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谢行周心中已定,随她一道往院内走,忽而想到什么,问道:“阿姝和元姬昨日是乘车出宫的,今日陛下可派人来过问?”
桃良答:“来过的。特意调派了赵总管过来,赏了好些个稀世珍宝,还说有什么其他需要尽可上报。”
谢行周与桃良一道面见卢棂时,卢棂并无任何惊异的反应,只满目坚定地回了一句,“殿下已然忍到——可以将敌人一击必中之时了吗。”
得到谢行周的默认,卢棂转过身去,从房间隐秘处的匣子里拿出一张被封存好的信纸,她将那张信纸庄严郑重地递到谢行周手里。
“请转告殿下,这便是臣的答案。”
“母亲早就写好了?”
“是。”卢棂说:“我是殿下的谋臣,只要殿下满心为大宋一日,我就明白殿下一日。”
三日后的那天,气温骤降,天生异象。
正值正午时分,太阳高悬于天上,白色长虹贯日而过,犹如神罚之戟斩破虚空,将天撕出一道裂隙。
“白虹贯日,必有动荡,这不是好兆头啊。”街上的百姓如是说,相互劝慰着要少在这诡异天气里出门。
他们并不知道,京城中的一座宅邸中此刻站满了身披甲胄的将士,将士们面前的那个屋檐下的年长男人双手负立,正仰头凝视上方的异象。
“荆轲刺秦王、聂政刺韩相,这‘白虹贯日’倒是贯爱在英雄义士刺杀暴君的时候出现啊。”男人偏头,朝着身边人笑,“你看,连天都在助我!”
尹清徽颔首应道:“天生异象,主人果然是天命所归。”
“也罢。”男人轻蔑地瞥了眼上空,翻身上马,高喝道:“今日,我便如上天的愿,当一次英雄义士,灭了那残酷怠政的‘暴君’!众将听令,随我一起,杀出一片天地来——”
厮杀声顿时响彻云霄,几千将士口中呼喝着,随着萧鹤明和尹清徽一同冲出长街,街上百姓人仰马翻、疯狂逃窜,唯恐不幸的成了他们的刀下鬼,好在萧鹤明的目的足够明确,与孙无忧手下的左卫军会合后,直奔宫门而去。
远远地,便见着宫门大开。
“看来少将军还算守诺。”尹清徽眯着眼看向宫门正上方。
萧鹤明亦望见了那熟悉的身影,扬眉笑道:“若他不蠢,自会守诺,若他蠢……”
几千人马一口气冲到宫门之下,谢行周于宫墙上朝萧鹤明高声道:“恭迎舅父,这一路可还顺利?”
萧鹤明单手勒马,神采斐然,“有行周为我铺路,怎会不顺利?”
谢行周亦笑,唇角弯弯,似乎真的为他高兴,又抱拳道,“舅父这便入宫吧,行周立即启程前往城门,放三万大军入城。”
“好外甥!”萧鹤明双腿一蹬马肚,伴着马儿嘶鸣声再度向前,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了那般,不如刚才驰骋的那样疾。
尹清徽双耳微动,目视前方,大抵明白了萧鹤明步调放缓的缘由。
几千将士跟随萧鹤明的步调入宫,个个高昂着头颅,满面饮血肃杀之意。
“皇帝就在金銮殿,杀——取皇帝首级者,封万户侯!”
“轰——”将士们还不等蓄力疾驰,便听身后一声巨响!
回首去看,那扇高大宫门赫然紧闭。
“弓箭手,准备。”
“谢行周,你做什么!”尹清徽朝上冷喝道。
上方的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单手抬起,预示着即将下达的指令,“舅舅,你还有机会回头。”
萧鹤明调转马头,朝着对方讥讽一笑,“我的小外甥长大了,居然真的敢反抗舅舅了……只是舅舅今天要做大事,没时间教你,你若是不乖,就别怪舅舅手下不留情面了。”
谢行周垂眸,“放箭。”
出奇的,身边的弓箭手仅有半数依令放箭,少半数竟然将箭收回,仿佛不曾听到军令。
谢行周瞬间察觉,侧目厉喝:“放肆!”
