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此时自是一副眉目和顺, 淡淡斥道,“慌什么?太后那边又有什么不满?还是祈府...”
“大人...是...”小厮怯怯瞄了眼门外,不知瞧着了什么变得更加惶恐,“是...有人求见。”
李纪眼皮一跳,还不等再问便骤然听闻一道女声,“侍郎这府中的护卫,照比孙侍中的重甲府兵,可差远了。”
“殿下?你怎会...”他倏然起身,不由得心下一沉,陷入到惊恐之中,“是殿下自己回了京还是...”
不可能是大军回城的...三万援军今晨才出发,怎么着也不会...
“侍郎这反应,看来真的...没少参与啊。”秦姝面如寒霜,目光掠过一抹讥讽,“那些腌臜事。”
李纪实在不大摸得准这位殿下的脾气,只知孙无忧在与陛下谋划此事时并没有事先告知于她,大抵也是认为她不会认同。念及此处,他上前几步拱手致礼,试探道,“殿下今日回京,下官竟不知,是下官的礼数不周了。殿下即已回来,想必是奉旨讨逆一事已成,只等着陛下封赏,臣为殿下贺——”
“本宫若得封赏,第一个不会忘了的就是李侍郎。”女子冷冷呛声,自顾自坐于上首,后身一甩,乌黑缎面斗篷刚好将整个椅背覆盖,苍青色的劲装与她不可一世的睥睨模样契合极了。“毕竟,若不是侍郎向本宫派出了三万援兵,本宫说不准要与淮安王胶着几日,到时我还能否这般顺利地取下他的首级,就不好说了。”
“本宫说的对吗?李侍郎。”
李纪霎时觉得唇角有些哆嗦,往日里虽与她不大和睦,但他也不算惧她,可今日确实是...“殿下,这不是臣,是陛下...”
“侍郎是宁愿把事情推给陛下,也不愿意说出真正的主使吗!”女子狠狠一敲案上镇尺,那声巨响登时令台下之人双膝一软,“侍郎之意便是,暗中与淮安王沆瀣一气,密谋在今日辰时围攻本宫的,是陛下;算好了本宫身陷囹圄的时辰,再派兵刚好赶到的,也是陛下。”
“本宫刚好为侍郎准备了纸笔,侍郎这样笃定,就请签了署名,明日本宫去向陛下谏言时,也不会忘了侍郎的。”她用镇尺压平纸张,从容道,“为军政直言献策,不算枉顾了你兵部侍郎的帽子。”
“不...”秦姝在天子面前是什么分量,他还是知道的,见势头不好急忙推脱,“不是臣!更不是陛下...那是巧合,援军怎么会算好淮安王围攻的时辰呢,那是朝廷担心殿下的安危,特意派出的...”
“那你倒是说一说,本该出现在北境抗敌的大军,为何会滞留京都,成了本宫的援军!”
“......”罪恶被剖开,即便不是李纪主谋,他也只有叩首的份儿。
其实秦姝心里门儿清。这样的事儿,定是孙无忧献策,获得陛下首肯后草拟文书,门下省审核,兵部执行。这三位,少了谁,都很难把境地落到今日的地步。
书房陷入一片死寂,秦姝冷瞧着那试图用叩首来躲避诘问的人,漠然道,“你是仗着本宫私下造访,就觉着可以不论罪,不惩处,是吗?”
“那明日呢?”
“明日一早,本宫面见陛下之后呢?”
她笑道,“你觉得如果本宫想查,谁会被最先推出来顶罪?”
李纪本还侥幸的心里登时陡然,不可置信地抬首望向那个女人。
是了,是了,这才应该是传闻中的那个...善于弄权的殿下。
如果把她仅仅当成先帝和陛下爱重的一位贵女,那才是大错特错了。
如今她座下的大将军在外领兵,今日又给她送上门去了三万精兵,她还亲手斩了逆臣的首级...以她今日之势,若真想查这件事,陛下绝对会隔岸观火,孙无忧也绝对不会...为了保下他而得罪她。
如果不是还有太后那一出戏没有唱完,他一定会成为...弃子。
何况孙无忧是...
