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声腔尖锐:“给我!”
“妈!”
对面引发了骚乱,似乎是在争夺手机,女人几声歇斯底里,一阵推搡的杂音中,沉闷砰响,随后女人急促的气息逼近了耳边。
“夏夏!”
许织夏心一紧,心脏被裹着的线团子绞住,勒得她隐隐作痛。
许轻苑情绪有些失常,失了体统地躁动:“跟妈妈回家好吗,夏夏,妈妈会说服你爸爸的,你爸爸他……”
噩梦一瞬间被引爆。
许织夏人猛地一个震颤,瞳仁发抖。
耳畔盘旋起了各种尘封在记忆里多年的声音,踹椅子的哐啷声,摔瓷器的碎裂声,还有男人叫她闭嘴的反感呵斥。
“妈,你冷静一下!”
紧迫的声音戛止,大概是盛则玉夺回了手机,切断了通话。
肺部灼烧起火焰,浓烟滚滚,堵塞住了呼吸道,许织夏喘不上气,想去找他,腿抖,一慌乱跌下了沙发,手机滚落到地毯。
她下意识去扶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开关的感应器,吊灯的光华骤灭。
陡然压下一座暗室。
许织夏惊得都叫不出声,迫于对黑暗的敏感,她一个劲地后缩,在角落里头蜷成一团。
四周阴沉沉的,她每一下都吸到底的喘息清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开了。
许织夏吊着一根神经,抱紧双腿,拼命把脸往下埋,耳膜嗡鸣,听到的声音都模糊了。
有只手握着了她的胳膊。
她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狠狠一口咬下去。
男人吃痛闷哼了声,手腕留在她齿间,另一只手揉住了她的脑袋:“轻点儿咬,小尾巴。”
这个声音一下子灭了她肺部的火。
许织夏醒了醒神,慢慢睁开眼。
明亮的光线晃进眼里,透过朦朦胧胧的水雾,许织夏逐渐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脸。
他忍痛蹙起一丝眉头,眉眼间却又都是笑。
许织夏从中感受到一种稳定的安全,她绷住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牙齿也松开。
他的拇指根部和腕骨之间,留下两道半月状的红色齿痕。
许织夏瞧着瞧着,泪水晃在了眼眶,兜不住掉下来,啪嗒打在他的手背。
她这显然是又应激了。
纪淮周捧住她的脸,指腹抹去湿痕,再一言不发地抱腰将她从地上托起,他坐到书桌前,带她坐到自己腿上。
桌前一碗面,有牛腩和一只对半切开的溏心蛋。
许织夏并着双腿侧坐着,脸靠在他肩。
他一出现,暗室逢灯,她内心的恐惧全被自责和内疚覆盖了。
就这么静静被他抱了会儿。
头顶沉下一声叹息。
许织夏吸了下鼻子,脸离开他肩,他衬衫那块都被她的眼泪洇湿了。
她犯了错似的,低垂着头,眼睛慢吞吞望上去。
目光对上,男人骨骼感很强的五官间,是一副故作委屈的表情:“欺负了哥哥,也不哄一下。”
许织夏湿津津的睫毛扬起又落下。
她肩膀抽动两下,闷着哭腔,终于出了今晚第一声:“对不起……”
纪淮周一笑,提着的那口气不易察觉地舒下。
方才进屋一片黑,见她缩在墙角发抖,他心里是真没底了,怕她再同小时候那样选择性缄默。
现在好歹也愿意和他说。
幼年咬他那回,这小孩儿还自己跑去吞了整片镇静药,过量服用,他在床边提心吊胆守了她一宿,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哄是哄,认错是认错。”纪淮周跟她说话,拇指和食指压上她两边脸颊:“哥哥平常这么哄你的?”
