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媛难以置信,“母后,您到底是想要替舅舅报仇,还是想摄政!”
妇人一步一步走近她,美目之中流光潋滟,“女儿,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不想要吗?你皇兄现在还小,还有三年要守孝,如果母后现在不争,三年之期一到,母后可就再也没机会争了,到时候就要一辈子窝在后宫里,像今天这样,被秦姝困在这...你想吗!你想这样过一辈子?”
“我想守着你过一辈子,母后。”
女子弱小的身躯此刻坚定地驻在原地,她格外执拗,“母后,你这不光是在和朝臣争,和秦姝争,您更是在和皇兄争。”
“我们这一家人,会被争散的。”
“若不是你父亲有争夺天下之志,我会嫁给他?”
“可这天下被他们男人争来争去,我竟只是从一个小院子, 换到一个大院子...”她猛地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一齐扫落个干净, 整个胸腔因着动作而剧烈起伏,“何其可笑!拿这一堆哄人心智的玩意来,是当我还是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吗!不管外面闹得有多么腥风血雨,宫里面都惊不起一点涟漪——”
“当真是,无趣极了。”
刘媛又怎会不心疼她,她的母亲,原以为在父亲夺了天下之后自己就能当皇后的。
可他没有那么做。
他尊称他早逝的原配夫人为皇后,连皇女之中最早被封为公主的都是那个与皇后有血缘关系的秦姝。
本该是她们母女应受的宠爱和荣光, 统统被送给了别人。
就连现在, 她们都在受那个人的挟制。
母亲是不甘的, 甚至因为舅舅的死,彻底找到了源头——
权势,她想要无边的权势。有了权势, 她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家族的荣光, 世人的畏惧...
可是, 谁会平白无故的将权力拱手相让?
皇兄吗?他不会的。
“那个李纪,又是什么人。母后知晓吗?”
“他想借着哀家的势往上爬, 哀家缺一个能在朝堂上为吾招揽人才之人,各取所需罢了。”太后回首斜睨着她, “怎的,你若是不喜这人, 往后少往哀家这里走动就是,好好回宫磨炼你的性子, 莫要坏了哀家的事儿。”
刘媛的眉心微动,如此这般,便是有些事连她都不能知晓了。
她神情恍惚地往自己宫里走,却又远远见着孙无忧的身影。
心下起疑,此处好歹是后宫,从何时起外臣都能在此自由出入了...顺着这条小路往前探了探,这才看清他是从谁的宫里走出来的。
“看什么呢?”
清冷的女声突然从自己身后响起,刘媛一个激灵,“秦姝!你...阴魂不散!”
秦姝顺着她方才的目光朝前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宫殿的牌匾,“我进宫来向皇祖母请安,这便往宫外走了。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我随便看看...我累了,我要回宫休息了。”刘媛莫名的心里发虚,嘴里打着哈哈,没应几声就想着告退。
秦姝的目光意味深长,话中却是一片自在坦然,“累了,那就好好歇着吧,需要什么,随时吩咐侍卫去买。”
“...好,好。”
看着少女的背影,秦姝又偏头瞧了眼那紧闭的棕红宫门。
晚夏而已,宫门口就积攒起厚厚的一层枯叶了。
一片死气,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那是本不属于中宫的寂静,可落在那个人身上,便都显得合理了。
她就该是寂静的,也正是凭借这样的寂静,才能在刘宋皇宫里苟活下去。
卢棂在她身后,手中还拿着准备送到太后宫里的食盒,见着秦姝踌躇在原地,不禁问道,“殿下,可是要去皇后娘娘宫里探望?”