紧接着,一道冰凉便架在自己颈上。
是他在军中的副将。
“抱歉了,少将军。”副将挟持着他一步步后退,逼迫其他人不准上前,“萧大人兴兵是为了士族的荣耀,咱们也是士族之后,该在这个时候看清局势啊!”
谢行周并无太大慌乱,只随着他的力道往后退,自己的亲信在稍远处朝自己使眼色意图营救,谢行周也默不作声,只当未曾看见。
“都不要动。”他稍仰着头,任由挟持。
宫门下的叛军并没有在刚才的箭雨下受到太多损伤,更别说被层层保护的萧鹤明了。萧鹤明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将士推开,露出悠然的神情,“阿周,不要再挣扎了,禁军招揽的大部分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人人趋利而为,你拦不住,也护不住。你听——”
是皇宫深处传来的声音。
厮杀声,呼喝声。
“天师的弟子们早就开始动手了,不过听这阵势,小皇帝身边的五千天子卫还能再撑一会儿,你说,他们能撑多久呢?”萧鹤明笑,“能撑到你去开城门,迎我大军入城,让皇帝眼睁睁看着京城局势尽在我手吗?”
尹清徽偏着头,隐约瞧见远处的金銮殿前人头攒动,“没有九层台金武军的插手,果然顺利得很,许
青霄恐怕这时候还趴在秦姝床前痛哭流涕呢吧!少将军原本可以和我们一起享受胜利的果实,临到关头却犯了傻,啧。”
“带我最爱的小外甥去开城门罢。”萧鹤明拂袖,吩咐道。
守城的禁军几乎都是谢家旧部,不会看着谢行周死的。
“是!”副官和其手下会意,挟着谢行周一步步往宫门下走。
“城门一开,任九层台和其他余党再怎么不服,也翻不了天了。”
谢行周在宫门前时,听到尹清徽如此说。
少年将军的脸上鲜少露出那种名为“可笑”的神情。
翻不了天?
他仰首瞧了瞧时辰,午时一刻,正是他们约定好的时辰。
如谢行周所想,许青霄确实才登上京城城墙。
早一刻,便在萧鹤明那露了馅,打草惊蛇;晚一刻,守城将士们恐怕就要因为三万叛军的突然出现而乱了阵脚。
这是许青霄自己向秦姝请命的差事,他清楚这个位置,非他不可。
彼时他听见秦姝说:“青霄,你是知道我要做什么的,形势太过艰险,你要拦住的不仅是元姬说的三万叛军。更是各地藩王人心惶惶、兴兵来探,甚至妄想分一杯羹的场面!这是需要场硬仗的。”
许青霄双手抱拳,目光炯炯,“小殿下放心,有属下在,绝不会放任何人过城门一步!况且,如今也只有属下在军中的威望,镇得住那些将军!”
而此刻,他刚将大刀立在一旁,打算好好看看城门外蓄势待发的叛军,余光便晃入一个紫裙白衫的女人身影。
“你来作甚?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他想也不想便斥道。
“知道啊。”女人的语气轻佻,双手无聊地缠绕着垂落在袖口的披帛,一步步走近那个不敢正面看她的男人,“不危险,我还不来呢!”
