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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也懒得讲礼数等甲方大佬先动筷,她抄起筷子便开吃。
周清南见她吃相豪迈,两只腮帮被饵丝塞得鼓鼓囊囊,跟只松鼠似的,嘴角勾了勾,忍俊不禁,拿筷子将饵丝拌匀,也低了头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正吃着,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
程菲停下筷子,将嘴里的饵丝咽下,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擦嘴,然后才掏出手机。
看眼来电显示,居然是小赵主任赵逸文打来的。
程菲困惑地扬了扬眉,滑开接听键:“喂,小赵主任。”
听筒对面很快便传出赵逸文的声音,语气听上去颇有几分焦灼。
仅仅两秒,程菲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去。
她飞快挂断电话,也顾不上碗里的饵丝还剩一大半了,起身就准备走。
周清南见状,微蹙眉,撩起眼皮瞧对面的姑娘,问:“怎么了?”
“梁主任出事了,说是在一条巷子里让人揍得头破血流。”程菲语速飞快,说话的同时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飞奔朝外,“我得马上去医院。”
听完程菲的话,周清南眯了眯眼睛,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拿手机扫完墙上的付款码,大步跟出。
夜深人静,街道上空无一人,吹过来的晚风也夹杂着滚滚热浪。一盏路灯悬在夜空下方,玻璃罩外有几只飞蛾,围着灯光扑来扑去,在地面上投落巨大的阴影,看着怪异又可怕。
程菲在餐馆外的马路牙子上站定,左右环视一圈,见这附近不像有出租车的样子,只好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准备叫个网约车。
将目的地设置为“兰贵县人民医院”后,她点击了“发送订单”。
正焦灼地等待接单,忽闻背后有脚步声传来,沉稳有力。
程菲微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眸光惊跳。
程菲愕然地说:“……周总,你就吃完了吗?”
周清南看她一眼:“你都走了我还吃什么。”
“……”?
我走了跟你吃饭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你就吃不下饭了?
程菲被呛了下,默了默,又问:“那你现在是回酒店吗?”
“你不是要去医院。”周清南说,“我陪你。”
“……周总,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是去医院。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程菲又纳闷儿又费解,很诚恳地道,“我跟梁瀚是一个团队的,加上他又是我的上级,他受伤我是必须去看看。你又不待见梁瀚,跟着干什么?”
周清南目光微沉,直勾勾盯着她:“谁管那个姓梁的是死是活,我只关心你。”
“……”程菲愣怔住,耳根发烫,一时间脑子都有点空白了,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程菲小姐,如果你记性不好,那我再最后跟你强调一次。”
周清南嗓音微沉,道,“梅家那个小少爷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次的兰贵之行,也不会如你期望的那样顺利。背后盯着你的眼睛太多了,只有我,会全心全意保护你,也只有我,有这个能力护下你。”
话音落地,平地起了一阵风。
程菲几缕耳发被风吹得翻飞起舞,发尖扫着脸蛋,酥酥麻麻的痒。
周清南本就气场冷峻,沉下声音说话时,侵略感更是强到无以复加。
程菲有点被吓住了,无意识地轻咽下一口唾沫,看着他,忽然说:“其实一直很想知道,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关照?”
周清南深邃的眸牢牢锁住她,看她须臾,将目光移开,极其冷静地道:“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卷进来。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既然被绑在了一起,我就有责任护你周全。”
这个说辞的说服力显然有些不足。
程菲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紧,眼帘低垂下去。片刻,不想再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便做了个深呼吸,点点头,换上轻松的口吻应道:“好吧,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医院。”
周清南:“不止是医院,不止是今天。”
程菲没懂他话里的意思,白皙的脸蛋上流露出一丝迷茫。
周清南面无表情地说:“在你回到滨港之前,你必须24小时跟我待在一起。”
程菲:“……”
程菲卡壳,额头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只觉他这个要求实在强人所难。
顿了半秒后,她换上一副微笑脸,用最温和的语气柔声道:“我们是一个考察团的,白天本来就会一起行动,待一块儿倒说得过去。可是周总,晚上我们总要回各自的房间睡觉,怎么可能24小时都待一起?”
