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下,深夜无人时,他们在那悄悄接过吻。隐约有脚步声响起,她脸颊红透,匆匆忙忙放开,往后退了一步。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掩耳盗铃。
她毕业那会儿,拍毕业照时,他穿着一件白衬衣,没系领带,西装随意地挂在臂弯,眉宇如星,与本该看镜头的她对视。
……太多了。
他穿透了她的整个青春。
并且在她那个年龄还不知道该如何为未来着力的时候,他帮着她画好轨迹。
没有他,长不成今天这样耀眼的舒清晚。她会走另一条更弯更长的路,到达另外一个终点。
她第一次主持晚会,他坐在台下,她遥遥望着他时,就在想,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和他热烈地相爱。
她仰头望着他,高不可及,可是坚信自己一定会将星辰摘入手中。
直到几年之后,当年那个充满信心的舒清晚,终于落败。
或许是因
为现实距离确实遥远。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谈微。
这座学校到处是回忆的痕迹。
她安静地逛了一遍。中午在这边吃了顿饭,直到傍晚才回去。
晚上,容隐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应该是终于抽出空来,他们也得以聊了会儿天。
“怎么不去餐厅?”
话筒里还传来他的指尖翻阅着文件的声音。
“一个人去没有意思。”她懒懒地往床上趴。
容隐勾了下唇,“那等下次再一起去。”
“你吃饭了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看了眼手表,应该是在回忆。
舒清晚一下子就猜到肯定没有,“快点去吃饭。晚上也不要熬太晚。”
她知道他那边的忙碌,而他一忙起来兴许就会到很晚,然后第二天依旧早起。
设想了下他现在的压力和忙碌,她都觉得沉重。
挂断电话后,她握着手机静了一会儿,才起来去做点东西吃。
她也忘了用餐。
跟他打电话的时候情况还是好的,但是凌晨的时候,舒清晚的胃部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
她肠胃不太好,最开始和他在医院遇到的那次就是急性肠胃炎。平时偶尔也会不舒服,但没有再那么严重。
而今晚,来势汹汹。
她按了按胃部。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也不知道和她近日的情绪是否有关。
喝了点温水,还是全都吐出来后,舒清晚下楼打车去了医院。
胃绞痛,疼得她脸色发白。
但去趟医院就能解决的事,她也觉得是小事,没跟他说。
也没有跟父母说。
在北城多年,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不管大事小事基本上不会再找父母。
有时会找他,有时会自己独立撑起。
而她想,自己能独自撑起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多了。
外面从晚上开始就在下雨,好在不算特别大,不会妨碍出行。
舒清晚去挂了个急诊,本就很白的脸上更加发白,脸色很差。
她自己处理着,看着病。
到后面,自己坐在那打着吊瓶。
时间已经很晚,今晚的急诊不是很忙,也
渐渐归于安静。
在这片安静之中,外面突然传来动静的声音也很明显,舒清晚坐在角落里,抬眸看了过去。
看清来人时,眸光轻动。
林馥一深夜突然发起高烧,林稷年他们送她来医院。
林桉和林檐都在,全都一起来了。
她身体很弱,经常会出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每次都不一样。
这次一下子飙起高烧,深夜搞得家里人仰马翻。
舒清晚没想到会这么巧地遇到。她远远地看着,林馥一被一家人围在中心。
印象里,舒父舒母已经很久没有陪她去看过病。上大学后肯定没有,高中的时候她住校,同学陪她去过几次。再往前,也没什么记忆。可能是忘了,可能是没有。
更不用提,这样众星拱月式的呵护。
很快就有因为林家而专门赶过来的医生负责接待看诊。
林稷年在和医生交谈着林馥一的病情,神情严肃,可能还有一些别的问题。
旁边有人端来温水,林檐随手接过来,端到林馥一唇边,喂她喝了两口后就拿在手里。
林馥一坐在椅子上,脸颊烫得发红,很累地闭着眼靠在覃漪怀里。
所有事情都会有人去做,她不用去管。从小到大生病就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磨难。
