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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周清南点了下头。
程菲随后便转过身,准备离开儿童乐园回用餐区。
谁知刚走出两步,背后的大佬却又再次出声,叫住了她:“程菲。”
不是“程助理”也不是“程小姐”,而是她的全名,语气如常,似乎生疏了些,又像是……亲昵了些。
程菲眸光轻微地闪了闪,稍迟疑,也又一次回头看他。
头顶乌云翻涌,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泼下。
周清南深邃的眼眸直勾勾注视着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那个小赵主任,你好像和他挺聊得来?”
程菲想了想,点头,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嘴角一弯便下意识跟他分享:“小赵主任是云城人,我有个远方表叔也在云城,刚才我们聊了一会儿,发现我表叔跟他家居然就住在一条街上。云城那么大,真的很巧呀!”
周清南目光不离,从她洋溢着笑色的眼角眉梢、与唇畔娇美的弧度上流转而过,顿了下,又问:“你对他有好感?”
“……”
像是没料到这位大佬会忽然有此一问,程菲听后怔了下,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呆呆回问他:“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老实说,程菲这会儿是真觉得迷。
她和赵逸文年纪没差多少,加上又无意间发现了表叔跟这位小村官是邻居,惊叹于这份神奇的巧合,所以才会多聊两句。
这位大佬居然就凭此推断她对小赵主任有好感?什么鬼呀。
听完姑娘的反问,周清南却没有答话,仍直勾勾盯着她看,嗓音微沉:“回答我。”
“……当然没有了!”程菲简直哭笑不得,睁大眼睛瞪着周清南,脱口而出,“就刚才那种场合,我和小赵主任都是各自双方的小虾米,又坐在一起,我不跟他聊跟谁聊,跨过整个桌子来找你吗?”
小姑娘说话的嗓音天生就软而细,拔高了音调表达不满,嗔怒也像撒娇,勾得周清南心底发痒。
他听见她反驳的话语,瞧见她啼笑皆非的可爱小表情,笼在心底的那片阴霾莫名便散了开。像是风扫落叶狂浪卷舟,眨眼功夫就把他所有的烦躁和不爽都给清扫得干干净净。
不自觉的,周清南嘴角弯起一道若有似无的弧。
这种感觉很奇特。
像是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又像是心爱的宝贝失而复得重新回到手里。一喜一乐,一怒一松,全部情绪,都被她如此轻易地牵动和左右。
明知喝下去的是鸩毒酿的酒,饮一口就粉身碎骨,他也甘之如饴。
周清南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程菲却再次品出了些不对劲,目光在男人脸上打量一遭,狐疑地小声道:“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她说着,稍稍一顿,又禁不住补充了个问句,“你很关心很在意,我对小赵主任是什么感觉吗?”
周清南盯着她看了会儿,须臾,回道:“是。”
“……”程菲愣住。
周清南眸色很沉:“我很关心,也非常在意。”
“……”
兰贵的天气本就炎热,之前是顶着太阳干晒,这会儿太阳没了,乌云压顶,整个世界便显得闷热又潮湿。
在听完周清南给出的回答后,程菲胸口猛地突突两下,顿觉心跳混乱耳根起火,双颊火烧火燎地烫。
是热也是慌,她心跳太急,血液流速太也快,掌心湿漉漉了还不算,脊背渗出的薄汗将背上的衣衫也打湿,大脑内心全都兵荒马乱。
——为什么关心,为什么在意?
