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陈盛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嘴上不带停的:“好疼……啊……轻点大夫……啊……”
医生用鄙夷的目光看看他,然后用力打了个结。
这回是真痛到了,陈盛“嘶——”得一声,惊得朱茗又去看他:“没事吧……哪里痛?”
陈盛一只手输着液,另一只手拉过她就往自己胸口上放:“这儿疼。”
都这样了,朱茗还是顺势帮他揉了揉:“你看你……都说让你别纠缠了……”
“你现在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吧?”陈盛说着又冷下脸来看向林禹成,嘴里的话却是对朱茗说的,“像他这样各方面都还行却没谈过恋爱的,说白了还是有致命缺陷,我们圈内的女生都怕他以后会打老婆。”
林禹成也没想过有一天这种事都能被他拿来当把柄了:“陈盛你还要不要脸!我从小到大就那段时间打过架,我还不是为了救你!”
陈盛心脏一紧——是啊,确实是这么回事,他怎么会拿这个说事。
他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他在做一些陈盛绝不会做的事,他在舍弃一些“陈盛之所以为陈盛”。
但有什么关系呢,林禹成分明也不再是林禹成了。他变得比他更早,更彻底。
陈盛自认为这辈子没蠢过,但就是前段时间,他太过相信林禹成的人品,明明察觉他不对劲儿了却没及时翻脸……可笑就算重来一次,他大概率也做不到率先翻脸。他的心理得比现在阴暗个十倍,才能想到林禹成跟朱茗会……
陈盛想咬牙,但现在面部肌肉过于脆弱,还真咬不起来:“你是救过我,所以就什么都能跟我抢吗?林禹成你扪心自问,你在茗茗面前对我说三道四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可耻吗?”
眼看输液大厅里有人抬头,朱茗赶忙劝道:“阿盛,你小点声……”
林禹成也急了:“我对你说三道四?你要是没干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我怎么对你说三道四?我……”
被护士吼道:“声音小一点,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休息!”
于是只得降低音量,气势也小了:“我没有杜撰过一分一毫,甚至我都算收敛了,你干的事情比那还恶心!”
“那我也没有欺骗茗茗。我承认我以前混蛋,但你提醒我之后我就已经跟茗茗说清楚了,茗茗能接受我知错就改、浪子回头。说到底这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在我们的感情中横插一脚你有理?”
“你、你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纠缠茗茗你有理?从她说分手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已经没关系了,你早就不该再见她了!”
“没关系了?你看我跟茗茗像是没关系的样子吗?现在牵着我手的是谁,刚刚把我按在树上亲的又是谁?”
“那让我脱光了坐在画室里的是谁,摸我的又是谁?”
朱茗甩开陈盛的手抱住脑袋:“你俩能要点脸吗?!”
朱茗决定不再坐得离陈盛这么近了,她重新选了个位子,和这兄弟俩距离相同,拉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但陈盛一时顾不上她,只是神情突变地看着林禹成:“什么意思?”
朱茗抢先道:“就是画画,请禹成哥做了一次人体模特……”
林禹成坐直了:“是的,跟你那次不同,她让我脱掉所有衣服,一件都不留。之后还说要确认胸肌质感,确认了大概有五分钟。”
“你们!”陈盛也一下子握起拳头来,难以置信地左右看着,手上的枕头带得点滴瓶叮当作响。
朱茗看着都疼:“阿盛你冷静点,别把针头碰歪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需要人体模特可以找我啊!”
但其实这种正式开撕的时候,最忌讳枪口冲老婆本人。
朱茗一下子眉头皱起来:“我当时都已经跟你说了分开了,找你肯定尴尬啊,当时我就是除了你以外找谁都可以。话又说回来,我就算有男朋友或者有丈夫,那我找模特又怎么了呢?难道因为我有对象,我就不可以写生不可以画画了嘛?”
“当然可以。”林禹成直接表态了,看着朱茗的眼神仿佛能淌出水来,“……只是不能再有什么肢体接触了。”
朱茗惊得脖子往后一缩:“谁问你了?!”
