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绫闻言,去取出来后动作微微有点迟疑,这支和姑娘的衣裳并不搭——
正磨蹭着,余光忽然瞧见另外一只湖青玉的,顿时一喜,“姑娘,要不这一支呢?”
“行,随你——”
但插入发间后,小绫左右看了看,仍旧觉得欠了几分韵味,不过倒也不怪这簪子,姑娘容颜太盛,许多首饰单拿在手上好看,一戴上就觉得不出彩了。
说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单就自进京来这小月余,她就瞧着姑娘五官上又好看了些?
小绫回神将首饰盒子一一收拾起来,收拾到最后,突然察觉出一分奇怪来,这匣子里怎么还有一支湖青玉的?
那姑娘头上的那支是?
比对了两眼,发觉手中这只通透明显不如另一支——
适才她拿起时,阿意根本没看就点了头,此刻见她奇怪,这才对着铜镜瞧了一眼,解释道,“应是昨日多的。”
昨日?小绫一愣,昨日自己时刻跟着姑娘,自是知晓姑娘并未在外面买过什么东西,那便只能是傍晚时分宫中那位来时带来的了?
难怪成色那般好。
说话间,环儿从外面进来,“姑娘,车子已经备好了!”
穆正的生辰并未大办,只邀请了几位好友。
阿意本来和另外几人都未曾见过几面,但是有穆正在其中调和,半日下来,便俱是熟稔了。
这般直直玩闹到了半下午才散了场子——
因着未睡午觉的缘故,阿意面上颇有些疲倦,但是一撩开车帘顿时清醒了几分——
车中,正懒懒倚在垫子上,手中拿着她闲来无事时看的游记的不是燕昭还能是谁?
阿意怔愣的瞬间,车上人便已是径直探身过来将她带了过去,眉头微蹙,
“怎么还消瘦了些?”
阿意不理会他这话,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燕昭正给她身后的枕头调整位置,闻言眉头挑起,“我为何就不能来?”
阿意是真的有些疑惑了,以前在顺江府时,五□□日都来陪自己她倒是可以理解,但如今回到了京城,他竟也能抽出这样多的时间来么?
燕昭看明白她眼中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堵了下,公务繁忙不假,但是她这里他敢放松一点么?在这府门口等了她半晌,结果一见面,倒是还被她嫌弃?
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哼笑道,“当真这般没良心?”
阿意眨了眨眼睛,正欲反驳回去,但却被燕昭先一步拦住,“好好好,不是你让我来的,都是我自愿的……小祖宗,别气我了行不行?”
“谁气你了?”阿意瞪了一眼过去。
“我自己气自己——”
燕昭应得迅速,一点儿也不带迟疑的。
说完,正要问问她今日玩了什么时,忽然感觉好似闻到了些许酒味,不由得向着阿意身边倾了倾身子准备确认一二,但没想到阿意正准备说话,突然转过了头来——
猝不及防之下,脸侧划过一抹柔软。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愣了下。
阿意感到脸上热意在瞬间蒸腾起来,连带着心跳都好似有些不听使唤,忍不住向后退了退身子,目光闪躲正想着随便说些什么时,却见身旁人不仅不避开,反而又逼近了几分,声音带着几分低沉笑意,
“偷亲完就跑?”
距离太紧了,阿意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向着自己鼻尖倾斜而来的气息,硬是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不满起来,做势要去推开他,“你别诬陷我!”
燕昭动也不动,目光故意从她唇上扫过,“什么时候这般胆小了?敢做不敢认?”
身后便已是角落处,阿意没了退路,又见他这样挑衅,急切之下,突然想起了一事,顿时有了底气,“我刚刚只是不小心碰到你了,一年前在顺江府时,你可是故意偷亲过我!”
任是满脸红晕,这话也说得气势十足,微微仰着下巴,带着几分水意的眸子里就差把“你知道理亏了吧”几个字写在其中。
但是等了半晌,却根本不见眼前人羞愧?
她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些许疑惑,心里正胡乱揣测间,却见眼前人又逼近了几分,神色真诚,似是在满心为她着想,
“那要不你偷亲回去?”