程菲看着几步远外的男人,喉咙轻轻滚动了两下,这几个字眼已经滚到了舌尖唇齿,险险就要出口。
目光交错,无声对视,只在短暂的两三秒。
最终,闪电划破天际,又是一道雷声在天际乍响,比之前那次更大也更闷长,将程菲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夏雨倾盆,一点不细腻,豆大的雨滴从天空坠落,没有从小变大的过程,一来便瓢泼张狂。
雨水打在程菲身上,瞬间将她垂落耳际的发丝浸湿,黏在脸颊。
“……雨太大了,快走吧!”她抬起两只手挡住眉毛上方,隔着雨串珠帘匆匆又瞥周清南一眼,然后便再不敢多留,逃也似的小跑离去。
只留给他一个仓皇失措的纤细背影。
周清南站在原地,没有动,安静地目视那道身影。
姑娘离玻璃门很近,没几秒钟,她便大步冲回了室内。
雨越下越大,雨珠也越连越密。
他酒还没有醒透,脑子依然残余一丝晕眩感,用力甩了甩头,也动身准备回去。
人高腿长,先天便占优势。周清南踏着步子往玻璃门方向走,边走边摸裤兜里的烟,敲出一根白色香烟的同时,他人已经在用餐区的封闭空间里。
或许是天降大雨的缘故,走廊这片很热闹,人声喧哗。
有包间的客人带着小孩出来吃饭,小朋友吃饱了坐不住,撒丫子满走廊地跑,大人就跟在后面追。实在追累了,索性抱起孩子走到落地窗墙前看雨。
“雨,下雨——”孩子的奶奶柔声教导。
一两岁的小宝宝便咿呀跟着学,奶声奶气地发出“yu”声,粉嘟嘟的脸蛋圆润可爱,像传统年画里的小福娃。
普普通通的平凡人缩影,却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周清南瞧着一旁的小奶娃和怀抱宝宝的阿姨,扬扬眉,眼底神色变得柔和,摸出的烟在指间转了两圈,又放回去。
也抬眸去看外面的雨景。
酒精作用下的大脑有点失控。耳畔嘈杂喧嚷,各色声响都愈发密,周清南在恍惚之间,却仿佛堕入了异度空间,被真空似的隔绝开。
耳畔的喧哗声,他听不见,窗外的雨打芭蕉,他看不见。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年轻姑娘在雨中奔跑的一幕。
只有一个背影。
她今天穿的是件连衣裙,衬衣样式珍珠扣,大方而得体。可是那样得体的裙装,随她奔跑的动作,裙摆上滑,随着雨水的浇洒,湿润黏腻。
周清南清楚地记得,刚才有无数滴雨水,湿润了她雪白纤细的腿。
神思飞转之间,他几乎是颓然而溃败地微合眸,抬手,在脸上抹了把。
人走火入魔是什么样?
就是连雨水都嫉妒。
嫉妒那些雨滴,凭什么能那样肆无忌惮,亲吻她妖娆如雪的腿根皮肤。
突如其来的大雨中断了兰贵县连续数日的大晴天。
等程菲去洗手间整理完着装仪容,重新回到吃饭的雅间时,县委的韩秘书已经买完单。
这时,饭桌上除了周清南、梅景逍、张书记以及许副书记之外,其余人酒过三巡,都有点儿高了。
梁主任端起自己还剩小半壶的分酒器,稳住步子来到周清南身前,笑着说:“周总,上回见面没能好好敬您几杯,这次我可要补上。我先干为敬,预祝贵司跟咱们台的合作圆满成功!”
周清南脸色冷漠,看都没看梁瀚一眼。
梁瀚正在兴头上,也没注意到这位爷是什么反应,径自仰头,把分酒器里的酒喝了个空。
分酒器容量比酒杯大得多,小半壶也是一两还多,梁主任敢直接在梅四少面前干大杯,也是仗着自己厮杀酒场多年的经验。但他低估了67度白酒的威力,本来就有点晕乎,最后这一两还多的白酒,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瀚彻底高了,神思混沌脑子也打不过转,咂咂嘴,眼风无意识往周清南身侧瞟了眼。
只见边儿上,梅四公子一双长腿优雅交叠,似笑非笑,正用一副兴味盎然的眼神瞧着刚被自己敬完酒的周总。
梁瀚注意到什么,微皱眉,冷不丁便抬起一只手,指着梅景逍的嘴角诧异地咦一声,完全不过脑地道:“梅总,你这脸怎么了?”
话音落地,距离最近的张书记和许副书记脸色都是微变。
梅四少刚才还好好的,跟周总出去透了个风抽了根烟,回来脸上就挂了点儿彩。张书记和许副书记都瞧得真真的,但聪明人不管别家事,他们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哪成想,这滨港来的梁主任是个大脑空空的蠢货,居然敢老虎背上拔毛。
张书记不悦地皱了下眉,看梁瀚的眼神里也多出几分嫌弃。
周清南脸色凉凉,瞥了梅景逍一眼。
梅四少爷眼中迅速掠过一丝狠戾。但表面上还是那副儒雅温和的谦谦君子样,直接拿面前腰粗膀圆的中年人当空气,转而朝张书记道:“书记,外面下大雨了,看来今天做不成什么事。”
“今天是您和周总来兰贵的第一天,还是以休整为主。”张书记笑盈盈地答,“等明天,我亲自带二位去白杨村,不知道周总、梅总意下如何?”
