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别枝回忆起来,总觉得那天晚上,大概算是她和庚野各自人生里最狼狈的镜头之一。
对她是之一。
对庚野,大概可以把“之一”去掉。
因为再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她都没有见到庚野哭过,于是想起来就心疼的同时,也会悄悄地一个人遗憾——当时应该给他拿手机偷偷录下来的。
林哲听说时深以为然,并为和庚野自发小认识,却至今没能见过他一滴眼泪而扼腕叹息了好几天。
至于庚野么。
那晚从浴室出来后,他就坚持说自己是做噩梦吓哭的。
“……真的,”庚野拦腰抱住了别枝,将人抵在衣柜上,“你怎么不信我。”
那头湿漉漉的黑发还往别枝颈窝里滴水。
别枝含笑将他推开:“好,真的,你头发都没吹干,别蹭我一身水。”
庚野还是不肯放开她。
别枝无奈地拍了拍柜门:“你不想换衣服了吗?你那套衣服都被我扔洗衣机里了。”
女孩的脸颊不知道是被热水蒸气熏得,还是被某人不知检点,只围了根浴巾就来她眼前乱晃的画面撩拨得,红得像白里泛粉的水蜜桃。
“你家里,还有我能穿的衣服?”庚野忽然警觉,从她颈窝里把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上回落下的那套,你不是还我了么。”
别枝被他逗笑:“原来你还记得上次拐走了我一套衣服?”
庚野长眸轻狭,低了低腰:“老实交代,家里为什么这么多男人衣服?别钰的?”
“不是,是我买的,用来挂在家里,防贼。”
别枝把之前在楼下,被老太太们额外关心叮嘱的事情,跟庚野说了。
庚野若有所思:“所以,之前在万象城,刘成志撞见你和那个不可回收垃圾在一起买衣服,是为了这件事?”
“是,”别枝停顿,难得转正脸,正视庚野,“但你为什么这样称呼费文瑄?”
“……”
庚野冷冰冰地轻哼了声。
他抬手,指骨轻蹭过别枝努力仰起来的下颌,“颈椎不好啊,头抬这么高?”
别枝面不改色地拨开他的手:“谁让你在我家不穿衣服耍流氓。”
庚野:“?”
“不要转话题,太刻意了,”别枝假装没看见庚野的眼神,“我生病的事……是不是费文瑄告诉你的?”
庚野没说话,眉眼更薄冷了几分。
别枝看了他几秒,了然:“而且说的应该很难听。他是不是把我不能生小孩——唔?”
别枝被捂得猝不及防。
隔着那人修长微凉的指骨覆面,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本来也不在计划内的事,不需要提,”庚野垂低了黑漆漆的眸,“懂?”
明明是怕她提起来难过,还跟她装凶。
别枝眼角轻弯了下。
庚野就松开了手,将人在身前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找衣服吧。”
他往后一靠,坐在了她主卧的床上。
浴巾被拉开一隙,两条冷白修长的腿懒懒斜着,撑在了床旁。
庚野倦淡着神色,有点欠地挑眉:“看看眼光。”
“……”
别枝刚准备调侃的心,一下子就绷住了。
到此刻她才忽然想起来。
剩在家里这套,也就是当时买的另一套衣服,是为什么,她没好意思给庚野拿出来过。
见女孩突然在大衣柜前磨蹭起来,旁顾的庚野收回目光,只想给她转移注意力的心思晃了晃,被一点逗弄取代:“怎么了,你给我买的另一套,见不得光?”
“……不是给你买的,”别枝背对着他,肃然纠正,“是防贼的。”
“哦,按照我的型号防贼。”
庚野薄唇轻勾,望女孩逐渐覆上嫣红的耳垂,窗玻璃上映着,青年笑得一副很不值钱的骀荡模样。
家里确实找不出第二套男士衣服。
于是,别枝最后还是把那套衣服给庚野翻出来了。
庚野是在她的主卧里换的。
别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安地蹭着拖鞋等,心想幸好廖叶跟组去了不在家,不然今晚又是……
没想完。
“咔哒。”
主卧的房门开了。
庚野拉开了门,单手勾搭着皮带,懒洋洋往拉开的门上靠停,他抬手在身前虚划了下:“解释解释?”