“是啊谁问你了?”陈盛赶紧把脑子转换过来,现在任何事都不能是老婆的错,“你管茗茗有没有肢体接触?就今天,大庭广众之下,茗茗干什么了?跟我接吻了,初吻,激吻五分钟,晓得吗?就到你下楼那会儿刚刚分开。摸你是为了确认肌肉质感,你瞎矫情什么呢?那跟我接吻是什么?这就是闹到法官那,也得说感情并未破裂!”
“还感情并未破裂,茗茗对你根本没有感情那上哪破裂去?”林禹成冷笑一声,“你没法证明一个根本没有的东西它破裂了,你没法说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产生变化了,没有,不存在,听得明白吗?”
“你凭……”
“阿盛!”一个声音这么叫道,简直就像朱茗的救星。
于是她从地鼠状态抬头,看到一位美丽的中年女性和一个……气质有点猥琐的大爷。
“爸,妈。”即便打着点滴,陈盛还是规规矩矩地起身打了招呼。
这过于正式的态度让朱茗也跟着站了起来:“叔叔,阿姨……”
反观林禹成,不仅不起身,反而不屑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状态让朱茗莫名,因为跟她好像没怎么看过林禹成这样子。
但很快她就听到陈母倒吸冷气的声音:“天啊,这是怎么了这是……”
陈盛显然还是不想让父母插手:“一点小事,你们怎么来了?”
“还说呢,你当众打架的事学校打电话过来了,辅导员也正往这儿赶呢……哎呦你看你这个脸,都破相了……”
陈盛侧头躲开:“没破相,软组织挫伤,养养就回来了。”
这时陈父看了一眼林禹成的手,嘴上冷哼:“我儿子的性格我清楚,这根本不是阿盛跟人打架,这分明是单方面挨打!我们不吃这个亏,直接报警!”
陈盛赶忙把他爸拉住:“你干什么爸,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至于!”
陈母也声泪俱下:“我早说了有些朋友处不来就别处,就你非说什么关系都得经营,这是能经营的人吗?你不是送孩子给人欺负吗……”
“妈,你觉得我没有脑子吗?”陈盛的头现在比挨打时还疼,“别说这种话了,就当当着茗茗的面儿给我留点面子行吗?”
陈母这才反应过来,回身看去,眼泪很快就收住了:“啊,你就是茗茗啊,阿盛给我看过你的画,画得可真好!”
朱茗赶忙应:“谢谢阿姨,我还在努力……”
“不不不,你太谦虚了,我也是油画爱好者,特别喜欢萨金特的作品,我觉得你受他影响很深。”陈母说着把朱茗的手牵了起来,竟让朱茗幻视被陈盛牵起的感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能从你这里定制一幅画吗?”
那之后林禹成跟陈父还绊了几句嘴。
陈父说他打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禹成坐那一摊手说你跟你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父说他不光有暴力倾向还撒谎成性,林禹成说没你儿子能演,演得他亲爹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陈父气得发抖说当初就不该借钱给他, 他这种人就活该败光家业流落街头。林禹成说可算了吧,当初能借这个钱很大程度上也是林家比陈家有实力,要不是现在陈家发达了他也不敢是现在这个态度——再说了,陈家这波能起来他林禹成也没少在里面帮忙。
陈父恼羞成怒说报警!现在就报警!林禹成还想还嘴,被陈盛照肚子来了一拳, 然后宣布:“行了都别吵吵了, 现在报警算互殴。”
然后屁股上又被林禹成踢了一脚。
朱茗在一旁看着, 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察觉气氛不对赶忙憋住。
陈母见状也得给丈夫一个台阶下:“好了, 林大哥待我们家不薄,你真报警也不合适。”
陈父这才就坡下驴:“老林这么好的一个人, 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败家子!”
