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用“也”。
别枝感同身受地轻叹了声,抬手,摸摸毛毛后脑勺:“遇到事不要自己闷着,可以跟我讲讲。至少,能多一个人帮你出出主意?”
“其实是我……”
毛黛宁刚要说话,刘书记路过办公室门口,不轻不重地咳嗽了声。
还在八卦的辅导员们立刻鸟兽散,各自正色归位,毛黛宁也不方便再说下去,小声递了句:“中午,中午我们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说。”
“好。”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工作和来自同事们的八卦中消磨过去。
临近中午,眼见又有同事想借着午饭时间来探听一番她的恋爱史,别枝毫不犹豫拉上了毛黛宁:“我和毛毛还有事,要耽搁会儿,你们先去吧。”
“啊,那好吧。”
同事们只得遗憾地结伴走了。
等办公室再没了其他人,别枝略微松了口气,将椅子转向毛黛宁:“说吧,什么事情把我们毛毛弄成小蔫菜了?”
“我……”
别枝亲眼看着,毛黛宁的脸色在这一个字音后慢慢憋红,欲言又止。
她等了几秒,莞尔:“你怎么了?”
就见毛黛宁深吸了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我周五晚上喝多了,回家遇上陆易生查岗,一言不合就霸王硬上弓把陆易生给睡了!”
“……”
别枝顿住:“?”
办公室里有足足十秒的寂静。
毛黛宁绝望地睁开了眼,她本来以为要迎接的必然是一副震惊或者谴责的反应。
没想到。
别枝平静地:“啊。”
毛黛宁:“?吱吱你这是什么反应!我犯了这么大又这么可怕的错误,你竟然只是啊了一声?”
别枝迟疑了下,坦诚直言:“我只是觉得,这不能怪你。”
“那怪谁?”
“怪,酒色误事。”
“而且,你确定你们两个是真的发生关系了吗?”别枝抱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参考经验,“会不会其实是他,讹你?”
毛黛宁:“……”
毛黛宁:“陆易生?讹我吗?”
别枝回想了下陆教授那个古板禁欲不苟言笑的性格,确实不可能。
也对。
还有谁能像庚野一样,狗到拿这种事当面造谣讹人的。
“等等,你这个跟‘过来人’似的娴熟反应,”毛黛宁在痛苦里停滞的思绪终于拽出来了点,她狐疑地看向别枝,“你,莫非,周五晚上,和天菜,也……”
“没有。”
别枝回神,淡声打断,“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喔噢,什么都没发生啊~”毛黛宁眼睛亮起来了,“吱吱,你可是轻易绝不会打断别人说话的。”
别枝:“。”
毛黛宁:“还有,‘对自己的重复,意味着对自己所言的不自信’——这不是你前段时间刚教给我用来跟学生聊天的技巧吗?”
别枝:“……我们刚刚不是在聊你和陆教授吗?”
“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毛黛宁拖着椅子逼近,“老实交代——瞒我惊鹊天菜就是你男朋友这种大新闻就算了,你们之后的进度,我必不能再落下一点!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理院百晓生’的名号?”
对着毛毛还微红的脸颊,别枝到底没忍心拆穿“你才是在转移话题”。
也罢。
“我确实完全不知道,惊鹊会是庚野的酒吧。”别枝无奈抬眼,“在那天晚上之前,我对他工作方面真实现状的了解,大概还没有你们这些酒吧常客多。”
“这怎么可——”
毛黛宁想起什么,“对哦,如果你知道哪怕一点,应该也不会拜托我帮你联系我大伯,咨询同等学力升学之类的事了。”
别枝以一种“沉冤昭雪”的心情缓缓点头。
“不过,他这么费劲地跟你藏着掖着,你就不生气啊?”
“气了一下,”别枝玩笑,“可惜想通得太快,没来得及气第二下。”
“想通什么?”
“他瞒我的原因。”
“噢?”
别枝想了想,就把之前的洗车工误会,和自己后来发的那个求助帖子的事情告诉了毛黛宁。
“噗,”毛黛宁没忍住,“他看到了啊?”
别枝无奈点头:“嗯,我猜,他也看到我在里面回复网友的那一条留言了。”
“原来是怕你跑了,这才这么忍辱负重地当洗车工送水工,好顺理成章被你‘包养’?”毛黛宁揶揄。
别枝失笑:“他忍辱负重?你确定么?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有哪里忍辱负重了。”
“也是,这人戏演得不行啊。”
“和戏没关系,他就算现实如此,也会是一样的。”
“嗯?”
别枝忽然有些轻慨:“庚野就是那种,不论处于什么境地,永远都无所畏惧的人。我总觉得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不知道‘自卑’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毛黛宁试图理解:“大少爷那种?”