别枝装傻:“解释什么。”
庚野低头笑了,直起腰,朝她走过来。
长裤裤线凌厉直挺,衬他腿型修长。
上身衬衫松垮,尾摆随意堆在他腰腹处,被皮带束进裤下。扣子只系了最下面的几颗,上半截领口大敞,领内衬着件黑色底T,被胸膛撑得起伏流畅,露出冷白又性感的锁骨和颈项。
——和那天庚野第一次出现在理学院办公楼时,一模一样。
除了彼时他自己那套是烟灰色外衬衫,这一套是深蓝色暗条纹外。
别枝脸颊微热,在那人走到面前时,她先一秒挪开了眼。
庚野一步未停,长腿将身影直接带来她眼前,他在沙发前俯身下来,带着阴影如玉山倾颓。
最后叫青年两手轻松随意地一撑,把别枝“扣”在了他胸膛和沙发之间。
“这套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来着?”
别枝抿唇,耳尖开始散热。
“我想想,算时间,应该是在我去理学院办公楼找你那一周的,周末?”庚野声线倦懒,刻意压得低哑而戏谑。
别枝终于扛不住,红着脸颊转正,乌眸湿漉:“我只是,确实,很赞同你的审美。”
“是么。”
庚野哑声轻笑着,更俯近几分,“是喜欢衣服,还是喜欢人?”
别枝脸颊红透,小声咕哝:“……不要脸。”
“嗯?”庚野低声失笑,“看来只喜欢衣服啊?”
眼下这个状况,别枝既不好意思承认是喜欢人,又不好昧良心说是喜欢衣服,干脆装哑巴,权当默认。
“行。”庚野点了点头,似乎放过她了,就那么直回身。
别枝有点意外。
但她没多想。
直到晚上洗漱后,别枝慢慢吞吞从主卧卫生间里挪出来,看见庚野坐在床边。身上衣服是整整齐齐,一颗衬衫扣子都没解,落落大方地敞着长腿,披着月光和夜色,侧撑着床等她。
别枝莫名嗅出点不安,但还是走过去了:“你怎么不把外衬衣脱掉?”
“等你啊。”那人懒慢着语调。
“?等我做什么?”
别枝刚要从他身旁过去,就被庚野抬手,握住了手腕。
他将她拉到自己折膝敞着的两条长腿之间,声线懒懒的,透着谑弄的哑:“你不是很喜欢这套衣服么,当然要留给你了。”
“?”别枝一滞。
这会儿想逃,已经晚了。
“有多喜欢?”
庚野修长的指骨正覆过她的,根根穿叠,交插,他倦懒散漫,又不容余地牵握着她。
他拉她的手摸向他的腰。
月色薄描过,那人清绝眉眼间笑意骀荡。
“给我脱掉?”
“——!”
但那天晚上,庚野最后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很紧很紧地抱着别枝,躺在床上,像是要把她变回一根肋骨,藏进胸膛最深处,和心脏贴在一起安放。
别枝起初没睡着时,还算配合。
可等到睡过去后,大概是本能被拘缚得难受,她从他怀里挪出去了几次——然后每次都被忽然醒来的庚野察觉,在半夜里,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确认她的存在,把她抱回身前。
像是怕她会变成泡沫消失不见一样。
反反复复,一整晚,庚野都没怎么真正睡着。
等到第二天早上,别枝醒来时,正打着呵欠,她转回头,就看见庚野靠在熹微朦胧的晨光里,低眸安静地望着她。
“你醒了?好早啊……”别枝咕哝着,在他怀里翻过身,蹭到他薄T前。
这次离得近了,窗外透出的光,将他眉眼勾勒。
别枝也看得分明。
他有一条极明晰漂亮的卧蚕线,这会被熬夜后的冷淡乌色染上颓懒,不见消减美色,反倒更添了几分意态疏懒,无意却勾人似的性感。
完完全全,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别枝一下就清醒过来,蹙着眉仰眸看他:“你没睡着?”
