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不信鸣泉吗。”白羽侧目问道,“若是当真无法放下,主子便回去罢,或是派遣一人回去探探?以便安心。”
女子轻轻抬手,“合该信任的。是我多心而已,你明白的。”
白羽垂眸不言,两人间安静了许久,正当他想要复言时,帐外守将的声音响起,“殿下,淮安王派遣使者,请见殿下一面。”
秦姝本还揪起的眉头有一瞬时的舒展,扬声道,“请进来。”
使者躬腰而入室,行至中央,朝着正前方的女子拱手屈膝,行了个周全的叩拜大礼。
秦姝凝眉而视,沉声道,“起来吧,淮安王带了什么话儿,直接道来便是。”
使者垂眼低眉,极为恭顺,“谢长公主殿下。公主既是爽快人,那臣就少些琐碎之语。”
“我家殿下想叫臣说的第一件事,便是令臣替殿下,恭请公主万安。”
白羽立在一旁,不耐地摩挲身侧立着的大弓。
使者道:“我家殿下说了,公主率精兵出城讨伐,实在令他惶恐不安。淮安王殿下妻妾孩儿命丧京外,他不过是想向天子讨要个说法,何况先帝山陵崩时,他也不曾在身侧送一程,枉为人子,更枉为人臣,这才苦苦守在京外乞求面见陛下。至于这豫州军,是淮安王殿下听闻出军北境的兵力不足,特意带来当做援军的。公主您看,这样可好?”
女子的指尖暗暗敲击着木椅,重新蹙起的眉峰表达着她的不适。
“他是在讨饶吗?”
“本宫手里的是天子诏书,早在第一次交锋时便念给诸位将士听了,然豫州军的将领以本宫挟制天子为由,蛊惑豫州军继续作战,这已然形同谋反无疑。”她道,“本宫以为你家殿下的骨气是有多硬,竟损失了两万人马就讨饶了?”
使者笑道,“公主哪里话,淮安王殿下也是被那小小将领蒙蔽了,公主心中有气,臣明白。”
他朝营外招了招手,帐外的将士立即踏入,手里捧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是这人刚刚交托给自己的。
“罪人就在此处了,公主笑纳?”
秦姝唇边划过一抹讥笑,她站起身来,绕过长案,慢悠悠地移至他二人面前,凤眸死盯着那眉眼恭顺的使臣,笑道,“这可真是个好办法。”
“起兵,清君侧,都是这小人蛊惑。是吧?”
“正是。”
“你家殿下在哪,说起来这几日都不曾见他。”
“淮安王殿下伤心欲绝,无力领兵作战。”使者仍旧躬腰,只抬眼道,“殿下如此伤情,一时不察,被小人离间了与公主和陛下的手足骨肉之情,实在是无心之失。恳请公主高抬贵手,放过我家殿下。”
见秦姝不言,他继续道,“公主清楚,豫州军不过是地方守军,哪里敌得过京中的精锐?若不是我家殿下实在困顿,怎会连这点都想不通呢?好在为时不晚,公主此时让吾等进城面见陛下,道清楚前后。两方军队自然可以一同启程前往北境,免误大事。”
秦姝轻笑,“几月不见,淮安王长进不少,还知道顾及国家战事了。”她甩袖回身,行过将士手中的盒子时指尖轻拨了下。
一个陌生面孔。女子“啧”了一声,暗道这盒子里的,若是那人,也就好了。
现在不是,来日也会是的,白白搭进一条命做什么。
她重新坐回正椅上,“照你这样说,淮安王只是想进京见见陛下和...先帝?”