周清南:“睡觉的事我再想办法。”
“……”这还能想办法?
周清南笔直注视着她,态度强势霸道,竟不容反驳般:“总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程菲无语,抬手捏了捏眉心,念头一转想起梁主任还在县医院的急诊科里躺着,顿时也没心思跟这位大佬瞎扯了,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妥协道:“行吧,我觉得可以。暂时就按你说的办。”
程菲紧接着又道:“所以我们现在先打个车去医院好吗?”
周清南正要说话,就在这时,背后小餐馆的老板却走了出来。
老板是个热心肠的本地人,见这两个小年轻在自个儿门口杵了半天,已经猜到他们在为交通工具发愁。
于是笑着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问:“你们这是要克(去)哪儿嘛?”
这句话程菲听明白了。她赶紧朝胖老板露出个笑容,回答说:“是这样的老板,我们有个朋友生病了,在县医院,我刚才看了地图,这儿离县医院还有将近三公里,走路肯定走不过去,我就想在网上打个车。”
老板:“网约车啊?哎呀,我们这个县总共才那点儿人,白天你想叫个车都不容易,莫说晚上咯。”
听见这话,程菲顿时焦灼起来,蹙眉道:“那怎么办啊……我们现在必须要赶到医院去,情况很紧急的。”
胖老板抹了把秃瓢的脑门儿,眼神在程菲和周清南身上打量一圈。
这两个外地人衣着光鲜,看起来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胖老板又问:“美女,你们外地来的,住哪儿?”
“就住旁边的酒店。我们是电视台的人,来这里搞扶贫的。”程菲说着,将随身携带的工作证拿出来,给老板看。
胖老板便不再有顾虑,说:“这个样吧。你们要是不嫌弃,给个10块钱租车费,我把我的烂摩托借给你们,你们用完也不用管油钱,骑回来还给我就是了。”
“你是说机车?”程菲窘迫,支吾着道,“可是我不会骑……”
她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周清南却已经摸出一盒烟,给老板丢了回去。
“车费回来给。”周清南随口说,“这个就当押金。”
胖老板仔细一瞧,见是包软中,脸上顿时笑开一朵花,边应着“行行行”,边从旁边的犄角旮旯里推出一辆黑灰相间的机车。
头盔就一个,周清南脸色淡淡,随手取下来丢给程菲。
程菲下意识举起双手接过。
再抬眼时,那位爷已经长腿一跨骑上去,轰隆一声,拧燃引擎。然后侧过头来瞧着她,说:“上车。”
程菲有点犹豫,挪着步子走过去,跨坐在了后面的后座位置。
戴上头盔。
她系着下巴底下的卡扣,完了微僵,两手不知往哪儿抓,只能往后摸索,抓住了后方凸起的铁栏杆,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和周清南接触。
“你确定自己可以?”程菲望着男人漂亮的后脑勺,小声嘀咕,“不会出什么事故吧。”
“胆子这么小。”周清南上半身微弓,语气漫不经心,轻嗤,“真不知道汽修厂那天晚上,是谁给你的勇气冲我跟前来。”
糗事被重提,程菲囧了,红着脸低嗔:“……好好骑你的车。要是把我摔沟里,我就只能去县医院陪梁主任了!”
