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国后,他越来越忙。身在异乡,孤独着没有陪伴,遇上任何困难的事情他都不在身边。她会忍不住打电话跟他吵架,不止一次,但还是会和好。
他有飞来美国找过她,倒像是特地来聊吵架的事,讨论相处模式。他说他现在的确做不到陪伴,两人交流没以前多是客观事实,但频繁吵架的相处是不正常的,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她问,如果我们解决不了呢?
那时的他很平静地回答说,分手。
如此冷静的态度,也成为两人以后分手的一根稻草。
第一年暑假,最后一门考试后的第二天,她就飞回国,想给他一个惊喜。获知他在饭店应酬后,她跑去等他。
她却是看到了他同喝得醉醺醺的应酬对象们走了出来,旁边还有两个女人。他将应酬对象送上车后,还同身旁的女人聊了两句。
等女人也走了后,她跑上前质问他为什么要和那种乱七八糟的人混一起,他是不是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那时的他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方才的醉意从他的眼底消散,他点了根烟,抽完后反问了她,你觉得我喜欢这种应酬吗?
那你就不要参加啊,被他的反问激怒,她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话。
他看着她,想讲什么,却是又没说出口,最后说了句,我很累,不想讲话后,就将她送回家,说让彼此先冷静下。
舒怡却没想到,冷静过后,是他提的分手。
她不想分,即使嘴上质疑着他,她却从未怀疑过他。他这个人很有责任感,她是想与他结婚的。
但对于一个有责任感、做事有框架的人来说,当他提出分手时,几乎无半点挽回的余地。即使她已经后悔,不想分手。
他的坦诚,让她觉得可怕。
她问他为什么不阻拦她出国,是因为不爱吗,就不在乎分别。他说,那是你的人生,我不会阻拦你。
她问他是不是早就想分手了。他说,在你决定出国时,我知道大概会有这么个结局。如果我想分手,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如此冷静的分手,他漠然到让她心灰意冷地怀疑,他是否爱过她。如果是爱,那他的爱里有支持与理解,却没有一丝占有的自私。
她没有问这个问题,他肯定有过,却不会将爱情看得很重。他最爱的,永远是他的事业。他这个人就不会有浓烈的爱意,投射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舒怡想问他这些年是否会有心去真正爱一个人,但人是很难改变的,行为模式更有极大的惯性,她喝了口酒,“如果我当年没有回去后没有跟你吵架,我们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肖华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问题,回头看并作假设,不会有任何怀旧的愉悦,纯粹是种浪费时间。他自觉是个耐心还不错的人,此时却按耐着心中的一点不耐烦。
“你一向这么果断。”
“不应该吗?将时间精力放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而不是无法改变的过去。”
内心闪过失望,她看出他对两人的过去毫无怀念,甚至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舒怡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张脸,却是忽然想到了刚才在酒店大堂,舒怡发现他时并没有喊住他。
他正跟旁边一个女人在讲话,那个女人一身的职业装,应该是他的下属。女人笑着在跟他讲话,看神态甚是轻松。
而他看着她笑了,那样的笑让舒怡下意识喊了他的名字。
“刚刚在大堂见到的,都是来出差的同事吗?”
肖华有点饿了,刚刚他点的薯条先上了,他尝了一口,味道很一般。为了卖贵点,撒点不知所云的黑松露,还不如麦当劳里蘸番茄酱的薯条。
“是的。”
“你同事还挺漂亮的。”
肖华将剩下的半根薯条扔在了盘子里,拿餐巾擦去手上的油腻,抬头看了她,“你想说什么?”
他忽然冷了脸色,这样的严肃与压迫,是舒怡从未见识过的,“就刚刚看到她,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
肖华不知她是出国太久,中文退化,还是单纯一句闲聊,“嗯。”
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仗着旧交情,舒怡还是嗔怒了句,“你为什么这么凶?”