秦姝眯起凤眸,“去了,又能说什么呢。”
卢棂稍稍垂首,自觉不再接话。
皇族之事,不是她能置喙的,尽管不是隐秘。
秦姝冷嘲一声,收回目光,“不去看望太后了,没劲的很。去陛下宫里吧,今日京城之外的情况又好了些,想必青霄将军很快就能回京了,我去为他请准许进京的旨意。北魏的骚动频繁,战还是和,咱们也得提前问问陛下的意思。”
“好。”
两人一路闲聊,便是这样慢步到了紫云殿。
皇帝寝宫,秦姝一向是不需站在殿门外等人通报的,可今日却遭到了阻拦。
秦姝将卢棂手中的食盒拿过来,“公公是不是搞错了,本宫一人进去。”
面前的内监是个生面孔,想必是侯
四久提前躲远了。小内监畏畏缩缩的,仍旧不敢放行,“奴才...奴才此刻真真是没法放殿下进去,陛下会杀了奴才的,您就在门外等一等吧。”
秦姝退了半步,“本宫可以等,但公公也要告诉本宫要等到何时?您何时才可进去为本宫通报?”
小内监急得满头是汗,也不肯说出实话来。
秦姝的耐心一向有限。
尤其是他此刻的神情,分明是殿内藏了什么猫腻。
卢棂拦住秦姝要去推门的举动,“殿下,听。”
秦姝细细一听,唯有娇憨嬉闹声,还不止是一个女子的。
此刻秦姝的目光便如同利刃,手中的力道丝毫不减,只是从门上转移到了小内监的衣领,将人纂得死死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本宫之前,还有谁来见陛下而被你们拦在门外!”
秦姝的太阳穴|肉眼可见地跳动,颈上的青筋已起,“说啊!”
“两...两位辅臣大人来过...说是有军政要谈...”他被吓得几近晕厥,只觉自己的脑袋不保,“奴才...奴才也是听命行事呀!侯公公说了,惊扰了陛下,我会被...被五马分尸的!长公主饶命,长公主就绕小的一条命吧!”
“混账东西。”秦姝咬紧了牙关,忍了又忍,“你可知你这一拦,要死多少人才能挽回。”
多少心力,都在此刻被消耗殆尽。
里面的调笑声还在刺激着几人的耳膜。
秦姝松了手,内监被吓得瘫在地上跪着求饶。秦姝的前路被阻挡,许是近日善事行了不少,还真狠不下心来跨过这人的身体闯进去。
事已至此,就算能闯进去,又有何用?去告诉皇帝,告诉皇帝他伤透了臣子的心,告诉皇帝他的声誉尽数被身边小人败光了,告诉皇帝边关有多少条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或舍弃,或保全。
说这些,有用吗?
“谁送来的人,送来多少人,敢说吗?”秦姝低头去问。
“孙侍中。”
下首之人并未张口,是身后传来的声音。
秦姝回望过去,喃喃道,“赵总管?”
先帝在时的内侍总管赵铮,有些时日未见着他了。
赵铮自打上次太后寿宴外一见,便是一副老迈无力之色,眼中早就不见往日的风发荣宠,只有对旧主无限的缅怀和思念。
但以他曾经的辉煌,和王朝初建的内侍第一把交椅,已经足够他安详晚年了,若是个聪明人,手中留有些许解人危难的权利,也是有可能的。宫里的内侍大多是他培养出来的,谁都会卖他个情面。
赵铮步伐缓慢,话却不慢,几步走近秦姝身侧,向周围的内监招了招手。
周围之人自动后退几步。
秦姝蹙了蹙眉,不予评价。
赵铮垂爱地望了眼下方跪着的小子,这才抬首直面秦姝,“孙侍中送来的,五个舞妓。”
“千挑万选,一片苦心。”
秦姝一阵心悸,连这话中的讽刺快要漾出天际了都无暇顾及。卢棂只瞧着眼前的女子身形稍稍晃动后就要往下倒,手疾眼快连忙上前半步搀着她,由着她借力。脑中思量不停,不由出言相问,“这人是疯了吗,在皇宫大内行这种污秽之事,置陛下的声誉于何地?陛下年少,若是伤了龙体,孙无忧有几个脑袋来赔?”
