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此战凶险,尤其是我大宋内政之患未除。臣觉得,大军出征得越早越好,拖得越晚,内政对战事的影响就越会大一分,取胜的概率也会小一分。”
秦姝半眯起眸子,“你想要多久。”
“半月,重阳节之后,不能再拖了。”
第059章 可怜
“以北魏目前的兵力来说, 虽能与大宋一战,但也绝不会占到什么便宜。”谢行周从怀中取出地图,指给她看, “但前提是, 京中的大军要出发得足够及时,否则仅靠地方驻守的将领和军士,不出一月,洛阳、滑台、碻磝等黄河南岸军事重镇危矣;黄河防线,危矣。”
黄河若失,整个青、兖之地会以极快的速度尽落他手。
先帝打下的江山,不能丢。
大宋的子民,也绝不能任人鱼肉。
这场仗无论如何都要打, 要打得北魏毫无反手之力, 打得北魏需得倚靠多年的养民来修养生息, 才能保北境子民近年无恙。
“好。”
女子终于张口,“我帮你。”
“各部协调军需,半月后, 大军出征。”秦姝站起身来要走, “你且, 好好养伤吧。”
谢行周心下松了口气,却见女子倏然脚下一顿, 回首瞧他,“少将军, 我忘了问,你所说的‘给百姓一个扶摇阁坍塌的交代’是什么?”
她看着谢行周意味深长的目光, 忽觉有些不妙,“你要知道, 眼下我还不能将孙无忧篡改的那本记载地基数据的册子交上去,你若是想真相大白,那就是在和陛下作对。”
“臣明白。”
秦姝心中莫名有些慌乱,“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行周看过来的目光灼灼,一眼不眨地欣赏着秦姝为他担忧的模样,眼见着秦姝就要动气,他这才道,“臣会上奏陛下,是臣督办不利,自请革职受罚。”
“最大的因素仍然是天时地利,百姓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朝廷也需要一个人来顶一顶如潮的骂名,既然谁顶都是顶,为何不能是我。”
“你是疯了吗。”秦姝步步逼近,“你是笃定,没人敢要你的命?”
“是。”他毫不示弱,“只要陛下还需要启用我去平边境战事,我就死不了。”
“理由。”她问。
谢行周凝眉而视,不肯张口。
秦姝岂会饶他,“你明知道,以当前朝堂上的混乱和人人自危,只要这件事被晾的足够久,是可以轻轻放下的。等到大军出征,等我真的拿到孙无忧是叛国逆臣的证据,事情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我准你在出征之前拿个办法出来,是为了给百姓、给民心一个交代,以免百姓在之前的杀戮中惶惶终日。我以为你真会拿出什么好办法安定民心,你居然打算硬生生将这罪名背过来?”
“谢行周,你到底在谋什么?”
谢行周望着她,毫无被审问被质疑的恐慌,他
眼中一片坦然,还夹杂着,不容忽视的讥讽。
秦姝若不是看出了这一抹讽刺,差点真的以为他是在犯糊涂。
他已经懂得这京中游戏的规则了,她想。
“你若是不说,我不会放你走。”
“我在谋人心。”他说道。
“我是什么人,朝廷不清楚,百姓清楚。孙无忧是什么人,朝廷清楚,百姓不清楚。”
“我要民心向我,要民心为我受屈,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谢行周是被朝廷党争抛出来顶罪的那一个。”他的话字字有力,“我要等到事情发酵,等到孙无忧的真面目被我撕下来的那一刻,民心和律法都向他反扑,将他活剐,口诛笔伐,万民唾骂!”