“我不知道美国这怎么样,漂亮是件值得赞美的事,但放在这个语境下,我觉得说这句话不太合适。”
舒怡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一点不合适,可是只是一句正常的聊天,她并未说更多,他这个反应是过度了,“我觉得你反应过度了。”
肖华耸肩,“Sorry。”
随口一句sorry,肖华并未真觉得抱歉,他不喜欢一丁点的隐含意。
这种事,本身就很敏感。不是鲜见,而是太多。
工作之初,他就见得足够多。那时与各个机构打交道甚多,见识过机构内部复杂的男女关系。其中人性的复杂与多变是不可回避的事实,去单纯符号化哪一方都是不恰当的。
后来自己创业,在还未做大时,他就看到了财富等级远在自己之上的老板们,会有多少诱惑与陷阱在等着他们。周围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老板的喜好,送人是一种基本操作。
他那时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是他,周围听不到任何真实的声音,所有人都在顺着他的喜好,被观察到一丝人性的弱点后,便蛊惑着他放大弱点,他会不会迷失?
他从不高估自己,约束自己,不是用道德,而是用欲望。
他太过清楚自己的出身,往下坠时没有背景作救生圈。需费心搭建人脉与关系网,容错率很低。
到了今天,肖华绝无可能去碰一个下属,但他也不会去刻意避讳什么。他心中有数,只是正常交流。
孟思远是个聊得来的下属而已,这次出差工作上挺靠谱的,他不会有其它想法。
虽然这一周多太累了些,最后一天的自由行,孟思远的安排比工作都满。
她习惯了独自旅行,一个人的效率很高,缺点是得麻烦路人帮忙拍照。一早起来她就去了华纳影城,为了看老友记的片场,喝了咖啡,买了印着friends的杯子。她出来后去了美术馆,看到了梵高真迹,离开时又买了两个杯子。
刷完两个景点后的所有时间,就都是逛街,都没有时间正儿八经吃顿饭,她买了咖啡和三明治就随意打发了。
天气虽已转冷,但她进了Reformation店里看到各色小裙子,理智告诉她穿的场合并不多,试穿了对镜拍照后,还是乖乖买单,就怕没买,回去了又后悔。
刷卡后,她无视银行发来的支出信息,发票扔进购物袋里绝不多看一眼,就怕脑子太好记住了开始算花了多少钱。她边买边安慰自己,只要你身材保持不变,这些衣服都能穿好多年,对自己太抠了也不行。
孟思远掐着点到机场后,时间也差不多了,看到了同事聚集在一处,老板竟然也在,她提着东西过去打了招呼。
上司胡志锋身旁的橙色袋子格外醒目,估计是帮太太买的。
“你这一天都消失了,去购物了?”
孟思远手里拎了个袋子,三个杯子没有托运,她很喜欢美术馆买的杯子,顺手拿出来与他们分享,“看,这是我买的杯子,一个是梵高的鸢尾花,另一个是莫奈的睡莲。是不是很好看?”
