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仕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就跟着了魔似的,一门心思钻营。
“我有时候看他劳累,既心疼又无奈,帮不上分毫。”
沈方哲:“男儿自当以前程为重,致远的上进心极其难得,惠娘多担待着些,等熬过这道坎儿,以后就顺遂了。”
沈映蓉:“女儿晓得,就是看到他的傲骨被磨平,不免难受。”
沈方哲:“你夫妻二人只要齐心协力,日后致远定不会叫你失望。”
沈映蓉颇觉无奈,“女儿不求荣华,就心疼他既要应付会试,还得劳心费力跑衙门,时日长了,身子累垮了得不偿失。”
沈方哲叹了口气,“男儿不易啊,致远也是为了这个家。”
沈映蓉不再应答,因为自家父亲也是这般,为了撑起这个家,仅仅止步于秀才便放弃了。
当年为了养育子女,放弃了科举这条路,做起了教书先生养家糊口。
提起男儿不易,沈映蓉心中不是滋味。
时代把女郎们圈在了后院的一方天地,她无法挣脱那道束缚,更无法像男儿那样闯出去。
晚些时候吴阅醒来,见沈映蓉坐在床沿发呆,喊道:“惠娘?”
听到他的声音,沈映蓉回过神儿。
吴阅问道:“你怎么了?”
沈映蓉撇嘴道:“不痛快。”
吴阅坐起身,“怎么?”
沈映蓉:“爹说你很不容易。”
吴阅失笑,仿佛知道了什么,反过来安慰她,“官场上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若想在那条路上走,自要圆滑着些,这点磋磨算不得什么,你不必烦心。”
沈映蓉看着他,严肃问道:“那郎君的性子可有被官场磨圆滑?”
吴阅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还差一半。”
沈映蓉:“一定很疼。”
这话直击灵魂。
吴阅一时答不出话来。
沈映蓉主动抱他,不大痛快道:“把棱角磨平,郎君一定很疼,惠娘心疼郎君不易,还请郎君善待自己。”
吴阅内心触动,他轻轻拥她入怀,喉头发堵道:“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忽听外头传来冯云朝的声音,叫他们去马场看赛马。
沈映蓉原不想去,吴阅却有兴致,经过方才的开解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沈旭也对赛马兴致勃勃,于是几人一同过去观热闹。
此刻马场看台上聚了不少人,今日阴天,凉风习习,最适宜赛马。
在场的多数都是有家底声望的,君子六艺自不在话下。
年轻男儿们组队参加比赛,谁若率先夺得锦旗折返回来,t便是胜者,并且还有奖赏。
沈映蓉一行人过来时赛马已经拉开了序幕。
阵阵擂鼓声中,马场上的五组男儿们御马飞奔,纷纷朝锦旗方向冲去。
围观的众人看得热血沸腾,无不拍掌叫好。
马背上的萧煜同萧六郎合作夺旗,两人一身劲装,伏在马背上风驰电掣。
大雍尚武,看着那些擅骑射的儿郎在马场上竞技,沈旭血气翻涌,恨不得自己也有那般本事去驰骋争夺。
看台上的萧三郎呐喊,叫嚷道:“六郎,你可莫要拖四郎后腿!”
冯云朝吹口哨助兴,远远传来萧六郎骂骂咧咧的声音。
阵阵清风拂过,吹得马场里的旗帜猎猎作响。
那面艳红锦旗迎风飞扬,等待前来抢夺的男儿们一展风姿。
五组人马你追我赶,用红黄蓝绿青绸缎捆绑在腰间,区分敌我。
率先抢到锦旗的是蓝组,得手的男儿兴高采烈朝看台这边晃了晃手中的锦旗,以示风采。
众人兴奋喝彩。
然而夺得锦旗并非意味着得胜,还得把锦旗拿回来才算。
另外四组人马纷纷狙击夺旗,场面顿时陷入激烈的争夺中。
这时候就要考验马术技艺了。
地上尘土飞扬,马背上的男儿们你争我夺,光靠蛮力远远不够,还得靠战略巧劲儿。
身强力壮的儿郎们个个不服输,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争强好胜。
方才蓝队抢得锦旗,不曾想红队横冲直撞委实彪悍,从中截获。
各路人马纷纷追击。
萧煜和萧六郎两面夹击,趁着红队被黄队纠缠脱不了身时,一招神龙摆尾,萧煜只身闯入围堵中。
马背上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众人哗然。
那儿郎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挂到马腹上,施展障眼法,趁着红队跟黄队纠缠顾不上其他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锦旗顺走。
此举引得众人振奋,全场响起雷鸣掌声,纷纷喝彩。
红队丢了锦旗,彻底犯懵。
萧煜夺得锦旗欢喜不已,咧着大白牙笑,端的是桀骜不驯。
萧六郎高兴道:“四郎好样的!”