舒清晚看着他们对她呵护备至。
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来看病、输液是有些孤零零了。
她收回了目光,没有再关注。
想起了她跟容隐第一次在医院相遇时,那时她对这边的医院还不熟悉,加上那晚上医院很忙,她一边忍着疼痛一边自己奔波看病。
而他捡起了她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被折腾了一晚,遇到他后,她一下子就被安排得很妥善。
解决掉疼痛的那一刻,她仿佛重获新生。
后面她想找机会跟他道谢的,却很久都没再见过他的人。
有知道的人同她说:“容先生,很不好见的。”
她意识到,原来见他是有门槛、也有条件的一件事。
他们之间,是相差着鸿沟的。
在一起后,有一次她也是深夜胃疼,家里只有他们两人。她想忍一忍,看能不能忍过去,容隐拧着眉,将她拎来了医院
一针的功夫,免去了她傻兮兮想忍上不知道多久的疼痛。
打完针后,她投进他怀里睡着。因为疼累了,原本只是想靠一下,却一不小心睡熟了。后面容先生将她抱回去的时候,她想他的脸色应该很是一般。
因为胃疼了几次,按照医嘱,容隐给她预约了做胃镜。
一开始还不知道它的威力,一不小心搜了下后,她恨不得退缩。
但容隐没让,检查肯定是要做,他也早就看她那个胃不顺眼。揉揉她的头,嗓音懒懒:“做完就答应你一件事。”
舒清晚立马没了意见。
容隐的一件事,那可不是随便的一件事。
做胃镜还需要陪同者,那天他推了一个会,去做她的家属。
她年纪还轻,但是陪在她身边的已经不是爸爸妈妈,一直都是他。
泪意上涌,很突然的,一下子就要崩溃决堤。
她想起了对她很好的那个人。
舒清晚知道他现在的压力。家族里会给他施压,可能多方都在给他施压。
他那么厉害的人,如果不是压力堆得太大,他不至于像这样分身乏术。
她也不愿意他再为难。
而且,对方是谈微。
他占据了她的青春,但谈微可能也盛满了他的青春。
这一条路也不是太坏。
她已经想了很久。
只是在这一刻突然落下决定。
她当然舍不得。
这只是一场联姻。
但他也不会和她结婚。
护士注意到了情况,以为她是病痛难受,不忍地递来了纸巾。
她弯了下唇,声音嘶哑:“谢谢。”
她有些感激。可能在脆弱孤单的时候心里更能放大这些小小的善意。
舒清晚从包里拿出手机。
点进微信,点进置顶的信息框,敲出一行字:
【我们分手吧。】
指尖停顿两秒,她点了发送。
是她劝他去睡觉的,这个点他也还不会看到信息。
舒清晚看着吊瓶上的滴液,一下一下地滴落。
明明仰着头,却还是逼不退泪水。
即便知道会有这一天,也还是很难面对
与接受。
在这几年的青春里,她只有他。仰望着他,朝他奔跑,她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满腔孤勇,飞蛾扑火似的飞奔向他。
多少有些不顾一切,不念后果。
其实一开始她又何尝不知道没有结果?只是还是想爱他,想被他爱。
而她也得到了。
哪怕只是这一小段旅程。
可能情绪太激涌,冲得头昏脑涨。
她一个人在这边打着吊瓶,看上去状况也很不好,护士一直留心关注着。
见她吊瓶打完了,而她还望着在出神,心道自己果然留意得没错。连忙走过去提醒,要给她拔针。
覃漪搂着林馥一肩膀,就陪在她身边,让她难受得能靠靠。
虽然见了医生,但他们还是难掩担心。
忽然听见声音,她望过来,却是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人。
覃漪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舒清晚,眸光遽然一颤。
她的心口刺痛了下,立即就要走过去:“清晚——”
林馥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反手便抓住了母亲的手腕,“妈……”
她的眼里包着泪,望着覃漪。
而林稷年他们也顺着这一道声音看了过去,脸色均是一变。
覃漪没有顾林馥一,直接小跑过去,步伐匆匆。
舒清晚的脸色很差,唇瓣几乎没有血色,她在拔针。闻声,下意识抬眸。
覃漪只是看见这一幕,心口直接被一把攥紧。
“怎么在医院?你生病了吗?”她着急地问出口,想凑近她。
舒清晚手里拿着一袋药,刚准备问下医生问题。
被叫住得突然。
原本准备自己悄无声息离开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她摇摇头,很轻声地回答:“没什么事,已经好了。”
覃漪回头去看给她看诊的医生,“她怎么了?生的什么病?”
