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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梯(码代码的Gigi)


与父母很早便离异的不同,她算得上拥有过一个还算不错的童年。虽然家庭条件很一般,可也不算穷,父母在能力范围内对她是有求必应,对她的约束很少,只要成绩在中上游就可以。
她甚至一度被姨妈说性格太差了,桌上没一道自己喜欢吃的菜就要发脾气。姨妈教育着妈妈,说不要惯着她,饿她个两天,你看她吃不吃。
到后来情况发生改变时,学校同学里已经没了什么邻居或远亲,她能没有漏洞地隐瞒着自己的家庭情况。
从李敏到徐佳宁,她一个都没有讲过。
她已经习惯了向所有人隐瞒,并且伪装得十分完美,谁都没有看出来。
炉火纯青时,她还会与人聊两句同妈妈的相处趣事,不算撒谎,分享免不了截取最美好的片段,后来有一次她被人说,我很羡慕你,我觉得你的家庭很幸福。她不免啼笑皆非,怎么会给人留下这个印象。
可能是一种刻板印象,觉得一个让人相处很舒服的人,是来自一个美满而有爱的家庭。
某种意义上,与李敏的友情破裂,改变了自己。那时她反复地检讨过自己,她那时有很多的恐惧与不安,是不是抱怨的负面情绪太多,李敏觉得无力承担。当聊天变成一种负担时,就会渐渐疏离。
后来的她,很少向人展现什么负面情绪。遇上难过事,会选择一个人呆着,总会过去的,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可此刻,习惯了伪装的孟思远,猝不及防地让一个认识她的人,见到了她藏得最深的秘密。
这种耻辱感,不啻于赤身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
伤口上密密实实的痂是盔甲,在不经意间被撕扯开一角时,还是会痛。
车向前行驶着,一盏盏的路灯从她眼前接连地一闪而过,成了一个闪亮的小点。她盯着光亮处看,试图让自己冷静,她不可以失态。
不知何时,光点晕成了一个光环,视线变得模糊,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车内很暗,她没有伸手擦掉眼泪,那会被身旁的人发现异常。
可她却是无法控制住眼泪,她也有很多个时刻想问,为什么那么多糟糕的事,要发生在她的头上;为什么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她不想说,他们就当不知道,是吗;没有家人和朋友的自己,很可悲吧。
她攥紧了拳咬着唇,用残存的理智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的,是你不愿意开口,是你不要的。不可以怜悯自己,这些都是你的选择。
她家并不远,可路有点堵,又停在一个红灯口时,肖华看了眼她,她蜷缩在座椅上,头偏右侧靠着,看不见她的脸,安静到像是睡着了。
刚刚还恶狠狠地说要点贵的,现在就偃旗息鼓了。
红灯转绿,脚踩油门时,他听到了吸鼻涕的声音,这车在消音和减振上做到了极致,他不可能听错。
肖华看了旁边的人,姿势都没有变过,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他没有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他不擅长处理这种局面,但她极力忍耐着,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尊重她的想法,不是所有人难受时都需要人安慰。
他想说,你可以不必忍的,哭出声我也不会让你不要哭的。哭泣就是一种宣泄方式而已。
肖华没有多说,他只要将她送到家就好。
可是,几乎每隔两分钟,他就能听到一声极低的抽泣,微弱到他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他却觉得很难忍,随手放了音乐。

第27章
舒缓的古典乐声响起时,孟思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只要一流眼泪,就很难控制住自己。这忽然的音乐声,是提醒着她,不能再哭了,下车时会收不了场。
他大概是发现了她的哭声,即使她觉得只是吸鼻涕,车内光线很微弱,他不会发现的。可她也不介意了,与被发现她藏得最深的秘密相比,这算不了什么。
她努力平复着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情绪被压下点后,她从包里拿了纸巾,擦鼻涕之前,迅速抹掉了眼泪。
后半程,她算是平静了点。