许织夏被他捏得嘴唇嘟起,配着茫然的眼神,显得有些呆萌可爱。
“不懂?”他笑。
许织夏轻轻摇头。
小时候犯错了,他都是要她认的,没说过要她哄。
纪淮周猜中她心思:“小朋友可以犯错,但你要知道你是错的,就像哥哥也会跟你认错。”
“哄是哥哥不在乎对错,只在乎你的心情。”
许织夏鼻尖泛着红。
他的话,他的声音,让她杂乱的情绪都渐渐归于平稳,随之而来依赖,再衍生出委屈。
她低下眼,手指头点住他胸前那颗纽扣,静悄悄地拨着玩。
纪淮周捏住她手指,拉到唇边,亲她的指尖,再滑下去,嘴唇压在她手心。
一片带着湿润的温烫。
许织夏有一点另类的心悸,头脑又清醒了不少。
眼前他的手上一圈血红的虚线,是她咬出的牙印。
许织夏瞅得心疼,伏下脸,学着他,将双唇压到他腕骨前的咬痕上,碰了碰。
纪淮周低声笑道:“怎么只学到皮毛。”
许织夏两眼疑惑。
“没亲到位。”他揉捏着她手指,稍稍凑近她脸:“哥哥刚刚伸舌头了,没感觉到么?”
说着再次拉过她指尖,带着指导的意味,浮浪地张唇含了下。
许织夏过电般耸起肩,脸燥热,鼻音浓重,还抽噎着,也按捺不住嗔他:“你……教不了点好……”
她开始埋怨了,纪淮周倒是高兴。
“行,哥哥教点好的给你。”他笑意慵懒,但眼中隐约有几分正经:“我们小尾巴现在长大了,可以做个不听话的女孩子。”
许织夏安静下来,望着他。
“比如心安理得享受哥哥的好。”
纪淮周笑着,起了个轻松的头,再讲正题,也并无特别的语气:“比如心疼心疼你自己,原谅还是计较,都只管自己开心,不要有道德负担。”
“哥哥唯一不想看到的,是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件牺牲品。”
许织夏眸光漾了漾,闷堵的胸口有了丝疏通的迹象。
他总是难得正经,可一旦正经了,就总能摸清她的内心,因为她是他一天天养大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如他这般,能随时感知到她的情绪。
他递过筷子,说吃完,再不吃凉了。
许织夏讷讷接过,埋下脸一口一口吃着面,吃得两颊鼓鼓的,苦思的眼神,敛在低垂的睫毛下。
到底人与人之间,该以什么论亲疏。
那晚许织夏的情绪过分跌宕,猛烈撞击的真相,猝不及防的应激,耗尽了她的心力。
而他像是一片无需服用的镇静药,第二天,许织夏状态无比的平静,平静到有些呆滞。
纪淮周带着耶耶,陪她去了棠里镇。
他砌的那个两米长的花池里,都是风化的干土,周围长起了杂草。
那天,纪淮周戴着双黑胶防护手套,除掉杂草,清去干土,替换上她买的营养土。
他在花池前坐着凳子,凳面矮,他两条长腿得岔开,纯黑美式领口短袖显着胳膊和腰肩紧致的肌理轮廓。
他拆开快递箱,搬出一株株罗德斯花苗。
许织夏就坐在边上。
耶耶怼着苗叶子四处嗅,年纪小,调皮,爪子压住苗根,啃起了叶片。
下一秒就被纪淮周曲指一敲脑袋。
“小胖狗。”他批了声。
耶耶呜叫,白茸茸的脑袋往许织夏那处钻,许织夏马上弯腰抱它过去,怨了他一眼。
纪淮周被瞪得笑了。
他这家庭地位……不堪入目。
许织夏抱着耶耶,看他种植,等花苗都种下去了,她就要开始按时给它们浇水。
她一如当年,在这个院子里,心有了寄托,越来越安稳。
——哥哥,这是什么花?
——罗德斯,想养么?
看着他又一次为她种下罗德斯,许织夏不经意间弯起了眼睛,忧郁逐渐消散。
目光从花池,静静抬望向他的侧脸。
他也一如当年的少年,顶着张漂亮迷人的脸,干着野外的糙活。
许织夏轻缓地扇着眼睫。
“哥哥……”
他捞起一株花苗,填着土,“嗯”声回应。
许织夏喃喃,语气是陈述的,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不会丢下我的。”
纪淮周顿了一顿,侧过脸,毫无疑问地勾着唇:“丢不下,哥哥是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了,恨不得把自己栓你身上。”
阳光下,许织夏眼珠子晶亮。
世俗将血缘关系看得那么重,而她对等待妈妈过不去的执念,也是对血缘关系的执念。
可是他,小姨,小姨父,几个哥哥,阿公阿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给了她亲身的体会——人的关系在于感情,不在血缘。
能舍弃的,就是不重要的,至少不是最重要,或者没那人自己重要,而血脉相连的那人丢下她了。
但哥哥说过,他永远不会丢下她。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丢下她。
不知为何,越是接近内心,她的内心越是泛空。
长年累月盖在水瓶子里的水,往下倒,瓶子慢慢在放空,一时不习惯,没有实感。
许织夏在他接着去干活时,不由再唤了他一声:“哥哥。”
“嗯?”
