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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话音落地,天下第一的正经人忽然没由来地低笑出声。
程菲的脸比天边晚霞还红,不知道这“正经人”在笑什么,呆了,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一个吻便重重印在她脸颊上,差点把她脸都给亲变形。
正经人脑袋埋进她颈窝,高挺鼻梁蹭了蹭她颈部皮肤,像只对着主人撒娇的大狼狗。
“真他妈中了你的邪。”周清南低声说,“程菲,你是真会折磨我。”
车厢里的空间本来就逼仄。
两人这么严丝合缝地抱一起,呼吸交织肢体交缠,程菲被周清南锁得死紧,完全动不了,两颊红晕浓而艳,全身皮肤也又燥又痒。
实在有点承受不住了。
程菲深呼吸,用力清了清嗓子,然后才伸手拍了下身上男人的肩膀,提醒道:“喂,该下车了。槐叔每次聚会都提前,他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周清南裹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姑娘又抱了几秒,然后才松开手,把她放开。
得以脱身,程菲瞬间松口气,随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身上的裙装,手握住车门把手,准备下车。
一旁,周清南看了她两眼,蓦地出声:“等会儿。”
程菲闻声,动作僵住,茫然地转过脑袋瞧他:“又有什么事呀?”
周清南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这姑娘,随即便朝她伸出手,四肢扶住她小巧的下巴,只留一根修长拇指,压着她的嘴角左侧扫过去,动作小心翼翼,说不出的轻柔。
程菲怔愣住,用困惑的目光望周清南,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仅仅两三秒,周清南手便收回去。他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擦拭手指上沾到的点点红色痕迹,淡淡地说:“你口红刚被我咬花了。”
程菲:“……”
程菲脸蛋又是一热,一秒钟都不敢再和这人关车里,也不回周清南话,直接反手一推将车门打开,先跳了下去。
车里有冷气,下了车,体感温度骤然升高。
程菲背着挎包在原地站了几秒,之后便听见“咔哒”一声,开车门的声音。
微侧目,看见周清南长腿踏地,也从驾驶席那一侧下来了。
他指尖夹着一根烟,刚点燃的,烟尾火星明灭。
看见姑娘朝自己走来,周清南下意识把烟往旁边拿了下,让烟味往她的反方向吹。
“槐叔也抽烟。”程菲很细心,问他,“你一会儿还得散烟给槐叔。烟够吗?不够我去旁边的便利店买。”
“备了多的。”周清南随口应她一句。
半根烟抽完,尼古丁将骨血里的躁动平息几分。
周清南不动声色地往下扫一眼,西裤里也蔫下去了些,没那么明显了。
见状,周清南随手将烟头掐灭,丢进手边的垃圾桶。手臂一环,勾过身畔那截纤细的小腰带进怀里,说:“走吧。”
“……能不能别搂那么紧。”程菲窘迫,试着掰了下他环在自己腰上的大掌,支吾着说,“咱们是不是太高调了,大街上那么多眼睛。”
周清南不以为意,淡淡地应她:“高调有什么不好。”
程菲愣住。
周清南咬她耳朵:“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夜幕降临,出来喝夜啤酒吃烧烤的人也越来越多,夜市这一片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陈家槐找的店是露天大排档,在街边空地上支起一个巨大的遮雨棚,底下摆几十张折叠的大圆桌,每个桌子旁边围几把塑料靠背椅,桌上还铺着一次性的白色餐桌布,市井烟火气十足。
程菲和周清南来到大排档门口。
两人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靓女,一出现,瞬间便吸引来不少目光。
大排档老板是个中年大叔,打赤膊系围裙,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擦汗用的毛巾,正在炉灶前熟练地颠着勺,大火烹炒小龙虾。
注意到刚进店的这对年轻人,老板顿时眼前一亮,扯着嗓子乐呵呵地问:“两位吗?里面坐!这个点儿位子还多着呢!”
程菲朝老板露出个友善的笑,说:“我们是三位。”
就在这时,又听见大排档靠里侧的地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招呼她道:“菲菲!这儿!”