“谁都救不了他。”
陛下可以为他枉顾律法,可以为他找出无数替罪之人。
但他挡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到那时,可就不是现在这般,多晾一些时日就能了事了。到那时,所有的民愤都有了指向,那就是——孙无忧的这条性命。
秦姝从未见谢行周这般神情,心悸之余又庆幸,他守的道终于带了一层武器。
她悠悠地笑了,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勾人又挑衅,“谢行周,你学得可真快啊。”
谢行周歪了歪头,毫不客气,“这可都是,老师教的好。”
她下意识是赞赏他的,他的权谋是当真能将孙无忧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可她又觉得难过,短短一月,京城的形势就让这样纯粹恣意的少年郎被迫学会了这些...几乎不属于他的东西。
躁动声势,鼓动人心,何其可笑。
他怎会看不出她的迟疑,“殿下,会因此厌恶了臣吗?”
“嗯?”
“殿下可以收回之前所说关于‘希望’的话了,臣不配得到这样的...”他本还有许多狠心的话要说,却在下一瞬,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哑然着,周身僵硬着,感受女子突如其来的入怀。
阿姝搂着他的脖子,单膝倚在他轮椅上着力,整个人实打实地扑在他怀里,严丝合缝,一点防备都没有。
“你...”
“不许你再说了。”阿姝的声音闷闷的,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让他瞧不见她的表情。
她算是明白了,方才为什么每每到情动之处,他都突然话锋一转,什么冷不冷,什么打完仗回来再听。
胡诌,这家伙在自己身边没学会别的,学会了一件事要转八个弯才能说完整。
这个话术可真讨人厌,她默默的想。合着绕来绕去,他是觉得自己会因为他学会了些许权谋,就失去本心?自己就不会喜欢他了?
“我只是觉得你可怜。”她的声音带了些许难以压抑的哭腔,她极力忍耐着,又忧心这个词的歧义,为自己解释道,“或许,看与自己关系亲近之人的成长,不管怎么着都会觉得可怜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解释的不够,她笨拙地补充着,“就像我看路边的孩子为丢失一两个铜板而难过,看听白因为无法站稳而拼命练习,我就会觉得...”
“我都明白。”他抚着她的背。
“到底是谁说的项安长公主手段狠辣,毒蝎心肠的呢?”他真诚发问,“谣言委实可恨,公主明明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
阿姝捶了他一下,不轻不重的,“调侃当朝公主,赐你死罪。”
谢行周的胳膊紧了紧,生怕这一刻的温存消逝的太快,“臣领旨。”
怕她不信,又道,“不论公主对臣厌恶与否,臣都会心甘情愿的,领公主的旨意,绝不反悔。”
阿姝直起身子,瞥了他一眼,“怎么搞的,还挺会说话...这也是我教的?”
谢行周眼中含笑,“这是臣的心里话,不必学。”
她抿了抿唇,忽然意识到现在两人是什么姿势,不由有些无措。双睫颤了颤,最终还是一把扑回他怀里,好像把脸埋起来,就能躲避眼下的难堪了。
美人重新入怀,他很是高兴。她的几缕青丝落到他脸上,他也仔仔细细地将它捋顺,看着身上的人儿还像个鹌鹑一般,他忍不住偏头坦言,“臣还以为,公主看见我为了达成心中所愿,玩弄人心,会对臣失望,会抛弃臣。”
秦姝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谢行周就率先道,“可公主没有放弃臣。”
她觉得耳朵痒痒的,伸手上来挠了挠,继续听着。
“公主能够对臣信任,臣很高兴。”他道,“臣也可以向公主立誓。天地为证,臣此一生,绝不违背心中的道义,臣会一生忠于大宋,忠于万民。”
“如有违背誓言,臣必会万劫不复,死无全...”
嘴被捂住,秦姝怒目而视,“傻话。”
谢行周可不觉得,“傻吗?臣字字真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秦姝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跳下来,不想再听他说这些了,他却不放手,见她满怀控诉的目光看过来他才道,“若是臣的腿此刻就好了,就能与殿下...”
“你你...”她紧急打断,又一阵语塞,“你说...什么!你敢...”
“我敢什么?”他就快笑出声来,“我是说,若是腿好了,就能与殿下站着相拥了,何必让殿下此刻这般?”
她恨不得给他一拳泄愤。
“不然呢?殿下想到哪里去了?”