她估计是跑过来的,脸还有些红,听着她兴奋的分享,肖华看向了她手中的杯子,“挺好看的。”
估计其他同事都对杯子这种小玩意不感兴趣,听到他说好看,像是真喜欢,孟思远看向了他,主动问了句,“您要不要挑一个,我送你。”
胡志锋打趣了她一句,“你倒是先给老板送上礼了。”
“纪念品嘛,顺手带一个,又不贵。”
肖华本想拒绝的,他对杯子没什么讲究,但看她如此热情的样子,“那就睡莲吧。”
孟思远以为他会客气下的,不至于要她一个杯子。这两个她都很喜欢,无法割舍才会一并买了。谁让自己谄媚了想拍马屁,她也只能送出去一个。
就这样,肖华意外地提了个纪念品上飞机。
飞行时读书最能打发时间,纸质书带的麻烦,墨水屏的刷新率低,肖华直接在手机上看书。很方便,几乎一半的阅读,都是在出差时完成的。
近三个小时,看完了一本没那么严肃的非虚构后,眼睛都有些干涩,肖华滴了眼药水,闭上眼后却是毫无睡意。
他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时,就看到朋友圈图标里的头像,他点了进去。
她发朋友圈倒是挺快,九张图,有在车上拍的晚霞,有路过的海,有咖啡,咖啡杯上写了friends,还有今天的行程,美术馆的画,以及坐在一张室外沙发上的她,沙发后面是一个喷泉,不知谁帮她拍的照,可能是找的路人。
他顺手点了个赞。
第23章
孟思远从床上醒来时已是上午十一点,不必再急着赶行程,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埋在松软的被子里不想动弹。
最冷的季节已经开始,冬天格外有幸福感的事就是赖床,特别是她新买的四件套,两千多块钱的长绒棉,就没有花钱的不是。皮肤滑过时感到一阵细腻与柔软,舒服到她想裸睡,但她还是穿了件吊带裙。
躺了好一会,她才爬起身。煮杯咖啡,烤了片面包,就开始收拾行李。
她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新买的衣物几乎占满一个大行李箱,从内搭到外套,羊绒大衣都忍不住买了三件。
她正收拾衣服时,外送就到了。这一周多都在外边吃,她就很想吃家里的饭。她买了牛肉,焯水后,煸炒了番茄和洋葱,就一锅慢炖了起来。
分门别类地收拾好了衣物,又收拾了屋子,她将小象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时,食物的香气已经飘满了整个屋子。
孟思远清洗新买的杯子时,内心仍是惋惜被送出去的睡莲,他那样的人什么好东西没有,估计会被随手丢在角落里。
一碗杂粮饭,一锅番茄牛腩,热腾腾地吃下,身体都暖和了不少。她吃完后随手就收拾了厨房,回到客厅看着沙发,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出差前一夜,她还在这很难过的哭。兴许该感谢工作,工作能让她转移注意力。
孟思远拿过放在柜子上充电的手机,那一天,她妈妈给她回了信息,说我一夜没睡,你这么讲,很伤我的心。
当时她正在气头上,仍有着反驳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回,她不想说更多伤人的话。
此时孟思远看着这条信息,已经冷静下来的她仍有些难过。她知道自己这样说话是不对的,她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将诉求说出来不好吗。
她不知道逃离与逃避的区别。
她到底是在放任自己的幼稚、不肯面对内心的缺憾,还是为了自我保护,她只能远离。但她也能接受,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即使知道答案,也无法立即解决。
那个孩子在学校里遭到了针对,孟思远并不了解她的性格。
从那个孩子记事起,好像每一次见面,都不怎么开心。小孩总是机灵的,察觉到妈妈会对另一个人很好时,占有欲就会立刻膨胀,要妈妈抱着自己,霸占着全部的妈妈。她很不开心,每一次都会跟妈妈发脾气。别人青春期在中学,她的青春期在大学,不干多叛逆的事,就是会发脾气折磨她妈。
看到她的痛苦,好像才能证明她是在乎自己的。
她妈被她的喜怒无常与尖酸刻薄折磨到哭泣时,质问着她,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孟思远大学毕业后逃离了京州,换了城市找工作。将大多数时间花在格子间里,再后来逃得更远。那时的痛苦是无解的,是她需要对抗着去承受的。彻底脱离了旧有的环境后,她渐渐变得正常了。
孟思远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文理分科之后,宿舍重组,她也并不是很让人喜欢。她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跟宿舍里的人聊不来,她不爱听八卦,从不加入。觉得在别人身上花那么多时间,好无聊。她们夜话时,她开着小夜灯看小说。对聊不来的人,她也不会主动搭话,一个学期都讲不到两句话。
她后来遭到一些隐隐的针对时,只觉得她们很蠢,也就这点出息。她这人是这样的,一旦认为一个人比自己蠢,那这个人讲的任何话,她都不会当回事,更不会往心里去。
没有让她觉得多困扰,顶多是有点烦。
这点烦躁她无意中向李敏诉说时,第二天李敏就来问她,你要不要住到我家,我家里还有一个小房间的。
她心中是非常愿意的,还是又再问了李敏一遍,会不会很麻烦你爸妈?
