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好校门的黑衣嬷嬷听见凯玛这么说，没等谁开口就坐到了车夫身边，嘻嘻笑道：“你们是最后一趟回来的车，后面也没人了，我正好有空。”
见她这么主动，爱洛跟凯玛摆摆手，缩回伸出窗外的脑袋，乘坐马车回南楼。
开门，锁门，马车驶入一片陌生静谧的桦树林。
空旷的林间，只有偶尔传出的鸟叫声和马车压在墙边碎石路上的咔咔声，这么大的地方不闻人声，未免有些冷清。
绕过几栋陈旧的小楼和一道高高的花墙，马车停在了公寓楼下，
把买回来的必需品堆到楼前台阶上，没让看门嬷嬷和车夫送上楼，一人给了2个便士的小费，打发他们走了。
这会儿老师们下课回来了，楼里有了各种声音。一辆马车停在楼门口来回卸东西，多少有点儿引人注目。
虽然已经正式入职，但情况还不明朗，需要暗暗苟着，就不要闹哄哄地喊一堆人帮忙了。
诺尔早躲在花坛后畏畏缩缩，马车离开后一下子窜出来，大声说道：“我还以为您要让沃恩克嬷嬷上楼呢。她可很少到这边来。哎呦，别动手，您这样娇贵的小姐可不能干这个。”
粗使嬷嬷力大无穷，一个人扛起所有的袋子，跟在爱洛后面上了楼。
莱莉看到爱洛一个小时的成果，眼睛睁得溜圆，嚷嚷道：“我的天哪，您一个人就买回来这么多东西，怎么拿的啊？不会在街上随便找人拎的吧？那也太不安全了。”
“当然没有。”爱洛打断莱莉的话，让她赶紧去进门柜的抽屉里取来三张餐票，对诺尔说道：“我累了，您帮我领两份晚餐，让达格妮送来，多的一张给你。”
“好的，我这就去，肯定不能把您饿着。”诺尔接过餐券，眉开眼笑去餐厅了。
锁上门，爱洛坐在客厅的木背沙发上，看着莱莉一样一样从袋子里掏出各种布料杂物，吩咐道：“先把链锁找出来，我去把行李箱安顿好。热水有了吗？我要洗个澡，下午还出了汗，感觉整个人都要馊了。”
“热水有了。走廊另一头住了两户人家，其中一家的女仆来打招呼，告诉我好多事儿呢。热水是晚上五点到八点，早上六点到九点供应。对了，听说我们今天才下火车，她匀给我一袋煤块，1个便士一小袋，说是以后去厨房后门买就行。”
莱莉手脚利索，嘴巴也没闲着，把她得到的消息通报给爱洛。
“还要跟邻居们打交道。我可没力气了，明天你把我买回来的糖果送两袋过去，就说我回头去拜访。”爱洛想到邻居们都是同事，有些牙疼。
莱莉不错，出了这么一趟远门，已经能和陌生人询问怎么解决生活问题了。
挣扎着站起来，爱洛进了衣帽间，把行李箱稳稳锁在衣架上，才出了一口气，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
见莱莉把红茶拆开泡上了，问她：“卫生都打扫完了？”
“是的，全部。明天只剩洗衣服的活儿了。今晚泡在浴缸里，明早就能晾上。”
在房子里转悠了半下午，莱莉对新环境熟悉了，已经安排好后续的活儿了。
“整理一下布料。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机会出校门。你去问问其他家的女仆，或者诺尔，有没有人做衣服，我们两个可没带几条裙子。”
莱莉惊讶道：“就用这些布料做裙子？颜色不合适啊，您忘记买配饰了，花边没有，扣子也没有，咦。。”
小女仆翻到了金属挂钩和针线盒，“这是什么？针线盒好漂亮，是给我的吗？”
莱莉的眼睛亮了。
木质蓝花缎面的针线盒，里面整齐的装着上百个颜色的棉线卷，满满两排大小缝衣针，五六把长短剪刀，以及各种爱洛既不认识也不会用的小工具。
“看见斜纹布和白色透花纱了吗？窗帘交给你了，会做吧？”爱洛怀疑地看了莱莉一眼，小女仆急了，“这有什么难的，锁个边而已，我六岁就会了。”
“那包金属挂钩是用在窗帘上的，有什么不明白的来问我。”
动手能力没有，但在理论指导方面，爱洛一直很强。