“殿下——”李纪高呼一声,“请殿下,救臣!”
秦姝垂下眼帘看他,兴致泛泛。
救?他可还有的救?
她听着他将事情娓娓道来,旁的倒还好,唯独在那句“陛下和孙侍中的意思是,等到殿下的水师回京,与京中大军会晤,再一齐前往北境抗敌”时,轻笑出声。
所以,淮安王出兵、清君侧、甚至是昨夜要围攻的架势,果然是因为要在此时拖住她。只要有她这个借口在,北境的先锋军就永远等不到援兵。
拖得越久,北境的险境越难以破局。
拖得越久,大宋的江山和朝廷,越会陷入混乱。
故此,他这次的谋划被秦姝戳破后,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大军出征呢...
李纪正因着女子倏然的轻笑而愣神,秦姝却道了句,“李侍郎,你日后会感念你这次的坦诚的。”
李纪不敢领受,“臣请殿下恕罪,臣绝无私心...”
“你可算了。”秦姝笑道,“你知道本宫为何今日来找的人是你,而不是孙无忧吗?”
“臣实在是...”
“因为只有你的私心,顾不上国朝,只顾得上你自己。”秦姝凤眸含笑,尤为夺目。
提及“国朝”二字,李纪面色陡然一白,不敢应声。
秦姝整理了袖口,缓缓起身移步,瞧着这人一副不安模样,俯身轻轻问了句,“怎么?侍郎的私心里,也有一些向往且深爱的...朝廷吗?”
这话听了就快要把李纪的帽子吓掉了,他几乎可以确定秦姝已经开始怀疑孙无忧的身份,本想抬眼瞧瞧女子的神色再言,可偌大的威压笼在身上,他只觉抬不起头来,仓皇道,“臣——只为大宋...臣愿为大宋而死!”
“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直起腰身,睨了他一眼,“你不会为大宋死。”
“但只有大宋生,你才有得生路。”
“侍郎不是士族出身。若是到了某朝,也不知这身绯色官服,会不会换一个颜色啊?”
下方跪着的人不说话,秦姝也不愿再多言,顾自朝门外走去,一面道,“明日朝后,侍郎就在那多留一阵儿吧,等着本宫一块。”
第075章 舍弃(1)
留下护卫秦姝的那个金武军将士还守在李府附近, 见秦姝踏出门来连忙上前随行。还未走出两步,女子的步伐便慢了下来,侧眸轻道, “旁人都回九层台了吗?”
将士颔首, “未免生出事端,便都回台中待命了,尊主可有吩咐?”
秦姝背对着他,摇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侧首道,“你也回去,替我做一桩事。”
将士上前一步, 听见女子说, “着人把鸣泉拿下, 下了他的掌司腰牌。”
将士只怔了一瞬,继而抱拳,“属下领命。”
将士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秦姝敛起目光中的点点迟疑, 半垂着头, 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可恍惚间目光却突然触及到一个人,视线上移, 看清面容后的她骤然顿足,心中陡然起来。
“伯伯...”
祁牧之反剪双手静立于她前方, 言语中似有怒火中烧,“你怎么在这儿。”
她身后便是李府的牌匾, 秦姝的指尖有些颤意,不忍去看他眼中的失望, “不...我没有...”
“臣问,殿下怎么会在这儿。”祁牧之复问,“怎会在,京都。”
......
淮安王的死讯,和秦姝独自返京、白羽携几万大军驻扎在城下的消息,是在早朝前一齐被群臣得知的。
这与他们昨日辰时所得到的消息,很不一样。
按照昨日兵部所言,是秦姝早早就不敌豫州军,昨日更是被豫州军合围,危在旦夕,众臣这才同意门下省的提议,令京中大军率先支援秦姝。毕竟北境方向已有先锋军前行,几位大将又都在先锋军中,怎的也能抵挡一些时日,且最重要的是,淮安王若踏过秦姝之躯直指京都,则国本危矣。
可这一夕之间,秦姝不仅取了淮安王的首级,还反将前往支援的三万将士扣在城下,哪里有危在旦夕的样子?
