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在摘星阁下停住。
温柠跳下来,牵住陆景阳的手,小声道:“太子哥哥,我们上去吧。”
摘星阁一共九层,目之所及,万家灯火,远处,隐隐能看到几簇升起的烟花。
温柠扒在栏杆上,朝京城的方向眺望。
而往下看,宫中各处尽收眼底。
陆景阳站在温柠身侧,俯视着摘星阁下一个挨着一个的宫殿:“今日宫宴,茵茵见到其他皇子了?”
“见到了。”
“茵茵觉得如何?”
温柠歪头看了他一眼,蹙眉想了片刻,才犹犹豫豫道:“都差不多吧......”
显然是一个也没往心里去。
陆景阳闻言,轻轻笑了声,他伸手护着温柠的肩,声音清冷:“茵茵记住,这宫里只能有一个哥哥。”
温柠点头,应得极快:“好。”
当晚,温柠入睡前,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久。
陆景阳在摘星阁上最后说的那句话,她当时没来得及细想,一口便应了,反正大哥也不在宫内。
现在想来,总觉得陆景阳是在给她承诺,承诺会护着她。
殿外,小桃和素心的笑声传了进来,很轻,温柠拍了拍脸,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她之前对如何接近太子殿下一直不得其法,看似亲近,其实随时会被推拒门外,就像封玉荷那般,不过现在总算有了进展。
至于之后,她只需要做一个乖巧、漂亮的,满心满眼只有太子哥哥一个人的好妹妹。
这简单极了。
年关一过,温柠身体也好了不少。
原本尖瘦的下巴渐渐丰盈起来,两颊粉白透亮,细若凝脂。
温柠乐忠于扮演一个好妹妹,三不五时便去一趟东宫,有时候在书阁,有时候在正殿,东宫凡是她常待的地方,都比之前暖上不少,连她坐的椅子都特意加铺了一层厚厚的长绒毯。
天气转暖后,温柠还跟着陆景阳去过一次演武场,结果吃了一脸扬尘。
福林来请太子去勤政殿时,正巧看见温柠在抹脸,越抹越黑。
福林乐呵呵道:“郡主也在,皇上方才还念叨您呢。”
温柠下意识朝旁边看了一眼,陆景阳一面将温帕递过来,一面神色如常地问她:“茵茵要不要一起去请安?”
温柠仔细瞧了瞧,看陆景阳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反话,于是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她最近只顾着往东宫跑了,差点忘了魏临帝。
等到了勤政殿,皇上一抬眼,看见温柠也来了,先是惊讶了下,之后便笑了起来。
再看温柠学着陆景阳的样子请安,魏临帝顿时笑不出来了,酸溜溜地问道:“朕记得茵茵你之前还怕太子呢,怎么现在瞧着比跟朕还要亲?”
温柠小脸微微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太子哥哥很好。”
魏临帝哦了一声,故意问道:“难道朕不好?”
“皇上也好。”
“那茵茵觉得哪个更好?”
温柠一怔,赶紧朝陆景阳看了看,见陆景阳不说话,又朝魏临帝看了看,魏临帝正憋着坏地等她回答,更不可能理她了。
温柠无法,只好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和太子哥哥......都好。”
魏临帝哈哈大笑,不依不饶地又追问了两遍,最后见温柠脸都急红了,才作罢。
请完安,温柠先一步出来。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先前还奇怪,陆景阳怎么会主动带她来见皇上,现在总算知道,陆景阳是来炫耀的。
温柠咬了咬牙,堂堂太子殿下干这种小人行径的事,真是道德沦陷,要不是皇上还要留太子说事,她这会儿肯定不理他!
“明玉郡主。”
就在温柠暗暗唾弃陆景阳的行为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温柠脸色陡然一变,浑身巨震,几乎僵在原处,这个声音太过耳熟,哪怕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她还是第一声就认了出来。
温柠愣愣地转过身,对上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张了张口唤出了声:“大哥。”
她刚一开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楚照衡登时慌了:“郡主?”