车外清爽的空气扫过脸颊,头脑也跟着清醒几分,阿意暗自庆幸这敲窗户声来的及时,不然自己可能当真要被某人绕进去了。
她暗中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住仍在乱窜的心跳,抬眸看向来人,“穆公子?”
穆洵看见眼前人泛着红晕的脸颊,视线不由得闪躲了下,将手中东西递过来,“这是姑娘的簪子么?”
阿意一看,这才想起来和穆姐姐几人一道玩时,宋家姐姐说想看看她这簪子,她便随手取了下来,后面竟忘记带上了。
将簪子接过来,阿意忙行了谢礼,“是我粗心了,累得穆公子跑这一趟。”
穆洵忙避了避,“姑娘不必客气——”
迟疑了下,又补充道,“姑娘喝了酒,莫要吹风的好,在下,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了——”
喝酒?阿意闻言愣了下,正要说什么,但余光忽然瞧见身后帘子动了动,当即吓了一跳,忙匆匆道了别后转身先进了马车中,压着声音道,
“你别乱动!”
燕昭闻言,人倒是不动了,只是目光却落在了她手中的簪子上。
阿意下意识将手向着身后藏了藏,颇有些心虚摸样,毕竟昨日才收到的东西,今日就差点弄丢——
但下一瞬,连人带簪子就都被人用巧力揽了过去——
还当他是又要提起先前的话头来,阿意忍不住想要坐得离他远一些,但还没动肩膀就已经被人按住,燕昭压低了声音,无奈笑道,“之前不是还说困么?到家还有一会儿,眯一下?”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似是为了赶着明证他这话似的,阿意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连带着眸子里都因为困顿多了些迷迷蒙蒙的水雾。
燕昭看得失笑,手下动作却轻柔将人护得周全,
“睡吧。”
马车之外,穆洵见人上车后,并未立刻上马折返——
他牵着马站在路边,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追寻马车而去。直到马车快要到了前方的转角时,才颇为不舍地微微垂了眸子。
听穆正说,她下月初就要回顺江府了?往后……怕是不会来京城了吧?
身下马儿不知他是何意,原地打了个转,穆洵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抚,正准备回去之际,一个回眸间却忽然僵住了身子——
不远处,马车经过转角时,内侧的车窗却忽然被人抬手关严。
纵使离得远看得不算特别真切,也依稀可以辨别出一闪而过的袖角颜色绝非适才才见过的湖青色——
难道是她的丫鬟么?
这念头一出现,穆洵心里先莫名否认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好似是一双男子的指节。但离得这样远,看错了也不说定?他迟疑间,再抬头时,马车已经不见了影迹。
穆府门房处,穆正一见人回来,忙挣开丫鬟的搀扶迎了上来追问道,“哥哥,东西送还给阿意妹妹了么?”
那簪子她发现后本是要亲自去送的,只是在门口正碰上哥哥从外面回来,便交给了哥哥赶快骑马去追一追,这样兴许还快些。
穆洵被她的话唤回了神,微微点了点头,“送到了——”
说罢,瞧见自家妹妹步子明显有些踉跄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眉头,伸手将人扶住,“怎么喝了这样多酒?”
“哪里多了?只许你们男子喝酒就不许我们女子喝了?更何况,一年也只有一日生辰罢了,喝点酒又怎么了?”
“你自己喝便罢了,钟姑娘身子不好,你不该引着她也喝的——”
“钟姑娘?”穆正顿住步子,疑惑仰头,反应了会才明白过来,“哦,原是说阿意妹妹,这一时间我都没反应过来——”
但走了两步后,突然又停住反驳道,“哥哥,这话你可说错了,我和明悦几人的确都喝了酒,但阿意妹妹那里,我可是盯着她的,一点儿也没敢让她喝!”
她说完,就要继续向前走,但胳膊却被人攥住根本走不动,拧眉回头看来,只瞧见身后人脸色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她忍不住用力拽了拽,“哥,你怎么了?”
