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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高枝(白鹭成双)


“陈大人哪里的话。”周言念阴阳怪气地道,“能在短短两月之内升任五品,大人的本事自然不俗。”
有人科考中榜也只是六品文官,有人大字不识也能一跃成为五品。
这个本事是什么,众人心照不宣。
孙馥郁和林桂兰倒还赔笑打圆场,生怕惹恼了陈宝香,对面的陆清容却是不管不顾地阴阳:“真有本事她就该有名有份地嫁过去,而不是被养在别院里当外室。”
先前说过,外室在大盛地位很低,也最是被人看不起,不管你穿金戴银还是高官厚禄,这词儿一出来,路过的小厮都要暗暗翻白眼。
陈宝香很想反驳,她才不是外室。
但看看自己身上用的东西,再想想自己住的地方,陈宝香挠头,好像也不是特别有底气。
见她不说话,陆清容登时更来劲了:“别的外室主人家还偶尔带出来吃吃酒跑跑马,你这个外室想来也是不得宠的,就没跟张家公子一起露过面。”
“与其在我这儿来逞威风,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留住张家那位,不然等人家成亲不要你了,你这官也就当不成了。”
“好了,吃菜吧。”岑悬月打岔。
孙馥郁等人也连忙来敬酒和稀泥。
裴如珩端起杯盏,遥遥地对陈宝香道:“恭贺大人高升。”
先前她说自己与张知序没有私情,他还真听进去了,甚至为此替她反驳过陆清容。
没想到到头来可笑的还是他自己。
他嘲弄地睨着她,轻声道:“这枝头是比我高得多,陈大人好眼光。”
这话泛着酸,听得席上众人挤眉弄眼,满眼揶揄。
陈宝香扶额,随意举杯与他一碰,心想这不火上浇油么,在场贵人这么多,明日上京里多半又会流传她的故事了。

第64章 我来替她
“酒喝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来玩飞叶戏吧。”裴如玫拉下自己哥哥,给了她一个台阶,“姐姐会玩飞叶戏么?”
飞叶戏是一种纸做的软片,以四大神兽为花色,兽头数量为点数,大牌压小牌,先出完者获胜。
陈宝香刚来上京的时候就学了这个,最落魄的时候还靠这玩意儿赢过两个馒头填肚子,牌技不差。
但她只摇摇头:“玩过两次,不敢赌大的。”
“你都飞黄腾达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陆清容立马道,“就定五两银子一筹。”
“五两是不是太多了,若是一把满筹,岂不是有几十两的输赢?”她面露为难。
陆清容抄手哼笑:“几十两的输赢你就怕了?今儿场面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缺这点。”
说着,让人拿来飞叶戏,按着陈宝香就坐去了小桌边。
陈宝香看起来怯生生的,生疏地拿牌出牌,动作很慢。
陆清容很是得意,故意出牌压她的牌,就想让她多输些,最好输得下不来台,成为全上京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日的手气好像很差,想压牌没压住,送过去的牌还老是给陈宝香喂在嘴边。
几轮下来她不但没赢,反而输给了陈宝香二十多根筹子。
“太多了吧。”陈宝香眨巴着眼朝她道,“陆姐姐,咱们不如赌小些?”
陆清容原是想这么说的,但话都被她抢了,她这个输家反而架着下不来台,只能硬着头皮道:“这算什么,再来。”
“我走完了~”
“哎呀,陆姐姐这牌好,我又接上走完了~”
“不好意思,这把又是满筹~”
陈宝香接二连三地赢,一边赢还一边道歉。
岑悬月和裴如玫还好,愿赌服输,家里也不差这点钱,可陆清容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再这么打下去,岂不要输她一间小院?
她左看右看,朝个人轻咳了两声。
陈宝香正要出牌呢,就见陆清容身后突然来了个丫鬟,开口道:“主子累了先歇会儿,让奴婢来帮您看牌吧。”
陆清容立马将牌递了过去。
这两人的债是算一家的,陈宝香倒是不介意她们换位。
但没想到的是,这丫鬟居然是个高手,顶着坏手气逆转了局势不说,还一上来就赢了好几把满筹。
陈宝香看了看她的衣袖,觉得不对,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着。
“怎么,输不起?”陆清容扬眉吐气地叉腰,“输不起可给张家丢人喽。”
“我是看时辰不早了。”陈宝香看了看自己剩下的筹子,“不如今日就打到这里?”
