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笙怒极,指着她的面庞步步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这口气将脸憋得青紫,他才大喝一声,“传廷杖!给朕传廷杖!”
殿外守候的内侍手执两把碗口粗的栗木棍,明晃晃的踏入了殿,秦姝侧眸看去,唇边冷笑。
老招数了。
“眼熟吗?”男人恶狠狠上前来掐着她的肩头,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朕是不是同你说过,只有我们两个才是一伙儿的,才是可以站在一起的?朕这样信任你,可怜你,你拿朕的怜惜当做什么!”
“你在先帝手底下,没少挨过这个吧?他就是这样让你臣服的,是不是?你这种人,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便不知道谁为君,谁为主,是不是?”
受刑时需用的长椅已经摆好了,秦姝拨开他的手,自顾自趴在那上头,抬手时还觉着肩膀隐隐作痛,但也顾不得了。“开始吧。”
两位内侍对视一眼,圣令已下,他们没有考虑的资格。
手上的栗木棍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一棒下去,铁皮上的倒钩尖刺带下一大块皮肉来,两棒击下去,女子后腰的衣衫便映满了红。
旨意中没有数量,那便是...
她连声闷哼都不曾有,指尖死死扣在长椅边角,指缝血渍淋淋,因暴汗而面色苍白,眼前发昏得厉害。
“疼吗?这难道不是你要的一力承担吗?”
“你若是觉得承担不了,那不如就...天家受罚总是可以找个代领的,不如阿姝把令牌拿出来?”
“亦或者,谁的过错谁来承担。你今日违逆朕,不就是为了祁牧之吗?你怕朕借此事杀了他,这才冒险站出来。只不过,你既然承担不了,那还是把它交给可以承担的人罢,如何?”
十仗已落,刘笙的神情稍有动容,可她偏偏就是不肯吭声,刘笙气极,怒喝道,“认错!”
“秦姝,你向朕认错,朕就饶了你!”
他印象中她的身体并没有这样虚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此刻这般,眼看着她本来还暗暗较劲的头颈侧卧过来,这样的姿态,便是再无力对抗了...
他倏然站起身来,还不等开口,就闻殿门外一片嘈杂。刘笙眯眼看去,殿门已开,有一人跌跌撞撞闯进来。
“哎...这...”入殿便是这满眼的红,老人的眼眶发热,无措地驻在原地。
这个小丫头,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了呀...
“祁牧之,你是疯了吗?”刘笙眉目一横,“闯天子亲卫,视同谋反。愣着作甚,还不把他赶出去?”
祁牧之狠狠甩开上前来的内侍,连喝了几声“滚开”,这才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两个行刑内侍不敢擅动,皆立仗待命,秦姝腰上被撕得稀烂的皮肉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老人的手脚冰凉,不敢去触碰她的任何地方,打颤的手只敢隔着一段距离护着那一片血肉,抬眼看去,两把廷杖上亦是血迹斑斑。
这都是这个小丫头的血吗...这样瘦削的身体,也能染红这么大的物件吗。
第078章 吞噬
刘笙稍稍歪了头, 忽然觉得,能看见他整日厌恶的人露出如此受伤的神情,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少年心中的某些东西被填满, 眼里流露着餍足, 大手一抬,两位行刑的侍从重新举起廷杖,作势就要打下去。
可廷杖还未落下,少年又慢悠悠道,“等等。”
“得把祁公拉开啊。这是朕的家事,要是误伤了国家朝臣,谁负得了责?”
祁牧之要扑上前的身形一顿,眼中的慌乱与彷徨在一瞬间迸发。后面两个有力的侍从再也没了忌惮, 径直去捉他的臂膀, 将老人死死扣在地上, 就扣在秦姝的身旁。
“继续。”
俯趴在长椅上的女人面无表情,仍蓄不起力去抬头。
廷杖又落下,血迹从她的身上, 流淌在长椅上, 最终顺着边缘, “滴答”几声落到了老人的眼前。
“殿下!小姝,不能睡!陛下……你不能……”
他用力唤着, 终于能使得秦姝向他望了一眼,秦姝费力笑笑, 看着老人通红眼眶中泪水几乎坠落的模样,说不出话来。
她又怎么能亲眼看着他落泪呢。
祁牧之眼睁睁看着小姝又阖上眼来, 整个人都失了力,他骤然朝上喊道, “陛下!长
公主殿下三日后是要带军出征的,如果因为陛下此刻的责罚而影响行军,陛下担当得起吗?天下百姓要如何看陛下,先帝在天上要如何看陛下!”
秦姝侧卧着的头微微直立,本还脱力僵直的身躯也蜷缩着较起劲来。是啊,不能睡的,此刻睡去了便躲不过要高热几日,若是错过了……就功亏一篑,什么也来不及了。
刘笙凝神看过来,不予回应。
“边疆若有失,社稷若有失,难道陛下要做天下的罪人吗!”
“祁牧之你大胆!”
“若是纵容陛下任意处罚将领,丧失了先帝打下的基业,臣才是大胆!”
刘笙冷冷笑开,“所以,朕连处罚自家皇妹的权力都没有了,是吗?”