他之前便听父亲说过,皇上从北疆带回来的那位温姑娘是故交家的女儿,父亲还动过收养的念头,不过后来见小姑娘在宫中生活得不错就作罢了。
因为父亲挂心,之前他特意同太子殿下打听过温柠的事,今日入宫有事,意外瞧见了人,他想也没想就叫住了温柠,没想到小郡主一见他就哭了。
楚照衡头皮发麻,急急忙忙问道:“郡主是不是那儿不舒服?我去叫太医!”
摇头,拽住他,又喊了一声:“大哥......”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大哥了,前世大哥远赴边疆一去不回,她连消息都打听不到,此番相见,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听到大哥熟悉的嗓音,温柠鼻尖酸涩难耐,一时眼泪掉得更凶了。
楚照衡比她还无措,弓着身子,手忙脚乱地哄人:“别哭啊......”
要是被他爹知道郡主一见他就哭了,回家肯定免不了一顿板子,他爹才不管人是不是他弄哭的。
他急急从怀里掏出帕子,想帮温柠擦擦脸,又怕吓到对方,只好往前递了递。
温柠摸了摸脸,才知道自己失控了,赶紧伸手接了过来,蒙在湿漉漉的脸上,声音从帕子后面传出来,嗡嗡的:“谢谢大哥。”
楚照衡见她不哭了,总算松了口气。
他不清楚温柠为什么喊他大哥,不过眼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郡主恢复了?”
温柠不明所以,杏眼眨了下:“嗯?”
楚照衡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郡主能说话了。”
他之前听人说过,明玉郡主因为父母骤然离世,一时打击过大,所以口不能言,但他没听说郡主已经恢复的事啊。
他爹那么在意小郡主的事,要是小郡主好了,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温柠僵住了,她见到大哥太过激动,以至于一时忘了维持自己口不能言的状态,半晌,温柠艰难地抬头,干巴巴地问道:“大哥能不能当做没见过我?”
她一脸沮丧,像是犯了错。
楚照衡的恻隐之心登时跳了起来,况且小郡主还喊他大哥呢。
他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好。”
温柠杏眼一弯,笑了:“等下一次见面,大哥唤我茵茵吧,我小名叫茵茵。”
楚照衡心都快化了,头一次觉得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
可惜他爹不敢跟皇上抢人。
他想着温柠要他装作今日没见过的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贴心提醒了一句:“郡主快些离开吧,宫中人多眼杂,免得被人撞见。”
温柠吸了吸鼻尖,万般不舍地应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温柠特意绕了点路,万一陆景阳事后问起来,她便说一不小心在御花园里走岔了。
她闷头往回走,等差点撞上影壁墙时,才发现自己真的迷路了。
温柠有些懵,她怎么会走到这儿,这儿是哪?
御花园大得很,一眼看去,连半个宫女太监都没有,她又不能高声叫人。
温柠难得的有些慌乱,她四下看了圈,全是小道,纠结了几息后,温柠选了条最宽的小道往前走,看能不能遇上洒扫的宫人。
只是御花园的小道错综复杂,温柠又是头一次来,眼看着越走越偏,她心下着急,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声。
温柠赶紧小跑了几步,绕过一座石墩,和一群人迎面撞上。
一群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她有几个看着眼熟,却不认识,唯一一个认识的人便是封玉荷。
温柠看到其中几个手里拿的书后,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这群人是南书房下学的学生。
其中有几个皇子公主,她宫宴上见过,难怪眼熟。
大恒无论皇子还是公主,成年前都一并在南书房进学,再从世家贵族里挑选出适合的伴读跟着一起,封玉荷便是五公主的伴读。
当然,太子是不用去南书房的,自有太师太傅专门指教,大哥便是儿时做过陆景阳的伴读,才有前世她被托付的情分。
温柠没想到会遇上,封玉荷显然也没想到。
她瞪着眼睛:“是你!”
五公主之前宫宴上坐的远,没怎么仔细瞧,等她准备仔细瞧的时候,温柠已经离席了,所以一时没能认出来,这会儿看了封玉荷一眼:“你认识?”