其余四组见锦旗落到蓝队手里,连忙围堵追击。
这回所有人马非常有默契组成包抄的方式把萧煜围堵,不让他跟萧六郎对接。
在追逐途中,萧六郎不慎受到撞击从马背上滚落,那时马场上尘土飞扬,围观的人们无不惊呼。
萧同晖和萧三郎惊骇不已,连连呼道:“六郎!”
夺得锦旗的萧煜见萧六郎坠马,无心再战。
哪晓得萧六郎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了马群踩踏,叫嚷道:“四郎休要管我!皮肉伤不碍事!
“那玉如意你六叔相中了,小子定要给我抢回来!”
得了他的话,萧煜松了口气,于混乱中回应,“六叔你等着!”
施救的家奴们连忙打马上前查看萧六郎的伤势,也该他运气好,坠马下来只有擦伤,并未伤及筋骨。
按赛马规则,只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便再无资格继续竞技,萧六郎只得退赛。
萧同晖等人连忙过去询问伤势。
萧六郎灰头土脸,由家奴搀扶,行动并无大碍。
萧同晖放下心来,说道:“今日六郎运气好,竟未被马蹄踩踏,实属万幸。”
萧六郎神色激动,“方才四郎悬于马腹,那才叫惊险!”
萧同晖不由得感慨,捋胡子道:“都说那小子不学无术,不曾想马术竟这般精湛。”
萧六郎赞道:“那可不!上回他说学识比不过家中的兄长,但论起武学来却是拔尖儿的,今日一见,没说大话。”
正说着,赛场上再次传出喝彩声。
只见萧煜以一敌八,时而悬于马腹躲过围堵,时而倒仰马背人马合一躲避进攻,身姿敏捷,宛如猛虎群中狡猾机警的狐猴。
看台上的女郎们无不被那道抢眼的风景吸引。
连沈映蓉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观望,就想看看那纨绔要如何从八王围剿中突围而出。
鼓声阵阵,赛场上争夺得激烈。
底下有人热议,小声道:“到底是京中出了名的小霸王,若没有一点实力,是没法在赛场上竞技的。”
旁边的人接茬儿,“那倒是,听说萧四爷曾一拳打翻过一匹马来着,今日得幸瞧见这身手,不仅马术了得,武艺只怕也不差。”
“依我之见,权贵之家养出来的骄子,哪能真像传闻中那般不学无术呢,定然也有过人之处。”
“此话甚有道理,若不然,国公府如今在京中的权势,岂不是靠嘴皮子博来的?”
人们就萧煜低声热议,皆因他太过招摇惹眼,且名声又不好,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今日得幸见识其人在赛场上的英姿,刻板印象得到改观。
就算面对八王围攻,萧煜仍旧稳如泰山,不仅马术精湛,胆识也过人。
在被红队双面夹击时,果断跳跃脱离马背,一脚踩到旁边王二郎的肩膀上,借力躲过他们的抢夺,最后以险些落马的姿势稳住身形,爬了上去。
此举引得众人哗然。
看台上的甄氏瞧得直冒冷汗,连声道:“这小祖宗,今儿非得吓死我,倘若有个闪失,我拿什么去交差?”
方安也心惊肉跳,尽管马场上有精通马术的家奴在一旁盯着随时施救,不免惶惶。
要知道赛马是一件非常危险的竞技活动,一旦操作不慎,伤筋动骨有之,马蹄丧命有之,怎不叫人担心?