程菲循声抬眼看,只见这声音是从最里侧靠立式空调的那张圆桌而来——她槐叔穿身纯黑运动装,踩双白色大板鞋,正坐在圆桌面前吃花生,面前还摆着一瓶开了盖的青岛啤酒,整个人透着股彪悍又痞态的帅气。
“我看见槐叔了。”程菲弯唇笑,细指收拢,牵起身旁男人的大手,带着周清南便径自朝槐叔所在的方向走去。
陈家槐坐在椅子上,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眼神直直瞧着两个小年轻走过来。等两人到了自己跟前,便起身给两人拉椅子,随口说:“这家店我来好几次了,味道不错,而且老板是我老朋友,结账的时候起码八折。”
“难怪我妈一直跟我说,槐叔你是江湖百事通,随便一家大排档的老板你都认识,厉害。”程菲打趣两句,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
一旁的周清南也嘴角微勾,面上浮起一抹平淡又温和的笑容,招呼道:“槐叔好。”
“你好。”陈家槐点了点头,又随手替俩孩子拆开密封好的餐具,取出两个玻璃杯,语气懒散,“今晚就咱们爷仨,没外人,你们俩在我面前也不用拘谨,随意就好。”
程菲笑起来:“槐叔,我什么时候跟你拘谨过啊。”
陈家槐瞟小丫头一眼,嗤道:“我是怕你男朋友拘谨。”
说完,陈家槐便弯腰坐回自己的椅子。他目光扫过周清南面前的空酒杯,眼帘微抬,笑意深长地问:“周先生,平时习惯喝什么酒?”
“槐叔叫我阿南就好。”周清南眉目沉静,淡淡地回,“什么酒都行,依您。”
不多时,大排档的服务员阿姨们开始上菜,爆炒小龙虾,炝炒小田螺,蒜香石斑鱼,全是今天新捞上来的海鲜,香味儿四溢。
老板也拎着六瓶冻过的青岛啤酒走过来,放在了圆桌上,面上带笑,随口跟陈家槐闲聊:“阿鬼,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在云城怕是房子都七八套了吧?”
“差不多。”陈家槐敷衍着回了句,一手拿起一瓶酒,一手拿开瓶器,呲咔一声开了盖。
瓶口冒出一缕烟。
陈家槐亲自给周清南倒满一杯酒。
周清南一只手轻敲两下桌面,另一只手虚扶住玻璃杯身,说:“谢谢槐叔。”
陈家槐微垂着眸,视线不露痕迹观察着对面的年轻男人,手收回来,将啤酒瓶放下。
“行,那你们慢慢吃。”老板转身离去。
陈家槐笑着说:“这么晚了,都饿了吧,尝尝合不合你们口味。”
程菲渴得很,不想喝酒,问服务员要了一瓶冰椰奶,呲溜吸入一大口。然后就戴上手套,拿起一只肥美的小龙虾,剥壳开吃。
一边吃小龙虾,一边左右转眼珠,在槐叔和周清南身上来回扫视。
陈家槐剥着花生米,偶尔看一眼周清南。
周清南则谁都不看。他表情平静,拿筷子自顾自夹起一块石斑鱼最细嫩的肚子肉,放进程菲碗里,然后才又给自己挑了一筷子炒青菜,低头吃。
三人心思各异,桌上的氛围微妙异常。
“……”程菲轻轻皱了下眉。
看槐叔这副淡定的样子,各种表现和平时都没什么区别。
难道……自己猜错了?
槐叔并不是和她一样,怀疑周清南的身份,才专程邀周清南一起吃饭,加以试探?
程菲心里愈发疑惑,默默将剥好的虾肉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就在这时,边儿上的陈家槐却又冷不防地开了口,很随意地问道:“阿南,你是不是滨港本地人?”
周清南眼也不抬地摇头,平静地答:“我老家在北方,是后来才到的滨港。”
陈家槐盯着周清南,又问:“觉得滨港更好,还是你老家更好?”
周清南:“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从老家离开了,对那地方印象不深。”
“那还真是有缘。”陈家槐笑了下,“咱们这一桌三个人,根都不在滨港,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周清南嘴角细微地牵了下,神色温淡,并没有接话。
陈家槐举起杯子,和周清南的轻轻一碰,笑着说:“我老家在香港。阿南去过香港没?”