众臣无措,于廊庑之下议论纷纷,总算等来了祁牧之想要上前询问近日朝中的风向,祁牧之却抬手拦住众人要开口的架势,“若有谏言,请诸位等吾在朝上发起议题之后,再行判断吧。”
“祁公说的有理。”众臣道。
殿门启,群臣入,刘笙坐于金銮宝座上,冷眼看着案前的首级和奏报。
他望着阶下一个个等着他做出解释的嘴脸,心生厌恶,又要忖度着如何开口。
可还不等他思量妥当,祁牧之就已经站出列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昨日朝会兵部侍郎上奏,言项安长公主被困于囹圄之中,只待京中大军前去救援,经陛下与众臣工商定,最后才派出三万京师,以盼解救长公主,更盼平息这场滑稽可笑的清君侧。”
他盯着上首那人的惰怠之色,毫无畏惧,“可据回报,公主前夜就取下淮安王的首级,带领豫州军回城,在归途的半路上才遇着了京师,证明其根本就没有遇到过淮安王的围攻。”
“故此,臣想请问,兵部昨日奏本中的消息从何而来,有何目的,是何居心!”
国家首辅言锋犀利,直指兵部,将事情的前后开诚布公,群臣哪还瞧不清局势?
御史中丞卢钺闻之已然是怒目圆瞪,摆弄军政,这是何等大逆?他连仔细揣度都来不及了,直接迈出一步质问道,“眼下战乱纷起,兵部竟敢公然戏耍君上与朝臣,是当真连自己九族都不顾了吗!臣身为监察首长,无法容忍这样的佞臣扰乱朝制,请陛下着令立即将其扣押,以待审问!”
刘笙无聊地挠了挠眉峰,冷冷瞧着阶下战战兢兢的李纪。
不等下一个人站出来诘问,刘笙便道,“祁尚书。”
“臣在。”
“祁尚书方才说,是据回报才知,秦姝并不曾受到围攻。”他半眯着眸子,“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众臣工怎么不知道?且,尚书又是如何得知的?”
祁牧之既能说出口,便能料得到此刻。
“陛下问得好。”他说这话时,对刘笙的失望已然是到了顶点,“那就,带上来吧。”
鸣泉跪叩在大殿中央时,有些人认得,有些人不认得。
怯怯私语中,跪地的男子目光触地,扬声道,“小民,前任九层台听讯司掌司鸣泉,叩见陛下。”
祁牧之扫了他一眼,“此人常常出入宫中,陛下应当认得的。此人掌管九层台所有密报往来,所述之言,应是有几分可信的吧?何况此刻,项安长公主已经回到城中,京师与豫州军昨夜就在城下驻扎,如若兵部没有谎报军情,大军如何能在短短一天之内既平叛乱、又返京都?淮安王的首级如何能居于这大殿之上?”
军情有误,是板上钉钉。
只不过,这有误的人究竟是谁,就要看刘笙的取舍了。
刘笙看见鸣泉那时起,就觉此事无法善了,只好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喝问道,“阶下小人,还不抬起头来?”
鸣泉应声稍稍直起脊背,抬首却不抬眸,对他的恭敬算是到了极致。
“尚书所言可属实?你一个九层台的掌司,遇事不予朕言,不予秦姝言,竟去找我朝首辅?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刘笙沉声问道,“今日朝上,你若有半句虚言,朕定会活剐了你。”
“小民,昨日起便不是掌司了。”男子的眉眼中掠过一抹哀思,“长公主在台册中...除了小民的名字,所以陛下也不必担心是长公主指使。”
“用台中之人,搏一个区区证据。这种事,她做不来,也不会做。”
身后有臣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一个身无官职的区区庶民,说的话如何能算?何况你若是没有过错,怎会被长公主驱逐?一个犯有过错的人,吾等又怎知你不会再...”