林禹成还不消停:“你这儿子养得才真不亏呢,方方面面都随根儿啊。”
朱茗那边又“噗嗤”一声。
该说不说林禹成跟陈盛凑一块儿时, 场面总是轻松、诙谐又幽默。
在朱茗这么想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忘了看着林禹成打陈盛时内心有多么惊恐。
所以最后结果就是没有追究林禹成的这场殴打, 陈父把陈盛带回去静养,而朱茗被陈母邀请,去了陈母的油画收藏室。
陈母之所以知道朱茗, 还是陈盛向眼镜蛇的分公司下手,被他爸发现的时候。为了解释这次抢单为什么是可行的,陈盛打开热搜词条逐一给他爸解释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当时词条里一扒拉铺天盖地都是朱茗的画。
那也是陈盛第一次向家里宣布他交了女朋友——虽然那个时候朱茗已经跟他说了分手。
于是在陈家父子忙于金钱事业时, 陈母就认真看了朱茗的作品——她不太理解生意场上的事,但她确确实实是个油画收藏爱好者。
她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喜欢这姑娘了。
一定是折服于其才华。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 她曾找陈盛一番长谈,大致了解了一下朱茗。当知道这孩子才大二的时候,她连连摇头:“天才,这是天才。”
而且每幅画上都有署名和日期,懂行的可以看出她在短时间内做到了迅速提升——她能准确地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常常是上一幅画还有的缺点,下一幅就没了。
这也难怪才大二,就已经是这个水平。
这是很容易让身边其他画手感到绝望的天赋。
而当朱茗听见陈母说她的画风受萨金特影响大时,她就知道这是真懂。
“是的,我特别喜欢他的作品。”在陈母的车上,朱茗久违地又跟人聊起了艺术相关,“就是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笔触,仔细一看‘画的什么东西’,但猛一看就是‘我是什么东西’。我就是想要那种画得毫不费力的感觉,能一笔解决绝不用两笔。”
“是的,你们专业的不是把这叫做‘概括能力’吗?靠近一看什么都没有,离远了一看就是该有的都有。他的玻璃镜片、衣裙质感,落笔时都非常干净利落,但最后就是组成了非常复杂的画面。”陈母打着方向,“你的画给我的感觉就是在向这个方向靠拢,而且其实已经很有模样了。”
“真的吗?”这样的肯定让朱茗着实惊喜,“所以阿姨你其实不是相关专业的人吗?你就单纯是喜欢这些是吗?”
“对的。完全是个人爱好。”陈母看起来也欣慰,“所以阿盛能跟你这样的女孩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我可不希望他和他爸一样眼里只有钱,然后找个对生意有帮助的富家千金就结婚了,这对两人来说都是煎熬啊——我当初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不是他爸还能赚点钱,那真是……很难不后悔哦。”
朱茗才意识到这里头有这么个信息差:“阿姨,其实我和阿盛已经分手了。”
车在一处远离城市的城郊别墅停下了,同时停下的还有陈母的快乐。
“怎么会呢?阿盛他没说啊!”陈母惊道。
朱茗也只能解释:“大概有一周左右了吧。今天是因为……”
是因为我和他亲亲然后被禹成哥看到禹成哥打了他所以我不得不陪他看病。
这话说出来谁能听得明白?
