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行情诗(洝九微)

可对于年过八旬的老人，扭伤也不是小事。
私人医院的vip病房里，顾老太太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虽然已经满头银发, 但骨相上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老太太眼底纳着笑, 拉着顾南湘的手问她在国外的生活和学习。
“那边和宁海的气候不同，你可不能为了漂亮冬天也穿裙子, 不然等你到了奶奶这个岁数就知道辛苦了。”
顾南湘笑吟吟地应下, “我知道，我听奶奶的。”
“哼，你呀, 就是嘴巴甜, 转头就背着我去穿小裙子了。”说到这里，顾老太太又看向顾肖，“你是哥哥，平时也要多劝着点, 念念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读书，你可得多照顾着点。”
顾肖点头, “您放心。”
闲聊半晌，顾老太太找了个借口，将顾肖支开。顾南湘知道，老太太这是有话要和她单独说。
待病房里只剩下祖孙两人，顾南湘一边给老太太剥橙子，一边笑问：“奶奶，你想和我说什么？”
“现在没有外人了，你跟奶奶说说，出去这一趟有没有遇见合心意的男孩子？”
顾南湘心中微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话题。
“奶奶，我……”
顾南湘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顾老太太以为她害羞，拍拍她的手背，眼底敛着慈爱，“念念，你虽然不是我的亲孙女，但这些年在顾家，奶奶是看着你长大的，同我的亲孙女也没什么两样。”
“奶奶这身体啊是一天不如一天，就想着能在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你和璟珩能立业成家——”
“奶奶，你别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老太太笑出声，摇摇头，“长命百岁，那我不成老妖怪咯？”
微顿，老太太又轻声问，“奶奶相中一个不错的小伙子，你心里头要是暂时没有合意的，要不要……见见？”
“啊？”
从医院出来，顾南湘和顾肖一起回雅园。雅园的这栋房子还是顾老爷子在世时置办下的，黛瓦白墙的三层小楼，矗立在错落绿荫之间，是宁海早年有名的别墅区。
顾肖没让司机送到门口，在通往雅园的步道边下了车，“走走？”
宁海的冬天潮冷，顾南湘一下车就将下巴埋进柔软的羊毛围巾里。
“冷？”
“有点。”
顾肖想去牵她的手，顾南湘也在某一刻眼巴巴看向他。身边恰巧一对情侣走过，女孩子撒娇地把手往男生的脖子里伸，又被男生捉着揣进外套包里。
顾南湘鼓鼓脸颊，略有些失望地撇开眼，将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兜里。
明明她也有男朋友的，可他们亲昵的地方如今只有房间。
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聊起顾老太太的身体。
“医生说奶奶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这几年郁结在心，更多的是心病。”
顾南湘沉默，其实顾爷爷缠绵病榻那几年，顾奶奶的心情就受到了很大影响，总是一个人出神或者叹气。
“爷爷和奶奶的感情太好了。那医生有没有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调解？”
“这几年也看了不少医生，中药常年调理着，左右也就那么几句话。”
顾南湘知道，多关心，多陪伴，不要刺激，不要动怒。
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顾肖忽然问：“奶奶后来和你说了什么？”
“嗯？”
“让我去和张院长打个招呼的时候。”
“哦……”顾南湘弯起眼，笑眯眯地看着顾肖，“你猜。”
“……”
见顾肖不语，顾南湘又微微凑近，“奶奶说……她相中了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子，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嗯？”
不等顾肖反应，顾南湘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去。
