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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光(时只柚)


最后,孟夏冲出去干呕。
那些恶招摇在青天白日,如百鬼夜行。
周烬睨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吭声。
又走了一段,他突然往旁边一拐:“等会儿。”
孟夏没有伸手拉他。
她没力气了。
周烬拎着东西回来时,看见她蹲在路边,安静地等,长睫在眼睑落了道月牙似的影。
他走过去,那双漂亮的眼睛抬起来。
她在等他。
他回来了。
周烬把手里的汽水罐往她面前一撂。
深更半夜的,孟夏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到的。
拉环刺啦一声拉开,汽水被他颠了一路,雪白的泡沫争相往外涌。
很久之后,孟夏想起这个晚上,还能清晰地记得汽水划过喉间的味道。
辛辣又甘甜。
像极了蹲在她身边的少年,野蛮,具有侵略性。
她被他拽起来,继续往前走。
走到十水巷,孟夏站在门口,没动。
周烬拨弄着打火机,过了一会儿,睨她一眼:“进去啊。”
孟夏抿了下唇:“那些人会找过来吗?”
“不知道。”
周烬晚上的时候就让人打听过了,那帮人应该是邻县的,这几天才过来,都是生面孔。
“害怕?”
“嗯。”她回答地挺诚实。
周烬吐口气,忽然抬起手,捏住她的后脖颈。
孟夏僵硬了一下,听到他问:“不怕我了?”
这个时候,她又把他当成好人了。
周烬嗤笑一声:“孟夏,老子说过的话还算。”
她在他眼前晃一次,他就想欺负她一次。
他原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混蛋。
遇到她,有救也变成无药可救了。
孟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抿了下唇:“今晚谢谢你,周烬。”
说完转身进门。
那张蛊惑人心的脸终于消失,周烬从兜里摸出粒薄荷糖,懒洋洋地靠在墙边。
视线一垂,看见放在门口的汽水罐。
她刚才找钥匙,忘在这里了。
他盯着汽水罐看了一会,想起她最后的目光。
挺平静。
没有失望,没有期冀,什么都没有。
孟夏的手机没电了,插上充电线,屏幕重新亮起来。
一条消息都没有。
今晚发生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即便真的出了事,大概也没有人知道。
恐惧和后怕涌上来,她解了锁,突然不知道还能找谁。
宋岚如的手机号没有注销,每月都缴费,她拨过去,对面是长长的占线声。
孟夏缩在角落里,在那个冰冷的女声响起前按了挂断,重新拨出去。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听着占线的声音。
打了十几通,她红着眼睛退出通话界面,编辑了条短信,跟宋月如说明情况。
那帮人来头不明,这里并不安全。
编辑完,她没发出去,存了草稿。
太晚了,宋月如应该已经睡了。
窗外的栏杆突然被石子一丢,咚地一声。
她吓了一跳,贴着窗户往外看。
周烬还没走,懒洋洋站在下头,两指并拢,朝她比了个下来的手势。
孟夏推开门,他睨她一眼:“哭了?”
她盖住眼睛,不想让他看笑话。
每次看她狼狈,他都挺开心的。
周烬盯着她看了会儿,把人往近处拽了点,一推她的肩膀:“玩个游戏。”
“为什么?”
“我无聊。”
孟夏闷声:“我不会。”
是拒绝的意思。
周烬压根不理她的拒绝,把她的胳膊拎下来:“得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剪刀石头布会吧?你赢了,今天我给你守着。”
孟夏等着他说输了的惩罚,等了一会,没下文了。
不知道周烬是不是忘了。
他一戳她的胳膊,语气挺凶:“赶紧的。”
孟夏抿住唇,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她想赢。
周烬懒洋洋地说“剪刀石头布”,说到布的时候,看她一眼:“出石头。”
孟夏真出了石头。
周烬出了剪刀。
他说:“你赢了。”
孟夏还有点懵。
周烬烦躁地把人往里一推:“赶紧回去洗脸,再不洗明天见不了人了。”
根本没给她留说话的机会,门咚地一声从后头关上。
他蹲在台阶上,手碰着那罐汽水,拿起来,仰头喝了一口。
真他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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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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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小王子》

她穿好校服,走出门时, 外边的天正好亮了。
小镇重新热闹起来, 赶着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穿过街巷,远处的港口传来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孟夏在早点摊前排队买包子豆浆。
两笼包子,两杯豆浆。
老板看她脸熟, 装包子时问:“今儿要两份?”
