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秒后,别枝茫然仰起脸:“我没有男朋友。”
“是,”庚野气笑,“你今晚刚给我踹了,我是你前男友。”
“听不懂。”
别枝蹙眉,突然抬手,捧住了庚野的脸。
她凑上去在唇角轻亲了下,小声:“我没有男朋友,我只有你,庚野。”
不知是因为那个吻,还是这句话,庚野僵住了身。
一个念头擦过他脑海。
等回神,庚野听见自己心跳都急促得快要蹦出来,他喉结抽动,声音涩哑,一把将亲完就想从他身下跑掉的女孩握着手腕拖回来:“那费文瑄是谁。”
“费,文,瑄?”别枝似乎很艰难地回忆了下,终于想起来,“是师兄。”
她停顿,不满地蹙眉:“是讨厌鬼。”
庚野压在别枝腿侧的指骨攥紧,青筋微绽:“为什么讨厌他,他不是你前男友吗?”
别枝凶住脸,“前男友是庚野,没有别人。讨厌他,因为他说庚野坏话。”
“……”
像是一场大雨落下。
庚野眼底的墨色忽然就湿潮,翻涌起来,再难以克制,一瞬就迸下,雨幕席卷铺天盖地。
他将她向后压在了灰色的月光里。
那个吻像是要夺走她所有的气息。别枝恍惚觉着,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被拍上岸的鱼。
庚野就是浪潮。
在每一次的吻覆过她时,将呼吸和窒息一同降临。
不过浪潮不会逼供搁浅的鱼,庚野会。
他就是太会了。
每次别枝被他的吻钓得不上不下的时候,用湿乎乎的眼睛看他,总是被他遮上眼,听那人在她耳边,一边细碎地吻她耳垂,一边声音沙哑地问。
“只喜欢我?只有我一个?”
别枝承认不够,还要被他逼着再重复一遍。
最后不知道说了多少情话,别枝才结束了这场漫长的用吻作刑罚的折磨。
后半夜。
报应终于轮回了庚野身上。
那会儿他刚从浴室冲完冷水澡,带着一身湿潮走出来,只围了条浴巾,准备进到衣帽间。
结果刚出浴室,庚野就发现关了灯的房间里,本该窝在被子里睡过去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坐在床边。
听见浴室门开,她回过头,幽幽怨怨地望他。
“分手吧,庚野。”
庚野眼皮一跳,以为她醒酒了。
等他走近,却发现女孩脸颊好像比刚刚被他哄着躺下时还红了一些。
庚野视线一扫,瞥见床头柜上,被服务生提前送上来的开了瓶的保加利亚玫瑰坐在托盘里,它没什么变化,但旁边倒出来的半杯,没了。
庚野转回来,微皱着眉弯下腰,轻掰开女孩紧抿的唇,接了个吻。
酒味甘冽,存在感明显。
“……知道你今晚喝了多少酒么。”
庚野皱着眉,直回身,“明早,你会头晕得像塞进去了一头非洲大象。”
说着,庚野就转过身,将酒拎到一旁,免得他去衣帽间换衣服的工夫,她又给自己的作死大业添一把土。
没成想,别枝忽然抬手,攥住了他围在腰间的浴巾尾摆:“我说我要跟你分手。”
庚野堪堪拉住了差点被她拽脱落的浴巾,他侧背对着她,气得仰头笑了声,回过眸。
月光清冷地覆下,勾勒过他身上流畅性感的背肌。
黑色碎发间,那人望下来的眼眸蛊人地深:“既然没醒酒,又是为了什么要分手?”
别枝仰眸,看见他脖颈下垂着的,那块用黑色绳坠拴着的长方形木牌,它垂在他胸膛前,亲密地依偎着她都没摸过的胸肌。
女孩默然几秒,扶着膝盖,起身,摇晃了下。
庚野本能抬手扶住她,然后就被别枝撞进了怀里。
二十分钟的冷水澡白洗了。
庚野眼皮直跳,他压着浴巾,微微咬牙:“不管有什么仇要算,先等我换了衣服?”