那夜秦姝独坐于书房门槛, 望着头顶这一小片星空,想了这一个月的...许多。
她想到了,自己原本是为了后半生的自由, 才答应了先帝和陛下留在此处, 可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步,都让她觉得...自由离她越来越远,几乎快看不到了。
先帝于她,亦父亦师。他将她带到这局势之中,让她时刻被威胁着,被为难着,又时刻能看见本已陷入腐败糟朽的朝廷和江山,在他的手里有了焕然一新的模样。
当年她站在先帝身后, 看着他收回的大好河山, 看着他指着河山之上的百姓, 说着早晚有一日,他们会在大宋的治理下休养生息,会得温饱, 会得安康, 再也不会有前朝易子而食、卖女换粮的萎靡景象。事实也正如他所说, 他以一己之力,开创了新朝的一片清明, 只可惜,他在位的时间, 太短太短了...
短得他无暇去教育皇太子如何成为人君,短得他还没有将佞臣余孽清除干净。
她扪心自问, 一年,当真能将陷入混乱的国家引回正轨吗。
这样的大宋, 秦姝当真能安心放手,一走了之吗。
她眯了眯眼,终于重重垂首下来,心中实在觉得可发一笑,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学会将社稷放在自身自由的前头了。
......
天亮得很快。
有些事,已经不能在长夜中做了。她需要走进这白日之下,借着白日中不容忽视的光,将那些人的阴谋心思剖开,让所有人都能看个清楚。
簪月推门而入时,就见着自家主子已然收拾妥当,妆容清丽而精致,显然是要进宫去。
她有些发愣,“主子,今日走得这般早吗,需要我去驾车吗?”
“不必。”她回首瞧了她一眼,“等到晌午时候,你亲自送听白进宫诊治,今后这差事就交给你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簪月神色一凛,“属下明白。”
她的主子,只有秦姝。
秦姝的意思也很清楚,不必对任何人留情,凡是对姑娘不利之人,皆可杀。
“吩咐下去,谢少将军想什么时候离开,就放他什么时候离开,需要的物件一应满足,不得怠慢。”秦姝往门外走去,“叫白羽带上近期北境的密报,随我进宫。”
簪月敛了目光,回身向谢行周居住的屋子瞧了瞧,有些搞不懂,“瞧着俩人相处得挺好的啊,怎么就要走了呢...”
甩了甩脑袋,还是快步下楼做事去了。
秦姝进宫那时,刚好碰到了群臣下朝出宫的队伍
白羽今日在她身后随行,见状不由得疑惑,“这才是什么时辰,今日朝会竟这般短。”
女子将群臣的面色尽收眼底,“怕是,陛下根本就没有来。”
群臣哀叹连连,有几个机灵的,远远见着秦姝的身影连忙拱手行礼,脚下步调加快,想要急急避开她。
她自是见怪不怪,眼见着群臣都随着那几个机灵的步调趋于一致,唯独末端那人闲庭信步,行至秦姝跟前施了一礼。
礼毕,这人抬起脸,秦姝冷眼瞧着这张面黄肌瘦的面容,嘴角向上弯了弯。
“原来是,李纪李侍郎。”
“长公主居然还识得臣。”李纪还有些意外,指尖捻了捻那细细胡须,“臣还以为臣这等卑贱之人,长公主不会对臣留下什么印象的。”
“怎会?”她笑得牵不动眉梢,“孙侍中看好的人,本宫怎敢不对您另眼相待?今日怎的不见孙大人,可是去陛下寝宫侍奉去了?”
这话说的讽刺,臣子又非奴仆,哪算得上“侍奉”二字。然李纪不以为意,“孙侍中今日告了假,应是病了。况且,臣怎敢担得起长公主和侍中如此厚爱,不过是侍中觉着臣能为陛下解闷罢了。”
“解闷。”她心中已起怒意,“兵部侍郎,为陛下和太后解闷,好啊。”
“实在是,好得很。”
李纪有些意外,怎的,这大宋朝中整日将“社稷”与“国事”挂在嘴上的队伍中,又多了这位长公主?这倒是好笑极了。
他不紧不慢地回话,“这还真是没法子,陛下记挂母亲,太后心疼儿子,可陛下日理万机,总不能日日去太后宫里请安不是?臣能为太后和皇上解决这样的大事,自然得了些许圣心。”
“说起来,御史台昨个向陛下进谏,说长公主更适合这个差事来着。可陛下昨日还没有定论,不知长公主今日进宫,可是为了此事?”
