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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两人便一道往电梯厅的方向走去。
并肩而立,彼此之间隔了大概半米电梯,安安静静等电梯,没有人说话。
程菲脸色还红红的。一想到刚才被他看光的事就羞恼,没办法和他自然地聊天交流,索性便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好闺蜜温舒唯发消息。
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你下午打电话找我什么事?我睡着了,手机静音没有响。】
发完等了几秒钟,不见回复。
程菲猜测温舒唯应该是在忙,便也没再催她,随手将手机屏熄灭。
不多时,电梯来了。
周清南提步走进去,程菲跟在后面,进了电梯后正准备顺手摁个“1”,视野里却映入一只骨节修劲的大手,指尖微动,摁亮了数字“3”。
程菲有点诧异,转头看向身侧,眼神里写满疑惑。
周清南脸上没什么表情,冷静地道:“有点急事,得用电脑回个文件,顺便换个鞋。”
回文件就回文件吧,换鞋?换什么鞋
程菲迷茫半秒,下意识去看这位大佬的腿部以下。
一眼就看见一双纯白色的一次性拖鞋。
程菲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点头:“……好的。”
没一会儿,叮一声,电梯抵达三层。
程菲跟在周清南身后走出电梯厅。
酒店客房区通铺了吸音地毯,人的脚步落上去,安静无声。
走廊静悄悄的,头顶光线也有些昏暗,程菲边走边转动脑袋观察四周,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你和梅总他们都住在三楼吗?”
“本来都订在这层楼。只是梅氏的那几个住不惯普间,赵逸文就给他们换到四楼的行政间去了。”周清南漫不经心地说,“三楼就我一个。”
听见这番话,程菲不禁小声吐槽,“想不到梅四少看起来平易近人,结果这么难伺候。”说到这里,她稍顿,眼风悄悄扫一眼身旁的冷峻男人,忍俊不禁,小声咕哝着续道,“你看起来很难伺候,结果一点儿不为难人。”
闻言,周清南嘴角凉薄地扯了扯,随口道,“我哪儿能跟梅四少比啊。人家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就一草根,无父无母,随波逐流。”
“英雄不问出处。”
听见他贬低自己,程菲几乎是下意识便反驳,“你挺好的,别这么说自己。”
周清南侧眸,看了身旁的小姑娘一眼。
程菲走在旁边,察觉到男人视线投来,莫名便有些紧张,心跳急促掌心发热,匆匆将目光移开,逃避与之对视。
周清南看程菲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下一秒,他轻轻挑了下眉,收回视线。
行至420房号门口。
周清南停步,刷卡开门。
“进来坐会儿?”他一只手推开门,侧过头来看她,眼神沉沉的。
“……不用了吧。”程菲捏着挎包肩带,窘促不安,朝他挤出一个有些干巴的笑容,“你应该要不了多久,我在门口等就好。”
周清南:“随你。”
说完,男人径自进了屋。
程菲依言留在房门外等。原地踱了几圈步后,忽然感到一阵憋胀感从小腹传来,来势汹汹。
刚才起床之后喝了一大杯水,想上洗手间了。
“……”程菲窘迫地抿了抿唇,探头往420房门内瞧了眼。
只见房间内光线昏昧,只亮着一盏暗橘色的床头台灯。
周清南坐在窗前的书桌上,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依稀照亮他如画的眉眼。清寒,冷峻,沉静,专注。
踌躇两秒,程菲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房门:砰砰。
电脑前的周清南听见动静,眼帘微掀,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望向姑娘柔美白皙的小脸。
“……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程菲有些难为情,囧囧地问,音量也不大,“小的。”
“用吧。”周清南应了声,随后注意力便重新回到电脑上。
得到房间主人的准允,程菲也不磨蹭了,赶紧推开房门走进去,直直冲向洗手间。
哗啦啦。
程菲洗完手,关掉水龙头,用擦手巾擦去双手的水迹,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来。