孟夏从前没买过这么多。
她接过包子和找零,嗯了一声。
回去的时候, 周烬已经没了影子。
少年来去都无声无息。
地上留着昨晚的汽水罐,空了。
天阴沉沉的, 不知道是在酝酿着雨还是雪。
孟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咬着吸管,回复宋月如的消息。
她发消息的时候尽量略去了惊心动魄的地方,宋月如还是一阵阵地后怕。
宋月如发来的最新一条消息——我已经上车了, 上午就能到。
豆浆喝完了。
孟夏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五十三。
该去上学了。
退出界面时, 她又看到了一条新消息。
[小陈老师:过几天我准备去乌镇待段时间。]
陈晨的奶奶家在乌镇,每年都会过来几趟。
孟夏垂下眼睛, 轻轻吸口气。
离开B市的时候,陈晨问她还想继续学油画吗。
那时候她没回答。
这次陈晨过来,这个问题也该有个答案了。
阴沉沉的窄巷又潮又冷, 汗臭混着铺天的酒气, 沉在逼仄的角落。
地上几双破头开胶的鞋。
昨晚的那几个小混混正啃着馒头打牌。
“昨儿晚上的那个妞挺漂亮。”
“赵哥让你过来吓唬吓唬杜芳,别节外生枝。”
“说得跟你没看得眼直似的。”
一片哄笑声,话越说越脏。
打头的小混混忽然诶呦一声。
他的后脑勺被扣在墙面, 胳膊被人猛地一拧。
一帮人站了起来。
有人看见周烬肩上的书包。
“学生仔?”
又不像,少年表情阴狠, 活像什么凶兽。
“你爷爷。”
有人认出他来:“这小子在乌镇的风头挺盛。”
他对着周烬:“那这片的规矩你也该懂,互相卖个面子,不招惹,今儿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互相卖个面子?”
周烬乐了,一脚踢上他的小腿。
“你惹她就是惹我。”
那帮混混没见过这么不讲规矩的人,愣了一瞬,才冲上去。
周烬一身邪气,看了眼头顶的天。
灰蒙蒙的,亮了,但是没晴。
像是永远不会晴了。
这个点,她该去上学了。
周一一大早,周烬缺了课。
宋月如找来俱乐部的时候,周烬正坐在摩托上,咬着一片创可贴撕开。
创可贴啪地粘在小臂的伤口上,上头还糊着血,周烬压根懒得管。
宋月如问:“周烬在吗?”
周烬把撕下来的纸片一扔,从车座跳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宋月如。
宋月如也在打量他,她知道这个少年,今天见面,他的鼻梁上挂着伤,冲锋衣,头顶扣着鸭舌帽,漆黑锐利的眼隐在帽檐后面,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野蛮狂妄。
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
她说:“我是孟夏的姨妈,听说昨天是你帮了夏夏,特意来道谢。”
一般这种时候还有下文,周烬说了句不用,等着宋月如后面的话。
宋月如叹了口气,面前的少年挺聪明,就是堕落不学好。论起来,他的堕落,还是因为孟海生。
早晨孟夏给她发短信,提到周烬帮了不少忙,这是她第二次提到这个名字。
宋月如无端觉得不对劲。
她想起八月十五那天,孟夏手机上的十几条通话记录。
备注两个字——混蛋。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混蛋很可能就是眼前的少年。
“你也在九中上学?”
“嗯。”
“和夏夏是同学?”
“嗯。”
“你们今年高三了,要专心学业,不要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前途要紧。”
宋月如递过来个牛皮纸的信封。
很厚,封口露出一沓红。
周烬听明白了,这是让他离她的侄女远点的意思。
信封里的钱至少有三万。
对周烬来说,这钱不算多,他赚得快花得快,手头也不缺钱。
他听孟夏说过,她姨妈在玉和县开店,这两年这一片的店铺都不景气,这些钱对宋月如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周烬走进俱乐部时,小陈他们在看电视。
是十几年前流行的豪门伦理剧。
中年妇女甩出张银行卡:“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周烬冷着脸,扯过遥控器换台。
按了几次,频道纹丝不动。
沈野正好从吧台后边出来:“遥控坏了,换不了台。”
要不一帮人也不会凑在这看一个十几年前的狗血剧。
周烬丢了遥控,抬手把插销拔了。
屏幕一黑,终于安静了。
他看了一眼沈野:“你没上学去?”
“请假了,赵苒最近躲着我,只在有课的时候去医院,别的时候找不到她人影。”
赵苒办了休学,打算复读了。
周烬嗯一声,看着手背上的血痂不顺眼,随手扯了张纸摁着擦。
沈野皱眉:“你自己去找那群人了?”
“没吃亏,”周烬眼皮没抬,“那帮孙子太狂了。”
是没吃亏,伤得也不轻。
沈野说:“为了孟夏?你喜欢她?”
周烬不耐烦:“老子喜欢你。”
沈野:“...”
他消受不起。
周烬拿看傻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过去。
周烬不会为谁活成他不喜欢的样子。
他已经犯过很多次蠢了,该结束了。
下午的时候,周烬回了学校。
他的鼻骨上贴着个创可贴,本来就又野又冷的面相添了点凶。
蔺沉趴在桌子上写小测卷子,见周烬来了,哀嚎:“烬哥,你知道这个怎么写吗?”
上午最后一节课临时抽测,他写到现在还没写完。
周烬扫了眼那列选择:“ABACD。”
蔺沉飞快地往上抄,生怕忘了:“牛逼啊烬哥,你做过这套卷子?”
周烬把书包往桌上一丢:“蒙的。”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他一踢蔺沉的凳子:“有烟吗?”
蔺沉在桌肚摸了一通:“你不是不抽了?”