“是。”使者回应后,又补了句,“公主是我家殿下的皇姐,若公主仍有疑虑,我家殿下愿亲自向公主请罪。”
“哈,好说。”她轻笑于身旁白羽一直摩挲着弓的模样,随口问道,“他想何时进京啊。”
“公主答应了?”使者眉间难掩喜色,“自然是越早越好,不如明日清晨,我家殿下整军之后便过江与公主会合,一同返京。”
“好啊。”她点点头,“迷途知返,是好事,你去回报他罢,本宫明早在这里等他。”
那人施了一礼之后转身便要走,却闻身后女声贸然响起,“你此次来,就没带过来你家殿下的什么手书吗。”
使者周身一凛,不敢擅动,艰难回首道,“我家殿下以为...公主与殿下是手足,是用不着请降书的...况且,时间紧急。”
“喔,就是没有。”秦姝淡淡道。
使者拱手深拜,“是。左右公主与殿下明日就得相见了,有没有这封手书,大抵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你说得对。”秦姝从椅后挂着的一个箭袋拿出来欣赏,应道,“我就是确认一下。”
使者的面容这才放松下来,赔笑道,“既然公主无事,那臣就回营禀报我主了,臣告退。”
女子挑了根有着雪白箭羽的利箭,朝一旁递了过去。
白羽将东西接过来,搭在手中那张大弓上,缓缓举起到身前,直指那人后心。
是生是死, 一念之差。
秦姝冷眼旁观着那人被射穿了肩,卧在地上挣扎颤抖的痛苦模样,双睫微微颤动, 她终究是站起身来, 径直就往帐外走。
“为什么——”那人在身后嘶哑叫道,见着女子真的为他而停步,又败下阵来,“为什么...识破了,还不杀了我。”
秦姝稍稍侧首,睨着他,没说话。
“怎么...项安长公主,也会在乎自己的名声吗?难道少杀我一个使臣, 就能弥补你的滔天罪恶吗?”
女子并没有被他的话所动摇, 只发出一声轻嗤, “同为大宋子民,哪来的使臣。”她又道,“本宫常常说你的主子蠢, 果不其然, 带出来的人儿都是蠢笨的。”
“你...”那人恨极, “你一个先帝养女,有什么资格评判当朝亲王!你凭什么!”
秦姝转过身来, 正对着他,低垂的目光望着那个似乎微不足道的犯上小人, 言中字字诛心,“本宫, 掌天子诏书。这一箭,是罚你在君上面前谎话连连, 藐视君威。然,汝能于箭下苟活只是因为——”
“我不是他。”
她道,“你该庆幸,本宫赐了你理由。”迎上那人
难以置信的眼神,她面如寒霜道,“你带着这箭,勿要半路拔下来,起码是能活过明日的。否则...罢了,你回报他时就可明了。”
抬眸时触及到白羽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暗暗笑道,自己竟这般好性儿了吗。
白羽敛了目光,上前几步将那人拽起,向旁吩咐道,“盯好了,确认他安全回到豫州军主营。”
身旁的小将士称是,白羽又道,“把那盒子,也一并送回去。”
“是,大人。”
帐内又重新剩下他与秦姝二人时,他才开口道,“弃子而已,也值得主子用心吗。”
秦姝没有抬头,顾自盯着手中的地形图,敷衍道,“是你射的箭,干我何事。”
白羽挑挑眉峰,晃悠着挪到案前,伸手拿起那一袋她专用的箭羽。
旁人看不出,但瞒不过精通射术之人,这袋中的箭身都是稍稍歪斜的,无一例外。且秦姝一向的习惯都是,携二十支箭出兵,每支必中敌方大将,每支都刻有数字,以便统计寻找。
这是先帝从前携她出兵时交与她的任务,久而久之,才成为的习惯。乱世之中,勇将难得,他与她都惜才,他才默许了她这样处理箭身。
这事儿,淮安王不会不知晓,也不会不警惕。
白羽熟练的将箭袋归于原位,轻声言道,“主子施舍那人的善意,未必会得到善报。”
从使臣踏入这营帐中时,手无文书、言中奉承、贬低自身,处处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对方在争取时间,试图拥有更有利的作战地势。淮安王如此大闹一番,耗费了大宋如此大的兵力和时间,与秦姝一仗便只剩下了你死我活。而用这般拙劣的表演想要跨江,也不过是为了明日辰时一举歼灭秦姝罢了。
无请降书,他便仍是以清君侧的名义与秦姝开战,他仍然可以把秦姝当做蛊惑胁迫天子的逆臣,但若是真有这请降书,他可就相当于把自己明知故犯的种种罪状交给了对方手中,那便是连前路也不会有了。
所以不仅不会有请降书,连使臣都不该存在,他根本就不会让人知道有这场和谈。
他算准了,秦姝若没有上钩,多半当场就会杀了使臣了事;若是上了钩或是假意上钩,使臣回营后也一定会被灭口。
无论怎样,这人总是活不成的。
“不必得到善报。”秦姝道,“我只是看不惯,他们随意将人执成弃子的模样,更看不惯他们随意践踏人命的自如。”
白羽了然于心。这样说,便说通了...