转眸看眼书桌方向。
周清南还在发文件,不知还要忙多久。大约确实是遇到了必须立即处理的紧急情况,因为这位大佬脚上的鞋都还没来得及换,依然是那双厚底的一次性白色拖鞋。
看上去,和他整个人的形象、气场,都格格不入到极点。
程菲见状,默默将脑袋转回来,准备回到房门外等他。
但屋里的光线实在有点暗,她没留神,刚走出两步,脚下忽然便踢到了个什么东西。
“……”程菲下意识低头。
见绊住她运动鞋的是一本小册子样的物件,封面是素净的纯灰色,没有多余的花纹。
程菲弯腰,将脚边的玩意儿捡起来,捏在手里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这册子竟然是一本画册。
完全是随手的一个举动,她将画册翻了开。
只一眼,仅仅看到第一页,程菲的面色便凝固住。
其实,与其说是一幅画,画纸上的内容更像是一些随手的涂鸦。
黑色的细画笔,线条流畅而随意。
有一些矮矮的、连成排的,类似于平房的建筑物,有无数道切割开天空的电线,杂乱无章,还有一些从天空簌簌飘落的、不知是象征着雪还是雨的线条……
程菲用力皱了下眉,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又想起一件事。
一件明明奇怪,却被她忘在脑后忽略了很久的事——
之前她第二次去尹华道468号的21层寻周清南,曾在周清南家的入户光厅上看见画板。那些画板上的随手涂鸦,似乎也画着类似的场景。
当时她没有多想,现在重看这些景物,竟有种莫名的熟悉……
这些景,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桐树巷。
程菲捏住画册的指无意识收紧几寸,怔怔出神之间,根本没有察觉背后有脚步声在靠近。直到耳畔蓦地响起一道低沉嗓音,她才吓到似的猛将脑袋抬起来。
“怎么了?”周清南冷不防出声。他注视着她,神色如常。
一时间,程菲的呼吸有些吃紧,胸腔内像有惊涛骇浪在翻涌。她也定定直视着眼前的男人,片刻,把手里的画册举高几分,嗓音出口竟哑得不成语调:“你这些涂鸦,是画的哪里?”

程菲难以形容她现在的感受。
心里像装了一壶快要烧开的水,又像是藏了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有太多复杂而澎湃的情绪。
那些情绪具体是什么?
激动?惊喜?期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程菲说不清楚。她只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仿佛擂鼓一般,声音就回响在耳畔,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她的胸口冲出来。
如果这个男人回答她,这些画纸上的涂鸦真的是桐树巷,如果他也和她有着同样的回忆与执念……那这说明了什么?
程菲手指收得更紧,骨节处泛起淡白色,牢牢抓着手里的那本画册,几乎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定定望着周清南,眼中暗流涌动情潮万千,执着地等待一个回答。
周清南眼皮微垂,也直勾勾注视着身前的小姑娘,沉静的眸光犹如一望无垠的深海,无风无浪也无涟漪。
屋里钟表的秒针向前跳转一格。
周清南开口了。他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波澜,很随意地说:“程小姐是滨港本地人,应该对桐树巷大拆迁有印象。”
程菲眸光一瞬惊跳,轻声确认:“你画的是桐树巷?”
“对。”周清南说话的同时,眼神已经移开不再看程菲。
他踏着步子走到电视柜前,弯了腰,拿起一瓶纯净水,随手拧开,神色还是懒倦而平静,“四年前,滨港政府正式启动了平谷区改造计划,桐树巷的拆迁是当年轰动全国的头条,还上过央视新闻,所以你应该知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纯净水瓶盖也拧开。
周清南侧过头,顺手把水递给身后的姑娘,腕骨往上掂一下,示意她接。
“谢谢,我不喝。”程菲这会儿思维是混乱的,哪顾得上喝水,敷衍地摆手拒绝。
周清南便将胳膊收回来,仰起头,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我……我还是有点没明白。”程菲眉心微蹙,盯着他英俊淡漠的侧颜,“当年那场拆迁轰动一时,跟你在画册上画桐树巷有什么关联?”