顾肖大步跟上来，“你答应了？”
“对呀。”
“……”
顾肖停下脚步，垂眼看眉眼带笑的女孩子，深静眼底沉着难言晦色。
可顾南湘根本不看他，仰头望天，“奶奶和我说那个男孩子特别优秀，父母都是高知，为人亲和善良，他自己如今也在国外读书，念的是天文学，三观正脾气好，长得还——”
“所以你就答应去见？”
冷森森的一个问句。
“不可以吗？那我毕竟现在也是单——”顾南湘忽而又冲顾肖眨眨眼，“骗你的，我才不去。”
“……？”
顾肖微怔一瞬，看着女孩子眼尾的狡黠笑意，顾南湘已经越过他，继续脚步轻快地往前走。
半晌，顾肖失笑，眼睫垂着，竟有些失神。
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嫉妒又发慌。
顾南湘快要走到雅园的大门时，却忽然停下脚步。草地里灰白一团，被及膝的灌木丛挡去大半。
她往前走了两步，探着头去看，不期然和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睛对上。
一只脏兮兮的萨摩耶幼崽。
它看起来不太好，大约是因为抢食被别的流浪狗咬伤了后腿，干掉的血迹还沾在白色的皮毛上。
小狗看见她没有躲，奶呼呼地冲她“嗷呜”了一声。
从宠物医院出来，顾南湘抱着一个大号的盒子，狗狗的后腿已经被妥帖包扎过，身上的污迹也清理干净，此刻白绒绒一团，不乱动不乱叫，乖乖地窝在顾南湘给它选的新家里。
顾肖想伸手帮忙，顾南湘又躲开，“它认生，你别刺激它。”
顾肖：“……”
说起来也有趣，这只狗狗好像和顾南湘特别投缘，从把它草丛里抱出来到现在，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宠物医院，只要顾南湘在身边，它就一点不闹。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顾南湘走到后门，“哥，你给我开个门。”
车门拉开，她把盒子放进座椅后排，往里推了推，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好啦，辛苦哥哥开车，我在后面陪它。”
“……”
坐上车，顾南湘又自顾和狗崽崽聊起天，问它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小狗狗偶尔呜呜应一声，大多时候都是用它圆溜溜的黑豆眼看着顾南湘。
顾南湘被看得心都要化了。
红灯的间隙，顾肖问：“晚上吃什么？”
顾南湘用指尖轻轻戳了下狗狗的额头，“吃胡萝卜羊奶拌饭好不好？”
顾肖：“……”
家里忽然来了“新成员”，顾南湘忙得不可开交，先将小家伙带进自己的房间，给它介绍屋子里的每一个功能区，又拉着带滚轮的盒子，带着狗狗到各处参观。
直到方姨将羊奶拌饭端过来，小家伙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顾南湘才依依不舍地走开。
“就这么喜欢？”
耳边冷不丁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顾南湘心尖一跳，差点摔倒，又被顾肖稳稳扶住。
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手腕，顾南湘转头就和方姨看过来的视线触上。她慌忙挣开顾肖的手，“谢谢……谢谢哥。”
“不客气，妹妹。”
顾南湘抬眼，看顾肖沉静的眸子，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越过顾肖，顾南湘看到墙上的挂钟，“都快八点了，我们晚上吃什么？”
“你终于想起来我们还没有吃。”顾肖抬抬下巴，“羊奶拌饭，吃吗？”
“……？”
意识到自己被内涵了，顾南湘哼哼两声，“小气鬼。”
从顾肖身边经过的时候，却又蓦地被他捏住了指尖。
顾南湘下意识往厨房的方向看去，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
她总有种他们在偷.情的感觉。
指尖又被捏了一下，身边的男人低声道：“你从回来到现在眼里只有这只狗。”
顾南湘一边看着厨房，一边往顾肖身边靠近一点，“吃小狗的醋啊？”
顾肖抿唇。
顾南湘弯起眼，小声道：“那我今晚还来找哥哥睡觉？顺便给哥哥赔罪好不好？”
“……”
“哥哥这次想要怎么教育我？手指和嘴巴都已经用过了——”顾南湘的视线缓缓下移。