“少来,你赢我那么多,怎么也得把这满盒子的筹都输完了才能走。”陆清容一示意,几个丫鬟就堵在旁边拦她的路。
陈宝香愣住。
牌面落桌扇起清风,拂过喧闹的窗台,吹向高高的明珠楼。
张知序早已熄灯就寝,但睡一半突然就睁开了眼。
他坐起来摸了摸床边放着的木佛,皱眉问:“隔壁的人还没回来?”
脚踏上的小厮揉着眼睛道:“没呢主人,一点声响也没有。”
这得是玩得有多尽兴。
没好气地翻身,他想,才不要管她呢,喝死也拉倒。
但眨眨眼,又想,万一真喝死了,明日谁去衙门里报到?如今朝野里武将稀缺,若没有她这么天赋异禀一眼就能让人欣赏的人来替代,什么时候才能扳倒程槐立还真不好说。
烦躁地下床,张知序恹恹地吩咐:“更衣,备车。”
“主子想去哪儿?”
“今晚月色不错,去街上转转。”
上京月色共一斛,明珠台一处就能占八斗,还用去别的地方看?
小厮也不敢问,躲着熟睡的嬷嬷叫醒九泉管事,陪着这位祖宗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陈宝香坐在牌桌上,已经快哭了。
方才赢的筹子全输回去了不说,自己兜里的还给出去十几个。
对陆清容而言这没有多少钱,但对陈宝香,那简直是拿刀在刮肉。
对面这丫鬟绝对在出老千,好几次她都瞧见了小动作,但又抓不着证据,还被按着不让提前走。
她哀嚎着摸了摸荷包里的佛像,摸完又觉得好笑,大仙都说了这个没用了,又怎么可能闻讯来救她。
“这就输不起了?”陆清容得意地道,“不打到明日卯时,谁也不准走。”
“卯时?”陈宝香皱眉,“卯时我还要去造业司报到。”
“你这吹着枕边风上去的官儿,谁管你报不报到。”
陆清容说着,前头的丫鬟就又出完牌了。
她笑得直拍手:“拿钱,满筹,这盘也是满筹。”
裴如珩原还在生陈宝香的气,看着这场面都有点不忍心了,劝道:“放她回去吧。”
“少来!”陆清容眯眼,“在座的谁还输不起这几个筹子钱,今日就得打到底。”
“可你换人了。”陈宝香不服。
陆清容哼道:“谁规定不能换人?我就换了,你有人你也可以换。”
这三更半夜的,她哪有人能换,再说,她这么好的牌技都输成这样,换人来只会更惨。
手指僵硬,陈宝香一个没捏稳,手里最大的牌晃晃悠悠地就朝地上落。
“哎哎,落地就算出牌!”陆清容兴奋地喊,“我丫鬟一张小牌,你拿最大的来压,好——”
最后一个好字没来得及落音,那张牌就被人接在了手里。
陆清容不满地抬眼,刚想喊裴如珩别捣乱,抬眼瞧见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一双俊眼浑如点漆,两道偃月曲似春山,神凝秋水,衣剪薄烟。那人捻牌站直身体,目光落下来,像腊梅枝上压着的雪。
自他身后,七八个随从安静地列开,将席间喝醉了横冲直撞的人温和地挡在了离他半丈之外。
厢房里慢慢安静下来,众人都惊诧地看向他。
裴如珩起身,刚想问这是谁的客人,却见那人越过他走到陈宝香身后,迎着陆清容的目光云淡风轻地道:
“我来替她。”

厢房里一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陈宝香原还在看牌,被人一提醒跟着看过去,眼睛都睁圆了:“大……你怎么来了?”
“还不快起来?”他垂眸看她,啧了一声。
陈宝香立马起身让开,还给他擦了擦凳子。
张知序接过她的牌坐下,扫一眼,有点嫌弃:“你什么手气。”
“手气好我也就不会输了。”她嘟囔,看着他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小声道,“你真听见我喊你啦?”