刚收拾完乱哄哄的客厅，送餐女仆敲响了房门：“您好，晚餐来了。”
莱莉冲过去开了半扇门，接过餐篮后把中午的餐盘递出去，顺便放了1个便士在上边，嘴里说道：“我下午太忙了，没来得及送回去，麻烦你了。”
达格妮站在门外甜笑道：“不麻烦，我很愿意为爱洛小姐服务。”
“嗯，明天我会去餐厅的。”
莱莉说完，“咣”的一声把门碰上，小姐有我就够了。
可能是下午做饭的时间更加充裕，晚餐比午餐丰盛许多。爱洛和莱莉早就饥肠辘辘，顾不上讨论学校伙食的质量和口味，风卷残云吃完了。
饭后，天色已近黄昏，爱洛站在阳台上，双手撑着镂空砖花扶手，看到沐浴在西沉金光中的楼前花园里，有几位女士在散步。最远的一位，走到了桦树林和冷松林交界处的花墙边。再远，就没人过去了。
有的是一个人，有的带着女仆，彼此碰到了会低头交谈，然后又各自分开，并不扎堆聊天，也没人放声大笑。
“很好，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
想到下班后，只管吃饭喝茶，绕着草地树丛散步的场景，爱洛心中极为满意，退休养老，也就这样了。
从阳台回屋后，莱莉点亮蜡烛放在主卧卫生间的洗漱台上方，准备好干净的毛巾，浴巾，睡裙，睡鞋，服侍爱洛在刚刚用烧碱刷洗过的青色大浴缸里，洗了一个痛快澡。
天气不冷不热，泡过澡，爱洛浑身的疲倦潮水般涌来，没等莱莉给她把头发完全擦干，趴着趴着睡着了。
太阳弹出山边的时候，爱洛被树林和花园里叽叽喳喳的小鸟吵醒了。
揉着眼睛坐起来，恍惚了半天，终于确定，她离开了鲜花灿烂的拜阿斯，脱离了昏黄憋闷的船舱，已经在清新秀美的贝德拉尔当上了绘画老师。
从此，不再为有或着没有订单烦恼，不用如同车轮一样必须滚滚向前。
只需要教授对她来说跟喝水难度差不多的初级课程，到月领取肯定花不完的薪水，手上还有金砖，好几袋子1000多个几尼的钱币，以及一本存折。
向往的生活就这么实现了？！
五千年的文明智慧是怎么总结的来着？
福祸相依，福如东海，福星高照，福。。。
思绪被打断，莱莉敲门了。
“进来。”
爱洛打了个呵欠看向窗外，今天是个大晴天，金色的阳光洒在了床边，真是个好日子。
洗漱过后，爱洛穿上那条干净的蓝色波点日间裙，换好羊皮软底鞋，让莱莉给她梳了一个颇为老气的后盘发，希望以此来减轻裙子本身的俏皮。
当时情况危急，她只想着轻便简洁，随手拿了这条裙子。谁成想，全是女孩儿的学校在着装风格上如此保守，基本上，也就比修道院强上一点点。
唉，可能要做好和漂亮裙子暂别的打算了。
第144章 决定前途的会议
莱莉一早把自己打理的清清爽爽, 昨天和好几个女仆打了照面，彼此都会挑剔对方的衣着搭配，体态口音。
第一次去餐厅, 她绝不能给爱洛小姐丢脸。
“吃完早餐我直接去开会，你能找到回来的路吗？用不用让达格妮送你？”
莱莉昨天进了南楼就没出门，爱洛担心她会在偌大的校园里迷路。
“我可以的，您要相信我。”莱莉保证道。
爱洛嘱咐她：“我在进门柜的抽屉里放了1个先令的零钱，你随时带着点儿, 不行就请哪位嬷嬷帮个忙。”
“好的。”
莱莉摸出2个便士塞进裙子侧袋里，虽然被小瞧了，但爱洛小姐是好意，她得听话。
昨晚，拿到新工具的小女仆连夜缝了一只扁扁的小布包，里面装了零钱餐券, 水杯手帕，确定没有漏掉什么, 两人下楼，沿着石子路经过长廊去吃早餐。
今天六点起床，在有女仆的情况下, 爱洛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出门, 效率真不高。
回头正式开课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这就从老板变成了打工人。。。
一进餐厅, 就闻到一股令人舒适的食物香味。爱洛四下里看了看, 早上时间紧，大家全在埋头吃饭, 没人说话，跟昨天午餐时扎堆聊天的热闹景象大不一样。
