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一派沉稳。
不知为何,舒清晚忽然冒出点额外的念头。她不太放心:“你该不会带着梧儿一起欺负别人吧?”
容隐轻扬眉:“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形象?”
“唔。”
这很难说。
平时是不会,但是一碰见容梧儿,这人就容易变成昏君。
“放心。”容隐打开车门,弯腰坐进去,“我会先了解下情况。”
舒清晚点点头,不忘叮嘱:“你记得安抚下梧儿,不管是谁的错,别让她被吓到。”
“好。”
虽然应是这么应了,但他们说不上原因,都对女儿有股信心。她不是会随便欺负人的人。
容隐赶到学校的时候,对方家长已经先一步到了。拥着自家的小男孩,和容梧相对而站。
那么一只小不点儿,看起来孤军奋战,有几分孤单的可怜。
直到他迈步过去,站在她身旁,才化解掉那种给人的感觉。
身边一道高大身
形的压迫感突然出现,容梧一抬头,果然就看到了自己爸爸来了,她眼前一亮。
刚才硬撑着的气势在容隐面前消散了几分。
容隐一眼就看见她脸上的一道出血的抓痕。他根本没去看对方,就已经拧了眉。
他伸手将容梧带进怀中,看向老师,询问情况。
原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一点龃龉,没想到竟然动到了她的脸。
对方家长刚才还气势凌人地在跟老师算账,容隐一出现,他们被他的气势镇住,这才安静了下来。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小这么娇一小女孩的爸爸却跟她完全相反。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那个妈妈才先于老师开口,“你是她爸爸吧?你女儿怎么那么凶?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还这么会打架!看这打架打的……”
她心疼地摸摸儿子身上的伤。
容隐狭长的眼眸扫向对方,不紧不慢地启唇:“她去年上了一年的武术课,有什么问题吗?”
“她一个小女孩上什么武术课啊?!”对方妈妈极不可思议地开口,连声音里都染上了几分气急败坏。怪不得呢,她儿子完全被压着打!
对方爸爸看着容隐,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费解地皱起眉头。
容梧现在的身高刚好到容隐大腿的位置,她很熟练地贴着爸爸的腿站着,一只小手毫不客气地将原本整齐得没有折痕的西装裤揪出褶皱。
破坏得很有经验,一看就是平时没有少这么做。
好意思——”容隐说着抱歉的话,却没有丝毫抱歉的态度,淡淡道:“报名的时候教练没告诉我这还限制性别。”
“噗。”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到底还是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方妈妈在性别上有些偏见,而容梧爸爸也是毫不客气地反击。
男孩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容隐指腹摩挲着女儿脸颊上没有受伤的区域,动作很轻,好像在心疼那道伤口。
他现在这点攻击力已经算是这个年龄、加上坐这个位置久了以后该有的忍耐了。
刚才在看到女儿脸上伤口的那一刹那,他胸腔里的怒意就已经在翻滚叫嚣。
容梧仰头和爸爸说:“今年暑假我还想报名那个教练的课。”
容隐爽快答应:“可以。”
对方爸妈一噎,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爸爸分明不是来好好解决问题的,甚至还有几分嚣张。
在局势渐趋于不可控的时候,老师连忙站出来重新接过掌握权,主持着局面。
她也还没问出原因,刚才小男孩被打疼得直哭,刚刚哭声才缓和下来一点。容梧也不高兴,不乐意说话,老师一个头两个大,监控也还没来得及调。
接着双方家长前后脚抵达,便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容隐抬手摸摸女儿的脑袋,询问原因。
容梧小嘴往下一撇,满满都是意见。她今天穿的浅蓝色校服,因为打架,沾上了不少灰。
“是他先挑衅我的。”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连“挑衅”两个字都能咬准读音,语文老师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体育课有一个挑战游戏,他说女孩子肯定完成不了。我就完成给他看啦,但他还不服。”
现场所有人:“……”
“他就说要跟我比打架,然后就被我打哭了。”
现场双倍沉默。有人张了张口,又将嘴闭上。实在是想不通,怎么能这么丢脸的?