穆洵勉强压下心中波澜,轻咳了一声,“无事——”
穆正自是不信,但追着问了半晌也没问出什么缘由来,只得暂且放弃。
直至第二日醉意全部消散后,再想起此事,才猛然一惊,昨日哥哥不会和阿意妹妹说了什么然后被阿意妹妹婉拒了吧?
她甚至当即就想去钟府一趟寻阿意看看情况,但人走到门口又停住了步子,摇摇头暗自猜测道,应是不是,自家哥哥她还是了解的,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那究竟是何事呢?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后面约阿意出来玩时还小心试探了一二,但是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倒是不怪她从阿意口中得不出什么,实在是那日上了马车阿意当真很快就睡着了,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钟府——
得知还未寻到孙嬷嬷,阿意想了想后猜测道,“许是已经离开京城了也说不定?”
钟朗之前也有过这般推测,但如今心底却更偏向于许是人已经遇害了。
怕阿意害怕,他暂时没说他已经派了人去城外的乱葬岗之类的地方搜寻,只转而轻轻摸了摸阿意的脑袋道,“明日一早哥哥要和靖安王殿下一起去黄陵一趟,估计要两三日才回,怕是不能带你去看明晚的灯展了——”
一听他说这个,阿意眸光顿时闪烁了下,“大哥莫要担心我,我,我眼睛本来也就不好嘛,向来不爱这些亮晃晃的东西的!”
听她这样说,钟朗仍旧很是愧疚,心里本是已经在思索要不和殿下请求晚一日再去,直到后面听阿意说她连崔鹿鸣和穆正的邀约全部都拒了后,才当真信了阿意不喜欢的说法——
翌日晚间——
燕昭一见窗户打开,正要说话,却在看清里面的人影后不由得失笑,“你这是?”
阿意正努力克服穿男装的不习惯,见他笑很是不满,皱眉瞪了一眼过去,“不然我若是被崔姐姐和穆姐姐撞见了,多不好意思!”
怕等下将人惹生气了追源追到自己身上来,燕昭只得勉强压住笑,甚至隔着窗户还诚恳提了衣着上的两三句建议,这般折腾了一会儿后,明月已是高高悬起。
阿意还记着他身上的伤,本是要试图自己踩着凳子爬出窗口,但是颇有些无从下脚,正犹疑间,只听得一声轻笑,下一瞬便被人抱着直接越过了窗沿。
他常来钟府,有些路甚至比阿意还熟悉,因此连阿意都还没反应过来到了何处时,再一抬眼,便发觉已是到了钟府的围墙之外。
马车早已在等候着——
灯展节,顾名思义,便是各式各样的灯的展览,倒是和每年正月十五元宵的花灯有些相像。
阿意小时还在京城时,倒是听下人们提起过这个节日,但如今这还是第一次出门看——
新奇倒是新奇,只是一路走走停停才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她便已经感到有些累了,燕昭见状要背着她走,偏偏她又不肯,只得先小心护着她往人群外走。
结果还没走出去,阿意就一个不慎自己扭到了脚。
熙熙攘攘中,垂眸瞧着可怜巴巴的某人,燕昭又好气又心疼,这下也不顾她愿不愿意了,直接抱着人到了灯影之外。
马车停得距离这里有些远,不知她脚上扭伤究竟严不严重,燕昭只得先在路边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青石,铺了衣裳让她坐在上面——
他蹲下身子,先小心碰了碰她的踝骨处,抬眸看去,“这里疼么?”
阿意主动将衣摆向上提了提,闻言摇摇头,“不疼。”
“这里呢?”
“也不疼。”
这般轮番试了几次,确认没伤到骨头后,燕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谁知话音刚落,他手下不知碰到了何处,青石上坐着的人顿时“啊”了一声,扶在他肩上的手都跟着绷紧了几分,“疼,好疼!”
燕昭心下一慌,险些松了手,反倒是阿意回过神来,自己抬了抬脚尖,“好像是转到筋了?”
她脚上鞋子时适才查看脚骨时便已经脱下,雪白罗袜纤尘未染,说这么几句话间,阿意便觉得抬得腿酸,低了头要去找自己的鞋子把脚暂且放在上面,但是鞋子还没找到,小腿便被人轻轻扶住——
让她先把脚放在自己膝上,燕昭抬手拦了拦她乱动的身子,询问道,“先带你回去?”