甄氏一颗心悬得老高,就怕小祖宗有个闪失,她没法回京交差。
所幸萧煜真有几分真才实学,硬是靠着过人的胆识从八王围剿中艰难突围,成功把那面锦旗带了回来。
当时他搏得一身臭汗,灰头土脸的,高举着锦旗朝看台上的众人驰骋而来,把围堵他的八人远远甩在身后。
哪怕周身狼狈,仍旧如星辰般闪耀。
那时雷鸣掌声响起,众人齐声喝彩,无不激动振奋。
沈旭连声叫好,素来腼腆的性子难掩激动,手舞足蹈。
冯云朝则疯狂吹口哨,萧家的子弟们高声欢呼,不论男女,全都为这场精彩纷呈的竞技佳赞。
八王围剿,绝地求生,让众人体验了一把前所未有的刺激。
锦旗归位,那年轻儿郎犹如耀眼的小太阳,咧着大白牙笑得恣意张狂。
那种青春飞扬的朝气蓬勃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位观众,仿佛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大雍铁血男儿在战场上的勇猛进取。
沈映蓉虽然不耻他的品行,但今日这一战实属精彩,叫人看得心潮澎湃。
马背上的萧煜冷不丁朝她这边瞥来,犹如王者审视全场。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仍旧亮晶晶的,目光灼灼,带着窥探。
沈映蓉也未回避,落落大方迎视对方的打量。
她这般反应倒让萧煜诧异,故意抬了抬下巴,十足的挑衅意味。
沈映蓉:“……”
啧,幼稚。
第十一章 心机BOY
那臭屁的毛头小子翻身下马,萧六郎兴奋拥上前,大声道:“我们萧家的子弟当了不得!”
萧煜应道:“六叔既然相中了那彩头,我便要给你取回来。”
萧六郎笑得合不拢嘴,“你小子!”
败阵下来的几组男儿们无不心服口服,纷纷称赞萧煜马术精湛,让他们开了眼。
面对众人的吹捧,少年郎仿佛又回到京中众星拱月的日子,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甄氏见不得小子一身臭汗,亲自过来叫他去梳洗打理干净。
萧煜依言去了。
路上甄氏不停地碎碎念,萧煜耐着性子哄她。
甄氏到底被吓坏了,从小养到大的小祖宗,跟命根子似的偏疼,气不过揪他的耳朵。
萧煜“哎哟”连连,身后的家奴们掩嘴偷笑。
马场那边的宾客们还未散去,皆在议论方才的赛马情形,意犹未尽。
沈旭年纪小,无比崇拜萧煜的马术,提及那场神龙摆尾,整个人热血沸腾。
他素来腼腆内敛,从未像今日这般激动过。
吴阅打趣道:“瞧阿宝今日兴奋的模样,想来对马术颇有兴致。”
沈方哲爱怜地看向自家崽子,捋胡子道:“马背上的活计,一般的家境可养不起,你老子没这个本事,阿宝可会怨我?”
沈映蓉插话道:“太过危险,阿宝还是用功读书好。”
沈旭不好意思道:“阿姐说得是,我没有萧四爷的胆量。”
沈映蓉:“阿宝无需自鄙,你以后也不会比别人差。”
沈旭腼腆笑,眼睛弯弯的,像女孩子似的秀气。
稍后见天色不早了,有宾客陆续离去。
女眷们想要荷花,府里的家奴特地采摘,给她们带走。
吴阅问沈映蓉要不要,她并不想跟萧家的任何东西有沾染,包括人。
萧煜出来送客,换上一身体面衣裳,丰神俊朗,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
因着赛马光环加持,引得不少女郎们侧目。
遗憾的是国公府的门楣,就算心动,也没多少人敢上门提亲,只得远远观望。
吴阅等人上前致谢告辞,说道:“今日多亏四爷解围,吴某心生感激。”
萧煜彬彬有礼道:“吴县丞言重了,举t手之劳不足挂齿。”顿了顿,“二位在府中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吴阅:“四爷客气了,今儿我夫妇得幸来府,涨了不少见识,也开了眼界。
“多谢四爷盛情款待,让我等在赛马场上见识到如此精彩纷呈的一战,大饱眼福。”
萧煜抿嘴笑,用余光瞥沈映蓉,她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那心机男孩儿别有用心,故意说道:“先前我差家奴归还珠花与吴夫人,不知吴夫人可有收到?”
此话一出,吴阅愣住。
沈映蓉心下懊恼,压下小情绪道:“有劳四爷,那珠花魏妈妈已经拿到了。”
吴阅一头雾水,看向她道:“什么珠花?”