“那明日?”
“不用明日了,就今夜。”
“今夜恐怕难以...”
“你率兵,跟上那个使臣。”女子的目光落在那烛灯之内,“今夜风静,可以渡江。”
“原来主子等了这些天,是在等...”
“我带出来的,本就是京中的水师,北境交界平原与山路居多,不大用得着这些人才给我的。”秦姝的声音淡淡,倒也难掩那一丝少年得意,“这支队伍,硬搏定是难以取胜,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把豫州军引到对岸去。”
白羽唇角勾了勾,抱拳道,“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备夹带火种的箭,把他们都烧到岸边来。”
“你去堵桥。”秦姝收好了地图,“我亲率大军渡江。”
“属下,领旨。”
连白羽都退下后,秦姝抬眼间才露出那抹忧心与局促。
她把战线拖长了几日,是为了地势。那淮安王一直后退,却贸然有了进取之意,又是为何呢。
他若得手,她当如何,京中当如何...
她暗暗压下心头的恐慌,快步走出营帐去。不管怎样,都不能再等了...
那晚火光大现,整夜通明,那女子于一片烈火之中取为首之人的头颅如同探囊取物,以淮安王一人性命和手中的天子诏令,赦免所有无辜受蛊惑的豫州将士。豫州军本在濒死之际,以为此生就要了结于寒冷深江中,得此再生赦令,感激涕零,高呼天子圣德。
她挥刀斩下他的首级前,低声问道,“淮安王殿下,可后悔吗?”
那人摇尾乞怜得厉害,“皇姐!皇姐,你不能杀我,你杀了父皇的儿子,百年之后你要如何见他——你不能杀我,你也不敢!”
那时营中倒塌声惨叫声一片,分明是无比嘈杂的环境,两人间却异常寂静,淮安王是真的害了怕,连忙道,“我错了!我后悔了,我不该对你不敬,我不该从你这下手的,我真不是有意要与你作对...”
“蠢。”秦姝垂眼看他,弯下腰来抬起他的下巴,看着那双淬满了算计的眸子,叹道,“如果只是蠢,就好了。”
“可惜差点坏了大事。即便我能容你,国家也容不得你。”
她道,“我帮他守江山,是不会怕见他的。倒是你,好好想想去了地底下,要如何在你的父亲面前悔过。”
看着那人激烈挣扎着要夺过她的手中刀,她又道,“还有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你去他们的面前,好生忏悔,乞求他们的怜悯罢。”
天将明时,秦姝刚好处理了一切,整军准备在天亮时回京。
她端坐在一块江边的大石上,卸了甲胄,换了窄袖劲装,即便在这样的情境下,在面容衣着都染上碳色的时候,行止也不曾有半分不妥。
她总是这样妥帖又挑剔,倒是很难说是怎样养成的性子。
秦姝朝着江水的另一端发怔,明明见不着那道城门,却仍眺望着,期望着。
“主子,不歇一歇吗?”
“不必。”她道,“收拾好了,就启程。”
白羽稍稍垂眸,不明白她言中的那一丝哀凄是从何来,正当他思量时,女子问道,“那个人,死了吗?”他蹙蹙眉头,想了一瞬才道,“没有死,是被关起来了。他所在的营帐偏僻,没有被箭火伤到,也算是极幸运的。”
秦姝苦笑了声,喃喃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幸运。”
白羽有些纳闷,探头问道,“主子要见他吗?”