封玉荷眉心狠狠一皱,娇俏的脸上满是不快:“北疆来的小哑巴。”
她话音一落,在场之人脸色全都变了变。
五公主也落下了脸,宫里谁不知道皇上看重温家的孤女。
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占着父皇的宠爱也就罢了,现在就连太子也要独霸去!
她可听说了,皇兄待这个小哑巴极好,东宫任她进出,要知道就连他们这些皇子公主去东宫都要提前通传的,没有皇兄首肯,谁也不敢乱闯。
五公主恨恨地看了温柠一眼,心道不过是仗着长得漂亮罢了。
她不怀好意地冲温柠抬了抬下巴,趾高气扬道:“听说你父母死后,你就不肯说话了,不会真是个哑巴吧?”
说完,同封玉荷笑作了一团,旁边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温柠眼神暗了暗,脸冷了下来。
她抬步就要朝对面几人走去,结果刚迈出半步,就被一旁小道里冲出来的人猛地拽到了身后。
温柠眨了眨眼,有些懵,就听挡在前面的人大声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明玉又不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跟你们说话罢了!”
温柠绷紧的身子一松,她听出来了,是陆焕。
五公主被呛声,气急败坏:“她也没跟你说过话,你护着她做什么!”
说着,又瞪了温柠一眼:“不过是个孤女,居然只跟父皇和皇兄说话,她也配?本公主看她就是故意的!”
陆焕顿都没顿,信誓旦旦道:“明玉当然同我说过话。”
温柠:“……”
“温家以武传家,世代戎马,满门忠烈,有何不配?”
清贵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自带威仪,陆景阳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满面冷峻,覆着寒霜。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几乎落针可闻。
陆景阳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道:“温侯戍边御敌,出生入死,上忠朝廷,下守百姓,镇北将军与副将此番更是护驾有功,乃大恒功臣。”
他话音顿一下,视线从封玉荷掠过,落在陆婉池身上,冷声问道:“你觉得不配?”
陆婉池手脚发凉,忍不住打了个颤,这宫里她最怕的人就是太子,比见到父皇还害怕,惹了父皇生气可能罚一罚就过去了,若是惹了太子,大概要提心吊胆一辈子。
不只是陆婉池,在场的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也全都垂着头一声不吭。
温柠杏眼微微睁大了些,她知道陆景阳太子之位坐的很稳,但没想到坐的这么稳,简直说一不二无可撼动。
她眼睫一垂,唇珠抿着,脑中飞快地转了转。
陆婉池期期艾艾地朝陆景阳看了一眼,指望能从皇兄眼里看到几分安抚,结果只在看到了冷冷的不悦,陆婉池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她后悔死了,方才要是知道皇兄也在,她说什么都不会刁难温柠这个孤女。
本来皇兄就待她不亲,现在因为温柠惹了皇兄生厌,陆婉池一时很恼交加,心里委屈极了,凭什么一个北疆来的野丫头都能被皇兄这么护着,她却不行?
凭什么?!
难道就凭这小丫头模样生得好看么!一个脑袋空空的花瓶,好看有什么用!
她猛地朝温柠瞪去,结果却见陆焕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将温柠又朝身后藏了藏。
陆婉池顿时被愤恨冲昏了脑袋。
凭什么各个都护着她!
她气极败坏,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胆量,扯出封玉荷手里的书就朝温柠的方向砸了过去,大声囔道:“躲什么躲,不过是个从北疆回来的蛮人,恐怕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话一出口,陆婉池就知道完了,皇兄不知道会怎么看她。
她不敢看陆景阳的脸色,于是像个斗鸡似得瞪着温柠。
陆焕感觉揪住自己衣角的手颤了颤,他赶紧回头,就发现温柠小脸绷着,眼眶已经红了。
他登时急了,北疆不比京城,条件苦寒,不识字又怎么了,明玉才十一岁,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他立刻就要反驳,才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后抽噎了两声:“我识字。”
这三个字不亚于平地起惊雷。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温柠身上。
温柠毫无所觉,只看着陆婉池,边哭边念:“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故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①”
之前被陆婉池砸过来的书翻摊在地上的一段,但温柠念的时候根本没有往地上看。
她是背下来的,一字不差。
陆焕张着嘴,眼眶都要瞪得脱出来了:“明、明玉......”