七点半, 餐厅里的人非常多。等莱莉取来餐盘，坐在角落的爱洛不再观察别人，专心对付起眼前的食物。
水煮鸡蛋，草莓酱裹面包片，热咖啡加牛奶，快速吃完，第一天上班的爱洛带着莱莉赶往主楼。
不确定今天的工作内容，分开时，爱洛告诉莱莉：“中午不必等我吃饭，餐券在柜子里，你自行安排。”
瞅着小女仆一溜小跑进了回南楼公寓的走廊，爱洛才转身进了大厅，上三楼。
走廊里，此时站着七、八位长裙女士。发式简洁，腰背挺直，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一侧的房门大开，日光透过高窗，映在打过蜡的深色橡木地板上，明晃晃的照出人影。
爱洛站在门口往里看，1000平方英尺左右的会议室，红棕色窄边木桌围了一个圈，桌后的高背单椅全都空着，第二圈的靠墙长椅上，一半的位置已经满了。
会议室前方挂了一块黑木板，估计那头是校长的宝座。向左看，贴着墙边是一排柜子，前后离得有些远。
爱洛扫视片刻，在窗户一侧，中部靠前的长椅上，找了一个这会儿左右不挨着人的空位，坐了下来。
忽略掉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假装没听见讨论她这个陌生人的窃窃私语，爱洛默默数了数内圈的空座，一共12个。
门外的女士们，估计都会有这样一把椅子，加上校长和执行长，人差不多快齐了。
屋子顶部，垂下来的花瓣型铁架烛台上空空如也，没见有蜡烛的痕迹。对面的墙上，挂着几幅不认识的人像，男女都有。
“呼啦啦，”像是被谁按下了开关键，伊芙琳校长领头，十来个素色衣裙的女士鱼贯而入，各自在高背椅上坐下。
室内瞬间安静，爱洛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抬头挺腰，让身形更加笔直，于是收回四下乱瞄的目光，朝坐在首位的校长大人看去。
“帝国历1856年，春季学期第二次教学会议。今天有三项议题。。。”
身穿方领浅灰丝绵高腰裙的杰西卡·贝蒂，坐在伊芙琳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主持会议。
第一项是学生报到和分班，第二项是课程安排，第三项是生活物品采购进度，听得爱洛趣味盎然。
从这些零碎的数据中，就能判断出学校的大概运行情况。拥有过创业经验的爱洛，很快认识到她的地位：最低等级新手教师一枚。
丝绒蓝裙的教务长女士陈述过关于各年级课程的计划后，一直倾听的伊芙琳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缺少教师的问题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本学期，我校有两位新教师加入。一位是来自林湖女子高等学校的莎瑞娅·布朗女士，她将负责七年级的拉丁语教学。另一位，则是身为肖像画师的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小姐，她会教授一年级和二年级的绘画入门课程。现在，让我们为两位优秀女性的到来表示欢迎。”
校长语音刚落，几位围坐在她身边的女士先鼓起了掌，然后其他人才跟着拍手。
看见对面长椅上的一位中年女士站起来欠身致意，爱洛同样起身向周围的人点头，直到掌声渐落，才坐下。
略微发烫的脸上保持住礼貌的微笑，爱洛暗道：“新人入职流程还算简单，没让自我介绍发表演讲不错了。这样的小场面，扛得住。”
“很好。会后请两位新来的老师和教务长制定具体的教学计划，下一项。”伊芙琳说完，开始听取后勤处总务长的汇报。