“我没什么意见。”梅景逍神色温雅,用余光扫了扫周清南,“听周总的吧。”
周清南淡漠地笑了下:“客随主便,张书记您安排就好。”
“那就这么定了。”张书记笑着点头。
醉醺醺的梁瀚干杵在边儿上,见面前的几位大佬没一个想搭理自己,脸上有点挂不住,只能赔着笑打个酒嗝,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座位。
张书记和许副书记说其他事去了。
主位这边,梅四少垂眸,从西裤裤兜里取出手机,点亮屏幕发消息,之后又重新熄灭手机屏,若无其事端茶喝。
周清南把玩着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脸色冷淡。
而后便开口,用只有他和梅景逍能听见的音量,沉声说:“你这次来兰贵是为了做公益。凡事悠着点儿,别给我做太过。”
梅景逍听后,扭头看向周清南,嘴角扬起抹讥诮又温柔的笑,也低声:“谁说我是来做公益的?我明明是为大嫂来的。”
周清南的脸色眨眼间沉冷若冰。他侧目回视梅景逍,眸色极冷,没有吭声。
梅景逍玩味儿地与周清南对望,稍稍停顿了下,又倾身靠近周清南耳畔,嗓音温和而清冷:“南哥,千万看好她,眼睛都别眨一下。因为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接风宴吃完,张书记等人又派了专车将程菲、周清南、梅景逍等考察团一行送至酒店。
这家酒店的档次其实只算个三星级,但在兰贵这座小城里已经算是最优选。
代表梅氏集团的几个高层都是上流社会的人上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乍一瞧见这种小酒店,心里难免嫌弃,但也别无二选,只好勉强地住下来。
下午两点左右,程菲在赵逸文的陪同下来到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程助理,考虑到你是考察团里唯一一个女孩子,所以我给你安排的房间跟梅总周总不在一层楼,想着这样你会方便一些。”小赵主任帮程菲拎着她的行李箱,笑容满面地说,“当然了,如果你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意见,也可以立马告诉我,我这就给你调整。”
“这样挺好的!”程菲朝赵逸文露出个感激的笑,“谢谢你啊,小赵主任,你想得很周到。”
赵逸文被她明艳的笑脸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忽然就腼腆起来,“别这么客气,你们是贵客嘛,想周到一点是应该的。”
两人随口聊着,之后便在一个房间前停下。
程菲抬头看了眼门牌号:516。
赵逸文将房卡递给她,又说:“这层楼最安静的就是这间房,离电梯厅、楼梯口和布草间都远。”
听见这话,程菲更加对赵逸文感激不尽,开了门将行李箱拖进屋,为表谢意,还打开箱子拿出了从家里带出的零食分给他。
赵逸文本想推辞的,可架不住程菲的强力要求,只好收下。
“对了。”
忽的,赵逸文想起什么,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餐券递给程菲,说:“晚饭给你们定的餐厅自助,就在2楼,你可以凭券用餐,6点到8点之间。”
“好的。”
送走小赵主任,程菲关上房门,脸上强撑了大半天的笑容瞬间瓦解殆尽。她累得不行,想着下午没什么事,索性直接往床上一倒,蒙头睡去。
闭上眼,视野只剩一片黑暗。
身体很疲乏,脑神经却诡异地活跃异常。
反复回想起,之前在露天儿童乐园的那个场景。
男人幽沉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目光灼灼,回答她“我很关心,也非常在意”……
程菲翻了个身,用被子将整颗脑袋捂住,却仍旧控制不住地心跳飞快,思绪大乱。
当时,她是想问他的。
想问他,为什么如此在意她对其他异性的看法。
但是最后,并没有问出口。
程菲两手分别攥着棉被的左右角,在黑漆漆的被窝里眨了眨眼睛,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和忧伤,萦绕上了她的心尖。
她好奇周清南的答案,又畏惧他的答案……
“烦死了。”程菲闭上眼低咒了声。
明明说好,要对那个黒帮大佬挥刀斩情丝,可是她认真努力地斩了这么久,对他的喜欢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减少,甚至还有越来越无法自拔的趋势。