李敏摇了头,说不会啊,顺便多做一份夜宵呗,来嘛,我们就能一起上下学了。
高三是一轮轮的复习,频繁到让人麻木的考试,肯定是没那么轻松的。可在孟思远的回忆里,高三是愉悦的。
晚上九点多下晚自习,她们有时在校门口吃关东煮,更多时候是回家吃。是的,是回家,李敏每次都会说,走吧,赶紧回家。
李敏爸爸几乎每晚都在家等着她们,估算着她们回家的时间,等进门时,夜宵就已经从厨房里端出来了。她们吃东西时,他在旁边跟她们聊天,从不讲什么要好好学习的大道理,只跟她们瞎扯淡。
夜宵过后,她俩还会学习一会。
李敏妈妈则是睡下了,因为她要一大早起来给她们做早餐。
那样的情意,当时只道是寻常。后来人情世故懂得足够多时,再回头看,孟思远更能明白,那是怎样深刻的情分。
以及她见识到了一个正常的家庭是怎样的。
看着茶几上的杯子,如果她们还像从前一般,她肯定会将这个杯子送给李敏。这部剧,是她们在大学时一同看的。
那时她的理想生活很简单,有一份工作,有自己的空间。会与李敏一同去电影院刷餐厅,她们也会是彼此最好的旅游搭子。
再次回到京州,理想生活的物质基础已由她一手搭建,却失去了最在乎的朋友。
孟思远弯腰拿过印着friends的杯子,泡了杯红茶,坐下来酝酿了许久,给她妈打了电话。
对上次的争吵避而不提,她说自己刚出差回来,最近太忙,就算是解释了这些天的不回复。她仔细问了那个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听了半晌,排除了老师带头搞孤立的可能,大概率是同学间的恶意。
她觉得不住校、不必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已算是有喘息的机会。换学校难而麻烦不说,不能保证不遇到相同的问题。
除了建议去学校找老师了解情况,让老师介入之外,孟思远没多少科学依据地让她妈给孩子培养个运动爱好,不论是球类还是游泳攀岩,每周带她去上课。
她妈不问为什么,当即就应下了说好,又有些怯生生地问,这会不会很耽误学习。
孟思远想说你俩脑子就挺一般的,为什么要指望孩子读书好,但她按捺住刻薄说不会,运动会提高专注能力,身体和心理不健康,学习好也没什么用啊。
她妈忙不迭地讲你说得对,她对这种小心翼翼都不知说什么好。
也许是种对抗的胜利,是她要的结果。
孟思远工作中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服从性测试与边界试探,几乎是时时刻刻在发生的。大部分是有心的,随时在试探着你的边界,如果你不作出回应,会给对方正反馈,觉得可以越界,做不该做的事,讲不该讲的话。
有自觉的人是少数,经不起考验,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是常态。一体两面,这也反应了大部分人在被越界时是没有意识的,甚至说是任由别人对待的。
孟思远在工作中,不得不变得强硬,建立一套自己的边界规则,慈不掌兵。更高阶的形态应该是她的老板,怕都已内化成他的性格,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这样。
当她从妈妈口中听到了她不想听的话时,很难不随着工作的行为惯性而觉得她妈是在讲不该讲的话,是在试探着她的边界。
如果她真能对亲人都做到工作中的无情与界限分明,该有多好。她清楚现在的自己做不到,也并不是所有工作都能随着自己的主观意愿而迅速推进的,只能是,出现问题时解决麻烦,提高自己解决麻烦的能力。
挂了电话后,孟思远松了口气,心中赞美自己有进步,至少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即使是口头的建议,她也只能做到这样。
完成任务后,她躺在了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翻着相册。在美国她随手拍的照片还蛮多,洛杉矶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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