秦姝咳了几声,这才捋过这口气,张口却并没有顺着卢棂的话继续盘问,而是道,“公公费心了,本宫近日有一桩事,思来想去只有公公能办得了,还望您施以援手。”
对于秦姝,赵铮一向是恭敬从命,往年是,此刻也是。“殿下随时吩咐,老奴恭候。”
“好,公公慢走。”
卢棂瞧着他的背影,“这位宦官倒是疼小辈,他若是不站出来说这些,这小子恐怕要遭殃了。”
人一惊惧,难免口不择言什么都肯招,但要是真招了,过后定是要挨顿毒打。
宫里的日子,难过着呢。
秦姝又站稳了些,振作了不少,“嗯,他疼小辈。咱们走吧,再不去灭一灭那二位的火气,就真要出事儿了。”
卢棂神色一凛,糟了。
一路疾步,追出了宫门也没见着那二位。
可卢棂这时候却反应过来,脚下停了又停,忽而笃定道,“殿下知道孙无忧为何如此做。”
他是饱读礼法史书的臣子,可不是什么江湖或是腌臜地方凭空而出的小人。
知法犯法,居心叵测。
秦姝不会忽视这么大的问题。
秦姝闻声回首,“夫人想说什么?”
无形的威压,但凡对面之人不是卢棂,势必要大难临头。
宫门外的小巷寂静非常,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卢棂却不退反进,“殿下知道,孙无忧的目的,不在于扶持陛下亲政,而是让我大宋乱做一团。”
“殿下手里没有证据,所以并未点破,是也不是。”
秦姝笑得极致豪迈张狂。
“夫人,知我。”
卢棂也浅浅笑了一番,脸上倒没有被赞赏后的骄纵之意,反而觉着困惑,“臣是通过孙无忧为陛下献姬,还有殿下的反应才联想到此处,可方才在席面上,殿下似乎已经起了此心,这倒是令臣不解。”
秦姝一揽大袖,仰望这座宫城,“孙无忧,一个为了消我猜忌,能动手杀了任用多年的张弛,能在府中任由我惩罚他的府军,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喜好杀戮之人,那日在宫里,他却没有提议杀谢行周和顾琛。”
“当时的情况,如若他与尹清徽联合起来,向陛下一口咬定要杀此二人,我还真是难以转圜。”
“但他没有,是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他身为臣子,可以毫无底线的纵容陛下;可以手段卑劣的为陛下谋权;但他若是在当下还有别的选择时,选择斩杀我大宋栋梁之臣,我一定会怀疑他。”
“我会怀疑,他在有意削弱我大宋中坚力量。”
“想削弱大宋的, 会是...什么人。”
秦姝侧头瞧她,面上有几分的释然,“北方大国, 或是, 复晋势力罢。”
“到底是什么人,我还真是不清楚。不诓夫人。但我约摸着,很快就能与那些人坦诚相见了,待我拿到证据那时,便不必再顾及这许多。”
等她,拿到证据那时,就有资格在阳光下除去这些惑君的小人了。
到那时,陛下也会以国事为重的。
她盼着那一天。
卢棂恭谨且谦卑地向她施礼, 似是在为方才的鲁莽出言而致歉, 礼毕才道, “是臣方才对殿下不恭了。”
秦姝的手掌重重落在她合拢于身前的双手上,“夫人,你我磨合的日子, 往后还多着呢, 出言不恭, 也要比含言而怨要好得多,我既诚心邀夫人共事, 就不会因这点点质疑而恼了夫人。用人且疑,不是我的习惯, 现在是,以后亦是。”
卢棂是感激的, “臣记着了。”
即便在初始之时,卢棂倚靠秦姝是为了让卢氏一族能够在京城乱流中站稳脚跟, 秦姝拉拢卢棂是为了得到卢氏众多门生的支持,但在这一刻,秦姝是真心喜爱卢棂对她的洞悉之准确,卢棂也是真心感激秦姝对她的惜才之心。
卢棂再抬眼时,眼中便是自信多于揣度了,“殿下此刻要往祁公府上去,臣怕是不便伴驾了。”
秦姝望了望天色,手上松了一松,“你入我府做事,是瞒不了谢领军的,那又何必去躲。”
“非也。”卢棂含笑道,“臣与领军早早有言在先,臣替他管理府上,教养孩儿,他在明面上做卢家的助力,除此之外,不将各自族中事挪到两人之间去讲。这许多年,臣与他相敬如宾,虽算不得恩爱夫妻,但也将各自族中之事与我们的小家分得清楚。臣会尽全力扶助殿下,但也会在允许的情况下,减少在政事中与将军的交涉,这也算是...臣
的一种避嫌罢。”
“毕竟殿下,和将军还算不得同一阵营,不是吗?”