耳朵里听着关于全校师生衣食住行的安排，爱洛逐渐走神了：“学生和老师加起来1000多人，九个年级全住宿，一小半的老师在校内有套房公寓。这所学校，规模实力不一般呐。”
后面的细节，无非是什么东西涨价了，多采购一些，换了两家供应商之类，爱洛不再留意。
反正食宿全包，不用她操心，先为进入一家大公司高兴一会儿吧。
九点半，教学会议结束。
每周一次的教学会议，不需要所有教师参加。因此，很多和同事调班的老师，还要赶回去上课。没一会儿，偌大的会议室几乎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四、五个人围着伊芙琳，以及爱洛和莎瑞娅·布朗女士。
看对方选的座位就知道，两人的想法差不多，不出头要低调，还得有存在感。
莎瑞娅四十来岁，穿了一条棕黑色细缎裙，神情安然，眉目舒朗。目测是一位资深教师，不知道为何会离开坎贝尔夫人的母校来这里。
爱洛心里这样想，面上不显，和她点头打招呼。同一天入职的员工，刚开始都会这样友好。
伊芙琳身边只剩下杰西卡和刚才发言的教务长时，莎瑞娅和爱洛才不约而同走到近前，等待进一步的交谈。
“菲奥娜，这位是莎瑞娅，你先前见过一面。这个小姑娘是爱洛伊丝，你昨天在兰敦，由我亲自面试。别看她年纪不大，绘画水平绝对不俗。”伊芙琳略带得意地说道。
“您好，教务长女士，非常荣幸见到您。”
爱洛连忙向菲奥娜行礼。没被直属上司认可就入职，得上心了。
“莎瑞娅，欢迎你。爱洛依丝，欢迎你。”
脸色发黄，体型瘦削的菲奥娜说道：“我们去办公室聊吧。”
板着脸，带着两人跟在伊芙琳身后，上了四楼。
教务长办公室在校长室的隔壁，布局类似，进门也是一间小秘书室。
“去请绘画组和语言组的负责人过来。”
菲奥娜吩咐屋子里的小秘书，然后进了左侧的办公室。
“请坐。”
教务长的脸上没什么笑容，莎瑞娅和爱洛分别坐在菲奥娜两侧的长沙发上，打起精神听她安排工作。
“莎瑞娅老师，大概的教学内容我们先前已经聊过了。相信以您的教学经验，七年级四个班的拉丁语，很快就能赶上教学进度。至于您提到的学生课外阅读书籍，我已经跟校长写过申请，最晚下个月，就能从兰敦采购回来。”
“好的。我的教学大纲已经完成了。等您确认，明天可以直接上课。”
菲奥娜显然很满意莎瑞娅的经验和效率，伸手接过她从随身手袋里掏出来的一卷信纸。从头到尾翻看过后，脸上露出笑意：“非常好，我看就这样吧。”
抬起头对等在门口的一位年轻女士说道：“阿普伦，莎瑞娅老师交给你了，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年轻女士笑呵呵说道：“当然了。毫无疑问，我是最为盼望莎瑞娅老师到来的人之一。”
莎瑞娅微微一笑，起身和菲奥娜告别，手里握着那卷已经被批准的教学大纲，跟着阿普伦出了门。
只留下自己跟教务长单独待在办公室了，爱洛手心有点冒汗，解释道：“教务长女士，因为不确定一、二年级的进度，我并没有提前准备教学大纲。不过，我有从零开始教授绘画的经验，所以。。。”
“嗯，我知道。要是水平不够，伊芙琳是不会让你这么个孩子来当老师的。”
菲奥娜沉吟了一下，直率地说道：“目前学校里只有两个人知道，您是坎贝尔夫人的私人画师。我在皇家花园画廊看到过您的作品。您的风格别具一格，据说好些宫廷画师都在临摹，但没有成功的。坦白讲，您展示出来的绘画技法，教授入门课程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所以我想，反正孩子们刚入学，绘画课稍微晚几天问题不大。你先观摩一下其他年级的绘画课程，再做具体的教学计划。毕竟贝德拉尔的绘画课程是从一年级开到九年级的，起步基础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