萧煜也看向沈映蓉,耍心机道:“上次在岩山寺,萧某无意间拾得吴夫人掉落的珠花,今日差人归还,还请吴县丞莫要误会。”
这话挑衅十足,沈映蓉听着不对味,却不敢表露出不满,怕吴阅多想,应道:“我有些乏了。”
吴阅忙道:“那我等就不叨扰四爷了。”
萧煜点头,“二位慢走。”
沈映蓉冷不防瞥了他一眼,萧煜装作无辜的模样,接着沈方哲父子也来寒暄告辞,萧煜彬彬有礼回应。
待几人离去后,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沈映蓉看。
仿佛察觉到身后的注视,沈映蓉立马往丈夫身边靠。
吴阅本能揽住她的肩膀,夫妻二人低头说着什么,甚是亲密。
萧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丝毫未察觉到心里头的酸醋滋生得很不合理,毕竟人家是合法夫妻。
几人出了府门,沈映蓉有话要同沈旭说,便让吴阅跟沈方哲共乘。
沈旭坐在车里规规矩矩,沈映蓉隔了许久,才道:“阿宝胆子小,以后长成大人了,可不行。”
沈旭没有吭声。
沈映蓉继续道:“日后我让爹多带你出来走走,学着与人打交道。”
沈旭垂首道:“阿姐行事稳重,落落大方,爹时常夸赞,我自比不上。”
这话沈映蓉不爱听,表情变得严肃,“你也不差。”顿了顿,“把背脊挺起来,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沈旭连忙挺直背脊,看着她的眼睛。
沈映蓉满意道:“你记住了,以后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莫要怯场。
“现在你还小,如果想要走科举这条路,日后总归得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含胸驼背的不像话,叫人轻看,明白吗?”
沈旭点头,“阿姐训导得是,阿宝记下了。”
沈映蓉:“还有,我们阿宝不比任何人差,甭管见着谁,你无需自鄙,抬头挺胸,堂堂正正,明白吗?”
“明白。”
“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像女儿家脸皮薄,咱们穷些不怕,怕的是心穷,眼皮子浅。”
沈旭认真听着,因为自家长姐真的很优秀,不论是做人还是处事,亦或才华,都是拔尖儿的。
见他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沈映蓉非常满意。
她是女儿身,无法延续祖辈的科举路,但沈旭不一样,他身上肩负着沈父对后辈的无限期望,自是盼着下一代能重走沈家祖辈走过的路。
对于这位弟弟,沈映蓉多数都是严肃的。
当然,他也非常乖。
不过有时候她觉得太乖了,反而缺乏少年郎的朝气。
男儿内敛些没关系,但小家子气就拿不出手,她耐心引导一番,由先前的严肃转变为亲和。
沈旭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似乎对萧煜异常崇拜。
他的那总崇拜沈映蓉倒也理解。
那纨绔小子家世背景强大,人又生得俊,且马术精湛,通身都是鲜活的朝气蓬勃,像个小太阳般惹人注目。
甭管是谁,见到他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她沈映蓉也不例外,毕竟人家确实生得俊。
只不过品行太差,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面对沈旭的盲目崇拜,沈映蓉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说道:“萧四郎在京城里日子过得上好,如今却来了宜州,今日阿宝得好好学一学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当即把吴阅听到的传闻同他说了说,沈旭顿时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
沈映蓉摇团扇道:“那等聚众招妓,草菅人命的权贵,外表光鲜,骨子里肮脏得要命,纵使他再夺人眼目,阿宝心里头也该有评判。”
沈旭皱眉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映蓉:“权贵子弟,身上难免有恶习,不把平民当人看的比比皆是。
“他虽是明珠,也不过徒有其表,阿宝无需对他崇拜,更无需自惭形秽。”
沈旭点头,想起在春雨园萧煜看自家长姐的眼神,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方才她已经说过那人的品行,一个敢不顾家族声誉聚众招妓且闹出人命案的东西,莫要污了长姐的眼。
到了分头的牌坊那边,沈旭下车与吴阅互换,双方道别,各回各家。
吴阅好奇道:“惠娘同阿宝都说了什么悄悄话?”
沈映蓉道:“阿宝太过胆小,男儿小家子气不成体统,我同他说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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