“……哦。”
要分手的人倒是听话。
出于对自己意志力的不信任,庚野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特意选了条扎皮带的长裤。
他指望出来以后别枝睡过去了。
然而没有。
小姑娘困得支着腮坐在地板上,听见声音,她转回来。
庚野皱眉走过去:“地上凉。”
他弯腰把人捞进怀里。
等要放回床上,怀里的女孩却像只小树袋熊,挂在了他身上——
别枝的手很自然就环过他腰间,抱得紧紧的。
庚野无奈:“好,说吧,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你花心,还浪荡。”
庚野顿了顿,挑眉:“什么?”
“除了我。”
女孩仰起脸,语气又凶又委屈:“你还带多少个女生进过这个房间?”
庚野低头:“?”
日光烂漫,从百叶窗的缝隙淌下,铺了满床。
柔软的被子间夹杂着陌生又清冽的气息,在似曾相识的熟悉里,别枝缓缓睁开了眼。
……头好晕。
这是哪儿。
漫长的开机状态后,别枝忽然惊坐起身。
来不及在意那阵天旋地转,别枝慌张地扫视身周。
陌生房间,陌生床上。
她低头看向自己——
一件宽松的男士衬衫,尾摆一直盖过她腰臀,里面除了一条小裤之外,什么都没穿。
别枝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闭眼,试图重启大脑。
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是她在铺满了月色的昏暗房间内,把坐在床边,衣冠整整的庚野往后压倒。那人握着她手腕,似乎是想制止。
而她低头,不容拒绝地拉开了他的腰带扣。
[不信。]
[我要给你做身体检查。]
别枝惊恐睁眼:“……?”
??????
在前所未有的怀疑人生里,别枝抱着被子,在庚野的床上呆坐了足足两分钟。
还是没能想起昨晚的后续。
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虽然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但她有常识和发达的互联网,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别枝甚至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确定没有传说中的腰酸背痛或者敏感不适。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
那她消失了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试图在浆糊般的脑袋里搜寻记忆,结果就是把浆糊搅和得更加黏糊。
别枝觉得自己的头晕量级都翻了两倍,只得暂时放弃了对真相的探究。
反正探究不探究的,眼下都是这么一个覆水难收的场面。
丢人七分和丢人九分又有什么实质差别呢。
别枝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从被她滚得一片狼藉的被子里翻到了自己的手机。拿起电量半死不活地吊在28%的手机一看,别枝才发现,百叶窗外的日光正盛,并不是她的错觉。
事实就是,现在这会已经下午一点半了。
坐在床上的女孩木然地抿了抿唇,眼神飘忽。
这是她心虚走神的表现。
托廖叶这个沉迷小说并发誓要将自己终身献给伟大的文学或者编剧事业的表妹的存在,别枝被动性地听她讲过一些故事,比如某些文学作品或者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巫山寻欢一夜过后,女主因为一些原因,总是在下午才能醒来。
别枝:“……”
她只是喝多了。
醒得晚一定不是这个原因。
别枝强迫自己重新开机。
当务之急还是洗漱,换衣服,尽快离开这个只会让她胡思乱想的地方。
托本专业的福,虽然回国即面临就业靠喝风的境况,但至少别枝在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这方面,还算顺手且擅长。
暂时压下杂乱的思绪后,别枝就轻手轻脚地下了这张深灰色的床。