摸着腰间装佛像的袋子,她感动不已,“我那一百文原来没白花。”
“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抿唇,“我不过是饿了出来寻些吃的,顺便瞧见了你。”
一看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定又是被这些人欺负了。
张知序扫了对面一眼。
陆清容一抖,下意识地往后缩,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也大气都不敢出。
这人穿的衣裳跟裴如珩身上的很像,都是青桀色,裴如珩那套已经很贵气了,毕竟是为着生辰提前了好几个月用上等的料子做的。
但跟来人这套放在一起,众人才惊觉好衣裳贵不在料子,而是在剪裁。裴如珩那套略显死板紧箍,这人穿着的却是自然又垂顺,手腕起落间,不用任何花纹和金银装饰也透出十成十的矜贵。
什么人能比裴家公子还矜贵?
没人敢出声问,但不问好像也能猜着一二。
原本酒气横飞的席面突然间就变得清风朗月,没人敢大声喧哗,连陆清容都闷着没再找茬。
对面的丫鬟又出了两张牌。
张知序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
丫鬟手一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张知序慢条斯理地抽牌,出了两张旁人显然能接上的。
陈宝香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你会不会啊,我这筹子可是五两一个的。”
出息了,还敢在外头赌大的。
他没好气地道:“再吵我把你这一盒子全输出去。”
陈宝香立马闭了嘴。
说来也是奇了,她这把牌前后不连贯,牌面也小,原是想着少输几个筹子就很好了,谁曾想出着出着,张知序居然出完了。
“方才那两个对牌就该接的呀。”陆清容抱怨。
前头的丫鬟冷汗涔涔,她哪知道这人是在诈她,还以为他手里留着大牌想跟她抢牌权,谁料竟是在装腔作势。
“四个筹子而已。”她不服地道,“再来。”
先前说过,因着自己的儿子天赋异禀,张元初唯恐张知序少学了东西,一天能给他排近二十节课,其中有一课就是赌术。
张知序很讨厌这门课,他觉得一点用也没有。
但一连赢了七八把满筹之后,陈宝香捧着筹子,满脸兴奋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她双眸璀璨如星辰,“太厉害了吧!”
张知序面上嫌弃地推开她,说着“这有什么”,嘴角却偷偷勾了勾。
陈宝香的坏处是总不顾仪态,大呼小叫,夸张无礼。但她的好处也是这个,他只要展现出一点点过人之处,她就恨不得将他夸到天上去。
总受夸奖怎么行,会让人骄傲自满、止步不前。
但他可真开心啊,连带着觉得学这些东西也不是那么没用,至少那些因为上课而耽误错过的满天繁星,全在眼下看回来了。
他愉悦地拿起下一把牌,却见对面那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又开始动作了。
支着下巴看着,张知序没出声。
但等一把牌出完之后,他突然道:“录事,查一查各自的牌面。”
旁边的录事一愣,拨着各家的牌看了看。
那丫鬟把偷换的牌又换了回去,理直气壮地坐着等查验。
“这张三兽玄武是什么时候出的?”录事有些想不起来。
丫鬟笑道:“牌这么多,谁能挨个记得啊,总牌面没错不就成了。”
“是我的对家连着四玄武、五青龙、七朱雀、八朱雀一起出的。”张知序慢条斯理地道,“她拿三玄武充了六白虎,压了她上家的三四五六七。”
说着,拨开岑悬月的牌面,将她出的牌按顺序一一归置,又将自己的牌理出来,按顺序放好。
两家牌都对得上,独错的就是陆清容的丫鬟。
录事笑着打圆场:“这是错牌了,罚她给各家满筹便是。”
“什么错牌。”陈宝香早忍不了了,“她就是一直在换牌,我看着好几次了,这次可逮着了。”
“你含血喷人!”陆清容色厉内荏地道,“就错这一次牌,便要给我的人泼这么大盆脏水?那我还说我也看见你换牌了呢。”
“你看我换什么牌了?我若换牌,包你输得银钗都不剩一根。”
“你……裴公子你是主家,你来评理!”