“天子无家事。”落杖的声音仍在耳边,祁牧之愤恨地朝着上首,“臣请陛下三思。”
......
后来有没有继续杖,杖了多少,秦姝不知道。只是她于朦胧中转醒时,眼前只有灰秃秃的墙面,她面朝着墙体侧卧着。稍稍仰首,借着窗外的点点月光瞧出了头顶的一案一椅,陈设破旧而简单,大抵是关押犯禁宫人的临时小舍。
她不由苦笑,什么长公主,什么宫人……不管她在外有多威风,都无法改变她无根基的事实,她就是皇室推出来的一颗棋子,一把利刃,听话了便能享受荣华,不听话了也可随意折辱,与那些为奴为婢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清楚,即便杖责过了,皇帝也不会轻易放她走的。今日朝下这么一闹,他不仅会因为受到反抗而恼怒,更会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养虎为患。他会想清楚,扶摇阁为什么会事发,白羽及十万大军为什么没有进城,鸣泉为什么会出现在祁府里……
她要见他,她不能任由他们继续,她要将局势扭转……女子使劲浑身力气将身体翻转,俯趴在榻上,如同疯魔了一般想要爬下硬榻,爬出这间只能窥探屋外一丝光亮的牢笼。可她太疼了,后身仿佛被车裂过一般,每爬出一步都会令她痛不欲生,不知过了多久才折腾到榻沿,她却已经将力气使光了。
夜中死寂,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感受这样的无力感,是何年何月了,可她上一次被关在这样的牢笼里,又是为了保护谁呢?那个被自己守护、被自己信任的人,此刻还在那个男人的府里,受着非人的折磨吗?
她瞧不见月亮,也算不出时辰,只在头晕目胀间听到门口“吱呀”一声,冷风夺门而入,冻得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好冷……毯子……”她睁不开眼,只呢喃着。
“你这样冷心冷情的废人,也知道冷吗?”
质问的男声里带着讥讽,正在她头顶响起。
秦姝心中微微一寒,厌恶自己这番引颈受戮的模样,费力伸出手,拨开贴在面庞上的几缕鬓发,这才哆嗦着抬起头来,淡淡扯了唇角,“陛下来了。”
皇帝扫了眼四周,属实无落座之地,便径直坐在她的榻上。大手替她拨弄着身前的青丝,动作极具温柔,口中的话却在诛她的心,“听见朕唤你为废人,你很是不甘心罢。可你也确实是,不过是二十杖便受不住了,你这样的人,也配领朕的千军万马吗?”
女子只在闻之的那一瞬,眼中闪过不甘,可转眼间那神情便化作一阵淡笑了。柔美苦涩的笑意映在女子惨白的脸庞上,异样的易碎,那是一种不同于常的美,却恰好令对面之人如痴如醉。他想,若是她此刻愿意臣服,他或许也是会宽宥的,可她却道,“若臣真的是废人,那陛下就不会需要臣了罢?既已无用,不如放臣走吧。”
刘笙心中愕然,眼中柔情又冷厉起来,“你不要不识好歹。”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上半身,“臣在说笑罢了。如果陛下觉得臣无用,如果陛下已经将臣舍弃,那陛下就不会来见臣了。”
皇帝轻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生的底气。朕确实还在游移着对你的处置,既然你如此自信自傲,那不妨说说,朕凭什么留你。”
秦姝的想法得到验证,心中定了定神,言道,“因为陛下,仍很看好‘军绩定天下’。”
“因为陛下知道,只要天下大势由陛下而定,不管臣站在什么位置、什么立场,臣都拦不了陛下,任何人都拦不了陛下。陛下,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先帝。”
“有希望替陛下做到此番的,只有臣这个废人。”
男人的唇角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笑容来得快,收得也快,转眼就换上了一副审视模样,对她道,“阿姝,有时候朕是真的羡慕,你一个女子,既无家族,又无野心,怎就能让那么多有才之士为你驱使?”
他不止一次想要将许青霄收至麾下,皆无功而返,若不是此人一直被先帝所护,他定不会留下有这种力量、且不为他所用的人。
不过……他倏然笑问道,“朕突然想知道,等你走了,九层台的主子成了朕,许青霄是否就愿意易主了?”
女子的指尖不露痕迹地轻颤几分,面上浅笑,“彼时臣已然不在京都,他易主与否,臣又如何知晓呢?”
刘笙心中笑她的官腔,大袖一甩站起身来,“也是。到时你都看不见了,他安康易主也好,顽固领死也罢,都不是你能干预得了的。”
他偏头端详着她的容貌,又道,“至于,此番是否继续启用你所谓的‘军绩定天下’,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在三日后率兵出京了......时间一到,你若还是无力无能,可就别再说朕不给你机会。”
这话中的意思模棱两可,秦姝属实参悟不透也来不及参悟,眼见着人要走,她几乎是本能的伸手去拽他的袖口,上身因失去支撑而瘫倒,她全身的力都聚在指尖,“陛下……”
刘笙回首,意味不明,“怎的?”