“肠胃炎。”医生还不知道刚才在照顾那边病患的人怎么会突然跑过来,有点莫名。
深夜肠胃炎。
覃漪也没有看见她身边有人,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而舒清晚没有在意,问起了医生几个注意事项。
覃漪握住了舒清晚的手,
心脏上仿佛有针在戳。想做什么,却无从做起,只能很无力地问说:“现在还疼不疼?”
林馥一咬住唇,遥遥望着。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泪意,眼眶全部烧红。
没有想过,会是自己见过的人。
“没什么事,打完吊瓶了。”舒清晚安抚着她放心,就跟寻常偶遇朋友一样,还不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只颔首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忙。”
覃漪哽得说不出话。
他们忙,他们在忙什么?是在给另一个孩子看病。
刚才她就一个人在另一边看着他们陪着馥一看病问诊吗?
“晚晚,等下……”
她的眼泪直接掉出来,一行接一行。
“我已经没事了。”顿了一下,舒清晚说:“我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这句不是推脱。她现在确实只想一个人静静。
覃漪的脚步被迫叫停。
舒清晚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拿出手机打车。
这些对她来说,可能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林檐刚才在旁边停住脚步,不知所措地不好靠近。见状,这会儿快步追上来,林稷年也推了他一把,示意让他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我送你。”
舒清晚微顿。她没有停下叫车的动作,“不用的。我没有什么事,不用担心。”
很熟悉的话。
她强制在推远、保持距离。
林檐拿着车钥匙,“我跟州越好歹也有合作。送你一程不算什么。”
他的态度很强硬,但舒清晚还是没有接受,“真的不用。”
她的情绪很差劲,加上疲惫,没有再纠缠下去。
拒绝得果断而强硬,自己便往外走。
外面的雨停了,她不用再撑伞。
但整个世界都还是潮湿的。
打车软件上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叫到车,舒清晚索性按了取消。
她想自己走一会儿。
林檐没有回去,跟在她身后,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林稷年在问他情况,一条消息接一条消息地来,可见焦心。
他敛着微漠的眉眼,摁着手机:【我跟着她回去,放心。】
夜色蔓延整个天际。
舒清晚静静走着脚下的路。
这条路她很熟悉,也知道回家的路线。
脑袋里想了很多事情。有过去,有对他看到那条信息后反应的猜测,也有未来。
她也不知道她会拥有一个怎样的未来。
这一段没有结果的路,确实是做到了——让她毕生难忘。
夜色很深,她独自一人走了很远。
林檐没有打扰,只是远远跟着。
他看得出来她身上所笼罩着的很深的难过。
也不知道该如何插手。
最终只能归于沉默。
舒清晚没有去想走了多远、还有多远到家,她现在只是想自己走一会儿,让自己放空一下,安静地去想会儿事情。
在走完一处很长的台阶时,她抿了下唇,在倒数几级台阶上坐下。
林檐脚步一停。
她双手抱膝,安静地将头埋进了膝间。
浓墨般的夜不见星光,也将她裹进其中。
过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林檐静默地跟着她,陪她到了家后,他在楼下敛眸静了一会儿,神情始终很淡。
回到家后,她很快睡着。但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梦,一连睡到了下午才醒过来。
阿姨一早就在外面等她,见她从卧室出来,才松一口气:“舒小姐,您快给先生回个电吧,他好像有事找您。”
容隐打不通她电话,直接让阿姨过来看了眼。
舒清晚微怔。刚睡醒,还有些不太清明,昨夜的一切恍如隔世。
想起昨晚自己发的信息,她不由抿唇。
她去拿手机,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折腾到没电自动关机。
充上电后,一开机,手机里便涌进了数个未接电话。
还有他的信息:
【舒清晚,接电话。】
她抿住唇。几乎能想象出他叫她名字时眉宇间的冷戾。
已经不敢接。
她发现她有点回避型人格。
消息发完后,就不想面对。
握着手机半晌,可能是知道她醒了,他又一通电话打进来。
舒清晚犹豫了下,接起电话。
短暂一秒的沉默后,他启唇:“醒了?”