好像也只能回去了——
阿意抬头看了眼夜空,到底还是有些不甘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裳,“五哥哥,这时候回去是不是就看不了烟花了?”
这时候还想着看烟花?
燕昭默然一瞬,“你脚不疼了?”
阿意点头,“……疼。”
燕昭定定看了她一眼,起身要来抱她,到底还是怕她失望,放缓了些声音安慰道,“下次再看便是了——”
阿意目光闪烁了几下,不肯伸手配合。
燕昭瞧见,一边小心将她的衣摆理好,一边放柔了声音道,“喜欢什么样的烟花?明晚我让人专门再放一场,好不好?”
阿意闻言,略微迟疑了下,正当燕昭以为她要同意了时,却见少女认真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口气,
“五哥哥,你怎么可以这般铺张浪费?”
为着她好她倒反过来教训起自己来了?燕昭笑得别过头去,这下算是明白了,绕了这么一大圈,她这是心里早就有主意了,于是干脆挑了挑眉头,无声看向阿意,催促她开口。
阿意鼓了鼓脸颊,自知理亏,开口时带着几分讨好,“五哥哥,其实这地方不是也挺好么?要不咱们就坐在这——”
她话还没说完,燕昭便已经打断,“不行。”
且不说这石头带有寒意,单就她脚上的伤也需要尽快处理。
阿意不肯放弃,“真不行吗?我求求你了?”
“……不行。”
她今日出门时担心眼上围着绸带太过于显眼,非要另外戴了一顶帽子,此刻嫌弃帽子碍事,一把摘下,只稍稍酝酿了下,眼上绸带就已经出现了淡淡水痕,连带着声音都有了几分哽咽,“那你走吧,我要自己回去!”
最看不得她的眼泪,燕昭本已有了几分心软,但一听她这堵气的话,顿时又意识到若是再这般由着她下去,往后怕是脾气只会越来越大,于是便强忍着不抬头看她,只冷着声音道,
“当真?”
阿意何时在这种时候虚过?
立时应道,“当真,你现在就走吧!”
气氛凝滞了几个呼吸,燕昭狠狠心站起身来,转身就向外走去。
他身形坚定,其实步子迈得并不快,但任是如此,再如何“磨蹭”也已经离阿意越来越远——
耳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燕昭眉头越皱越紧,越走心里越发懊恼,她脚上还伤着,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同她较劲?
正自己说服了自己还是回去时,却忽然瞧见隐 在一旁的盘豆神色有异,燕昭动作一顿,还当是阿意已经有了悔过之心,便强绷住转身的冲动——
但是没等到阿意喊自己,反倒是看到了另外一道身影。
他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脖子间陡然传来冰凉,穆洵眼中惊喜僵住,看向眼前人,“这位公子,这是何意?”
“只是想要提醒穆公子此路不通。”
穆洵脸色亦是冷了下来,“我要走什么路,和公子无关吧?”
“有关无关,可不是穆公子说了算。”
“你的主子是谁?”
“无可奉告。”
穆洵忍住气愤,“若是我非要走呢?”
“那就要看看是穆公子快还是在下的刀快了。”
说话之际,穆洵已经感到脖颈上传来丝丝疼意。
京城,节庆之日,知晓自己的身份却仍敢动手——
纵使已经有了猜测,但一抬眸瞧见少女旁边多出来的身影时,穆洵脑中仍是晕眩了一瞬。
眼前人似是只管拦住他的步子,并不约束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他的目光。明知是阳谋,明知此刻转身尚且还可以保留几分体面,但脚下却如同长了钉子般动不得。
只执意看去,试图寻求另外一种可能,或许,或许她是不愿意的呢?
青石旁——
见人转身回来,阿意只继续低着头,看也不看他。
燕昭叹了一口气,让人先靠在自己身上,动手在青石上又铺了一层才取回来的毯子,用手试了试确实感受不到一点凉意后才扶着人坐下,又摸了摸她的手心,“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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