周清南点头:“在那边待过一年。”
“是吗。”提起家乡,陈家槐眼底的光依稀变得悠远几分,半带感慨地回忆,“我已经好多年没回过香港了。上次回去,还是跟我一个已经去世的老朋友,我们买了几罐啤酒,在维多利亚港看夜景吹夜风,他跟我说,香江纸醉金迷,太繁华了,内地不知道要发展多少年才能比得上。”
“现在滨港的变化翻天覆地,一点不比香港差。”陈家槐说着,嘴角忽然轻扯了下,“可惜了,他再也看不到。”
说完,陈家槐一仰头,将杯子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周围的空气倏然一静。
周清南薄唇微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将酒喝完。
这头,程菲隐约猜到槐叔口中的故人是谁,心情也莫名地沉重几分,又拿起一个小龙虾,默默地吃。
后来槐叔又跟周清南聊了些有的没的,全程并未问及周清南的职业、工作、家庭情况,以及任何设计周清南隐私的事,两个男人酒喝得很快,半个小时不到,各自的三瓶啤酒就见了底。
或许是天意。
就在槐叔坐在椅子上转身,准备招呼旁边的服务员继续拿酒时,手肘往后扫,忽然撞到了路过他身后的一个客人。
客人手里端着刚从对面买回来的糖水,在这股力道的撞击下两手一抖,拿不稳,碗里的糖水便洒出来,刚好将周清南的衬衣下摆溅湿。
一旁的程菲惊到,连忙拿起纸巾去给周清南擦拭。
手忙脚乱之下,男人黑衬衣的下摆掀起一角,露出小片紧实有力的腹部肌理……
陈家槐目光不经意掠过去,蓦地定住。
“你没长……”客人是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儿,刚买的糖水被打翻,恼得不行,正想骂两句,可回头看见陈家槐,又被对方的气场给慑住,干巴巴地改口,“你把我糖水打翻了。”
陈家槐像没听见,眼神仍死死盯着周清南的左腹,整个人如遭雷击。
女孩儿见这人半天不吭声,又不敢惹他,只能翻个白眼嘀咕道:“真够倒霉的。”
“不好意思啊美女。”程菲赶紧冲女孩儿赔笑脸,掏出钱包,“我叔叔喝多了,不是故意的。你这碗糖水多少钱,我赔给你……”
“算了。”女孩儿见程菲道歉态度诚恳,也没太计较,摆了下手说,“反正也就洒了点儿,跟你算钱我也不知道怎么算,就这样吧。”
女孩儿端着剩下的半碗糖水走了。
程菲悄然松一口气,视线重新回到周清南身上,微蹙眉头,道:“我去旁边买包湿巾,给你擦一擦?”
“不用了。”周清南神色如常,轻捏下她的指尖。
“擦一下吧。”程菲说,“糖水黏黏的,你会不舒服。”
说完,她也不等周清南回应,便径自对陈家槐道:“槐叔,我去买点东西。”
陈家槐也不知听没听到,神色怔然,没反应。
见槐叔这副样子,程菲心里虽有几分疑惑,但也无暇深思,起身离席,往隔壁的便利店去。
脚步声渐远。
桌前只剩陈家槐和周清南两个人。
陈家槐坐在座位上,眉头微蹙,僵滞好一会儿后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男人,神色几番变幻,嘴唇轻颤,目光里尽是难以识别的复杂与隐晦。
周清南也和陈家槐对视,眉目无波亦无澜,双眸沉如深海。
良久,良久。
陈家槐视野忽然变得有点模糊。
他垂下头,像是迷茫、像是仓皇地左右环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用力地收拢,又张开,张开,又收拢,往复循环数次,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好片刻,陈家槐才垂着眸抬起手,重重地在周清南肩膀上拍了两把,一句话都没有说。
周清南也没有再看陈家槐。他下颌线紧绷,眼底隐约浮现出一丝赤红,无言。
陈家槐五指握紧周清南的肩,片刻,哑声道:“……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周清南唇紧抿成一条线,还是没吭声。
“去抽根烟。”陈家槐抬手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紧接着便站起身,大步离去。
不多时,程菲从便利店买完湿巾回来。
她原路返回座位,定睛一瞧,见桌子旁边只剩下周清南一人,她家亲爱的槐叔不见踪影。
程菲狐疑,顺手把消毒湿巾给男人递过去,眨眨眼睛随口问:“槐叔呢?”