“……不想睡,”庚野斜支着身,阖了阖眼,他声音透着几分难掩的倦懒困乏,却还是一点都不正经的调性,“第一晚,正式留宿女朋友家,太紧张了。”
别枝无奈,伸手戳了戳他:“你一副松弛得快要散架了的模样,哪里紧张?”
指尖下的胸肌慢慢绷紧。
别枝好奇低眸:“?”
好神奇。
女孩抬手,又戳了戳。
庚野:“……”
她头顶,青年气音闷笑了声,睁开眼,懒懒睨下来:“好玩么。”
“好玩哎。”别枝刚想再抬再落。
没得逞,被那人一把握住,往身后一扣——
刚刚还斜支着靠在她旁边的庚野就握着她手腕,把她压在了床上。
这次庚野没撑起身,故意严丝合缝地压着她。
于是即便隔着薄被,别枝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庚野身体某处的苏醒。
别枝僵在了那儿,睁大了无辜的眼,一丁点都不敢动地望着庚野:“不,不好玩。”
“晚了。”
庚野嗤了声笑。
和那处声势惊人的威迫截然相反,青年声线懒散松弛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似的,“你不是问我,哪里紧张么,现在知道答案了?”
“我错了。”别枝认错飞快。
停了几秒,她有点担心地看着庚野眼下的乌色:“你还睡吗?”
“不睡了。让我靠会儿。”
庚野说着,调整了下位置,就把别枝当抱枕似的,压在身下,还阖了眼。
别枝揉过庚野凌乱的碎发:“是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怕做。总觉着一合上眼,就要掉进那片找不到你的海里了……”庚野阖着眼,声音懒慢,像是魂游宇宙去了。
别枝从他碎发间垂下手,安抚地摸了摸庚野的颈后,轻声打趣他:“我还以为,庚老板什么都不怕的。”
顿了顿,女孩放轻了声:“我最喜欢你无所畏惧了。”
庚野困得眼皮打架,懒声答:“还是换一个吧,我明明怕你。你随便掉滴眼泪……”
余音消止。
几秒后,靠在别枝身上的庚野忽然抬头,睁开了困懒的眼,他轻狭起眸:“你刚刚、说什么?”
别枝想笑:“什么。”
庚野有些困倦的懊恼,他撑起上身,微挑眉:“别想不承认,你刚刚说了,你喜欢我。”
“不。”
别枝抬手,轻勾住他后颈。她将人拉下来,吻住了庚野的唇。
“是我爱你,庚野。”
山峦起伏。
朝阳拨开了昏昧的夜色,从海浪一样堆叠的翳影里冉冉升起。
窗外的朝阳前,庚野俯身,亲吻着女孩微微汗湿的发际,又吻去从她眼角滚落进长发的泪滴。
“枝枝,我想要你知道。”
他的吻覆上了女孩的唇,将她的呜咽咬碎,咽下,“死亡该分为肉'体与灵魂两种。”
别枝睁开了眼,雾蒙蒙的眸底湿潮,她不解地望着他,却来不及发问。
庚野用一个吻,将她抛入山峦与云海间。
她看见窗外烈日破晓,冉冉如血,也如新生。
“肉'体终将消逝。”
庚野低头,吻住别枝,像在她最深处烙下一个誓印:
“除你之外,我的灵魂无可救药。”
作话:正文到这里,接下来是番外
第54章
趁着廖叶要在外地跟组半个月,这期间,庚野就一直住在别枝租的那处两居室的老房子里一整周都没在惊鹊露过面。
林哲听乔别嘉抱怨起这件事,说某人谈恋爱后彻底当了甩手掌柜,他对此毫不意外,冷笑着给乔别嘉总结:“女朋友上下班车接车送,括弧,他自带;一日三餐,括弧,外卖;白天家政,晚上陪睡新时代家庭主夫,贴人又贴钱。MOON那边的事,在他那儿都得排到副业栏了。
乔别嘉收到以后捧腹大笑,奉为圭桌。
笑完之后,他就极其狗腿地将消息截图保存,并顺手发给了“家庭主夫”本人,庚野。
彼时,庚野正在别枝出租屋那间小厨房里,研究晚饭菜单里,其中一道菜内的面糊部分的制作教