顾肖蓦地松开她的手指，转身走开。顾南湘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甚至连肩膀都轻抖。
当晚，流浪小狗直接住进了顾南湘的卧室，顾南湘给小家伙取了个名字，叫“旺财”。顾肖听了之后，陷入沉默。
“不好听吗？”
“汪！”
“它说好听。”
顾肖：“……”
翌日，顾南湘一早去医院看望顾老太太，老太太恢复得很不错，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
顾南湘订了周末返回圣修斯的机票，从京市飞，她正好可以去京大看看梁音。而顾肖还要再多待一段时间，借这个机会去拜访维远的几位老董事和重要的合作方。
两人约了一起吃晚饭，顾南湘去看望她本科时期的老师时，接到了顾肖的电话。
一位朋友刚好从国外回来，晚上要和对方吃个饭。
顾南湘刚从老教授的家里出来，一晃一晃地走在校园的步行道。
“什么朋友啊，这么重要。”
她故意撒娇。
顾肖失笑，“晚一点带你去海大旁边吃宵夜？”
顾南湘上学的时候最喜欢海大的宵夜，各种美味如数家珍，
“那说好了，一言为定哦。”
“嗯。”
“你要是食言，我就不理你了。”
“不会。”
挂断顾肖的电话，顾南湘又独自在校园里逛了一会儿，有男生羞涩地走上前和她要微信，她摆摆手，“抱歉哦，不是单身。”
顾南湘打算就在学校食堂简单吃个饭，回忆一下她的本科生活，还没走到餐厅，手机又嗡嗡响起，是顾承章的电话。
“念念，晚上有空吗？”
“陪顾叔叔一起吃个饭？”
顾承章约的地方是一家宁海本地的私房菜，餐厅隐在闹市的小院中，初冬季节池塘里还开着艳艳的荷花，碧柳成荫，春意盎然。
顾南湘来的时候顾承章已经到了，园子里最好的位置，恰好能看到那一汪四方池塘。
顾承章还是前不久的样子，唇角挂着和蔼的笑，抿了口白瓷杯里的清茶。
“能在这样的季节看到荷花，也是雅致。”
“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觉得神奇，后来哥哥告诉我，其实就是在池底加了暖水的设备。”顾南湘在顾承章的对面坐下，方桌上两样小菜，都是顾南湘喜欢的。
顾承章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有时候好景致用来欣赏就好，点破了，就没意思了。来，尝尝这道嫩笋菠菜，叔叔记得你一直喜欢。”
“顾叔叔，这种嫩笋春天的才好吃，这个季节的都是培育出来的。你一准是被店家给骗了。”顾南湘还像从前那样笑吟吟地和顾承章讲话，但语气里的亲昵却有些变味。
“是么？我尝尝。”顾承章夹了一根嫩笋，慢慢嚼着，半晌
才评价道：“你说得对，是有些不对味。所以这万事万物，还是要顺应规律，不能背时而为。”
顾南湘弯着笑，不接话。
从顾承章打电话约她吃饭开始，顾南湘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顾肖始终都不愿意告诉她曹诚背后的人是谁，但顾南湘也不是傻子。能让哥哥这么忌讳，又对他们兄妹这么了解的人，掰着指头数也没有几个。
只是她没想到，给她设下那样一个圈套的人会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人，是她叫了十几年“叔叔”的人。
“顾叔叔，您想说什么，直说好了。”顾南湘不喜欢兜圈子，顾承章今晚单独喊她出来，也显然是想敲打她。
“还真是孩子心性。”顾承章摇摇头，抬眼看她，目光矍铄，“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看来璟珩还是没有把你教好。”
“哥哥教得很好，是我愚钝，学得不精。”
“你倒是肯护着他，就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你这份心意。”顾承章将视线投向四方池塘的对面。
隔着簇簇荷花，木质的栅格窗敞着，屋中的一切尽收眼中。
年轻的男女隔桌而坐，正是今晚要陪朋友吃饭的顾肖和许久未见的温书言。
顾南湘眸色微怔，耳边又响起顾承章的话。
“是璟珩和书言，还真是巧。”
顾南湘敛起眸中的怔色，“宁海好吃的私房菜统共就这么几家，哥哥招待朋友，当然要挑拿得出手的。”
“念念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顾家未来的女主人，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
顾南湘眼中噙着笑，搭在腿上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叔叔想让我帮忙参谋未来嫂嫂？”顾南湘倏而歪头，“那您可真的为难我了，您知道自己做不了哥哥的主，所以想让我去当说客？”