裴如珩从张知序出现开始就很沉默,骤然被点名,他恹恹地道:“一把牌而已,大不了不打了就是,几十两银子算什么。”
这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吗,这是几百两银子的事!
陈宝香想争辩,可左右看看,满屋子的贵人都不怎么在意,她若执意要抓那丫鬟出老千,恐怕没人会帮她。
于是焉巴下来想就这么算了。
旁边的张知序怼了怼她的胳膊。
她扭头一看,大仙脸上的神色分外坚定,双手一抄,后头的九泉宁肃他们就都站到了她身后。
一瞬间陈宝香就来了底气。
“从最先那把算起,她出的老千一共赢下我和岑姑娘还有如玫八百六十三两。”她大声道,“裴公子若是替她给了,今日这事也就算了。”
裴如珩一愣,眉头皱起。
“由得你张口就来?”陆清容气得拍案而起,“输不起是不是?”
“我现在的筹子可是赢着的,谁出老千谁才输不起。”陈宝香拉着下眼睑朝她做鬼脸。
“你,你有什么证据!”
“要证据简单,让旁人搜一搜你这丫鬟的身,她身上定是藏了牌。”
此话一出,九泉带着人就要动手。
陆清容气急,拦在前头骂:“你们敢!我陆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有的是厉害手段,惹急了将你们都关去城北地牢,不死也让你们脱层皮!”
张知序原还只是看着,但听见这一句,他将陈宝香往身后拉,自己站了起来。
“张某学浅,不曾见识过什么厉害手段。”他盯着陆清容道,“今日就有劳这位姑娘,让张某开开眼。”

她大抵能猜到这人的身份,但真听他亲口认了,又觉得离谱。
传闻里的张知序何其高贵,怎么可能主动来接一个外室,替她打这乌糟糟的飞叶戏,还要替她撑腰?
况且外室见着主家不该下跪行礼么,这陈宝香都嚣张成什么样了,张知序也能忍?
越想越摇头,她刚想开口质疑,岑悬月就低声道:“我方才便想说了,这位公子瞧着有些面熟,似是之前在宫里见过。”
在座这么多人,虽也都混过张知序的烧尾宴,却只岑悬月有机会与张知序见面,她都这么说了,那便八九不离十。
“原来城北地牢管的不是巡防营的公事,是你陆家一家人的私愤。”九泉在后头边念边拿册子记。
陆清容终于变了脸色,慌张地道:“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被陈宝香逼得口不择言了,她冤枉我的丫鬟——”
宁肃开口打断:“那为了还你丫鬟一个清白,这事还是当堂查验了来得好。”
说着,转头看向裴如珩:“主人家意下如何?”
裴如珩也没料到事情是这么个发展,张知序身份贵重,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但念着陆家与程家的交情,他还是迟疑地对宁肃道:“不妥吧,逼着一个姑娘家大庭广众的自证清白。”
张知序听着,眼神古怪起来:“原来裴公子知道逼一个姑娘家自证清白是不妥的。”
先前在将军府,他二话不说就让人搜陈宝香的身,那时候怎么不说不妥?
裴如珩噎住。
陈宝香十分感动地拽着大仙的衣袖,小声道:“这事我都快忘了,你居然还替我记着。”
“我没你那么好说话。”张知序扯了扯嘴角,“好了伤疤忘了疼。”
陈宝香:“……”好凶,连她也一块儿骂。
不过有大仙在,局面是一边倒的,裴如珩那边没再吭声,陆清容也不敢还嘴。
原是在楼上喝酒的裴家长辈听见了风声,匆匆跑了下来。
“张大人。”裴四海擦着汗水过来,“犬子不懂事,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宁肃横手将他拦在了一旁。
裴四海连忙对宁肃拱手:“大人们息怒,都是误会,误会。”
张知序充耳不闻,只恹恹地看着那个出老千的丫鬟。
裴四海连忙吩咐后头的婆子:“快去将她搜了!”
几个婆子按住陆清容的丫鬟,没两下就在上襦里搜出十几张飞叶戏牌。
这下真相大白,陆清容脸红到了脖子根,只能当即割席:“你这死丫头,居然瞒着我做这等丢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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