“不用了,活着的话,入了京就把他放了罢,京外不大好寻得药铺。”
“好。”
“白羽你看,天亮了。”
第一束朝阳落到他们的身上时,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明明只是那一抹红,明明根本没有能够暖人的力量,可它以脆弱又顽强的姿态,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没有人不会为它而注目。
没有人不会对它,心向往之。
秦姝此战几乎算得上大捷,她却摁下了白羽想要上呈的捷报,且下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队伍。按照她当时的原话是:还不等捷报进京,他们便能入京了罢,给陛下一个惊喜,不好吗?
故而即便白羽心中生了一道疑惑,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见她翻身上马,带领大军启程了。
出奇的,白羽以为她会一路疾驰,在入夜前踏入京都的门,却眼睁睁瞧着这条路越走越偏,几乎是绕着弯路,慢悠悠的往京中方向赶。离近道说偏不偏,说正不正,紧贴着道路两旁高高的芦苇,无形之中能将大军的身形隐去大半,还可依稀瞧见近道过往的人群。
他不敢擅自出声,只暗暗瞧着女子锐利的目光投射向那一边,身形紧绷着。
近午时了。
秦姝不断抬头估算着时辰。
她这样的关切和焦灼,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看见自己所猜忌的那番,还是期望自己失算一次。
一次也好。
“白羽。”她倏地出声。
白羽骤然一惊,连忙应道,“属下在。”
“你的马快吗?”
“还...应是快的,辰时刚刚喂过草料。”他回道。
秦姝固执地看向那一侧,没有继
续问话。
等了良久,白羽见她仍没有再问,却还是那般架势,他才稍稍勒了勒缰绳,试图距她远些,免得再被惊得无措。离她远了几步后终于能松了口气,暗道这样的极度紧张真是对他这等凡人不大友好...正腹诽时,却闻一阵响彻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心头大震,狠蹬了马肚朝秦姝驶去,秦姝却素手一抬,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那不是一千或是两千人。
只目测来说,是至少有三万人。
白羽没有注意,秦姝抬起的那只手轻微的颤抖。
三万人...按照她与谢骁的划分,京中除了宫廷戍卫,能动的兵要么在她身后,要么就应该在...
“你知道他们是要去哪吗。”
白羽不敢妄言。
“他们,是来当我们的援兵的。”秦姝直起腰身,双眸中的不可置信已经尽数褪下,“他们,是只接到了淮安王出兵围攻我的消息,以此为由,出兵增援我。”
第074章 罪恶被剖开
道路两旁的芦苇哗哗作响, 一小队将士换上轻骑后急急策马,试图追上前方那风一般的一人一骑,可那人死死蹬着马肚, 几乎是对座下飞骑毫不怜惜, 只顾着侧首观察在另一条宽敞大道上行路的三万余人。
少年不是第一次被激怒了。
从主子问他的马驰骋是否飞快时...不,或许更早,或许是她阻拦他向京城传递捷报时,从那时开始,他就该想得到——
京中的人是有多么的无所不用其极,又是有多么的令人失望。
白日之下,少年奔驰至万军面前狠狠勒紧缰绳,马儿在嘶鸣中呈现一个漂亮的弧度, 一人一骑以不可践踏不肯退步的姿态伫立着, 高举令牌上赫然刻着的“项安”二字金光灼灼, 执拗又潇洒。
紧随而来的那一小队金武军将士见白羽并未冲动行事,纷纷松了口气,“大人, 既如此, 请引大军回城下驻扎罢, 殿下已经率先回宫了。”
少年眉眼凌厉扫视全军,高喝一声, “回城——”
入夜时,李纪刚刚放下手里的信件和墨宝, 被下人服侍着净了手,便欲踏出门去回到卧房, 哪曾想还没来得及动身,门外的小厮就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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