她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特别糟糕,早上醒来都会哭一会儿,心情整日都处于低落状态,不想做任何事。她很想变好,但好像就开心不起来。
忘了是怎么好的,好像就是熬过去。后来她压力很大时,也会一个人哭一会儿。
她内心感激他的沉默,什么都不问。也觉得只有他,才能做到这样吧。
一曲将近,下一支她很熟悉,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她对播放设备从不讲究,但孰好孰坏,总是高下立判的。
车内无一丝杂音,封闭而静谧的狭小空间内,独奏小提琴响起,乐声不再是流淌的,有了具象的立体空间感,强势地将人挟入音乐的世界。被强烈地吸引,不被允许再独自沉浸于无尽头的痛苦中。
已是十一月的尾声,路旁的树快成枯枝,是寒冬腊月的时节,置身于温暖而舒适的车内的她,看了旁边的他。
车在闹市区走走停停着,他看起来没了多少耐心,手放在腿上,微皱了眉盯着前边看,前行时就踩一脚油门将速度带起,又堵了再停下。他略有些无聊,指节在方向盘上敲着,似乎是随了音乐的节奏。
察觉到她的视线,肖华转过头看了她。一张脸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泪痕。前边的路灯划过她的脸庞,红了的眼眶,暴露了她哭过的痕迹。
她看着自己,眼神是澄澈的,无一丝哀怨或想被理解的渴望。无所求的眼神,总让他这个算得上功利的人感到莫名的危险。
人总有弱点与各色的欲望,只要被他捕捉到,就是拿到了筹码,即使不一定用得上。
他看着自己,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继续看向了前方的路。
他可能是不耐烦了,后悔将时间浪费在拥挤的道路上。
孟思远自然不敢让他把自己送进小区内,看着快到了,就用手指着前边跟他说:“您把我放在前边那棵树下就好了,那里可以临时停靠。”
她说话时带了点嗓音,肖华没回答,按着她指的方向靠边停车。
车停稳后,孟思远向他笑了下,“谢谢您送我回家,您回家注意安全。”
肖华看着她,至少现在的她已经看起来恢复了,他什么也没说,只点了头。她打开了车门要离开,他正要拿过手机时,就听到了一声异响。他转头看去,车门没关上,而她已经跌倒在了地上。
肖华立刻下车,绕过车头走过去,扯着她的胳膊把她给拉了起来,他看了眼车旁的路牙,估计她踩空了。
幸亏路牙上不是水泥地,他松开了她的胳膊,“下车不知道看路吗?”
手掌和屁股都很疼,曾经她走路不小心把脚给扭骨折过,刚刚踩空的那一瞬,孟思远就让屁股先着地了,不至于摔一跤都伤了骨头。就是手撑着地时小碎石子碾着手掌,有些火辣辣的疼。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聪明的了,结果被他拉起来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骂,她还没怪他车停的有问题呢。她坐出租车从这下时,从来没踩空过。
她什么也没说,站稳后低着头借着路灯把手掌上的石子给拿下,压的印子很深,还破了一小处。问题不大,回去洗下手就行。
肖华看到了她的手,没什么事,就是挨了下疼。她这低了头一句话都不说,不知是自知理亏,还是无声的抗议,“脚没扭着吧?”
“没。”
下个车都能摔了,是多心不在焉,肖华顺手把副驾的车门给关上,“走吧。”
“啊?去哪儿?”
“你要再给摔了,公司是要给你付医药费的。”
反应过来的孟思远暗骂了句资本家,就低着头小心地踩过草地,往里面的小道走去。
这么一摔,肾上腺素经历了飙升。危险过后,人逐渐变得放松,她都快忘了半个小时前还在车里哭到不能自抑。
可想起时,她还是觉得很难堪。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家庭的耻辱。是的,在她看来,这就是一种耻辱。
她都这个年纪了,有弟弟妹妹,一个读小学,一个读初中。生育权是人的基本权利,但也不妨碍她觉得很丢脸。
她不是好面子的人,只是不想别人因为这件事,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不论是背后指点,还是谈及某些话题时小心翼翼地顾及她的感受,她都不想面对,尤其是后者。
第一个知道的是他,从刚才的难以接受,到现在吹着很冷的风,让她的头脑清醒。已成既定事实,是他的话,好像没那么糟糕。
他看起来压根就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本来就是,普通人的这档子事,八卦的价值都不大。
一路无言地走到楼底时,看着陪她走回来的他,孟思远本想说再见,可礼貌地问了他,“你要不要喝杯热茶?”