秦姝不可置否,“夫人所言不虚。如此看来,本宫可要独自一人会这二位还在气头上的国之重臣了。”
卢棂一笑,“殿下于天下各势之中纵横捭阖,驰骋自如。即便多臣一人,也不过是乘着殿下的势,说殿下要说的话罢了。”
“与其像个殿下腰间的挂坠一般,不如臣去做一些更有助于殿下的事。”
秦姝洗耳恭听。
卢棂道,“军政,臣所知不多,但国之内政,臣颇为擅长。”
卢氏广开学堂,广收学子,士寒不论,使天下寒门纷纷拜谒。先帝在位不足三年,便可通过提拔和重用寒人来扭转士族掌权的局面,不过这等趋势在今年越来越趋向于停滞,只因着那掌出纳帝命的门下省已经改名换姓,以会稽孙氏孙无忧为首了。
甚至,因着中书令萧鹤明久病未归,导致中书省迟迟无首。几位中书舍人听当今陛下令,与门下省沆瀣一气,只顾搏得朝上一席之地,哪有心思瞧一瞧什么寒门,什么庶族。
那年少只知玩乐的陛下哪里意识得到,朝中四品以上的寒人除了尚书省领头的那几位之外,已经所剩无几,尤其是正待晋升的低品阶臣子,一月有余,就有半数都被调出京城。
孙无忧,看起来他上月颇为闲得慌,日日都往宫里头跑,可只要有心人往这朝堂之上一瞧,就能瞧出他排挤寒族之心。辅臣有意避陛下之锋芒,秦姝重心不在于此,更无力于此,竟就让他生生钻了空子。
卢棂料定,以秦姝对先帝之尊崇,尽管对内政事务不通,但只要有机会,就会着手延续先帝的做法,将寒人重新调回到掌权的位置上去,与士族形成平衡之势。
这不光是对内政的把控,更是对权术的把控。
“夫人有几成把握?”她定睛去瞧她的眼。
“若是以前,臣即便顶住压力与门下省作对,收了那寒门才子,也会因着无法将有真才实学之人送上该去的位置而悔过、而谨慎。但现在,不一样了。”卢棂道,“现在,臣和卢氏有殿下了,可对?”
秦姝敛回目光,怔了良久,将襟中的那块私印取了出来。
“不知这东西,是否能助夫人?”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抛开心中习惯性的谨慎,递给了对面那人。
卢氏需要极其强而有力的底气,才能重获天下学子的信任。
让学子看清楚,成为卢氏门生,是一条可以避开士族任意裁撤官员的可行之路。
这个险,秦姝冒得值得。
心中掂量已了,秦姝的手才又往前送了一送。
卢棂终于看清秦姝的坚定,这才伸出掌心,垂首接过,口中自是一片感激,“殿下赐下此物,足以助臣。臣会竭尽全力,绝不负殿下所托。”
“这事儿的成果,不在朝夕之间。”秦姝拢了拢袖,行止间尽显端庄之态,“他将那些无倚靠的清流学子调出京城容易,你送上去一个真正通政事、有德行的人不易。你不必急,离陛下亲政还有近三年,只要在三年之内还朝中一片大好局势,就能解除许多后患了。”
“其余内政,若是有一天本宫不在了,夫人也可与顾尚书商量。”
卢棂蹙了蹙眉,还真无法完全领会什么叫“本宫不在了”,只当她是闲谈了一句,遂应道,“殿下有心亲自出征,对抗北方吗?”
毕竟这位殿下也是随军多次的人,卢棂觉着自己的猜测合理,“战事方面臣懂得不多,但既然行周回来了,他父亲的身体也康健着,自是会为国出战,殿下留在京中会安全些。”
秦姝颇为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夫人这样说,也对。”
卢棂歪了歪头,还不等意会出女子眼中的洒脱,女子却已经不给她机会再看了,“夫人陪我行了这一段路,足够了,虽然夫人方才说的事不急,但也不是真的那般不急,夫人且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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