打蛇七寸，她也会。
顾家这一脉人丁单薄，顾肖可以说是唯一的继承人，他在维远待了多年，羽翼渐丰，顾承章投鼠忌器，既念着父子之情，又舍不得这样出色优秀的家族继承人，也忌惮顾肖如今在维远的势力。
所以她就成了那个软柿子，是吗？
顾南湘如是想着。
顾承章到底还是被戳到了痛处，他身居高位多年，从来都是被人顺着捧着，鲜少有人会这样和他讲话，还都是他不爱听的话。
但恼怒不过须臾，顾承章面上再度挂起和方才一样的笑。
“那念念愿不愿意帮叔叔这个忙？”
“我不愿意。”
清清亮亮的四个字，顾南湘唇角笑意未消，“哥哥想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应该由他自己决定，这是他的权利和自由。我和叔叔，谁都说了不算。”
“净说孩子话。”顾承章摇摇头，又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他如果只是顾肖，他当然可以自己决定，捍卫他的权利和自由。可他不是，他肩上还担着维远，担着顾家，担着顾家多年的清誉和名声——”
“顾叔叔。”顾南湘蓦地站起来，眸中已有不悦，“您言重了。”
这顿饭顾南湘根本没想吃，如果不是念着对面这个人是哥哥的父亲，她多一分钟都不会再待。
顾家的清誉和名声——所以她就是那个让顾家清誉尽毁，名声扫地的始作俑者吗？
“抱歉，我不太舒服，先失陪了，您慢用。”
“念念。”顾承章将她喊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在作祟，半晌他还是轻叹了一口气。
“你五岁半来顾家，一待就是十几年。这些年我不常在家，你同我不亲厚是正常的。”顾承章微顿，语气中有些许怅惘，“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视你如己出，才不想你走上偏路。”
顾南湘沉默，唇角抿得平直。
“念念，不谈我，老太太的心意你是该知道的。这些年她把你当成亲孙女一样地疼着宠着，别人哪怕说你半句不是，老太太也要同人家理论半天。你如果一定要这么不懂事——”
顾承章拿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抽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照片放在桌上。
圣修斯深浓的夜色，站在桥上举止亲昵的男女。
“老太太如今还在医院，医生昨天才刚刚叮嘱过，要多顺着她，不能惹她生气，更不能刺激她。你说——如果老太太看到这些照片，会怎么？”
顾承章半转过脸，看安静伫立的女孩子。
“老太太如果因为这件事有个三长两短，你猜——璟珩又会怎么样？”

今晚这顿饭是温书言要求的。
温家在欧洲起家, 许多产业又涉足娱乐圈和传媒圈，顾南湘的事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被.干干净净地压下来，温书言在其中帮了不少忙。
当时顾肖就承诺过, 除了婚姻，其他要求随便温书言提。
温书言最后要求了今晚这顿饭。
温书言来得早一些，见到顾肖进来的时候, 她还有些恍惚。
她以为, 他会避嫌, 根本不会来和她吃这顿饭。
“既然说了要求随便你提，我就不会失信。”
温书言唇角扯出笑，“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这话伤人吗？”
她自小也是在家人的宠爱下长大的，温氏的大小姐, 天之骄女一样的存在。样貌、家世、能力, 样样都拿得出手, 追她的人不计其数。
“我还是第一次被……”温书言斟酌了一下，“这样嫌弃。”
“抱歉。”顾肖道歉得很诚恳, “不是嫌弃, 只是我们不合适，我也不想耽误温小姐。”
温书言看着面前谦和有礼的男人，想起了父亲当时将顾肖这个名字说给她听时的情景。
父亲鲜少插手她的事, 那是第一次, 父亲表达了希望他们可以尝试接触，温书言没有排斥。
他们曾是同学，这个男人的优秀她早就见识过，如果一定要找个人结婚, 一定要找一方势力帮助温家巩固如今的利益，顾肖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听从父亲的建议, 主动接近顾肖，试图拿捏着若有若无的分寸靠近他，吸引他。
生日的那晚，温书言给顾肖打了个电话，因为他退回了那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