周清南还是没事人似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散漫,接过湿巾,取出一张给自己擦身上,回她道:“抽烟去了。”
程菲闻言,不再多问,自顾自又吃了几口菜后,感觉到小腹传来一阵憋胀感,便起身,随手抓来一个服务员小哥,问:“洗手间怎么走?”
“哦。”小哥抬起胳膊,热心给她指路,“前面走到底,左转。”
“谢谢。”
依照服务生小哥的指示,程菲很快就成功找到洗手间。
两分钟后,她上完出来,走到洗手台前洗了个手,照镜子整理头发。
这个大排档的洗手间卫生状况还不错,只是确实简陋,一共就三个隔间,两个女士专用,一个男士专用。背后是一个搭出来的车棚,停着几辆员工上下班用的电动车和自行车。
几只三花猫在角落里嬉戏打闹,喵喵叫个不停。不知是野猫,也是大排档老板专门养来捉老鼠的。
程菲理完头发,一转身,余光扫过背后的车棚时,竟突的一怔。
夜色漆黑,没有星也不见月。车棚顶端就一个几瓦的灯泡摇来晃去,洒下格外微弱的橙色灯光,昏暗不清。
暗光下,她看见一道身影靠墙蹲着,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烟,不知多久没抽过,烟尾的灰都已积攒起来,摇摇欲坠。
程菲皱起眉。
她认出,这是槐叔。
“槐叔?”光线太暗又隔得远,程菲看不见陈家槐的表情,疑惑地提步过去,“这里黑漆漆的,你一个人在这儿……”
之后的话音,戛然而止。
陈家槐回过神,飞快抹了把脸,然后才淡淡朝她瞥来一眼。
这一刻,程菲恍惚间看见,槐叔成熟英俊而又带着些许皱纹的面容上,竟像是挂着两行泪痕似的印迹。
程菲人已经走到陈家槐面前,见状,不由愣怔失神。
两人无声对视。
约莫两秒后,程菲像是感知到什么,某种情绪如同狂风肆虐下的巨浪,席卷她每根神经、四肢百骸,直令她手脚都隐约发麻。
几米之遥,陈家槐瞧着眼前的姑娘,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仰眸看向头顶的天空,玩笑道:“找了那么久的人,想不到兜兜转转一大圈,居然是这小丫头给老子带回来。城哥,这手棋下得好啊。”
程菲心底似有火山喷涌。
她指尖在发颤,唇也在抖,望着陈家槐好几秒,才颤声问道:“槐叔,你可以确定吗?”
陈家槐抽了口烟,眼角干涸的泪痕彻底隐没在白雾背后。
“那小子左腹有一块烫伤。”陈家槐回忆着,苦涩地失笑,“是他小时候玩儿他爹的烟烫的。当时他妈又心疼又生气,抄起鸡毛掸子就是一顿爆揍,打得那小子哇哇叫,还是我去把人救下来。还有那神态,那眉眼……错不了。”
听到这里,程菲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抬手捂住嘴,轻声哭起来。
陈家槐静默良久,掐了烟,过去轻轻拍了下小丫头的脑袋,说:“傻孩子,哭什么,该高兴才是。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说清楚了?”
程菲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又憋回去。
她耷拉着脑袋,摇摇头。
陈家槐皱眉:“你们还没有相认?”
程菲哽咽道:“不能。”
陈家槐:“为什么?”
程菲只觉心疼到呼吸都困难,阖上眸子,轻声道:“他有他的事要做。“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打扰他,更不能成为他的阻力。
程菲话音落地,周围忽然起了一阵夜风。
陈家槐没有再多问程菲半个字,只是沉默地仰起头,又看了眼头顶的夜空。半晌才淡淡笑了下,道:“小菲菲,信叔一句话,寒夜再长,也总有天亮的时候。”
仅仅一墙之隔。
一道高大的身影斜倚墙壁,身姿懒散,听着那些对话,沉默无声地抽着烟,眼底赤红,情绪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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