周烬侧着脸,目光嘲讽:“我有病。”
着了她的妖术,病入膏肓。
他拿着烟去天台那边抽。
一推开门,看见个熟悉的影子。
他转身就走,走到下边,又烦躁地转回来,拎着胳膊把人拽起来。
“你又活腻了?”
恶声恶气,毫不客气。
孟夏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推他。
周烬松了手,甩了甩。
他还记得上回在这儿,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活像是见了鬼。
孟夏抬起眼睛,看见他鼻骨的伤,轻轻皱眉。
“你打架了?”
周烬把她的头扭到一边去,正好对着天台下头,孟夏紧紧闭上眼。
他睨她一眼,想起她怕高,把人往一边拽了拽,贴在旁边的墙上。
然后嗯一声,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又来这干什么?”他叼着烟,把人往下拽。
“画画。”
周烬垂下眼睛,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拿着东西。
一张纸,一根笔。
“鬼画符?”他没什么表情地把那张纸扯过来。
还真不是。
这是那件事后,孟夏画的第一幅画。
她原本想画乌镇的车水马龙,可是画笔拿在手里,鬼使神差地变了样。
线条拼凑成一双眼睛。
漆黑狭长的眼,狂妄的戾气下面,干净纯赤。
少年人的眼。
她捏着笔,依旧不敢往下看,手却没有颤抖。
“好看吗?”她问。
周烬盯着那张画看了一会儿,丑死了三个字被他吞了回去。
她是为画画而生的。
那双杏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周烬的胸腔一阵烦,从她手里把铅笔拽过来,在纸上唰唰画了几笔。
他画的糟糕透了,两个圆溜溜的圈,里头包着俩小圆圈,跟那晚鬼屋外头的涂鸦挺像。
四只眼睛并排列在一起。
他撑着她的下巴看了一圈,手劲不小,态度恶劣,活像讨债。
她的眼睛没肿,看不出昨天哭过了。
孟夏攥着那张纸,没计较他恶劣的态度。
“你上午去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因为我打的架?”
“你别自作多情。”
他的手背也有伤,一看就没怎么处理过,血痂渗了一片。
这种伤对周烬来说是家常便饭了,他压根就懒得管。
孟夏轻轻攥住他的手腕:“疼吗?”
她的呼吸软软的。
他捏着她的下巴,冷着脸把人往一边推。
“画你的画去,别瞎操心。”
她的那点同情心总是不合时宜地泛滥。
孟夏没再坚持那个话题,跟周烬较劲,结果一般是两败俱伤,谁都不爽。
她换了个话题:“我报了H大的艺考。”
其实她之前就报名了,但是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参加,直到今天,她画出那双眼睛,终于下定决心。
宋岚如没有罪,她也没有罪,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是最愚蠢的行为。
周烬:“挺好,那你好好考。”
不用问什么,周烬知道她能成功。
只要她肯从那副壳子里走出来。
他转身要走,没走两步,手腕又被人拽住。
她叫他的名字:“周烬。”
他妈的。
招惹他的是她,走得干脆的也是她。
他吐口气,反手把那只手腕扯过来,毫不留情地按住。
孟夏原本想跟他要回那幅画。
对上周烬的目光时,所有的话吞了回去。
他看上去恨不得弄死她。
周烬的手抵着她的下巴,一寸寸挑高,直到那双杏眼离开他的视线,不能再蛊惑人心。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孟夏的呼吸发紧:“不知道。”
这个姿势,她的脖子发僵,忍不住动了下。
刚一动,又被周烬按回去。
“你最好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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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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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烬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 滚烫,里头压抑着什么东西。
她终于意识到他的危险, 手指蜷起来, 不知道应不应该推开他。
最后,是周烬先撇开头。
“最后一次。”
他吸口气,五脏六腑都躁。
“孟夏, 你老实点,别惹我。”
不然他也不知道, 下次还会不会放过她。
外边的天更阴了,浓稠的阴云压下来, 天台也变得阴沉沉的。
周烬扭过头赶人, 结果看见她安安静静地靠在那儿,抬头往天上看。
他也跟着看。
“下雨了。”
过了好一会儿,孟夏轻声说。
不管是雨是雪, 下过了, 天就该晴了。
她其实更希望是场雪。
来乌镇后, 除了刚入冬时那场薄雪,她还没有看过雪。
周烬点了烟, 抖了抖烟灰,睨她一眼。
这会儿她又不怕高了。
孟夏的脖子发僵,干脆蹲下来, 视线跟天台的栏杆平齐。
她伸手去接雨:“不知道今年冬天, 这里还能不能下一场雪。”
周烬:“等你回B市,年年看,看到腻。”
说完又觉得没劲, 低头猛吸了口烟。
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还回去吗?”她问。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
意料之中,少年的目光变得乖戾。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我不当缩头乌龟了, 你呢?”
周烬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B市,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愧疚,也许是恐惧。
恐惧这个东西,跟周烬压根不搭界。
可这些情绪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害怕看见那个空荡荡的家,离开B市的时候,那里热热闹闹,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他不知道回去干什么。
孟夏的目光执拗。
周烬突然笑了,捻灭手里的烟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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