“可以。”
孟思远没想到他答应了,心中正纳闷,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进了家门后,他问她洗手间在哪里。
家里只有两双她尺码的拖鞋,她想跟他说你可以穿鞋进去的,我回头拖地就好。可他已经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在了地板上,看着是黑色的袜子,她跟他说了句,我早两天才拖过地的。
孟思远换上拖鞋后,包都没放下,就引着他去了卫生间。她内心庆幸自己挺爱干净,顶多是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凌乱了点。
厨房是开放式的,她将包扔下后,还没烧水,就打开冰箱倒了杯椰子水喝,饿到有些低血糖。
灌完一杯,她才拿了水壶去烧水,家里没什么招待客人的好茶叶,就超市买的普通茶包。
正在接水时,放在水池旁的手机就嗡嗡震动,孟思远举着水壶拿过手机,是她爸的视频电话,她直接给挂断了。
没几秒,又一条信息传来,是一个小视频,她手贱地点开了。
画面里是那个孩子,她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来,晨晨,叫姐姐。下次见到姐姐,要叫人,知道吗?思远,他今天没叫人,你可不要跟他生气啊。我们晨晨,下一回见到就知道叫姐姐了,是不是?”
孟思远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视频,退出去就把与她爸的对话给删了,将手机扔回到桌台上。那个孩子出生后,她见识到了,她爸原来那么会照顾孩子。当然,得是儿子。
刚开始时对自己刺激很大,她那时不是能忍的性子,会大吵大闹。后来刺激多了,就会脱敏。再后来,他们就为其他事吵架了。
对她爸的消息,她看完就删,很少回复。他还跑到她妈面前抱怨过她的绝情,她回了她妈说,我不拉黑他,已经是把他当我爸了。
手上忽然一轻,回过神的孟思远才发现他走到她身旁接过了水壶,而水已经到了最大容量之上,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肖华倒掉了多余的水,盖上盖子时看了眼她的手,“你不洗手吗?”
孟思远看了自己的手,才记起这回事,打开水龙头冲刷了伤口。有点疼,但她不是娇气的人,随手拿了旁边废弃的牙刷,挤了洗手液清理着伤口。
见她这么粗暴的清理方式,肖华以为她不疼,看了眼她,却是皱了眉在忍耐着。
她好像总是擅长忍耐各类疼痛。
孟思远洗完,抽了张纸巾擦了手,“你喝红茶还是绿茶?”
“不用了。”
“就喝水吗?椰子水喝不喝?还有咖啡。”
她从小被教的待客之道就是,不管他要不要在这坐一会儿,都要摆出招待的架势,茶、水果、点心,要将家里好东西拿出来招待。人离开时,还要让人带点东西走。她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直到后来发现,很多比她家庭条件好的人抠得理所当然。可见穷大方这词,是有事实依据的。
孟思远去打开了冰箱,拿了车厘子和山竹出来,还有抽屉里的零食,“你试试这个,柿子里夹了芝士,我觉得很好吃。”
肖华原本准备离开的,而眼看着她水果都洗上了,问了她,“还想不想吃炒菜?”
“啊?”水珠落在了暗红的车厘子上,她转头看他,“那家不做外卖吧?”
“想吃什么菜?”
“我都行,你点就好。”
“那你就没法点贵的了。”
孟思远忍不住笑了,笑意淡去后,自己都觉得惊讶,她怎么会笑得出来。如果他不在,收到那条视频信息的她,还是会难受好一会儿的。刚刚问他要不要喝茶,是不是自己没那么想一个人呆着,想有个人说会话。
“能填饱肚子就行啦。”她拿了杯子给他倒水,再将水果端去了客厅的茶几上,看他正站在原地,拿着手机在发消息,“你要不要坐过来?”
