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行情诗(洝九微)

顾南湘却用指尖碰了碰杨雪颈侧的红痕，“哇，我们圣修斯冬天的蚊子真的好厉害。”
杨雪脸皮薄，一下子就被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胡说什么。”
“那不是蚊子咬的？”顾南湘歪头。
“……”杨雪呼吸滞住，“南湘你……好讨厌，明明在说你的事。”
顾南湘弯起眼，“好嘛，那我们不问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们。至于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我讲给你听。”
杨雪也从来都不是八卦的性格，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三个姑娘又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中途周年有一个电话打进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她有片刻的失神，继而当着顾南湘和杨雪的面接起电话。
“圣诞快乐。”
“没有，和朋友一起。”
“你也是。”
“那……拜拜。”
短短几句话，挂了电话，周年晃晃手机，“前任。”
是过圣诞节还要相互打电话问候的前任？顾南湘和杨雪互看一眼，又都齐齐看向周年。
周年性格率真，没什么不能说。
“他是我爸爸的朋友，大我十一岁，离异带着孩子，我爸不同意。”
“爱情又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不是还有你们，还有ddl。”
三个人又齐齐笑出声。
一年的尾声，新岁将至，每个人的生活好像都发生了变化。
每个人，都在继续往前。
顾南湘是在回公寓的路上接到顾肖的电话的。
顾肖知道她今晚要和朋友聚会，担心她喝多，也担心没人照顾她。
“不会喝多啊，我又不是酒鬼，我等下回去还要画图呢。”
这几天他们的联系很少，顾肖是因为忙，顾南湘则在主动回避。一次次，将聊天的时间拉长。
“你在干什么？加班吗？”
“顾先生——”
顾肖冲走上前的经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经理捧着丝绒的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对素戒。
男款的设计简约，女款的则更为精致，在戒圈上嵌着细碎的钻石。
顾南湘日常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画设计稿，这样简单的款式反而更方便，可以日常戴着。
听到顾肖那边的女声，顾南湘才反应过来他在外面。
“有事？”
“没有，来买点东西。”
“那你忙，我到了。我们……回头再聊。”
安静一瞬，顾肖应了一声好。
电话挂断，顾南湘看着窗外后掠的街景，一晚上的轻松愉快消散殆尽，胸口又开始发闷发胀。
圣修斯大学的圣诞假期要一直持续到新年过后，顾南湘一边忙着安德教授安排的期末报告，一边着手和Aurora讨论新的设计主题。
她的日常往返于圣修斯和巴黎，几乎用工作和时间把自己填满。
31号的这一天，顾南湘待在公寓里画图。她骗顾肖要和朋友一起跨年，其实空落落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元宝昨天已经被接走了，担心小家伙会有应激反应，西蒙亲自送它回去。
窗外的夜色渐深，从公寓的阳台上可以看到中心广场的热闹。圣修斯的夜晚很少有这样灯火璀璨的时刻，一年中也大约只有圣诞假期这段时间，熠熠灯光和皑皑雪色织在一起。
圣修斯昨天刚刚下了一场雪，在东方文化里，这大约应该就是瑞雪兆丰年。
而今晚的中心广场还将有盛大的烟花表演，周年和杨雪都去凑热闹了。
顾南湘捧着手机，一条条翻着这段时间她和顾肖的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昨晚，顾肖和她说晚安，顾南湘没回。
顾南湘望着窗外沉浓又耀眼的夜色。
就今天吧。
让所有的开心和不开心都留在今年。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指尖竟不受控制地颤起来。屏幕忽然变得模糊，顾南湘觉得一定是她最近用眼过度，不然眼睛怎么会刺痛得如此严重，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半晌，顾南湘将手机丢在沙发上，扯过抱枕，将脸埋进去，纤薄的肩膀一颤一颤。