她轻声说:“你亲亲我吧……”
纪淮周意外看她一眼,又笑着垂回下头:“现在?”
“嗯。”
“再几分钟。”他嗓音低了,手下动作利落。
空落落的感觉让她难受,许织夏不想等,腔调都委屈了起来:“你亲不亲?”
尾音未尽,他就一把拽下了黑胶手套扔开,大手直探向她细白的颈。
许织夏来不及思索,他滚烫的手掌便与她颈部的肌肤相吻合,她喉咙在他掌心,脸被他虎口抵住下颔抬高了。
他掐着她的脖颈,一个巧劲,猛地拉近了两人距离,脸压下去,直接探舌,全然失去分寸地深吻住了她。
他咽喉不自觉吞咽,手背青筋脉络清晰,但舍不得使劲,只是扣住她。
阳光似稀碎的金箔洒在院子里,空气里有泥土和花苗鲜活的味道,随着他的气息渡入口中,直透进她的体腔。
许织夏仰着脸感受他唇舌的温湿。
这个没有缓冲的深吻热烈得她头脑发昏,心口呼吸起伏,但她悬浮的心终于降落到了实地。
五岁前的许织夏都在梦里,她梦醒的人生,是五岁那年,在雨夜的冰室前,遇见他开始。
在此之前的她残破不堪。
而这十七年,有人重新把她养过了一遍。
第74章 暗室逢灯
许织夏在棠里镇的院子里,皱巴起来的心被他舌头激烈交织的深吻熨平,她半空中的灵魂有了重量,带着十七年前那个迷失在雨夜里的小孩儿,一起平平稳稳地,落回到了地面。
当晚回到檀园,别墅有客登门。
许轻苑不请自来,同周清梧要女儿。
怕见着要应激,周清梧提前叫纪淮周带许织夏回屋里去,让明廷也先上去,她独自在客厅和许轻苑聊。
冷静上一日,许轻苑的情绪倒是稳定些了,生母面对养母,态度还算是好的,打扰的话说了,照顾许织夏的谢意也表达了,只是在要回女儿这事上,她的立场格外强硬。
“夏夏是我的骨肉,理应要跟我回去。”
两人坐在沙发沟通。
纪淮周事先告知过,因此周清梧心里有准备。
听完许轻苑的话,周清梧静静说:“许太太,你的心情我理解,可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要听宝宝自己的。”
许轻苑坐得端庄,不退让:“我打心底里感激你们,养育的恩情我们会报答,但她是我生的,她怎么能不回家。”
她弃养当年只有五岁的许织夏,周清梧对此是颇有微词的,只是本着教养以礼相待。
可眼下三言两语聊下来,周清梧对其观念实在不敢茍同。
被大宅院女德思想毒害的人,可怜可悲也可恨。
“父母对孩子哪有什么恩情。”周清梧沉住气:“是生是养都是责任和义务,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能算功德。”
“我没有恩,你也没有,你生下她,为的是你自己,她出生,并不是她想的。”
周清梧条理清晰,语气柔中有刚:“倒是为人父母,不评估自己的抚养能力,就自私生下孩子,孩子过得好就罢了,要是活得痛苦,恨你也无可厚非。”
许轻苑也知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丢下她,所以一下子就被这些话戳中,眼眶泛红,强忍住泪:“我当年是情非得已,我是后悔的……”
“可是宝宝是无辜的,你的苦,不能向她讨。”周清梧语重心长:“许太太,某种意义上来讲,孩子对父母才是有恩的,我尊重她的任何决定,希望你也能尊重她。”
其实那时候,许织夏抱着双腿,就悄悄蹲在二楼的楼梯口。
周清梧当然舍不得许织夏走,但她不能去左右她的想法,在这敏感的关头,她选择回避。
应激吞掉了许织夏的活泼,短时间内,她处在不愿与人正常交流的状态,周清梧只托纪淮周告诉了她一句——
慢慢想,不着急,只要你是开心的,留在哪边都没有关系,小姨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晚乌云浓厚,遮住了月亮。
许织夏伏在阳台,仰望着天,是阴的,看来明天要下雨。
隔壁响起推门声,许织夏回眸,见他从卧室走出到阳台,齿间衔着根烟,刚点上,烟头亮着一丁点星火。
四目相对,纪淮周一愣,扯唇笑了。
他夹下嘴里的烟,边按进小茶几桌上那只烟灰缸里,边抬眼向她瞧过去。
“哥哥每次想偷偷抽支烟,怎么都被你抓到?”