“不,正相反,他从不是什么天之骄子。”
别枝笑着,摇了摇头:“他有过非常难堪、落魄的童年时期,也有一段浪荡、无羁,躺在烂泥里似的少年阶段,再就是后来……”
别枝停顿了下,笑容淡了淡:“我们分手后,他大概也有漫长的失意和沉闷。但即便处于绝对客观的卑微里,他也不会有一刻是自卑的。”
毛黛宁顿时被勾起了最大的好奇心,扒着椅子往前趴:“这么神奇吗?我好像还真没见过这种人。”
“嗯,很神奇。”别枝不由地沉进回忆里,“大少爷那种从未受挫的骄傲一旦被折断,会露出裂隙;而庚野这种人,百折不挠。折他多少次,他都不会因此自卑或者生畏。”
毛黛宁眼睛亮了起来:“比如,在被你抛弃了两次还是坚持不懈地追你这件事上?”
别枝一下子被毛黛宁从过去的沉湎里拽了回来,“你……别造谣。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他两次了?”
“这可是另一位当事人亲口承认的,我们全体同事都听见了的,”毛黛宁一顿,补充,“还没醉死过去的全体同事。”
别枝木住脸:“他最擅长造谣我。”
“不过你这样一描述,就让我更好奇了,”毛黛宁说,“你看你提到你家那位的眼神,都要往外冒小星星了——明明这么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啊?”
别枝神色一顿,低了低眸,声音也低了下去:“就是因为,那些记忆太美好了。”
“啊?”毛黛宁茫然。
“越是美好、珍贵的人或事物,我越想它就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别枝轻声,望着手上那根红绳,“只要停在那里,它就永远不会枯萎,不会变得面目全非了。”
毛黛宁愣了下:“可是为什么一定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变化呢?”
“不是一定,只是由于某个我无法抗拒的外力,它很可能会走向那里。”
别枝抬眸。
女孩是笑着的,眼神却难过:“我不想毁掉那种美好,不愿接受那种可能。与其亲眼见它枯萎,腐烂,面目全非,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结束在它最初最美好的时候——那样,我至少不必亲眼见证它的破碎,可以一直怀缅它最美好的时候。”
毛黛宁怔望着别枝,微蹙眉:“可是……”
没等毛黛宁说出后面的话。
“笃,笃笃。”
寂静的办公室里,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进,”毛黛宁扭头,“门不是开——”
话音戛然而止。
一秒后,毛黛宁像只应激奓毛的猫一样,陡然从椅子里跳起来:“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别枝讶异地望向办公室门口。
果然,是那位陆教授。
据“加害者”自述,周末刚被霸王硬上弓的“受害人”陆教授此刻西装笔挺地站在办公室外,神态沉稳平静,完全没有一点受害人应有的样子。
反倒是加害者奓毛得厉害,看起来随时准备跳窗逃生。
“我过来前拨过你的电话,也发过信息,没有收到回应,”陆易生抬腕,看表,“今天下午我给你请了事假,你们刘书记批准了。”
“?”毛黛宁已经开始扒窗户边了,“我没事为什么要请假啊!?”
“周五周六发生的事,我已经向伯父伯母说明。”
陆易生放下腕表,平静抬眼,“伯母限令你一点前到家,现在,你还有四十四分钟。”
毛黛宁:“????”
于是连一句“吱吱今天中午的饭你自己吃吧我先回家求饶命去了”,后半句都是从门外飘回来的。
说话的毛黛宁已经没影了。
倒是门外,带来了这个噩耗的陆易生十分从容淡然地朝别枝点了下头,这才转身离开。
就这运筹帷幄的架势……
是谁被霸王硬上弓?
为自己饭搭子的未来意念地洒了一把土,别枝无奈起身,收拾了东西,准备去食堂。
只是还没离开办公室,她的手机就收到了毛黛宁的信息。
【毛球】:说不定今天回家我就被我母上大人直接就地正法了,还是给你留条遗言。
【毛球】:是我最近的一个电子书签,必须分享给你。
【毛球】:[图片]
别枝有些意外地点开了图片。
Stopping at the port is safe,but dear,that’s not the purpose of shipbuilding.
(停在港口是安全的,但是亲爱的,那并不是造船的目的。)
——弗雷德里克·巴克曼
别枝停住了。
就在她恍神的那一两秒里,又有一条新的消息跳出来。
【毛球】:我是不太会像你们心理老师那么会讲道理啦,但我们颜狗很贪心的。
【毛球】:我会想,记忆里的最美好是过去的最,不是未来的最。如果你那么喜欢他,那你真的舍得不去未来看看,那时候的最美好的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
未来的,庚野吗?
别枝怔望着手机。
她当然想。
他的一生里,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每一个瞬间她都想亲眼见证。
只是……
在心底那片难以停歇的动摇里,别枝无意识地朝楼外走着,在迈出大厅前,她停住,蹙眉抬眸。
几米外。
站在玻璃门前,戴着帽子的男人转过身。
那人神色郁郁地看向别枝:“别老师,下班这么晚啊?”
“……祁亦扬,”在这时被打断思绪,叫别枝有些厌烦,“在我叫保安之前,你自己离开,让我们都轻松点,可以吗?”
“急什么。”
祁亦扬拿出手机,点开屏幕,在别枝眼前晃了晃。
看清了里面RJ酒店的背景,别枝眼神微凉,抬眸:“什么意思。”
“庚野在酒店走廊里公然打人这种视频,你说,如果被我这个‘受害人’送到派出所,还坚持不和解的话,够不够他进去待几天的?”