“怕什么。”周清南淡淡地说,“真摔沟里,不还有老子给你当人肉垫。”
程菲:“……”
“坐稳。”
话音落地,机车“轰”一声飞驰而出。
程菲低呼出声,整个身子在惯性作用下猛往前甩,额头瞬间撞上男人硬邦邦的背部肌群。慌乱间,完全是本能寻求庇护的举动,她两只胳膊一把抱住男人劲瘦的窄腰,与他贴得严丝合缝。
夜晚的小城风声消寂,机车仿佛一支箭,在街道上畅通无阻,穿云破雾。
狂风凛凛,周清南身上的衬衣鼓起了风,黑色短发也被吹得凌乱。
街灯流转的光线一点一滴,坠入那双深邃如海的眸。
察觉到腰腹的收束,他视线微不可察地下移。
姑娘两只纤细的胳膊环在他腰上,不知是害怕还是慌乱,十根手指在他腹部交握,抱得死紧,全然依赖与信任的姿态。
周清南目光收回来,看向那条混沌黑暗充满未知的前路,嘴角很轻地勾了勾。
机车速度太快,风声如雷,灌彻耳际。
程菲抱着周清南的腰,贴得太近,他的体温如此陌生又炽热,隔着单薄的衣衫布料,几乎灼痛了她的皮肤。
如此顺理成章的亲近,不需顾及世俗,也不需思考未来。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透过头盔的玻璃前挡,怔怔望着身前的男人。
余光里斑驳街景急速倒退,一切都是模糊的,镜花水月如梦似幻,唯有他真切存在,每寸血肉都如此鲜活,会用血肉之躯为她挡去所有风浪。
“……”程菲轻轻合上了眼眸。
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希冀。
希望这条只有他们两个的路,永远、永远都到不了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
程菲冷不丁启唇,轻唤了一声:“周清南。”
“嗯?”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如果不干这行了,打算做点什么?”
周清南顿了几秒,回答:“没想过。”
程菲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诧异,安静了会儿,又问:“从来没考虑过未来吗?”
“没有。”周清南平静地说。
程菲眼底泛起一丝细微的惆怅,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紧他,悄悄将脸颊轻贴上他的背。
周清南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眸色极深,将油门轰到最大。
风声更烈了。
身不由己的人,好像从来没有资格考虑未来。
拂晓未至,爱意难言。
只是,如果有如果。

车停了,耳畔呼号的狂风也跟着风停了。
周清南将机车停稳,仍保持着弓腰姿势,将一条格外修长的右腿放下踩地上,作为支撑点。也不说话,只无声等待身后人反应。
由于之前的速度太快,程菲的身体在刹车时往前急冲了下,整个脑袋重重撞在周清南的背上。
戴了头盔有缓冲,撞上去没感觉到痛,反倒让她思绪回归现实,整副头脑都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
“……”
意识到县医院已经近在眼前,自己的双手却还紧紧抱着男人的腰腹,程菲回神后不禁有些窘迫,双颊微红,当即被烫到似的将两条胳膊松开。
腰间紧缚了一路的力道消失,甜蜜的负担也随之消散,像蝴蝶振翅而过,没留下丝毫痕迹。
周清南心弦微动,很轻地抬了下眼,眉目间的神色却仍旧冷静而淡漠,没什么语气地说:“到了。”
“……哦。”程菲点点头,手扶着机车尾部的铁栏,小心翼翼下了车。
兰贵县虽然人烟稀少,但医院这种场所,全国各地都一样,从来不缺病人。
此时已经将近夜里十点,急诊大门外却站了好些人,有病患有家属。那些病人里,有捂着肚子看着像急性肠胃炎的,有跟老婆打架被咬掉一只耳朵的,个个脸色苍白哎哟连天,倒显出了一番另类的热闹劲儿。
周围人一多,动静越多,人的注意力就容易被转移。
程菲站在医院急诊楼外头,错乱失序的心跳逐渐平复,脸上暧昧的红晕也有了消散之势。
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定下心神,将戴在头上的头盔取下来,一只手整理了下微乱的发丝,一只手把头盔递还给周清南。
从这姑娘下车开始,周清南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保持着坐车上的姿势,瞧着姑娘瑰艳的脸蛋和刻意伪装出来的淡定,眼神直勾勾的,意味不明。
见她递来头盔,随手接过来,把头盔往机车后视镜上一挂,跨腿下了车。
程菲全程没敢看周清南的眼睛。