玻璃壁灯映射出水波纹路,照下来,眼前似有水光荡漾,晃得人心柔柔的。
他手上咬痕触目,许织夏盯了会儿,小声说:“你抽好了。”
“男人坏也不是这个坏法,哥哥亲你都舍不得用力,怎么舍得你闻二手烟。”他腔调颓懒,可话却是情真意切的。
许织夏看着他揿灭烟,丢在烟灰缸里,人走到面朝她的护栏前,胳膊肘搭上去。
他身量高,腰背得往下俯,睡袍领子就垮开了,露着锁骨和硬硬的胸肌,在勾引谁似的。
后半句话更不着调:“你哥哥只在床上对你坏。”
许织夏躲开眼,望着乌云佯装没听见。
这人哄她态度都不端正,她接不住他的惹逗。
纪淮周笑了声,她这会儿和小时候一样,只和他说话,他肯定要逗得她不得不开口,以免她自己闷着。
他指尖点点自己的下唇角:“看看。”
许织夏转过眼,看到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有小小的红痂,是下午在院子里,她咬的。
谁让他吻得那么猛烈,一直勾着她舌头吮……
纪淮周隔着护栏,伸手捏捏她下巴:“我们今今牙齿这么尖呢,是不是得和那只贪吃狗一样,磨一磨?”
许织夏理亏:“以后不咬了……”
“嘴巴咬就咬了,”他笑:“下面别乱咬就成。”
许织夏这经验是想不歪的,但他直白讲出了下面两个字,她不想想歪都不行了。
她嘀咕着赶他:“哥哥还是和乌云一起快走开吧。”
纪淮周啧声:“用完我就丢?”
谁用你了……许织夏腹诽。
她羞恼的表情正中下怀,纪淮周若无其事地接上话题:“我说喉结,乱咬要出人命的。”
许织夏讷了讷。
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调侃:“你这咬合力,一口下去,哥哥可受不住。”
许织夏狐疑地瞟向他。
迎上她目光,纪淮周忽而一笑,别有深意地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是哪里?”
许织夏臊起脸,不作声,侧过身去看红木花架上的植物。
“男人的命根子?”他随意问。
她假装忙着观赏。
纪淮周眼尾勾着笑意,将她的局促看在眼里:“男人确实都喜欢嘴。”
许织夏想憋着,没憋住,低嗔:“不要脸……”
她摸着一盆绿萝的叶片,听见他在笑,又听见身后有翻越的动静,不由回首。
男人从她眼前跳跃而下,转瞬进了她的阳台。
许织夏受到惊吓,脸上终于有了强烈的情绪,还好他们的阳台相连,掉不下去。
她眼神在怪怨他不知危险,嘴上也口是心非地怪他:“你怎么……私自进我房间?”
“我不要脸啊。”他理所当然。
“……”这方面,许织夏理论不过他,她这会儿说话又轻又慢,把话往回圆:“不是说你喜欢嘴,哥哥肯定不喜欢。”
“别冤枉人。”
她疑惑。
他说:“我喜欢。”
在她还懵神的那几秒,纪淮周胳膊搂上她腰,勾近她的身体,和自己紧紧贴住。
他低头,伏在她耳朵边上,沉声:“喜欢你用嘴,跪在哥哥面前,意乱情迷地看着我。”
许织夏手掌抵在他胸膛,被他的嗓音引得浮想联翩,倏地闭住眼不去乱想,同时越发觉得他的体温烫手。
纪淮周鼻息逸出丝笑,脸回到她面前,话锋一转:“哥哥只是不会这么做。”
他每句话都出其不意,两个人又在阳台搂搂抱抱,许织夏红着脸,感受着他身躯的轮廓,脑子拐了好几个弯才理顺当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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