“是,小民确实犯过错。”
鸣泉苦笑一声,“小民对长公主殿下,心怀愧疚。可小民没有叛主,亦不曾后悔。”
“正是因为愧疚,便想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都说上一说。可惜昨夜就没了掌司腰牌,小民再也无法踏进九层台,更无法进宫言于陛下。”
“幸好,祁尚书的府邸,并没有太高的台阶,小民区区庶民之躯,也可以踏入。”
他这样决绝的姿态,是刘笙和孙无忧都没有料到的。
他感受到四方的视线,想到昨夜女子清冷的面庞,满含失望的目光,便不由得落下一行清泪,向上方叩首道,“陛下,尚书令所言,皆来源于小民。小民愿意作证,也愿意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只停顿一瞬,他倏然高呼道,“小民愿入刑部受审,以证所言为真。”
祁牧之闻言回首,显然没有想过他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刘笙嫌恶地挥了挥大袖,“如他所求——审,生死不论。”
刑部尚书王佩会心一笑,拱手道,“臣领命。”
祁牧之不忍再去看,只道,“陛下,是否该...”
“朕知道。”刘笙不耐打断,扫了眼仍然镇定自若的孙无忧,见他无慌乱之色才转头道,“如此,就该轮到兵部,李侍郎了。”
李纪亦是抬首望了一眼孙无忧,得不到回应才拢了拢袖子,遮盖住颤抖个不停的手,“臣在。”
“说罢,这不都等着你站出来说呢吗。”刘笙在王座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瞥了阶下一眼,丝毫不担心他会供出谁来,“说一说,有没有做,做了什么。”
“臣...臣没有,陛下是知道臣的胆子的,臣怎么敢欺瞒陛下...”
刘笙摊手,嬉笑一声,“喏,他说他没有,众卿还有何话要问?”
“陛下!这怎么能...”
“祁公急什么。”刘笙已经打定了主意,“搞不好,就是那鸣什么,鸣泉?就是他诓骗了祁公,祁公也不要被小人蒙骗太深了,到时伤及自身,何苦。”
祁牧之当即一甩大袖,“臣是国家之臣,若事事担忧伤及己身,干脆辞官返乡算了!”
“诶,怎还动怒呢。”刘笙一笑,“祁公可是父皇留下的首辅啊,说辞官便辞官,叫天下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朕的过失呢。”
祁牧之强压着这口气,“臣不敢。”
刘笙唇角一勾,已现满意之态,“不敢就好,那就...”
“但臣身为国家首辅,顾命之臣,只要在这个位置一天,就不允许有人这般蛊惑君王,祸乱朝纲。”
刘笙的脸色彻底阴冷下来。
他不明白,祁牧之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有什么不满意,一定要这样与他作对。
那人的脊梁直挺得仿佛千斤都压不倒,直挺得令他生厌,他恨这个公然和他作对的老头子,恨先帝明明已经大去,还不忘留下几个管制他的人。
“臣想请问李侍郎,既你说你没有,那便当做你也是被诓骗的罢,那么诓骗你的军报在哪?只要侍郎拿出来一观,确认发出军报的人,传递军报的人,此事,便与侍郎无关了。”
李纪身陷慌乱,目光直向孙无忧寻求答案又皆是无果,陛下的态度也难以判断,他无措着,“这...军报应还是在兵部...下官没有说谎,下官是照军报所书,如实上奏的...请陛下明察!”
他不停地衡量着这中间的厉害,秦姝固然得宠,可孙无忧在朝为官,圣宠也不逊色于她,重要的是...陛下会不会真的将他舍弃...
他不想失去孙无忧这个往上爬的梯子,更担忧陛下因此对他生厌,以此不再重用。
可如若他真的被舍弃,那便是连命都不会留了...他会和刚刚被拖下去的那个庶民一样...
刘笙比谁都清楚那所谓的军报是谁所书。
所以,他不会同意调取军报的。
思量间,孙无忧贸然出声,“何必如此麻烦。”
“兵部的军报繁杂,想要调取定然不太容易,想必以首辅的急性子,是等不了的吧?将长公主召来,问明真相,不就知道谁在说谎了。”
祁牧之立即喝道,“放肆!公主千金之尊,天家贵女,刚刚才平叛回京,尔等是什么身份,也敢问话于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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