眼看被戳破,男孩嗷的一声又想哭起来。他也委屈,指着容梧和妈妈说:“她为什么可以打得过我?呜呜呜呜!”
这下水落石出。
和小男孩相反,容梧一脸骄傲,还挺了挺胸脯。
面对儿子的问题,他妈妈也噎了噎。皱紧了眉,仍是一边摸着儿子受伤的地方一边说:“无论如何,那也不能打架啊!瞧这都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在妈妈的护短下,小男孩一下子嗷得更加大声。好像身上的伤口也随着妈妈的心疼而变疼了。
刚才容隐只看得见容梧脸上的伤口,不过那个小男孩的战况确实要惨烈一些,肉墩的胳膊腿儿上都有痕迹,额头上也有个包。相比起来,他确实更像受害者。
不论缘由是什么,一般来说,事实会根据受伤情况而偏颇。
老师一下子为难起来。不管怎么说,打架确实是个不好的事情。尤其还是在学校这样的地方,影响不好。
她工作的环境很好,一般来说家长们都很有素质,也很好说话。这都是小
孩子之间的事情,让孩子们互相道个歉,重新归于友好这件事就过去了——但很显然,今天不是这样的情况。
容隐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没准备承认是自己那边的错。
打架是不好。
但那又如何。
他本来就不是来主持公道的,他是来撑腰的。
容隐淡声开口:“我先带我女儿去处理下伤口,回头我的律师跟你们联系。”
对他来说,还是容梧的伤口比较重要,“我女儿受的伤我不会放弃追究。有需要的话,律师会来调取一下学校的监控。”
先前,他的岳父刚找回他妻子的时候,据说在外面时常一口一个“我女儿”。林稷年所在那个圈子无人不知。就是再不清楚他家庭情况的心中都了然他有个极其疼爱的小女儿。
没想到后来容隐也变成了和岳父一样。不经意间的,就是一口一声“我女儿”,宠溺尽融其中。他和林稷年在某种程度上怎么不能说是一脉相承呢?
小男孩的父母霎时怔然。完全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个硬茬子。别说是让对方负责他女儿打他们儿子的事情,甚至对方还要反过来追究他们的责任!
“哎,不是……”
从刚才到现在和对方的对话,以及发生的事情上,容隐已经大概了解问题情况。
离开前,他牵着女儿的手,耐心和小男孩对话:“男孩子在力量感方面是会比女孩子有一些天生的优势,但那不是让男孩子来欺负女孩子的,而是用来保护她们。女孩子
在很多方面也有属于她们的优势,性别是这个世界上很正常的一个存在,任何性别都需要去尊重,歧视与轻视都不是正确的行为。”
容梧抬头在望着他。容隐说这段话的时候,她也在听着。
小孩子刚来到这个世上时,都是一张白纸。父母就是在他们人生道路上最先教他们是非黑白的老师。在容梧目前小小的世界里,爸爸就是在她那张白纸上率先挥墨的人,塑造了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她好崇拜爸爸。
小男孩的哭声止住,望向容梧。
容梧爸爸在跟他讲道理,容梧直接给他上道理,他就算不想明白都难。
刚才被武力压制的无力感清晰得犹在眼前。他虽然还在哭闹,但其实刚才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一点这个问题。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
他妈妈抓着他的手,还准备不依不挠,但是容隐已经准备离开。老师和他沟通着情况:“容爸爸……”
可能是这个姓氏的一提醒,小男孩爸爸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觉得这位眼熟。
他的脸色遽然一变——
没有想到是这位!
眼看他身边老婆还准备追上去理论理论,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她胳膊,后背隐隐出了层薄汗。
难怪他一直觉得眼熟。至于没认出来,归根到底还是不够熟悉,因为他还够不上这一位的那个圈子。
但是,也就是说,容先生刚才说会跟他们联系的律师——是容氏集团的律师团队?!