“你!”许青霄气极,扭过头来喝了一声,又飞速转过头去,涨红着脸酝酿嘴边的话。
元姬与他并肩而立,言中几分潇洒:“这些天,我们不止要面对一两个势力,你这一根筋,若是被人耍了骗了怎么办?我可不是来帮你的,我是奉小殿下的令来监督你的。”
许青霄抿着唇,良久才闷声道:“好吧,毕竟叛军和少将军身边那个小人的存在都是你提供的情报,你有权做我的监军,只是……尽量站在我身后吧。”
元姬转过身,灼灼目光望着他。高大的男人和男人身后的广阔天地同时映在元姬眼中,这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马上到来的战火,或许是解脱?是自由?总之,她无暇去顾念了。
“我就是来帮你的,我怕你死。”
皇宫,宫门再次被副官的人从里面缓缓开启,副将挟着谢行周朝宫门步步后退。两人手下的将士在周围持刀相对,一方试图带走谢行周,另一方试图留下谢行周,双方皆不敢擅动,却也互不相让。
谢行周仍无半点惊慌,只双目坚定地望向几百步之外的那个男人。这一刻,男人在他眼中不再是那个顶天立地、铁骨柔情的舅舅,他是以权谋私的刽子手,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掠夺者,是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谢行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感受自己身后天光大亮。
是宫门全然开启了。
与此同时的,是周围将士们看见宫门外的情形后倏然倒吸一口凉气。
五千金武军将士,还有九层台内所有的台间,整齐肃穆地伫立在宫门之后,铁甲与兵刃在日光下泛着冷峻而无畏的光,将士们目光如鹰,带着巨大的威压死死盯着前方的“猎物”。
在他们身前的女人,一身月白色,单手持缰,高坐于黑色烈马上,一双长眉凤眸冷冷凝视的模样尽显不怒自威之势。
萧鹤明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回首直视这突如其来的敌人。
秦姝能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讽刺。
不等出言,却见秦姝忽而右手一动,拔出马背刀鞘内的长刀就朝前方径直掷去,不及眨眼的功夫,那长刀正中挟持谢行周的副将的胸口,副将甚至无法惊呼,就因胸口源源不断地涌血而倒地不起。
谢行周歪了歪头,弯下腰来,慢条斯理地抽出那人胸口的刀,用自己的袖子将上边的血迹擦拭干净。
再抬首侧目时,看向萧鹤明的目光更加耐人寻味,“阿姝手滑了,舅舅不介意吧?”
萧鹤明的表情难看得厉害。
秦姝驭马前行,移至谢行周的身边,从他手里拿回那柄泛着青光的长刀,恰是这时萧鹤明开口道:“这刀倒是有些令人眼熟。”
秦姝笑了笑,“萧大人真是好记性,这刀原是先帝征战平乱时所用,可劈山石、断铁甲,在我十三岁上任执令那年便赠与我了,今日用他来取你性命,也算合适。”
说话间,身后的簪月带领一队金武军已然完成宫门防守的交接,并在金武军尽数前移入宫后,再次合上了宫门。
萧鹤明见此状,不免轻笑出声:“什么意思,以为仗着人数和站位优势,将我围困在宫内,就能让我束手就擒?难怪我的好外甥方才那样镇定,原来是在等着你,你也是故意等着来围我。只不过,你二人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竟不知‘兵不在多而在精’的道理?”
秦姝与谢行周的同时沉默不言,倒令萧鹤明心中打鼓起来。
正此时,皇宫深处惨叫渐深,显然是金銮殿中两军的争斗到了颇为惨烈的状况。
萧鹤明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望着对面神色淡定的秦姝,他难掩语气中的惊愕,“你是皇帝的亲信,早知我今日要反,你却不先去救皇帝!”
秦姝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瞧瞧双方的站位,玩笑一般地:“你拦着我,我怎么过去?”
萧鹤明顿时遍体生寒。
他不敢细想,她故意落后自己一步入宫,不提前在宫中布防,又关上宫门隔绝内外的信息,是为的什么。
狂傲一生,还从未有过此刻这般从心底生出恐惧的感觉。
“秦姝重伤在身,杀了她!”
对,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她就什么计谋都不会得逞!即使自己起事不成,他也可挟持皇帝,在城外三万大军的护送下离开京城。
听到萧鹤明的命令,尹清徽当即应声飞身而去,踏着自己身前一排排将士的肩膀与头颅,右掌挟着掌风直朝秦姝面门!
秦姝神色不变,仿佛并不知道若中了那一掌,必会丢了半条命去。
“铮——”一声铁器重击身体的声音,谢行周手持一杆红缨枪立在秦姝身前,冷睨着尹清徽被震得发抖的右肩,“舅舅,天师大人还有伤在身呢,你是真当我死了不成?”
尹清徽眼中杀意尤甚,一挥大袖,抽出环在腰间的软剑,高喝道:“尔等小儿,也配吾主动手!”