她只是想要喜欢一个人。
怎么会这么难。
为什么，不可以。
同一时间的圣修斯机场——
昨天的大雪导致航班大面积延误，连带着今天的航班也几乎无法准时飞抵。
人流熙攘的到达出口，身形修长的男人大步走出来，剪裁合体的西装外套着长款的黑色大衣。
因为飞机延误，顾肖抵达圣修斯的时间比他计划中晚了整整六个小时，临近跨年烟火表演，从机场去往市中心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顾肖第一次有些烦躁，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小方盒。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到23:55，他注定没办法陪顾南湘一起迎接新年了。
但还是想要在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和她说一声新年快乐。
一个电话拨过去，好半天都无人接听。
顾肖猜顾南湘可能在很吵的地方，所以根本没听到有电话打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距离新年只剩下不到两分钟。
顾肖编辑了一句“在哪儿”，似是觉得多余，又删掉重新输入。
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一天，这样看重仪式感，想要踩着零点钟声的时刻对
另外一个人，说一声新年快乐。
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开始进入读秒阶段。
10——9——8——7——6——
手机在他指间振动一下。
对话框里，一条消息先一步跳了进来。

零点钟声敲响的一刻, 夜空中绽开绚烂的烟花。
顾南湘微屈的拇指还是僵在屏幕上，她甚至都不敢低头再看一眼自己发了什么。
按灭手机，顾南湘闭上眼, 睫毛因为沾了眼泪越发根根分明，落地窗外的雪色和月色映着她过分净白的面庞。
胸口发闷发堵，像被捆绑着手脚丢入大海, 身体失重, 呼吸被溺。
安静的环境让神经愈加敏感, 半晌，顾南湘深吸一口吸，决定出门。
她可能需要一点热闹，或者一点酒精。
随便套了一件羽绒服, 下了楼才发现是和顾肖一模一样的那件, 上一次从宁海返回圣修斯, 顾南湘带的东西不多，这件厚实又占地方的羽绒服算是一件。
那些承载过她和顾肖回忆的东西, 她贪心地都想带在身边。
跨年夜的城市果然和平时不同, 连楼下的便利店都罕见地打出了24小时的招牌。
顾南湘走进去，从货架上挑了一罐啤酒，她的酒量还是那么差, 根本不敢一个人在外面喝高度酒。
坐在落地窗边的高脚凳上, 顾南湘拉开铝罐上扣着的易拉环，哒一声——小麦的香气混着酒精漫上来。
她轻抿一口，怔怔看着窗外如织的夜色。
大脑发空，目光也空。
不多时, 一个高大的中国男孩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手里拿着一样的啤酒罐。余光里的一抹绿放顾南湘回过神。
两人对视一眼, 又都莫名扯了下唇。
男孩捏着铝罐邀请她碰杯。
异国他乡的跨年夜，一样的地点，一样的啤酒，一样的一个人。
怎么能不算是缘分？
顾南湘没拒绝，和对方轻碰了下。
男孩兀自灌了大半罐，然后竟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让顾南湘讶异。
他说自己刚刚失恋，不知道女朋友为什么会和他提分手，他妈妈现在还在医院里，高昂的医药费几乎快要将他压垮，可他不想和家里要钱，他爸爸只会把钱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顾南湘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黑着。
那条信息发出去之后，她就关了机。她就是个胆小鬼，是只小怂猫。
她敢在这个时候提分开，却不敢面对顾肖的质问，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无数的圈子都有交集，怎么才叫断干净？
她不知道。
也不想思考。