她目光飘忽,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最自然随意的口吻,说:“小赵主任在电话里说梁瀚受的全是外伤,这会儿正在急诊科处理伤口。你是在外面等我,还是跟我一起进去?”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周清南说,“在回滨港之前,你要时刻待在我视线范围内,寸步不离。”
“……”程菲眸光跳了跳,心口又是一阵发紧,下意识抬起眼帘,看他。
正好便对上男人沉若深海的眸。
周清南笔直瞧着她,冷静地道:“以程助理渊博的学识,‘寸步不离’是什么意思,应该不需要我跟你科普。”
“……好吧。”
程菲本来脸都没那么红了,听他一本正经说完这番话,两腮的温度又猛地蹿升上去。她顿了下,接着又小声嘀咕似的补充,“周总您都不嫌麻烦,我又有什么话说。”
周清南把她的一系列微表情收入眼底,片刻,挑了下眉,下巴往急诊楼入口的方向随意一抬:“请吧。”
程菲抬眸看过去。
今晚的天色尤其暗,黑沉沉的,天际浓云翻滚,一副又要下雨的势头。
“急诊室”三个大字竖立在一栋一层楼高平房建筑上端,颜色鲜红,“诊”字偏旁部分的灯牌年久失修已经损坏,黯淡无光泽,幽幽红光像恶犬之眼,在夜色中看上去莫名诡异。
程菲不知想到什么,微皱眉头,没说话,径自朝急诊科方向快步行去。
兰贵县医院的急诊挂号厅不大,总共就两个值班护士,坐在一张小木桌旁,正在给挂急诊的病患量体温测血压。
“大爷哪儿不舒服?”年轻护士拿出一本小册子,询问在木桌前落座的一个老大爷。
“今天下午就开始发烧。”回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穿件花里胡哨的紫红色连衣裙,神情焦灼,“本来我们以为他感冒咯,吃了点儿点抗病毒颗粒和退烧药,结果烧到了晚上都退不下来,还突然又拉又吐,本来年纪就大了,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了,咋经得起这种折腾嘛!我就说赶紧来挂个号……”
小护士对妇人描述的症状很熟悉,没太大反应,随口说:“应该是急性肠胃炎。”
说完话的同时,她递了一支老式的水银温度计给中年妇人,说:“测个体温,五分钟之后拿过来。”
“好嘞好嘞。”中年妇人接过温度计,伸手扶起脸色苍白的老大爷,说,“走爸,去旁边测体温。”
小护士看眼桌前空了的凳子,抬起头,拿圆珠笔敲敲桌面,“下一个!”
就在这时,一道嗓音从身侧传来,说的不是兰贵本地方言,而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很有礼貌地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护士老师,请问病人梁瀚这会儿在哪间病房?”
小护士转过头,视线在程菲身上打量一遭,皱眉:“梁瀚是谁?”
“就是一个受了外伤的病人。”程菲没见到梁主任本人,只能根据赵逸文在电话里的说辞来描述,“被打得头破血流,看起来就像马上要挂了的那个。”
小护士:“……”
小护士被这番血腥的形容呛了下,很快就回忆起来,指路说:“哦,你说那个外地人啊。刚包扎完伤口,这会儿应该在输液。治疗室1。顺着这个走廊走到头,右转第一间。”
“谢谢!”
程菲道谢,随后便马不停蹄赶向治疗室1。
急诊治疗室里诊室和挂号大厅有一段距离,一进入走廊,所有的嘈杂声便远去。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程菲和周清南大步流星,按照小护士说的穿过走廊向右转,一抬头,果然看见一间小屋,门牌上写着“治疗室1”几个大字。
正要往里进,和一道从里头出来的青年迎面遇上。
是赵逸文。
“程助理,你总算来了。”看见程菲,赵逸文阳光俊朗的面容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笑,动了动唇正要继续说什么,眼风一瞥,又看见站在程菲身后的高个儿男人,顿时整个人都愣住。
“……这,周总?”赵逸文眼神里的惊讶遮掩不住,但还是礼貌而恭敬地笑笑,说,“您也来了啊。”
周清南脸色冷淡,看都没看赵逸文,像根本没瞅见这个大活人,也没听见这大活人说的话。
打招呼被无视,小赵主任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点僵硬,只能用一种困惑而茫然的眼神再次望向程菲:程助理,这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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