床并不宽,算是最窄版的双人床,别枝没两步就绕过床尾。她先检查了左右两个房间,确定左边的健身室和右边的衣帽间都没有人。
别枝松了口气,这才进了卫生间。
洗手台上有提前准备好的还未拆封的洗漱用品,别枝用最快时间刷牙洗脸,就迫不及待地从这个明显有24小时内的多次使用痕迹的浴室里离开了。
好消息是,没想起来任何少儿不宜的场面。
坏消息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床尾单独搁着一只凳子,上面摆了一套浅粉色作底,灰色线纹的运动服。
别枝刚刚就看见了,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快速将这套衣服穿在了身上。
虽然比某人的白衬衫合适得多,但还是比她大了一两个号的样子。
裤长还算合适,腰线有些松,上衣尾摆和袖子也有点长了。
别枝抬手,看自己只能露出半个手掌的袖口。
一套半新不旧的,别人的衣服。
会是谁留在他这里的。
念头冒出来零点一秒,立刻就被别枝物理镇压了。
她不该知道,也不想问。
庚野用事实证明了,去问一个不能立刻求证的答案毫无作用——他能骗她一回,就可以而再而三。
别枝有自知之明:她对旁人的信任向来鲜少得可怜,庚野就不该成为她的例外。
女孩绷着脸,没表情地打量过房间内一圈,最后目光停住,她对着床上搁着的那件自己刚脱下的、还带着她体温的白衬衫,端详了片刻。
心理斗争结束,别枝还是弯腰,将它抱回怀里。
——毕竟已经被她穿过了一晚上,这样留在这里也不合适,还是带回去给他洗好,再让同城快递送回来。
别枝一边想着,一边整理好床单被子,压平褶皱,尽量让自己的痕迹像是不存在过一样,然后她拿起提包和手机,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这会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房门外是一条幽静的走廊,灯光似乎沿袭了惊鹊酒吧一楼的风格,颜色很暗,和她走出来的那个房间里透入的阳光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枝的眼睛一时都有些难以适应,她谨慎地停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这才朝前走去。
别枝边走,边推测身处的位置和构造。
昨晚所在的房间,在这一层的走廊的尽头。从方才百叶窗外的景色来看,这一层应该是常规地面以上的二楼。
楼梯口在走廊大约中段的位置,另一头似乎是酒吧包厢,但这会同样虚掩着门,尽头的房间不知是员工宿舍还是别的什么,隐约有声音传出。
别枝没有冒险过去看,她不确定庚野在不在那里,她现在只想带着乱糟糟的思绪先离开,回到她熟悉的、能让她理智思考的环境再说。
下楼的过程顺利,没遇到任何人。
别枝望见惊鹊酒吧那片高吊顶的一楼大厅时,觉着自己大概胜利在望。
然后就听见了一个隐约的,熟悉声线。
就在楼梯下。
别枝停顿,手里的白衬衫下意识地攥紧。几秒后,她还是轻手轻脚地,无声走下楼梯。
楼梯口下接着两处去路。
一处通向整座酒吧内,穿过高吊顶半装饰性质的镂空金属酒架,就能直抵长而蜿蜒的波纹形外吧台旁;另一处,从镂空金属酒架后,能径直绕往惊鹊的大门。
别枝原本想的是,只要庚野没有看到她,那她就绕进另一边的酒架后,直接离开这里。
可她忘了,庚野这个名字,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只要出现,永远代表计划之外的始料未及。
还有难以自已。
于是,当她踩着柔软的地毯无声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时,望着不远处的吧台里外,别枝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身。
庚野就是那种,无论在多少人间,永远能叫人第一眼就看到的存在。
即便只是一道背影。
他似乎是刚运动完,身上是一套很少见他穿的运动服,铅灰色,极难驾驭的无版型,却被他一身凌冽的骨架撑得修长清拔,背影都像个展柜里的橱窗模特,还得是头顶悬着最昂贵的奢侈品logo的那种。