“嗯。”
“昨晚那个点,在做什么?”
舒清晚蜷了蜷手指,垂下眼,“肠胃炎,去挂了个急诊。”
容隐拧眉。显然没想到。
他不在的时候,她的肠胃炎竟然再次发作。
“好些了吗?”
从他的嗓音里听不出异样的情绪,他只是如常询问。
“已经好了,开了药回来吃。”
“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他最近工作很忙,那个点他应该刚睡下不久,她就没有想过给他打电话。
舒清晚微默了默,“只是小事,我自己也可以去医院。”
他一时也赶不回来,只是会安排好,叫人来照顾她。舒清晚觉得都一样。
些许停顿过后。
她听见他嗓音微沉:“晚晚,昨晚那句话,你可以撤回,我当你没有说过。”
舒清晚闭上眼。
“不撤回。”
容隐紧了紧下颌。
沉默半晌后,他沉声道:“除了婚姻,我们一切都很好。”
他大概知道她现在在担心什么,“给我一点时间。现在的事情都会处理好。”
情况虽然棘手,但他不觉得他无法处理。这么繁忙的现况总会过去。
他大概率是要和谈微结婚。就算不结,他也不会和她结的。
他什么都能给她,只除了婚姻。
而她想要的没有那么多,也只有婚姻。
他所能给的,和她所想要的,始终背道而驰。
舒清晚轻抬起眸,牵起的唇角的笑有些凄婉,很轻声地说:“容先生,我总是要结婚的。”
像是一把刀,凌厉地刮过。
容隐忽然沉默下去。眉心折起,身侧拳头攥紧。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式地唤过他容先生。
这种多少掺杂着生疏与距离的称呼。
刚认识那会,她与他不熟,那时是这么称呼他的。他高高在上,她也保持着礼貌和距离,多少带着点敬意。
但即便是那时候,也听不出这么远的距离感。
容隐轻眯起眼。
他会结婚。
她也是要的。
他从前怎么没有想过,她这么会说话。
他的晚晚,果然最是懂他。
或许她说出任何一个借口他都能够驳回或者保证。
可唯独这一句,他无法回复。
喉咙哑得发干,容隐拧紧了眉。
他半晌都无话,神情冷峻。
容隐低声问:“决定好了?”
她道:“嗯。”
她依旧没有改变念头,决心已定。
他答应了。嗓音喑哑:“好。”
沉静了半晌。
舒清晚挂断了电话,“你先忙。”
容隐眉眼太冷。
望着远方,眸光深远。
办公桌上还有堆积成山的公务,可他此刻没有心思再去碰,也不欲再忙。
在他和容家的这一场博弈中,没想到,是她先退场。
安静地在床上坐了会儿后,舒清晚垂眼,起来收拾。
姨问她想吃什么,她笑笑说:“粥就好了。”
胃太娇嫩,她得养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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