那个在国内赫赫有名的律师团?!
他眼前黑了一下。
手下掌控住自家老婆胳膊的力气却是半分不敢松:“别闹了!你平时都是怎么教的孩子!你自己就是女人,还教他看不起女生!”
他老婆一下子火大:“你还好意思说我?那你呢?你看看人家,都是人家爸爸管的孩子!要不是今天我拉你来撑个场面,平时连你影子都看不到!你凭什么指责我!”
容梧正拉着爸爸的手一甩一甩地走在学校的小路上。
现在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他们两个。
容隐由着她玩,没有制止。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比刚才他刚见到她的时候好了不少。
他的女儿他了解,不高兴的时候就不想开口。
“现在可不可以告诉爸爸,梧儿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他的语气并没有指责,只是疑惑探究。小朋友也愿意打开心扉。
容梧嘟着小嘴,她指了指脸上的伤口:“因为这个。”
小脸蛋上受了伤,还是很影响她心情,她觉得有点糟糕。
不过她很快一扫丧气,又扬起脸道:“不过爸爸,我现在不难过了,我觉得这是胜利者的勋章!”
容梧还得仰着头才能看爸爸的脸,她的腿还短,她想快快长高一点。
容隐笑了一声,伸手去揉她的小脑袋。
她今天运动量有点大,有点累了,双手朝爸爸一张,容隐心领神会,随手就将她拎进怀里。
高度一上升,小短腿梧梧感觉呼吸到的空气都不一样了。
容梧没有从爸爸的脸上看到什么不赞同的神色,她想起刚才在家长到来之前有同学吓唬她说她完了,老师要叫家长,她肯定要挨骂啦。
容梧偏了下头,问爸爸:“爸爸,你不批评我吗?”
容隐理所当然地开口:“爸爸是来给你撑腰的,不是来批评你的。”
他的女儿他心里有数,能欺负人到哪里去,肯定是事出有因。
梧儿“哇”了一声,搂紧他脖子在他脸上啪嗒亲了好几下,“爸爸,你真好!”
容隐颇为受用,惯来偏淡的神情上只见如沐春风。
他的腿长,容梧明显感觉走得好快好快,风都从她的脸蛋上舒服地吹过去了。
容隐顺势教她:“所以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和爸爸妈妈说,知道吗?不要害怕,爸爸会给你撑腰。”
这个时候的某人显然忘记了,在小梧儿百日宴时他和发小们的对话。
当时魏树担心小梧儿以后受欺负,虞杳杳说:“谁敢欺负容隐的孩子?”
他回的可是:“别把我说得像个黑暗势力行么?”
事实证明,当时也就是还没到那个时候。
到最后给自己打脸的还是自己。
容梧在爸爸怀里重重点头,“嗯嗯!”
容隐低眸,视线从她白皙粉嫩的小脸颊上扫过,那道伤口碍眼得很,“唯一一点,爸爸希望你可以尽可能地保护自己,不
要让自己受伤。”
他声音一顿,在她没有受伤的另一侧脸颊上亲了一下,很轻,“爸爸和妈妈会心疼。”
容梧眨眨眼睛,她好像接收到了爸爸的情绪,声音闷闷:“爸爸,对不起。”她乖得甚至还和他道歉,也在他脸上亲了下,“我记住啦!”
她现在长大了,更喜欢自己走路,不怎么愿意被人抱了,唯独爸爸和妈妈除外。她还是很喜欢窝在他们怀里。一赖进去,哪里还是什么长大的小朋友,分明还是那个小梧儿。
容衍和林稷年他们一度很眼馋。
“爸爸,我觉得我和小圆在沟通的时候有障碍。”
容梧被爸爸抱着,穿着红色皮鞋的小脚丫在空中轻轻晃着。
她俨然是被家中精心宠爱着的小公主模样。
虽然很多时候的思考远超过同龄人,但在此之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什么障碍?”