一罐啤酒见底，夜空里又绽开一簌簌金色的烟花，拼成数字2020。今晚的第二场表演开始，据说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
顾南湘起身，又去买了两罐啤酒，将其中一听放在男孩面前，“请你喝，新年快乐。”
男孩还在伤心，泪眼婆娑，一直在讲他的前女友是个彻头彻尾的感情骗子，玩弄他的感情和真心，还有他纯真的身体。
顾南湘有些走神。
她忽然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刻，顾肖也这样骂她。
骂就骂吧，左右都是她有错。如果骂她能让他好受一点，那就狠狠地骂。
顾南湘倏尔转过头，“你这么骂她，你会舒服一点吗？”
男孩微怔，旋即肯定道，“当然。”
顾南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
男孩：“……？”
顾南湘觉得自己的酒量好像更差了，不然才一罐啤酒下肚，怎么就眼花了呢。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太过眼熟。定睛半晌，心尖和眼睫都狠狠一跳，真的是顾肖的车。
整个顾家上下，只有顾肖出行会用这辆车，他不在圣修斯，这辆车就被停在别墅的车库。
可是，顾肖不是应该在宁海吗？
万千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顾南湘慌忙拿过手机，重新开机。
半个小时前顾肖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看到了，没接。
一并进来的还有西蒙刚刚发来的消息。
【南湘小姐，我已经带着元宝平安抵达宁海】
继而是一张照片，元宝和旺财的合影。
顾南湘：【好的，辛苦您了】
西蒙：【您太客气了，这是我的职责】
西蒙：【还有一件事，需要南湘小姐帮忙。这是先生这两天在吃的药，老夫人说他今早走得急，忘记带了，我已经嘱托瑞贝卡去买，辛苦你叮嘱先生按时吃药】
随即跳进来的是一张感冒药的照片。
心中的那个念头愈发清晰，顾南湘下意识问：【哥哥来圣修斯了？】
西蒙：【先生没有联系您吗？他原本乘坐的事昨晚的航班，但因为延误，一个小时前才到】
顾南湘望着马路对面的那辆车。
真的是顾肖。
所以，他应该已经看到那条信息了。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你怎么……也哭了？”身边的男孩忽然呆呆问了一句。
“眼睛发炎。”顾南湘张口扯谎，纤长的眼睫垂下，生生将眼底的涩意逼回去。
奶奶如今一个人在宁海，出了事，她和顾肖鞭长莫及。
细白的手指一点点蜷起，薄薄的指甲将掌心抵得发疼。
顾南湘转过头，“你很缺钱吗？”
“嗯？”
“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或者价钱随你开。”
顾南湘忽而有些想笑，上一次她做这样的买卖是想要让顾肖爱她，这一次却是逼顾肖恨他。
男孩眨眨眼，显然觉得这个深夜独坐在这里的漂亮女孩脑子不太好。
他没理会。
“你妈妈不是还在住院吗？我猜你应该很需要钱，我可以给你钱。”
男孩沉默。
半晌又转头看她，“你为什么要给我钱？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顾南湘微顿，唇角牵起，“我也没有。”
好半天，男孩都没应话。
顾南湘作势起身，“算了，我去找别人。”
“你需要我做什么？”
脱口而出的问话，顾南湘知道，这笔买卖成了。
半晌，顾南湘挽着男孩的手臂走出便利店，唇角弯着，眼底盈满笑。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让顾肖亲眼看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们一定可以……断的干净。
心口忽然又被钝钝的刀子划了一下，顾南湘绷着唇角的笑意，她一定要笑，笑得越开心，才越真。
身边的男孩却有些忐忑，“我刚刚失恋，万一让我女朋友看到，怎么说得清楚？”
“你不恨她吗？你刚刚还骂了她很多遍。”
男孩沉默，继而温淡道：“不恨，她选择和我分手，一定有她的原因。”
那一刻，顾南湘觉得圣修斯的夜风有些迷眼睛，不然她的眼睛怎么又开始发涩。
两人走到一片暗处，顾南湘忽而停下脚步，她靠墙站着，面前是高大的男孩。
“你把头低下来一点。”
男孩忽然脸红。
“不是真的你要做什么亲，摆摆样子而已，借位你知道吗？”