温柠还在念,眼泪收不住般成串地往下掉,胸口起伏地越来越烈,呼吸一声比一声急。
谁都能看出来小姑娘是在拼命压制住喉咙里的哭腔,也都知道陆婉池完蛋了,可没人有胆子这时候上前阻拦,连陆焕都没敢动。
四周似乎连风声都止住了,只听得见温柠执拗的声音。
“茵茵。”
陆景阳无奈,伸手抬起温柠的脸,哄道:“茵茵,够了,已经足够了。”
温柠反应迟钝,方才哭狠了,此刻身子正一抽一抽地,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唇瓣抿了又抿,委屈极了:“我识字的,父亲教过我,母亲也教过我。”
陆景阳点头:“嗯,茵茵大才。”
他趁着哄温柠的间隙,朝旁边暗瞥了一眼,所有人立时告退,连声都没敢吱一下。
陆焕犹豫了会儿,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跟着走了。
温柠缓了一阵子,终于稍稍平复一点。
她整张脸都湿漉漉的,细长的睫毛如同溺水一般,一簇一簇的粘在一起,因为情绪起得太快,甚至有些站不稳,整个人晃了晃。
陆景阳一边安抚温柠,一边等宫人将轿辇抬过来。
这边温柠刚回思鸿阁,那边太医令已经到了,几乎是前后脚。
曹墨仔细检查了一番,连喉咙都看了,这才对太子道:“郡主应该是受了刺激,才突然开口的,不过郡主本来就在慢慢恢复,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
他略微思索了下,又道:“微臣开几服温和的药,郡主突然说话,又哭了一场,声音听着是有些微哑,吃上几日就好了。”
陆景阳点头,派人跟去太医院取药。
太医令一走,殿内就剩下两人了,温柠神色恹恹的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无精打采,像是被雨打过的花苞。
陆景阳瞧着她眼睛下的红痕,伸手碰了下:“难受吗?”
温柠没说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的事是她故意的,陆景阳来得太快了,她脸上刚哭过,痕迹有些明显,所以只能再哭一次了。
更何况她本来就需要一个恢复开口说话的时机,今日意外撞见大哥,也不知道说话有没有被人看见,所以只能宜早不宜迟。
陆婉池正好撞上来,非要张口挑衅,怎么能怪她呢,她只是顺水推舟,听不得旁人侮辱父母双亲罢了。
如果陆景阳没来的话,她是不打算哭的。
陆景阳以为她还在委屈,于是改揉了揉她的发顶,哄她道:“放心,陆焕会去告状的。”
温柠抬眼,疑惑不解地望过去。
陆景阳没解释,只笑了声:“不急,茵茵过两日就知道了。”
两日后,温柠果然听说了五公主被皇上禁足的事,连带着当日在场的几个皇子公主也都挨了顿骂,倒是封玉荷躲了过去。
温柠这才明白陆景阳说的意思,她没想到陆焕竟然是这种性子。
想了想又觉得本该如此,前世陆焕也是这么凑过来接近她的,七殿下赤诚之心,想做什么便做,才不管其他的。
温柠的嗓子养了几日,彻底好了。
魏临帝知道后特意来了趟思鸿阁,见她果真恢复了,高兴的同时,还略有点遗憾。
温柠瞧出来了,不动声色地演了一番孺慕之情,哄得魏临帝父爱大发,差点当场要封温柠做公主,觉得不妥之后,又说这事是大喜之事,不能不贺。
最后,魏临帝以温柠的名义赏了各处宫人一个月俸禄。
以往只有宠妃有喜或是小皇子诞生才会行赏,温柠这样的身份是头一次,加之几天前御花园里的事,宫里人对这个不常露面的郡主愈发恭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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