随着后方萧鹤明抬手下令的动作,双方将士瞬间搏杀起来。尹清徽心中谨记萧鹤明方才的号令,再次想要近身秦姝,却被谢行周拦了个正着。谢行周没忘了这位当初与孙无忧是如何狼狈为奸,用计大乱扶摇阁使无辜之人丧命,更使北境多少将士枉死。新仇旧恨早就根扎于心中,此刻悲愤涌上了头,手中银枪半寸不让,前手如管,后手如锁,招招至其命门。
场面一时间大乱,两边没有动的,只有萧鹤明和秦姝。
两人皆高坐于马上,直视着对方。
目光的博弈终于是萧鹤明率先败下阵来,他不想再浸在那双眼睛里,不愿意再回想和思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
他的目光从秦姝身边一一掠过,确定谢行周已被尹清徽缠身,其余人更是自顾不暇。
萧鹤明想,他此刻对她出手,应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毕竟,不论她算计得再多,伪装得再强,都无法抹去几日前受过重伤的事实。
他眼中终于重新升起锋芒,缓缓从腰侧抽出那柄重剑。
秦姝在他的注视下,偏了偏头,眼神挑衅。
仿佛在说:来——
萧鹤明怎能再忍耐?扬剑策马,直朝着秦姝头顶劈砍而来。
令他意想不到的,秦姝不躲不闪,反而驱马迎上来,右手反握长刀刀柄,主动接下对方这一重击。
一声刺耳的铁器撞击声,两人握住兵器的手同时一麻。
萧鹤明这柄重剑向来以极其锋利和厚重享誉神器之列,重量多达七十斤有余,再加上萧鹤明自身武功深厚,这一击是朝着直接让秦姝命丧当场的目的而去的,他不明白,这个看着无比瘦削且身有重伤的白衣女子是如何扛下来的。
短暂的第一回 合,两马交错而过,秦姝将刀放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轻叹了一声:“好剑。”
“得见它的风采,是你毕生的福气!”萧鹤明怒
上心头,不愿再给她半分休憩的时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重剑朝秦姝所骑的马腿方向挥斩,显然是要将秦姝杀下马来。
秦姝目如寒霜,瞧清这重剑路数后当即从马背上飞身而下,迎面挥刀接下对方的第二招。
又是铁器相抵时,萧鹤明咬牙切齿道:“小丫头,没听见你里头主子叫唤成什么样了吗?做人狠毒成你这样,你就不怕在地下无颜见你义父?”
秦姝自不会中这等攻心术,一记虎尾腿拉开两人距离,重心下沉摆出入洞刀式,耐心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萧大人,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一直以来对我太过轻视,没有趁着上次在宫里,对我赶尽杀绝呢?”眼睁睁看着对方不再像往常那般桀骜,阿姝唇角划过一丝浅笑,“没办法,我算的就是这么准!”
萧鹤明双手持剑,“哼,后悔?老夫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时候,你这丫头还没生出来呢,竟敢在老夫面前造次!”随即飞快上步抹身斜劈而来,被秦姝闪躲后紧接着单手翻腕连续平斩,每一步皆有开山劈石之力,势要在短时间内取秦姝性命。
秦姝接连几个腾空旋子躲开攻势,大抵也看明白对方这大开大合的重剑打法了。
秦姝单手拍地而起,又见对方再度突袭直刺过来,靠近时却忽然腰背一弯使出一记扫堂腿,秦姝双腿腾空侧蹬,又被萧鹤明抬剑抵挡。秦姝紧追上步连续下劈刀,在萧鹤明再次只顾着抬剑抵挡时脚下鞭腿直击对方腰肋。
这一腿未来得及使出全力,却足以让萧鹤明被迫后退数步。
萧鹤明捂着腰肋咳嗽几声,再抬首时双目猩红,显然是被逼迫到了极致,正巧看见秦姝胸口和左臂出已有红色血迹渗出。
萧鹤明呼吸沉入胸腔,双手重新握剑起势,上步撩斩再次与秦姝缠斗在一起,不同于方才的怒气当头,此时他佯装着只朝秦姝伤口处进攻,知晓秦姝一定会着重防御伤处,而趁其不备刺向其双肩四肢,不出十回合,秦姝双肩和四肢已显露多处剑伤,鲜血随着动作在那一袭白衣上肆意作画,很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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