周清南喉结滚动,把水咽下去。
“很多年我刚来滨港的时候,在桐树巷落过一阵子脚,启动拆迁工程的当天我还去现场看过,觉得挺感慨的,偶尔回忆起来就会画两笔。”
周清南说着,看程菲一眼,微挑眉,目光里缱出几分慵懒的疑惑,“怎么。程小姐也和桐树巷有渊源?”
程菲像是没听见他后面的问句,只顾着问:“你说你刚来滨港的时候,在桐树巷住过一段时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滨港?”
周清南顿都没顿一下,自如答道:“七年前。”
七年前?
程菲眉头的结皱得更紧。
对不上,对不上……
没等程菲再开口,周清南又接着说:“那时候云城在搞大扫黑,我也才刚满二十四,前任老大死在了条子手里,我没地方可去,辗转漂泊就到了滨港。”
听完周清南的话,程菲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肩膀也消沉地塌下几分,迟迟点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周清南神色如常,眼神却沉得不可见底,缓慢道:“程助理好像对桐树巷很了解。”
“对呀。”程菲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弯弯唇,脸上浮起一抹微苦的浅笑,“我两三岁的时候跟着爸妈来滨港,一直就住在桐树巷,高中的时候我爸妈攒到钱买了房子,我们才从桐树巷搬走。”
周清南盯着她:“难怪你对那地方有感情。”
程菲闻言,莫名便低低笑出声,自言自语似的感叹:“去年今日此门中,古往今来,人类总是喜欢纪念很多旧址。可是说到底,大家怎么会真正怀念一个地方呢?真正难以忘怀的,是发生在那个地方的故事,和在那个地方出现过的人而已。”
周清南漠然听她说着,又仰头喝了一口纯净水,冰凉的液体浸透肺腑,寒意入心。
蓦地,程菲转过脸来看向周清南,毫无征兆地轻声开口,说道:“在我五岁那年,桐树巷搬来了一家人,然后我就遇上了一个小哥哥。”
“……”
周清南薄唇微抿,神色淡漠如死水,不见丝毫异状,捏在手里的纯净水瓶却已悄无声息地变了形。
程菲说着话,眼神有刹那放空,像是穿越数年光阴看见了很久以前。
她嘴角很细微地牵了牵,柔声续道:“小哥哥大我六岁,我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十一岁了。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当时看见他第一眼,我就很惊讶,惊讶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人。”
周清南看着程菲,眼神沉暗,仍旧不语。
“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人。”
程菲说到这里,像是从回忆中醒了下神,视线重新在周清南冷峻的脸庞上聚焦,还是笑着,“我觉得小哥哥长得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所以天天找他玩,像个跟屁虫一样成天追在他后面。”
“嘎吱。”
周清南沉沉吐出一口气,手里的矿水瓶已经变形严重,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
目之所及,姑娘仍旧径自念叨着,眼帘微微低垂下去,浓密眼睫在脸蛋上投落下两圈浅淡的阴翳,神色柔得像春日一缕风。
“可能是因为我天生是个话痨,又很聒噪,经常找那个哥哥,吵得他烦。”程菲语气低了几分,有点沮丧的味道,“所以小哥哥挺讨厌我的吧。就连后来搬走,离开了桐树巷,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他也没有来跟我道个别。”
屋子里静极了,一盏台灯散出的光昏暗幽昧,无形之中便在两人周围织起一团轻薄的雾。
周清南陷入了几秒的静默。
他一声不吭地注视着程菲,神色冷静,片刻才启唇,声音却低得有些发哑:“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
程菲似乎被他问住了,眸光闪烁僵滞半秒,随后便轻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我们都在桐树巷生活过,有点亲切,所以就说得多了点。”
周清南又盯着她看了会儿。
继而将手里已经完全走样的水瓶子扔进垃圾桶,摸出烟盒跟打火机,低头完换鞋,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一只手把烟丢嘴里,另一只手五指摊开,伸到了程菲跟前。
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懒倦散漫,仿佛心绪没有任何起伏的模样。
