家人不排斥同性伴侣，那我倒是可以帮您一回。”
上司既然开口求他，他能做到就会尽量满足。他和秦璟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假扮情侣也没什么顾虑。
再者之前他家有难， 秦璟也是帮过忙的， 现在秦璟有了难处，他理应还一个人情， 出一把力。
“需要跟您签个协议之类吗？”唐洛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
秦璟看了看他，随后拿过手机， 戳了几下操作：“签好了。”
叮得一声手机响， 唐洛低头一看——【秦总向你转账5万元】。
“啊这……！”唐洛被这豪横的协议吓到，赶紧把钱收了。
秦璟把手机丢回口袋中：“签了协议就不能反悔了， 这五万元是劳务费，封口费事成之后转你。”
下午下班，秦璟罕见地没有加班，带上唐洛驾车驶上通往B城的高速路。
外婆自患病以来就住在B城的高端疗养中心，秦璟舅舅一家陪着她也住在那里。
路上秦璟开车，唐洛坐副驾，第一次给人当“媳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秦总，您确定您外婆真的不介意同性伴侣吧？”他不放心又问了一回。
“她应该没有分辨同性异性的能力了。也或许，过几天就会忘了。”秦璟掌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
“阿尔兹海默症中晚期，认知功能严重减退，行为和精神异常，大脑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视力和听力也都不太好了，医生说……”
秦璟顿了顿，后面的话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唐洛听到这心口也揪了一下，他明白上司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到达养老中心已经快要6点半，这个时间段刚好是晚餐时间。
闷热的天气像是要下雨，空气里混着新鲜泥土的潮湿气息。
秦璟把车子开进疗养中心的专属私家车位，唐洛解了安全带，刚要下车，就被上司按住了。
“她每天6点40分吃完晚饭。等她吃完饭再进去。”
唐洛不解：“为什么？”
“因为她见到我会激动，吃饭时情绪激动会有损身体健康。”秦璟说。
唐洛望着驾驶室里的男人，内心有些触动。想不到一个莫得感情的工作狂魔，也会有如此细腻的心。
为了不让外婆情绪激动，连见面的时间都掐准了。
可见秦璟跟他外婆的感情很深。
“那一会咱们需要变换一下称呼吗？”他提醒，“没有别的意思哈，就是尽量把情侣关系演得像一些。”
也算是对得起甲方爸爸支付他的那五万块劳务费。
秦璟把脸转向他：“要怎么变换称呼。”
“就，我喊你……璟哥？”唐洛征求他意见，这称呼既显得亲切也不会感觉尴尬。
秦璟微微一怔：“可以。”
默了默，他又问：“你称呼你前男友什么。”
唐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秦繁盛那个人渣他都快想不起来了。
“……忘了。”他漠然说，“每想起来那个人一次就污染一次脑子。索性就都忘了。”
秦璟又转过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片刻后又把视线收回了。
十几分钟后，两人推门下了车。疗养中心总共四栋楼，都设计得古香古色，每栋楼下建有苏式园林庭院，环境很是清幽。
外婆就住在最前面一栋搂的2层。
正如秦璟所说的，老人家一看到他来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颤颤巍巍地走来将他一把抱住了。
“我们小璟长高了这么多！”外婆仰头看他，脸上的皱纹都在微微颤抖，她想摸一摸孙儿的头发，伸出胳膊却没能够得到。
秦璟完了弯腰，让老人家摸到他耳侧的头发。
“真好。”外婆喃喃念叨，”一粒头皮屑都没有。”
秦璟：“。”
外婆放下手，让他站直身体，打量了他一圈，又说：“听说我们小璟娶媳妇了？”
秦璟咳嗽了一声，冲身后青年使了个眼色，唐洛会意，赶忙走过来。
“还没娶，快了。”秦璟就在这时忽然开口说。
他的声线低醇磁性，响在耳畔，唐洛感觉自己的脸颊莫名其妙红了。
“过来，孩子，走近些，让外婆看看。”老人家笑着冲他招手。
唐洛便走到了她跟前：“外婆好，我叫唐洛。”
“好名字，今年多大了。”
“马上23。”
“正是年轻体壮的时候啊，我数着你们在一起都快三年了，该有宝宝了吧。”老人家说着说着思维就朝着魔幻现实主义跑偏了。
唐洛即便有心理准备，这句“有宝宝”也让他心口一颤，和秦璟彼此对视了一眼，又整齐划一地把目光错开了。
亿点点尴尬在空气中蔓延……不过好在他心大。
兀自尴尬了一会儿也就自行纾解开了。
他也知道阿尔海默中晚期的老人就是会胡言乱语，所以也没跟老人家辩论，只当默认。
甚至外婆伸手在他小腹上碰了碰，他都没躲，只是咬了下嘴唇，脸上的红润加深了几分。
秦璟注意到青年耳尖上的绯色，过去把外婆的手从唐洛身上拨开了。
“你干嘛，”老人家转向他，“你的宝宝我摸都不能摸一下吗？”
“……”秦璟不知该说什么了，憋了半天憋出句，“他不太习惯被人摸。”
“哦哦，那行，我不摸了，我给宝宝起名字！”
外婆歪头想了想，转脸又望向唐洛，目光在他微微翘起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开口说，“他的嘴巴是猫咪唇，以后你们的宝宝就起名叫小猫吧。”
秦璟：“……”
唐洛：“！”
唐洛惊诧得瞪大眼睛，他的小名就叫小猫！也是外婆给他起的，说他不笑的时候嘴巴也是弯弯的，不笑的时候也看着像在笑。
这是怎样一种神奇的缘分！他瞬间对外婆的亲近感倍增。
三人在这边说着话，秦璟舅舅一家就在旁边看着，三人三张“O”型嘴，眼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趁外婆吩咐家佣去拿点心，表弟童凯凑过来压低声音：“秦璟哥，你，啥时候弯的啊？”
秦璟：“……”
唐洛转头看到上司抿紧的嘴，忙压低声音，替人回答说：“璟哥直着呢。我们是演的。”
“啊？没弯啊，那没劲。”童凯腐男白激动了。
舅舅瞪了他一眼，又踹了一脚：“有你什么事，写你的作业去！”
童凯呲牙咧嘴跑开了。
晚饭秦璟跟唐洛在外面吃过了，家佣便端了蜜饯和水果上桌。
外婆看到桌上的蜜饯和水果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家佣去把冰箱门拉开。
“小璟，你看看，你最爱喝的可乐我早都给你备好了！”她说。
秦璟走过去，唐洛也跟着一块走过去，就见冰箱里摆了满满一大排，都是不同包装与品牌的可乐。
舅妈在旁边悄声说：“老太太知道小璟爱喝可乐，隔三差五就让家佣去买，买回来不许别人喝，都塞进冰箱给小璟留着。”
秦璟站在那，默默无言，唐洛从那双黑瞳里仿佛看见了一湾湖水，宁静而柔和。
周遭的空气也像是跟着温柔了，无声的流动，拂过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因为记得你最爱可乐，所以想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可乐都搬来给你。
不怕你会腻，只怕你不会回来喝。
秦璟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乐，一瓶拿在手里，另一瓶递给唐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