秦姝笑笑,“若是为了此事,岂不是抢了李大人的活儿干?北境局势紧张,大战一触即发,可侍郎看起来却很是悠闲啊,本宫都要怀疑北境的消息是否属实了。”
“欸,公主何需打趣。”李纪眸中毫无紧张,“打仗的事儿,全都倚仗谢家也就成了,区区北魏,先皇在世时他们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现在也不过小打小闹,想占点便宜罢了。这样的事,怎能和我朝陛下与太后的母子之情相较?如今朝局许我寒门为官,是天子圣德,下官岂敢辜负?”
白羽胸腔起伏得明显,眼看着要起战事,国家的兵部却不作为,前朝臣子不为国家计,却成天做着内侍才该做的侍奉之事?
鼠辈,恐怕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看秦姝是如何羞辱此人,却听秦姝道了一句,“李大人之才,做个侍郎,有些可惜了。”
“如此体察圣意,来日本宫定会向陛下进言,想必大人位列三公之时,是指日可待了吧。”
她将李纪那副看似谦卑羸弱、实则得意自满的神情看在眼里,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拱手道谢,看着他对自己劝导,陛下现在可不仅仅是她的兄长,还是大宋的主子,切勿伤了陛下的心,免得陷入穷途末路,悔之晚矣。
她说,好。
望着李纪离去的背影,白羽恨恨道,“凭他也配置喙主子。”
“穷途末路,悔之晚矣。”秦姝不断咀嚼着这句话,四周无人,她不必再掩饰眼底的杀意。
那双凤眸中迸发出的狠厉,仿佛是在瞧着一个死人了。
白羽察觉到了,有些不安,提醒道,“主子,我们今日是来...”
“我知道。”秦姝转过头来,将那抹神情收敛个干净,“走吧。”
许是心中有气未消,她的步伐也快了不少,可刚到了紫云殿门口,还不等她张口叫人通报,门口的小内监就急急道,“殿下,陛下不在殿内...”
秦姝心中一凉。
“我有紧急密报要呈上,必须即刻面见陛下。”
小内监左右顾看了一圈,见着那侯四久不在,才哆哆嗦嗦地回了句,“陛下在...在后面的花园...他在...”
“知道了。”秦姝飞快地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身后守着殿门的内监们窃窃私语,“你是疯了吗?若是公主与陛下起冲突拿你开刀,你这脑袋还能留得住吗!”“是啊,陛下这月都处死多少宫人了,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小内监只一直向远处瞧着,蹙了蹙短眉,“可,我昨日已经在这位贵人手里活过一次了...”
身旁的人痛心疾首,“既然昨个你都逃过来了,今日就再逃一次,又能如何呢?你就装哑巴,让她问旁人去,不就好了?何况她方才还没问出来呢,你是不是被她吓到了?”
小内监的目光中终于见不着她的身影,这才垂眸,“她昨日给我一次活的机会,我今日用命报答她一次。若是真的要掉脑袋,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他直了直腰,好生站好,像一个小战士一般。
“起码,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刘笙的身影难找,那五个裸身的舞女倒是好找得很。
许是因裸身的人不是他,又许是因为这是在他自己的宫里,他只留了侯四久在身后伺候,并没有再设别的阻碍。
秦姝平了平呼吸,站得不近不远,树木遮挡之下,那几位正在做舞的舞女并没有全然暴露在她眼中,她吩咐白羽止步,将白羽带来的东西收入怀中,这才上前两步扬声道,“臣秦姝,拜见吾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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