祁亦扬冷冷地问。
“你以为你发的那些骚扰信息,我这里就没有留存?”
“随便啊,反正我烂账一堆,也不差这一笔,大不了我和他一块进去待两天,”祁亦扬不在意地扯了下唇,“倒是庚野,你好不容易把他从泥坑里拖出来,给他的人生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你忍心见他抹上一道污点吗?”
别枝没表情地盯了他几秒:“你想做什么。”
祁亦扬刚要说话。
“别妄想跟我狮子大开口。”
女孩侧颜漠然地与他擦肩而过,“还是我提吧。校门外就有家咖啡厅,我请客,坐一个小时。随你想聊什么,我都不会中途离席。”
别枝走出去两步,停下了,她凉凉淡淡地侧回眸,唇角似勾未勾:“怎么,不愿意?那我走了。”
话音未落。
女孩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祁亦扬在原地僵了两秒,喉结沉滚,快步而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不是,哥,手术记录能是那么好查的东西吗?”
万象城B1层。
从停车场进来,两道青年身影并肩向内,其中一位懒懒散散地抄着大衣口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仍是拉扯着前后进出的多数路人视线。
林哲抱怨着跟在庚野身后:“我们律师是靠信息吃饭,但我也不是手眼通天啊。你发我的那份履历还是太笼统,我就算挨家医院找人去查,那也需要时间……”
庚野困得神态懒恹,长腿未停,带他转了个弯:“行了,我又没催你。”
“昨晚刚发来,今早就问进度,你还不如直接催我呢!”
林哲没好气地转开了脸,跟着又转回来:“不过我信息里问,你也不说,你到底怀疑什么,为什么突然让我查她有没有手术记录?”
庚野没说话,也没反应。
林哲:“难不成,你怀疑她是有过什么大病?”
青年终于停住了,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支起眼,睨他:“你才有病。”
林哲:“……”
庚野侧回身:“只是排除。”
“排除?怎么排除的?”
“她喝醉那天说她喜欢我,只喜欢我一个,”说这句话时,庚野唇角无意识地翘了下,晃得对面路过俩小姑娘互相掐胳膊,可惜没挂两秒,又被身上冷恹倦沉的气场压平了,“那她不能和我在一起的原因,大概是为了我。”
林哲蹭了蹭鼻子,忽然警觉:“会不会是你家那边……”
“不可能。”
庚野冷声打断,“他们敢。”
林哲立刻把余下的话咽回去了,也是,好不容易把人认回去了,谁日子过太舒坦了,要闲得没事要招这么位祖宗闹个鱼死网破的。
庚野声线又平回去:“排除感情,排除家庭,排除经济问题……”
“那确实就只剩个人了,”林哲摸了摸下巴,“但个人也比较因素复杂啊,你怎么想要查手术的?”
庚野的神色难能不自在了那么一两秒。
她让他关灯。
还不让他脱衣服。
但这种话自然是不可能说给林哲这种外人听。
“别管为什么,你先查。排除了这个再说。”庚野截断了话题方向。
“行吧,”林哲跟着走出了大半层,反应过来,“不是?那你喊我出来干嘛?”
林哲说着,目光四下一扫,对上那些纷纷假装无事转开的、或者是胆大妄为继续盯着他身边那张祸害脸不放的。
他哆嗦了下,转回来:“我真不习惯跟你身边这待遇,你能不能换个人少的地方——”
话没说完。
身旁那人长腿一抬,转进了旁边的店面:“到了。”
林哲蒙了下,看着金碧辉煌的店内,他抬头看向招牌——确定是家珠宝店。
他茫然了。
“欢迎光临,两位先生和小姐……额,先生和先生?”
迎宾也茫然了。
在几位迎宾小姐眼神定格过来之前,林哲慌里慌张地跟了进去:“大哥,我知道你长得帅不缺桃花,而且性格狗不在乎这些——但我还是要嫁,啊呸,要娶老婆的好吗?”
庚野正停在玻璃柜台前,落眸扫过里面的戒指,闻言莫名其妙地抬头睨了他一眼。
林哲指了指戒指,又指了指他俩,干脆挑明:“你见过俩男人逛珠宝店的吗?还看戒指?你这样我很难说得清!”
庚野停顿,了然。
跟着他薄唇微勾,露出个不甚在意,又足够嘲讽的笑。
“他们可以怀疑我的性向,但不至于这样怀疑我的审美。”
林哲:“?”
林哲:“???”
果不然。
柜台后,目光热切地迎上来的柜姐就笑吟吟地问了:“先生,是要给女朋友挑礼物吗?”
问的是林哲。
林哲黑着脸,皮笑肉不笑地:“为什么问我,不是问他?”
柜姐瞥过旁边漠然冷淡的青年那张侧颜,脸微红,刚要说话。
“噢,我懂了,”林哲往旁边一指,“因为他看着就是每根头发丝都有八百个女朋友的渣男模样,是吧?”
青年薄嗤了声,懒懒落回眼,他扫过柜台内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