肖华抬头看去,才注意到了客厅的格局,地方不大,布置得简约而温馨,茶几上已摆得半满,放了两个茶杯。其中一个杯子,是鸢尾花的。
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陌生,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不应该晚上在一个下属家里,喝完茶还要一起吃晚饭。
是哪一个环节推到了这一步,他是否有必要结束这件不该发生的事。
孟思远看着他,不知他在想什么,没有动弹,“你是想坐餐桌吗?”
肖华摇了头,拿着手机向她走去。

一张沙发,两人各坐一端。
虽是自己家,他坐下时的自若,一只手放在了沙发背上,仍有种是他主场的错觉。自己穿的是短裙,孟思远拿过编织毛毯盖在自己腿上,再盘起了腿,靠坐在沙发上。
这样坐着舒服,但拿吃的不方便,她直接把车厘子放在了沙发中间。拿了颗送入口中,扯掉了果梗,牙齿轻咬汁水便溅出来,甜意瞬即抵达了舌尖的味蕾,果梗上残存的一滴深红色沾到了指腹上。
果核被吐在了手心中,她边拿纸巾边招呼着他,“好甜啊,你尝尝。”
肖华尝了颗,果然很甜,而她很周到地递了纸巾给他,“谢谢。”
“你是不是很喜欢听交响乐?”
“还行。”
他不是音乐发烧友,家中设备算得上专业,有时回家很心累的时候,会打开听一会儿。他对交响乐没多大研究,不过是听着能让自己心静下来。
“我有段时间挺喜欢的,还常去剧院听。然而有一次,我太累了,前面太过舒缓,我实在没撑住,睡过去了。但到了最后一个乐章,突然的一声大鼓直接把我给吓醒了。”
肖华笑了,“没让你太浪费门票。”
“那这手段也太粗暴了。”
肖华看着她,除了眼圈仍有些红,像是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还能有精力开玩笑,仿佛刚刚在车里偷偷哭的不是她。
那样克制而压抑的哭,她不说,他就不会问。
他一向更擅长解决问题,而不是处理别人的情绪。很多时候,他连自己的情绪都要抛开。分析局面、做预判时,最忌讳带入个人情绪与先天倾向。要绝对的客观与冷静,才有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再有一个合乎局势的决定。
人有太多的情绪,恐惧、愤怒、厌恶、渴望......有时候自己都察觉不到,会有多少决策,是被情绪驱使着做下的。
他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不会轻易被别人的情绪影响,更是极少去解决别人的情绪问题。在他看来,安慰的作用并不大。他能提供的帮助,只能是有能力且有意愿的情况下,去帮忙解决问题本身。
其实他不知道,如果车停之时,她还在哭,他要如何解决。可能他会下车抽根烟,让她再冷静一下。
到现在,这件事就算是完全过去了,肖华忽然开口问了她,“你还好吗?”
孟思远愣了,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可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八卦的欲望,纯粹到不带任何指向性地问她一句,还好不好。
口中的车厘子甜到要喝水来稀释,她咽下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是一个对家庭闭口不谈的人,这样的习惯坚持久了,会失去讲述的能力。她不是一个喜欢反复抱怨的人,觉得这些东西太过沉重,没有必要让别人倾听。而且,大多数的慰问,是廉价的。不必为廉价的东西,用秘密去交换。
“没什么。”孟思远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回到了家,在她构建的安全领域里,靠在舒适的沙发上,她有了一点开口的欲望,“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发现我这个秘密的。”
肖华点了头,“那我没法说我很荣幸。”
孟思远笑出了声,她喜欢他的反应,“没事啊,这件事已经过很久了。我就觉得很难堪而已。”
他看出她的故作轻松,“很正常的反应。”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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