甚至连借位都不算吧，不过是做给不远处的人看。
对方微微低下身，越过男孩的肩膀，顾南湘看到夜色里绽开的烟火，一簇一簇，将这座古老的城市映得宛如白昼。
她想起在冰城小镇看的那场烟火，她这一生……大概再也不会有那么漂亮的烟火了。
她生命中难得的偏爱，被她亲手弄丢了。
视域里，黑色的轿车缓缓滑走，消失在新年夜的街道。
夜色茫茫，不见归途。
顾南湘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也终于松下来，她觉得好累。
眼前蓦然一黑，身体软
下去的一瞬，她听见面前的男孩惊慌道，“你怎么了？你别晕啊，你才给我一半钱。”
新年的第一天，顾南湘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昏倒的原因竟然是低血糖。
周年坐在病床旁一边给她削苹果一边嫌弃道：“你家那么多人照顾你，竟然给你照顾出来个低血糖？你要不搬出来和我住吧，我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顾南湘面色有些白，唇角却依然弯着笑，“好呀，我搬过去和你住。”
周年一愣，“还是算了，没苦硬吃，没必要。”
周年昨天剪了头发，更加利落的短发，从前是甜辣，如今是有些英气的漂亮。
顾南湘却是认真的，她在考虑把那套公寓卖掉，用这笔钱作为南湘里的启动资金。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南湘这一病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周，连专业考试的时候都在咳。
这让安德教授很是愧疚，古怪的小老头第一次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对学生太苛刻了。
春节前夕，顾南湘给顾老太太打了个电话，骗老太太说她要去巴黎和Aurora一起出设计稿。
如果她留在圣修斯，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别墅那边过年的，到时候西蒙会开着实时模式直播一整天，她还要在镜头里和所有人拜年。
顾南湘不想。
她不想再消耗自己。
顾南湘提前两天和周年、杨雪一起去了巴黎，借住在周轶租的房子里。
四个人准备一起在这间小房子里过春节。
春节的这天顾南湘给老太太拨了个视频，屏幕里老太太的精神头看起来很不错，问了顾南湘这段时间的学习和生活，叮嘱她今天一定要吃饺子。
“你这孩子，上次走的时候还跟我说春节一定回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老太太的神色又暗淡了下来，“一个两个，都不回家，把我一个孤老太婆留在这儿过年，冷冷清清。”
背景音里，是二叔家的顾嘉阳在和他妈妈顶嘴，顾南湘看到了正在酷跑的元宝，随即是旺财中气十足的汪汪声。
顾南湘莞尔，明明一点都不冷清。
可是……顾肖也没回家吗？
她想问，又不敢问，这段时间关于顾肖的所有消息都被顾南湘屏蔽在外。
可她还是没忍住。
“我……哥呢？”
从前张口闭口的一个字，不过隔了一个月，喊出来的一刻几近心悸。
顾南湘转过头，假装应了声，“马上就好。”
一并逼下涌上来的眼泪。
还好，老太太并没有察觉，只是抱怨道：“说是工作忙，明天一早才能到家，从前也没见他这么忙。朋友找你有事哇？”
“嗯，喊我去包饺子。”顾南湘咽咽嗓子，喉咙发钝。
“行，快去吧。回头给奶奶拍个照片，你呀，瞧着又瘦了。”
顾南湘笑着应下，匆匆挂断电话。
她快要忍不住了，视频切断的一瞬，眼泪直直砸了下下来。
这一年的春节，顾南湘第一次没有和顾家人一起过。新春倒计时响起的一刻，她听着电视里欢闹的声音，望着暮色里远远矗立的埃菲尔铁塔，在心中默念：
哥，新年快乐。
春节过后，顾南湘便真的忙了起来。
接踵而至的课业、不断被推翻的设计稿、被媒体打上“疲软”标签的南湘里……没了顾肖的庇护，她这个第一件作品就被拍出八位数的新锐设计师成了时尚媒体热议的话题。
但这样的话题也仅仅持续了一周，便销声匿迹。顾南湘以为是Aurora的手笔，但后来两人聊天，Aurora言谈间似乎并不清楚这件事。
顾南湘因此失眠了一整夜。
好在所有的事情在八月迎来了转机。
Aurorax南湘里的第一套合作珠宝亮相，以山海经中的神鸟“青鸾”为主题，在巴黎一年一度的珠宝展上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