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姐姐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呀?”兰朵儿稚声问。
江淮景垂下眼睫,低声:“姐姐......可能来不了了。”
“为什么......”兰朵儿委屈地皱起鼻子。
“因为姐姐生病了,很严重的病,被关在一个封闭可怕的屋子里,叔叔也见不到姐姐了。”
两行泪从兰朵儿的脸上滚落,她问:“叔叔,怎么才能治好姐姐,我还想再见姐姐最后一面。”
男人张了张唇,喉间却像是被堵上了一块大石头,许久发不出声音。
“如果治好姐姐的代价是,让你永远见不到姐姐呢。”
兰朵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一想到见不到姐姐最后一面很难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转了转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珠,歪着光洁的小脑袋,哽咽着答:
“只要能治好姐姐,我就不吵着要见她了。”
江淮景缓缓吐出一口气,残忍地开口:“如果需要拿你的心脏换呢。”
兰朵儿不假思索地答:“朵儿愿意捐给姐姐。”
眼眶干涩难耐,他缓缓启唇:“好,那叔叔替姐姐谢谢朵儿。”
兰朵儿低着头,手指捏着裙摆的亮片,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抬起头对他说:“叔叔,我可以借你的手机给姐姐录一段像吗,我有好多话想对姐姐说。”
江淮景耐心地嗯了声:“好。”
兰朵儿是O型血,和时云舒的身高、体重、心电图各项都很匹配。
当天深夜,兰朵儿被宣判脑死亡,医生对时云舒的受体进行了综合评估。
手术安排在除夕夜,祁思源签订了手术同意书。
重症监护室依然不允许探视,他们轮着守在ICU门外。
除夕当天,苏芸和江茗雪白天去寺庙为时云舒祈福,晚上所有人都守在手术室外,包括迟青。
心脏移植术精密复杂,但成功率相对较高,风险主要在于术后的急性排异反应。
原本这场手术安排迟青当副主刀医生,但他拒绝了。
他怕自己会被个人情感所影响,产生错误的判断。
手术晚上八点开始,兰朵儿的遗体和时云舒的病床一前一后被推至最高级别的百级层流手术间。
十几位医护人员穿着绿色手术服,在兰朵儿被盖住的遗体围成一圈,主刀医师的指令落下,所有人一齐鞠躬,对即将剖开遗体致歉,亦是向器官捐献者致敬。
时云舒躺在病床上,明明是昏迷状态,却似乎感知到兰朵儿的死亡,眉头紧紧蹙起,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一滴清透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无影灯下,主刀医生和所有医护人员皆面色紧张严肃,一针针麻醉打在心脏供体和受体身上,精密的手术刀在女孩胸口划开十厘米的口子。
三尺无菌台上,数不清的止血纱布、冰冷的器械,所有人都在与时间赛跑,却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每一个操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外,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着。
苏芸和江茗雪手里握着白天替时云舒求来的福袋,在心中默念祈福语。祁思源和江杏泉看似沉稳,实际上握着拐杖的手心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
手术进行到半小时时,电梯口跑出一个年轻女孩,一瘸一拐地奔向手术室门口。
她连外套都没带,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嘴里不停喊着“舒舒宝贝…
…舒舒宝贝……”。
众人一齐望去,待走近才发现,女孩脸上灰扑扑的,不知从何处蹭了好几处灰,打理精致的棕色卷发如今也乱糟糟的,裸露的手背上还有明显的擦伤,不停向外渗着血珠,膝盖上、小腿上的打底裤脏兮兮的,看起来尤为狼狈。
除了祁钰和蒋昭,没有人认识这个姑娘,包括祁思源,他甚至从未见过林听然。
祁钰面露疑惑:“云舒怎么会和听然认识。”
他虽气姐姐为了一个外人和家里断绝关系,却还是记挂着姐弟之情,在认回时云舒前,他一度认为林听然才是他们林家的血脉,故而会在暗中帮扶林氏一家和这个假外甥女。
直到九年前得知姐姐将亲生女儿抛弃,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心软是在助纣为虐,从此再也没插手林家的事。
没有人知道原因,只有蒋昭知道大概:
“林小姐和时小姐是好朋友,这件事江总也知晓。”
众人这才放下戒备。
祁思源心情复杂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假外孙女,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她,索性不理会。
现下没有人有闲心在这件事上计较,更没有精力关心林听然是怎么从二楼跑出来的。
江茗雪在医馆给她把过脉,对她三天不饮不食印象深刻,虽不知她的身份,却知道林听然与时云舒关系很好。她想,如果云舒醒后看到好朋友受了伤,一定会难过。
便走过去替她擦了擦脸,柔声说:“怎么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我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林听然眼中蓄满了泪水,眼中还弥漫着没有消散的恐惧和害怕,她摇头:“姐姐,我不去。”
“我想等舒舒宝贝出来。”女孩语气坚定。
江茗雪劝说无果,只能叹了口气。
她身上没带医疗包,现下也无法帮她,只好随她陪大家一起等着。
祁思源、冯叔、祁钰、江杏泉、江茗雪、苏芸、江父、林听然、谭茵、迟青、蒋昭……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除夕夜,他们聚集在手术室外,等时云舒平安归来。
江茗雪转身,忽然发现江淮景不在。
疑惑地问:“淮景呢?”