程菲先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余光一瞥看见自己手上还捏着这位大佬的画册,这才回过神,窘迫得脸微红,忙将画册交还给他。
男人接过画册,合上了,随手往旁边的书桌上一撂。
“出去吃饭。”周清南没什么语气地道。
说完,他便微侧身,绕过咫尺之遥的姑娘,踏着步子径直往房门口走。
擦肩而过的刹那。
程菲十根纤细的指不由自主收紧,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竟忽然拔高了音量,脱口而出:“余烈。”
喊完,她心跳猛地漏掉一拍,心口发紧,抬起了眼帘。
窗外的天空像一匹被墨染出来的巨大绸缎,室内那点微弱的光线不足以抵挡,几乎被浓夜吞噬。
周清南人已经走到房门口,高大颀长的背影沉静而清挺,像一株矗立在黑夜里的乔木,永远只在无声亦无人的地方安静存在。
那样的孤独。
听见背后的声音,周清南脚下的步子停下了。
然后,他咬着烟回过头,用带点儿困惑又带点儿探究的目光望向程菲。
程菲轻轻呼出一口气,问他:“你在桐树巷生活过,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周清南听她说着,把嘴里的烟拿了下来,没有点燃,只是捏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转。
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像是过完了一遍关于那个地方的回忆,漠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哦,没有就算了。”程菲看着那双深沉平静的眸,笑笑说。
周清南视线从她脸上撤回,转身离去,走出大门的时候头也不回扔来一句话,道:“出来记得关门。”
“好的。”
程菲应一声,余光扫过那个被周清南放回桌上的灰封面画册,轻轻咬了咬唇瓣,若有所思,然后才提步跟上去。
兰贵是个坐落在边境线上的小县城,间隔几百公里就是口岸,整座县城常住人口少得可怜,并且聚集了一些往返境内外做生意的东南亚人,龙蛇混杂。
在此背景下,兰贵不仅基础设施相较内陆的城市落后,就连治安也差了不少。
一到晚上,街道上便不剩几家开门营业的店铺,也瞧不见几个大活人。
程菲和周清南从酒店出去后,选了三岔路口靠北边方向的那条,边走边找吃的。
很幸运,走了不到五百米,便发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餐馆。
两人走进去。
餐馆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本来都打算关门了,瞧见客人上门,颇有几分惊喜,当即热情地将程菲和周清南迎进去,热情地说了句什么。
老板说的是兰贵本地的方言,程菲有点没听懂,正准备再问一遍,却听身旁的周清南开口回了话。
“好嘞,二位稍等一哈。”老板看出他们是外地人,笑容满面地回了句普通话,之后便进厨房忙活开,起锅烧灶。
程菲转头,颇有几分吃惊地望向周清南,诧异道:“你以前来过兰贵吗?”
周清南扭头一瞧,边儿上正好一个空桌子。他落座,边从筷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程菲,边随口应他,“没有。”
程菲:“那你怎么懂兰贵的方言?会听还会说?”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又随手扯了张纸巾,擦拭起程菲面前的桌面,语气淡淡:“我对云南挺熟的,凌城、平南、乌市都待过。兰贵话和云南官话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程菲了然地点点头,顿了下,又好奇地问,“那刚才老板说的什么呀?”
周清南:“问想吃点什么。”
程菲眨眨眼:“那你怎么回的?”
周清南:“我说要两碗饵丝。”
程菲颔首,对这位大佬的点餐表示认同,“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有一道炒饵丝,看来是这里的特色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没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清汤饵丝便端上了桌。
这回儿已经是晚上的九点钟,程菲睡了一下午,起床到刚才都没觉得饿,可一闻到饵丝的香味,她肚子里的馋虫大军便倾巢而出,瞬间饿得咕咕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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