实在不妙。
程菲叹了口气,翻过身,终于在这种乱成麻线的思绪中迷糊入睡。
晚上八点半,兰贵县北街。
梁主任中午吃饭的时候喝大了,最后是被两个政府部门的驾驶员给扛回的酒店,直到八点多才醒过来。
错过了免费的自助餐,梁瀚火气大得很,跟酒店餐厅的工作人员掰扯了半天,最后没辙,只能灰溜溜地自己去外面找东西吃。
兰贵不比大城市,这里年轻人少,多数是留守的老人和儿童,没有多姿多彩的夜生活。一到晚上,街道上的铺面便都关了门,街景一片萧瑟。
只有夹杂热浪的晚风一阵接一阵地刮过。
梁瀚步子还有点飘,肥硕的啤酒肚几乎要将白衬衣给撑裂开,走在路上边四处张望,边骂骂咧咧:“什么破地方,鸡不拉屎鸟不下蛋,才八点就关门闭户不做生意了,难怪是个贫困县。”
梁瀚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看见旁边有个巷道,光线幽暗,依稀能听见人声从对面传来。
梁瀚吸了吸鼻子,转弯走进去,打算穿过这条巷子去对面看看。
谁知刚走到巷道正中,眼前便骤然一黑,一个麻袋直接罩住梁瀚整颗头。
“干什么!”
梁瀚情急之下大呼,正要接着说话,数道钢棍已经雨点似的朝他身体和头颅砸下……
十来分钟后。
梁主任头破血流,已经瘫软在地上昏死过去。
一个马仔上前弯腰,一把扯下套在梁瀚头上的麻袋,拿脚踢了踢他的脸,然后便将手上的钢棍往肩上一架,问领头的说:“还有口气儿吊着,弄死不?”
“行了,留这肥猪一条命。”
领头的凉声道,“四少特意交代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可是大嫂的上司,真要死在这儿,大嫂多难做。”
马仔诧异地扬扬眉,回身把麻袋往梁瀚身上一丢,嗤道,“还是第一次见得罪了四少还能有活路的,这死肥猪运气不错啊。”
领头的说:“毕竟是大嫂嘛。周先生的女人,四少也得给面子。”
酒店这边,程菲同样也睡到八点多才醒。
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然黑透,整座小县城一片沉寂,跟座鬼城似的。
大概是坐了几个钟头的车实在疲累,中午跟一群大佬吃饭,神经又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程菲这一觉睡得相当舒服,一个梦没做。
她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光线中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小圆钟,晚上的八点三十五分。
“……”?居然都八点多了?
难怪看外面的天那么黑。
程菲呆了呆,坐在床上挠了挠脑袋,猛地想起什么,下床抓起桌上的晚餐券一瞧。
果然,用餐时间截至晚上八点,这会儿早超过了。
中午吃的大餐已经消化得差不多,程菲觉得肚子饿,又懒得外出觅食,于是便坐在床边套好一次性拖鞋,随手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捞出来,准备点份外卖吃。
点亮手机屏幕的瞬间,她愕然地瞪大了眼。
足足十个未接来电。
程菲蹙眉,戳进来电信息界面一瞧,发现这十个未接来电里,有一个是她老妈蒋兰女士打的,一个是好友温舒唯打的,一个来自不久前刚进入他通讯录的小赵主任。
剩下的七个,则全是同一个人的夺命狂CALL。
周清南。
程菲:“……”?
程菲狐疑地皱了下眉,好奇这位大佬一连七个连环致电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手指微动,正说给回个电话,忽然又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砰砰。
程菲只好先熄灭屏幕,捏着手机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
透过猫眼朝屋外看。
只见走廊上光线昏暗,一道修长高大的人影站在她的房门口,白T恤黑卫裤,衣着简单,干净清爽,英俊凌厉的五官在暗光的渲染下充满侵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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