这些日子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重症监护室外,怎么手术时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齐齐看向蒋昭。
蒋昭被看得一愣,连连摆手:“这回我真的不知道,江总没跟我说。”
江茗雪只好给他打电话,却一直显示无人接通。
城南的一座无名山上,一处僻静幽深的寺庙坐落于此,名唤白塔寺,据闻是祈福安康最灵验的庙宇。
江淮景从未去过寺庙,此前并不知晓傍晚七点就闭寺了。
他是七点半赶到的,寺庙的僧人已经在打扫台阶,准备过除夕。
他站在山脚下,向来冷漠的脸上浮起一丝茫然,有些举足无措。
寺庙的住持恰好要关门,见他久久伫立在门口,不由问:“施主,你是想祈福吗。”
江淮景点头:“嗯。”
住持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我们已经闭寺了,您明天再来吧。”
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执着地站在原处不愿走。
住持似乎从中读出了什么,不由问:“您想祈福的人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江淮景声音晦涩:“她在手术台上。”
住持心生动容,沉默了片刻,最终将门重新打开:“施主,请进吧。”
男人声线几不可察地颤抖:“谢谢师父。”
江淮景踩着一级级台阶走入古寺,夜晚的古寺静谧幽深,只点了几盏灯,却凭借香火和月光燃亮了曲径小路。
住持念在有缘,命人打开了一半的灯。
江淮景道谢,没有再多叨扰住持,独自一个人进大殿祈福。
白塔寺是佛像最多的寺庙,除了求平安,还能求仕途、送子、生财,因为在山上,每隔两座大殿就要继续攀上几十层台阶,因此在白塔寺祈福应验是最多的。
江淮景看着这些陌生又极其相似的佛像,一时不知该拜哪一尊。
略略思忖了下,随意挑了一间大殿,走进去祈福。
古寺香火弥漫,寒山夜冷。
两个小时后,住持和弟子们围炉夜话结束,带着大弟子从禅房中走出。
一抬头,发现那道修长的身影还未离开,穿梭在佛殿内,进入一间便点香叩首,无论消灾延寿的释迦,或是祈求学业进步的文殊,此刻甚至在笨拙地对着一座送子观音虔诚祷告。
大弟子心生困惑:“师父,他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会有人又求学又求子的呢?
住持注视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浑浊的眼看透了一切,缓缓道:
“他不知道哪尊神佛能佑她平安,便将所有佛像都叩拜了一遍。”
第69章 山先生
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 过程很顺利,也没有明显的排异反应,只是时云舒昏迷太久, 又打了足量的麻醉剂, 无法立即醒过来。
术后还需做几天排异反应观察, 时云舒又在icu里待了一星期,这期间家属只能送餐,不能探望。
时云舒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睡了快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清楚地记得昏倒前的那一刻, 江淮景从会场后方快步奔来, 接住了她。
那双黑瞳犹如深潭,掺杂着担忧、心疼、紧张。
但更多的是恐惧。
是的, 恐惧。
那是时云舒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个词。
没有人能想到, 向来桀骜不驯的江家少爷有朝一日竟也会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呢。
时云舒知道, 他在害怕她死去。
她短短的前半生尝尽了人生苦楚, 病痛、离别、抛弃。
因为受得苦楚太多, 所以她将自己封闭起来, 不去伤害别人, 也不想被伤害。
久而久之, 她渐渐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如秦兆川所说, 她的存在也在给别人带来痛苦, 给爱她的人带来负担。
她笨拙地回应江淮景的爱,被动地接受林听然的热情, 有所保留地承受外公和舅舅对她的好。
甚至连迟青都觉得她冷漠无情。
其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本以为心脏的残缺永远弥补不了, 她会永远这样冷漠下去。
但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封闭的内心早已不知不觉间被撬开了一角,不止是爱情, 更是亲情和友情。
上天怜悯,将她曾经失去的尽数还给了她。
而她似乎也在他们的引导下,在这场封闭的过程中修复自我,只等一个契机向他们绽放,向世界绽放。
而这个契机提前到来了。
她曾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无论何时死去都能坦然面对。
然而当真正面临生死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她有那么多遗憾没有完成——
她还没有来得及孝敬外公,没能陪外公多下几局棋;
还没等到和舅舅过年,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她亲手做的火锅;
她还没有告诉然然,她早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她还没有履行承诺,去探望可爱的小兰朵儿;
她还没有找到养父母,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
还没等到姐姐将中医发扬光大,创建女子医馆;
对了,还有一个人。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还是放不下他。
她曾告诉林蔓,她留在北城的意义早已换做了其他人。
其实那个人就是他。
时云舒仿佛看到了江淮景不远万里,请来救世的小天使,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出。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双沉睡了许久的眼睛缓缓睁开,女孩迟缓地转了转清
亮的眸子。