小孩子的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加上容隐久居高位,心思也深,一眼过去心里大致就有了数。但他在跟女儿的相处过程中,都是以引导为主。
比起直接将东西灌输进她的小脑袋瓜,他更倾向于构建好她的思考体系。
这时候也是,他引导着她慢慢捋清楚,自己往下说。
“我们沟通有难度。”容梧想了想,“就好像,我们有两个思想。所以他理解不了我的,我也理解不了他的。”
容隐知道她在说什么。那是因为他们在认知方面有所差异,所以她才会
觉得沟通起来好像隔着一层障碍,怎么说都不能让对方完全听懂与接收。
走到了停车的地方,他先打开后座的车门。
“没关系。梧儿,我们理解不了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也说服不了所有人都要和我们的想法一致。只要做到尊重就可以。”他温声道,“到最后,这些差别也会决定你们之间的距离和关系。不一定每一个人都会是你的朋友——当然,梧儿以后也会遇到自己很喜欢的朋友们。你会发现,你和他们之间就不会有这种障碍的感觉。”
她太小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还有很多空白的点。但容隐并不介意亲自带着女儿一点点去给她的小世界上色。
容梧重重点头,小脑袋里想不通的困惑被爸爸一点即通。她重新露出笑颜:“嗯!”
容隐给她系上安全带,才将她这边的车门关上。
他回到驾驶位,准备先带她去医院。
她受了伤,他嘴上没说,但好像比她自己还疼。
“伤口疼吗?”
小梧儿奶声奶气地比划:“还有一点点。”
现在是还有一点点,待会处理的时候就要哭惨了。容隐默了一下,心疼着女儿,忍不住道:“今天爸爸答应你一个条件。”
小梧儿眼前一亮,立马侧身看向爸爸:“真的吗?”
“真的。”
“什么都可以吗?”
容隐心里掠过了甜品蛋糕、游乐园、新的小马驹、新一轮旅行……等等选项。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不假思索地
点头:“都可以。”
容梧一下子就将脸蛋上的那点疼痛抛之脑后,欢喜地一合掌:“太好了!爸爸!我想要今晚和妈妈睡!”
容隐:“……”
他面不改色地驳回:“容梧,除了这个。”
小梧儿从小到大没少提过这个要求。但别的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个,就没被答应过。
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是她爸爸铁面无私,连个商量的机会都不给。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点底线,而这个就是她爸爸答应她要求的底线。
——包括今天,也不例外。
容梧的欢呼声止于半路,她控诉地看着爸爸:“你刚刚说都可以。”
容隐轻抬眉骨:“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一点不用想。”
不管任何时候,都没可能。
容先生气定神闲地按灭女儿心里所有希望的小火苗。
这个男人简直小气到极致。
容梧气鼓鼓地瞪着爸爸,就像一只小河豚。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都没有人能管管爸爸!
容隐欺负完了人,微顿了下,又软下声:“除了这个,别的不想要吗?”
容梧轻哼哼着。
容隐开着车,往医院的方向而去:“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一下,回头告诉我。”
“坏爸爸!”
容隐浅勾了下唇:“小梧儿,妈妈是爸爸的。”
也只是他的。
容梧抱着手扭过头去,不看他了。
饶是如此,容隐也丝毫不为所动。等到了医院,他一伸手,小家伙也就只纠结了两秒,还是乖乖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
父女俩一秒破冰。
转头又是亲亲热热的爸爸和女儿。
处理伤口的时候,疼是肯定的,刚开始小梧儿还想坚强一点,但忍了又忍,到最后还是破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容隐眉心紧紧凝着,越拧越紧。
但凡是他身边熟悉他点的人都能知道,他的脸色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看过。
回家的时候,小梧儿已经哭到睡着,是容隐抱她进屋的。他的动作放得很轻,比平时还要温柔。
她疼了这么一场,他在旁边看着,好受不了多少,薄唇紧紧抿着。
很不讲道理地在想,早知道今年也让她继续去学武术了,刚才打架的时候或许就不会伤到自己。不然,再给那个坏蛋多揍一拳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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