“陛下……出征大事,怎能这般……”
刘笙在那一瞬时冷脸,弯下腰来,“你眼中,果然只有这些事。”
秦姝的眉心一跳,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她没有顾及到的……
“有人曾说你待台间如同亲人一般,看来这话的水分不少。”他道。
“台间……你是说鸣泉……”昏迷前的记忆一下子回笼,她喃喃着这个名字,刘笙却不给她踌躇的余地,猛地甩袖挣开她的手。她受力而被掀翻,匍匐在榻沿上,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终于哀求般地唤了声,“放他走……”
“他什么都不清楚,你放他走……”
刘笙反问道,“凭什么?”
“这人是在祁牧之接手此案之前下刑部的,还轮不着祁牧之来管,所以你才会来求朕,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他落到朕的手里了,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像留着你一样留着他,他有什么资格?”
她听着他的话,无措地摇摇头,“不是,不是……你别把我的人当成弃子,你别拿他当成弃子……”
他原地立在那不动,静静看着她的泪珠沿着面庞划过,她重新撑起身体想要给他叩首,嘴里呢喃着,“我没有放弃他。陛下,求求你,你可以冲着我来,他只是个可怜人……”
他终于忍耐不下去,一个箭步猛地冲过去掐着她的脖子,“秦姝!你宁愿为了区区草贱而求我吗!你的尊严,你的傲骨,就是这样廉价吗?”
她被刘笙的掌力托起几分身体,腿上却无力支撑,被他掐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求生的本能令她疯狂去拨弄他的掌。刘笙看着她挣扎的模样,倏然将她甩开,嫌恶道,“秦姝,你太贪心了。”
她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连话都说不出来。
刘笙的胸口还在明显起伏着,他睨着她,继续道,“你不能什么都要。”
“况且,不是朕弃了他,而是你。”
为什么会在那晚被你驱逐,为什么巧妙的出现在祁牧之的宅院?秦姝,是你弃了他,是你把他送到了朕的手里。你这样的人,也配以好人自居?”
“朕早就说过了,你我才是一类人,你没资格指责怨恨朕,这个天下,也只有朕配站在你身后。”
秦姝艰难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厉害,“他还活着吗?”
刘笙道,“你该了解的,我的手段。”
“从你取了他的腰牌开始,这步棋,就无法挽回了。”他敛了目光,朝着屋外长夜走去,“秦姝,你最不该的,就是认不清你自己。”
“别……不是这样!”她彻底慌了,奋力要去拦住他的步子。鸣泉怎么会死呢……他怎么会死呢……
她不停地呢喃着,爬过榻沿时一个不察,整个人狠狠地掀翻在地上,后身落地,腰背因疼痛而痉挛起来,她连蜷缩都不能,只一个劲儿的想要拦住那扇即将合上的木门。
门口的守卫冷冷望了她一眼,关门的动作毫不留情,连最后那丝光亮也不准她窥探。
“别!”女子的最后一声惊呼被关门的动静所掩盖,“别关门……”
“别留我一个人……”
“他不是我的棋子,也不是弃子,他是……活生生的人啊……”
守卫肃穆而立,耳中却听得到她最后的那句话,心中的某个位置似乎被触动,然他却做不了任何。他只在心中明了,这一夜,那个羸弱而易碎的女子,连带着那间小舍,都被吞噬了。
三日之约, 转眼过去两日了。
“连续两日的阴霾呢,这鬼天气。”九层台中两个手握腰刀的姑娘一面巡防,一面朝天边望了望。
“还好外面的人是退了, 否则动起刀来, 这阴霾中怕是要再填一丝血光。”其中较为年长的女子说道。
“外面的人退了,三日之期将至,尊主是不是也要回来了呀?哎呀这次真是惊险...”年轻女子想到此处,语调轻快了不少。正欲继续询问,便见身旁女子突然扭回了头,不肯再与她应答。
“诶,姐姐?嘶...”小姑娘不依不饶,却被掐了一把, 她这才顺着身边人的目光朝前看去, 一眼瞧见前方不远处的两人。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的目光更灼热些, 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阿姝要回来了吗?你们可有消息,她怎么样了。”
簪月朝两人扫了一眼, 含着警告。
两人神色一凛, 齐齐垂首下去, “姑娘,属下不知。”
“果然...”少女发出淡淡叹息。
“既然不知, 那便管好自己的舌头。”簪月冷冷喝道,“如今不是放松精神的时候。九层台的门, 连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是,大人。”
见两个台间奉命离去, 簪月才挪到她面前蹲下身来,指尖轻轻拨弄她的碎发, “姑娘很担心,我知道。”
“这次闹得这么大,她会有事吗?”
“不会。”簪月肯定道,“朝中有祁公在。姑娘是认识祁公的,他怎么会让殿下有事呢。”
“所以姑娘尽管安心,等着殿下来接你,好不好?”
“接我?”听白蹙起眉头,“接我...做什么?去哪里?”
簪月抿唇一笑,很是好看,“京都对于殿下而言不安全,当然要去安全的地方。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再经受那位的折辱了。”
“阿姝的身体...”
“两日了,还是没有醒。”鄙陋小舍之外,刘笙透过小舍的唯一一扇窗看向内里,看向那个为秦姝搭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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