好在陈父陈母从来也没问过陈盛为什么挨这顿打,朱茗索性过滤掉脑子里一些不为世俗接受的东西:“总之就是因为我分手说得比较突然,阿盛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这两天情绪就比较激动。”
朱茗诚恳道:“希望阿姨也能帮忙劝劝他,让他能尽早接受这个事实。”
陈母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哦天呐,别说他了,我都有点接受不了。”
这郊外别墅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比起附近其他农民家的楼房只是稍稍新了一些,但大门一开,里面别有洞天。
“进来吧。”陈母邀请着,还贴心地帮朱茗拿了拖鞋。
而朱茗着实被这内外反差惊到——别墅里面完全是按照正规收藏陈列馆布置,装修风格与油画十分相称,但又不至于抢了油画的风头。
朱茗本以为这也是陈家的一处居所,但随着继续深入,她发现这里完全没有电视、床之类的东西,除了每层都有一个厕所、一个喝茶休息区以外,其他所有房间、走廊都属于私人展室。
可笑她本身还觉得自己要接的是一个普通的单子——这里头的画六位数都是最基本的,百万级都放在显眼处,甚至有一幅巨作一看就是千万级,看周围的痕迹像是这两天才搬进来。
要不是参加过埃及那场展,朱茗现在就已经惊掉下巴了。
“这太离谱了。”朱茗环顾四周,“阿盛从来没说过他家还有这么个地方……”
“啊,他没说吗?我以为他至少会跟你提起呢,不过他确实一直觉得这儿没什么意思。”陈母说得很坦然,看上去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他爸也经常说搞这些劳心费力的有什么用,烧钱,也不赚钱,可我就爱搞这些。不过本来我也不求他理解,他能给钱就行了。”
这倒也是,这样的手笔远超一位普通大学教授所能负荷——当然,刘教授那种千万级作品生产者除外。
不过在朱茗看来,愿意把大量金钱花在艺术爱好上,也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有那么一瞬间朱茗很惋惜,觉得明明是个非常有品味的人,却完全不被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欣赏。但有时候又想,可能这些东西也不需要非得让丈夫儿子欣赏吧——看这里像是定期会打扫的,吧台也放着招待客人的各种茶叶、咖啡机,说不定就是A市艺术同好会的定期聚会窝点。
不过从陈母的叙述中,朱茗大致已经感觉到她和她的客户并不是同类,是没法在所有事情上畅所欲言的。
她转而又聊回画的事情上:“那……如果想要定制的话,您大致是什么需求?还有就是我的水平的话,可能会跟您这里的画有些差距……”
“这个没关系。其实我是觉得你画的男体和我之前在网上看上的一幅画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幅画已经已经被一个外国人买走了,不然我感觉我现在咬咬牙也能拿下。”陈母说着拿出手机给朱茗看了一张图。
朱茗定睛一看——她以为谁呢,原来是刘教授的人生啊。
等等阿姨,我们已经是可以一起欣赏裸男的关系了吗?
“所以我一看你的画就特别喜欢,那种感觉太相似了。而且从情绪上来说,你的画甚至表达得更浓烈一些,尤其是领口那幅。”陈母说得一针见血——因为朱茗表达的是无法触碰的欲,刘教授表达的是难以接近的爱,她俩之间还是有点区别。
“那幅……我也很喜欢。”朱茗十分商务地客套着。
“是的,所以我就是希望得到一幅用概括性强的笔触绘制的,拥有这种氛围感的男体像。要求的话,第一不要太大,万一我老公来我得能藏得起来;第二画背影,这样万一我老公看到了也不至于给我销毁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陈母千叮咛万嘱咐:“这事要对我儿子保密。而且千万别画我儿子。”
这就是为什么商业画中裸男不多见吧——裸女像能在最显眼的地方画满墙,裸男一般不行。
把朱茗送回学校的路上,陈母还是非常愉快地说个不停,看样子至少最近她的“展馆”里没怎么招待客人,倾诉欲全浇筑在了朱茗这里。
到朱茗下车时,陈母还很积极地想助儿子一臂之力:“宝贝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你跟阿盛的事我知道不能强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最近也会跟他聊聊,看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了,让他积极改正。”
“阿姨可我真的……”
“你不用着急下决定——反正他受伤了得在家休养,这几天也烦不着你,你就先专心把画画好就行。”陈母笑得一脸慈爱,“这是你出售的第一幅画,在你的绘画生涯中是十分重要的,你可一定要用心——我们老陈家现在在A市也算有头有脸的,会去我那里看画展的都不是普通人家,你的画放在我那里,对你今后的发展来说一定是有益的呀!”
这个是大实话,朱茗赶忙应道:“我明白的阿姨,很感谢您给我这次机会。”
“哎哟真是讨喜死了。”陈母看看她,摆摆手道,“快回去吧,今天估计也把你吓着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压压惊。”
然后一脚油门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