不过橱窗模特怎么都不会像他一样,懒懒散散的,永远没个正形。
青年此刻就斜靠在高脚凳上,懒曲着一条腿,面前的吧台里外有三个人。
其中两个年轻男人穿着统一的酒吧制服,站在吧台内,一个整理台面,另一个在擦拭酒杯和调酒器皿。还有个女孩坐在吧台外的高脚凳上,一身牛仔便装,个性十足的妆容和公主切发型,不远不近地挨着庚野。
她侧歪过头,专心致志地,似乎在听庚野说话。
而那人声线起得倦懒,散漫,又透着点哑,在偌大空旷的酒吧里难以分辨。
别枝也听不清。
只是看见,庚野似乎说了什么,旁边女孩就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庚野背对着这里,别枝看不见他神情。
只是她知道,即便那人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倚在那儿,漠然,疏离的,像置身所有人之外,但只消懒支起眼,便会勾住所有人的余光,不作声,就能从眉眼间透出若即若离的蛊人,神色再漫不经心,都像是种骀荡的,张弛随性的调情。
任什么人来看,都会认定,庚野是那种在任何一段感情关系里游刃有余,随时可以漠然抽离,谁都别想牵系拿捏得住的类型。
别枝不知道,那到底是骨子里与生俱来,还是后天一点点雕琢习成。
她只是很清楚,回避型依恋最缺乏安全感。
而庚野,无论外表或气场,他恰恰是存在本身就最不会给人安全感的那种。
换句话说,他最不适合她。
别枝无声地叹了口气,阖了阖眼。
耳边晃过去刚回国那会儿见过的,同样是母亲主治医的那位老主任语重心长的声音。
[……你这个病,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心。心宽者无疾,千万不要学你母亲,切忌执念,不要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放平心态,更不要轻易动怒、伤怀……]
[……那些不好的情绪,一旦憋在了心里,即便时间久了也不会消失。它只会堆积在你身体的某个角落,汇积成阴影,直到长出不好的东西……]
在心底挣扎作祟的占有欲,和其他正面的负面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念头,终于一并叫这番话镇压消停了。
别枝重新睁开眼。
她没再看吧台方向,转身要走。
只是刚迈出两步去,别枝就望见,一道身影从面前向远处延展的镂空酒架后,插着裤袋,懒懒散散地杵着长腿走近。
别枝僵了下。
见鬼了?
这人刚刚不是还在……
别枝扭头看向吧台,结果撞上了坐在高脚凳上,那个公主切发型的小姑娘朝她笑嘻嘻地打招呼的动作。
旁边的青年没了。
沉默两秒,她转回来,认命地顺着那双从地上拔起的长腿,视线攀过那人胸膛,最后落在那张冷淡清绝的脸上。
庚野却没在看她,漆眸垂睨着她怀里,声线懒散,疏缓,还有点欠。
“偷衣服?”
“我没找到我的,”别枝觉着他钓鱼执法,微微蹙眉,“而且,这套衣服不是你放在床边的吗?”
庚野望了她两秒,懒懒勾了下唇:“不是说你身上的。”
“……?”
那人低头,将眼神随意一落。
别枝顺着他压下的视线,望见了自己手里拎着的那件白衬衫。
“……”
什么叫人赃并获。
别枝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穿过就不好意思扔在那儿还要带回去洗一洗的道德心。
僵持数秒,女孩艰难地抬手,将衣服推向两人之间,她攥着白衬衫的指尖似乎都有点颤,不知道是因为羞还是耻:“那你拿回去吧。”
停了几秒,没人接。
别枝抬头。
就见庚野始终抄着裤袋,眸子凉淡地睨着她手心几秒,他淡淡拨开了眼。
“算了,”那人声音懒洋洋的,“你的战利品,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别枝卡壳:“什么叫,我的战利品?”
“哦,”庚野慢条斯理地转回来。
不知道怎么,他那个眼神,表情,都透着一种“就等你这句了”的骀荡慵懒,还给了别枝一种“让让,我就要开始骚了”的不祥预感。
下一秒,预感就验证。
庚野缓声,似笑非笑地插着袋朝她俯身,低声耳语:“你亲手从我身上扒下来的,不叫战利品,那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