没有想象中的家属陪护,护士也不在,只有冰冷无菌的icu,滴滴作响的医疗机械,封闭的环境甚至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她眨了眨眼,大脑持续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空白。胸口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但左心室的跳动似乎比从前更有力了些,她想去摸一下,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胳膊僵硬得抬不起来。
这颗心脏给她的感觉有些陌生,却又莫名有些亲切,让她一时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护士见她醒来,问了问她的情况,喊来医生做了记录,时云舒这才得知自己这些天经历了一场心脏移植手术。
她垂眸落在胸口处,蓝色布料下面是裹着厚纱布的伤口,再深处是一颗捐献者的心脏。
身体肌肉渐渐缓了过来,她抬手轻轻覆在上方,感受着这颗心脏的跳动,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等到一颗匹配的心脏。
她在心中道谢,虽然不知道捐献者是谁,但她会带着她的心脏好好活下去。
术后还在观察期,忌大喜大悲,亲人容易牵动病人的情绪,所以每天只能有一位家属探望半小时。
第一天是祁思源,他穿着蓝色无菌服,拄着拐杖进来,又花白了许多的头发藏在医护帽下面,他笑得很精神,但时云舒还是能看出来,这几天外公像是老了十岁。
“外公......”她张了张发干的唇,轻唤道。
祁思源坐在病床旁,故作轻松地笑说,“你这丫头,外公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你反倒给外公来了个惊吓。”
“对不起,外公......”她自知不孝,在呼吸机中愧疚地道歉。
祁思源眼眶酸涩,怕影响时云舒的心情,强忍着没落泪。
驰骋商界的祁思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意从国外回来陪唯一的外孙女,想要安享晚年,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险些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是他八十多年来所遭受过最大的打击,一切功名利禄在此刻都显得不值一提。
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着时云舒几个月不见又瘦削许多的脸颊,不住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二天是祁钰,第三天是江茗雪,第四天是江老爷子,第五天是林听然。
林听然特意换了一件袖子很长的外套,将手背盖住,但放下装了稀粥的保温桶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时云舒看到。
她问:“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林听然愣了一下,故作才看见:“啊......不知道在哪擦到的,舒舒宝贝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她笑得太假,时云舒一眼就看破了:
“林蔓又关你了吗。”
从她口中听到林蔓的大名,林听然语滞了一瞬:“她......”
时云舒眉眼温和:“我本来想找到你的亲生爸妈再告诉你这些的,但是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为我的隐瞒向你道歉。”
她语气郑重:“对不起。”
林听然不停地摇头:“舒舒宝贝,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占了你的位置,否则你的病说不定早就被治好了。”
被关的这几天,她从来没有怪过时云舒,甚至很感激,她的舒舒宝贝在明知自己抢了她的位置后,还会不计前嫌地主动帮她这么多次,该愧疚的是她。
时云舒看着她,吓唬道:“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林听然连忙止住眼泪,笑容大大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不哭了不哭了,舒舒宝贝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嗯,好啊。”
观察期持续了一周,最后一天来探望她的是江淮景。
时云舒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是要带着呼吸机,稳固一下。
她躺在病床上静静看着男人走进,身上穿着对他来说短了一大截的无菌防护服。
十天没见,他的身形还是那样宽大挺拔,只是显而易见消瘦了几分。他戴着口罩,看不清神情,但眼底的阴翳还是藏不住这些天的疲惫。
时云舒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在旁边坐下。
“江淮景。”她轻声喊着。
男人抬眸看她。
“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闷闷的声音从呼吸机中传出,细软的声线像是在小小地抱怨。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眼睫微微低垂,声音清冷,几分倦怠:
“我猜你应该没那么想见我。”
所以在每天决定让谁进去探望时,他都识趣地靠在墙边,一言不发。
明明是最想见她的人,却一步步沉默地退却。
他想,林听然都会比他重要。
这些日子思念像是蚂蚁一样噬心入骨,他守在监护室外,看似靠在长椅上小憩,实际上在认真听着祁外公、林听然等人描述她的状态,听到他们说“能说话了”“可以进食了”“胳膊也能动了”“没有排异反应”,他的心才能一点点安定,艰难地陷入浅眠。
等与她最亲近的人都探望过了,才轮到他。
时云舒听完这句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牵起一个浅到几乎看不到的弧度,轻轻嗯了声。
不知是表示“她知道了”,还是在肯定江淮景的猜想。
江淮景不知道,但他更不敢问。
他知道,大概率会是后者。
他现在已经不敢提出任何过多的要求,他怕影响她的情绪,怕他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下一秒就又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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