本就空间极其有限的厨房,被他那清拔修挺的身量一衬,越发显得狭小又逼仄起来。庚野一边对着手机里的教程,践行“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基本原则,一边思索着,要怎么找机会把别枝“拐骗”到他在山海市的房子那边。
这个厨房实在太小了,不够他糟践……不是,不够他发挥的。
乔别嘉这个叛徒的消息就在此刻从他手机上方弹了出来,
很不幸,“叮咚”的不是个时候。
庚野那双维持过多项区内精度纪录,可以轻易同步操作总距操纵杆和周期变距操纵杆,在狭窄空间乃至恶劣天气条件下也能精准做出各类快速机动动作的手,就在这声“叮咚”之后,不期然地一抖。
与预料绝不相符的一大坨面粉,跌进了汤水似的浙淅沥沥的面糊里。
小型面山一座。
庚野:……
压下想把乔别嘉从手机屏幕里抠出来,摁进这坨面山中的烦躁念头,庚野拿起手机,还沾着面的指骨在屏幕上划了划,点开了乔别嘉发来的截图。
看了三秒,庚野冷笑了声。
他原本准备随手把手机撂开,回过头去看看,还能怎么挽救一下他那坨又成了面山的“面糊'只是刚垂了眼,庚野就想起什么。
手机抬回来,庚野往后稍了稍长腿,靠在了厨房推拉门上,在屏幕上随意点了几下。
几秒后,某人那从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朋友圈里,忽然多出了一条新动态
【MOON】
[聊天截图jpg]
综上所述,主业中,副业勿扰。
没用两分钟,朋友圈就连续蹦出来林哲三条消息-
【哲晟律所-林】:?????
【哲晟律所-林】:乔别嘉这个叛徒!!!
哲晟律所-林】:还有你,要点脸行不行,算兄弟求你了!!!你真当我是夸你呢,还骄傲上
庚野权当这是单身狗对他幸福生活的妒,行云流水地把人拉黑了
十分钟后。
庚野的手机响了起来。
随着震动声,一串稚嫩的童音从庚野手机里荡出来:“小刺猬,小刺猬,每根刺儿都尖锐,你不碰它它不动,你要惹它它发威……
听到那串专属铃声,水池前,还低着头的庚野就薄勾了唇,他擦干净手上的水,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手机里响起别枝无奈的声音:“你在干吗?
“我?”
庚野顿了下,看了眼狼藉的厨房,决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今晚继续点外卖。于是他侧过身,长腿靠着水池边缘懒洋洋地开了腔:“我在,钓刺猬?"
“钓什么刺……”对面中止。
可惜还是晚了半句。
庚野低头轻哂:“你看,一条朋友圈就钓上来了。
“庚老板,”别枝轻声恼笑,“你酒吧里天天去蹲你的客人们,也知道你这么幼稚吗?
"哦。"庚野拖得懒腔慢调,似笑非笑,“上钩的小刺猬恼羞成怒,开始人身攻击了在真惹别枝恼羞成怒前,庚野及时收敛,他轻咳了声:“今晚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刘书记说今晚有例会,我猜,可能比正常要晚至少半个小时,”别枝翻了翻记事本,“你晚点再过来吧。
“那我正点去,在楼下等你。庚野:
“可以是可以,但……"
别枝默然了几秒,还是轻声说了出来:“能不能不要开你的那辆车过来?
"为什么?
“它太……扎眼了。"
庚野轻挑了下眉:“歧视它?"
"……"
想起某人前两天靠在那辆在停车场都鹤立鸡群的库里南旁,黑衣长裤短靴墨镜地等她的骚包场还被路过的学生拍照传了论坛,惹起了一大片校内讨论热潮。别枝无奈得扶住了额:“你再开它来两次,全校都要知道,我有个男朋友每天几点来接我上下班
“那不是正合我意?
“庚野。"
手机里响起声低得愉悦的笑:“那我们换车,你开我的,我开你的小自猫。
"?你不要给我的车取奇奇怪怪的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