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爱洛矜持地点了点头, 本诺错后一步, 一起去了顶层。
进了舍瓦利的大办公室,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起身招呼, 而是靠坐在逆光的椅子上, 背后是一扇大大的玻璃窗，让进门的人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容。
两人在屋内站定, 才看清舍瓦利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容，只听他不冷不热地说道：“爱洛, 你这次交货也很及时，这么看来，下一单增加数量也没问题。”
爱洛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声音格外清脆响亮：“可能要暂时缓一缓。我目前在给坎贝尔夫人画肖像，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呢。”
“你。。”舍瓦利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狐疑地打量了爱洛一番。见她神色平静，目光正视自己，并没有躲闪，显然不是临时想出来的应对之辞，一时就没出声。
马里奥见冷了场，搓了搓手，夸张地笑了两声，说道：“哦，真的吗？太难以置信了。爱洛小姐，你总能让我们感到惊喜。那肖像画什么时候能完成呢？”
“说不好。坎贝尔夫人对时间没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风格。说起来，真的要谢谢舍瓦利夫人，要不是她总举行沙龙，展示那副肖像画，我可能还没那么容易得到信任。”
爱洛真诚地向舍瓦利表示：“请您一定转告伊温妮，我非常荣幸能为她作画，非常感谢她为我做的一切。”
。。。。。。
看到舍瓦利忽然沉下来的脸色，马里奥没敢再说话，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他们胸有成竹的计划。办公室里安静的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气氛如此僵硬，但没人愿意主动退让一步。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天才，要是就这么登堂入室的成为了坎贝尔夫人的私人画师，那可是震动业内的大事。
这岂不是意味着，只要有能力，无论出身如何，都有出头的机会？那画室以后再签新人画师，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爱洛而言，保持独立性和创造性，远比眼前看似安稳的收益更重要。
以订单为诱饵，以结款为手段，想让爱洛签署一份独家合作协议的想法是很难实现了。
舍瓦利知道，自己若是还想和爱洛合作下去，必须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消除彼此间的不信任。否则，这次的订单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批了。
现在，就算自己赌一口气不再合作了，不要说根本不会影响到她，就连上次交货时被客户大加赞赏，明确要继续追加的订单可就没有了。
思来想去，在地位和金钱的双重压力下，舍瓦利有些不情愿地妥协道：“瞧瞧看，我就知道，你迟早要大放异彩。坎贝尔夫人果然不愧是兰敦贵族圈内公认的才女，这么快就发现了你的天份。”
“一句话没有贬低任何人，把三个当事人都夸了，而且还能屈能伸。凭借这一份口才和机变，就能名满帝国了。”
爱洛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不显，有点虚伪地回答说：“是要感谢所有给我机会的人呢。”
见爱洛递了梯子过来，舍瓦利见好就收：“嗯，虽然你忙着夫人的肖像画，但她总会有别的事情，不可能天天都能配合你。在我看来，你还是应该继续接一些室内装饰画的订单。最起码，你的小画室总有活儿干，绘画助理们才能不闲着。”
这一番话说到点子上了。爱洛的肖像画再厉害，坎贝尔夫人一年最多画两幅，只需要她一个人动笔。对于画室来说，除了名声，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好处。
肖像画的定位属于高端产品，能带来业内的地位和单一高额利润，但市场容量有限。简单易上手的批量订单，助理们配合运转起来后，面对的市场规模更大，有发展想象的空间，这才是构成画室业务的根基。
爱洛没有推辞，回答道：“我也没打算不再接批量订单，只不过对于价格和时间，需要通盘考虑罢了。合不合适，需要商量着来。”
舍瓦利好声好气地说：“确实如此。你看，我们已经合作过两次了，价格和时间都没问题。以后如果有类似的订单，还这样操作怎么样？”
爱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那就最好了。毕竟，我们是个小画室，太多太急的单也完不成，可别耽误了货期。”
“那是自然，我们可以签署一个独家合作协议，你的画室只跟我合作，每批订单你有优先选择权，价格商议权。”舍瓦利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还是图穷匕见，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
本诺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变，合同里只要有排外条款，和签了卖身契也没什么差别。舍瓦利现在说的好听，到时候只有这样的订单，只有这个价格，没得选，你做还是不做呢？
正要开口反对，爱洛制止了他，刚才说了半天，大师还是不肯放弃，也没生气，只是平平常常地回答道：“独家协议肯定是不签的。我已经跟几位客户说好了，忙过这几天就和他们详谈。要是您这里没什么别的事儿了，我们就把这次的货款结了吧。”
见爱洛不上当，舍瓦利心里暗叹一声，这个小女孩，实在是太精明了。略臃肿的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说道：“好，好，不签也没关系，只要我们有个合作框架，以后怎么都好说。”
“就还是按照之前那样，我确认可以接的单，每次单独签合作细节好了。”爱洛什么框架协议都不会和这只老狐狸达成的，就按次来谈吧。
不要怕麻烦。通常自以为能够一劳永逸，让事情变得简单的操作，最后大多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结果更坏。
何况，对方还是个心思颇多的业界大佬呢？
最终，爱洛只和舍瓦利达成了口头协议，说好了，如果再有适合自己的订单，马里奥通知本诺，她再亲自来确认。
要不是她手上的技术确实过硬，背景也强，舍瓦利哪有功夫跟她这么磨，有的是办法让她同意。
从财务室结完款出来，本诺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一半，上了马车，还是有些担心，问道：“要是他们下定决心，不再用我们了怎么办？”
爱洛老神在在的一笑，自己交付的画什么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否则，对方也不可能让步。于是安慰本诺说：“不可能。你等着，过不了多久，马里奥就会找你喝酒了。”
看她信誓旦旦的小模样，本诺不再说什么丧气话，回到小楼的画室，把钱袋交给了爱洛。
8个几尼一副画，一共10副。爱洛支付给本诺4个几尼的佣金，再减去杂七杂八的各种费用，这一批订单，每幅画的纯利润达到了5个多几尼。
这么一算，人多，批量产出规模化的运作才能提高收益，这不是成了纯粹的手工作业式工场么？
本诺离开后，爱洛一个人在画室待着，核算了好几遍，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先不管了，既然助理们的收入都有增加，工厂就工厂，先生存下去，再说艺术的事儿。
加上这一笔收入，和还没谈过价格的肖像画，爱洛感觉自己越发富有了。。。
接下的一周，助理们休息，爱洛却不能歇着，每天都要去鸢尾花街完成那副肖像画。
连续多日长时间站着不动，闲适惯了的坎贝尔夫人有些累。眼看休息间歇越来越长，配合程度越来越低，爱洛只好加快节奏，拉长工作时间，以图早点完成非常重要的前期布局和脸部轮廓细节。
紧赶慢赶，总算在肖像画的女主角爆发前，将主要内容画在了纸上，接下来的大部分时候，无需真人出镜，只要把裙子在同样的位置摆出来就行。
为此，约根纳还亲自找到裁缝海蕾，参考她店里衣裙的展示方式，让自家的商行加急采购了一款定制尺寸的衣架，以此来满足爱洛的要求。
就在肖像画的进度突飞猛进之时，本诺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从蛛网商行拿到了来自拉夏尔时装店的第二笔订单。
当天, 从坎贝尔夫人家忙完回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在客厅等了好半天的本诺一见爱洛进门，忙不迭地说道：“科马今天上午找到我, 说有一笔五张广告画的订单。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听说我们画室这几天放假，就非要明天就定下来开工，我说晚几天都不肯。”
“明天开工？”爱洛换下外套，到客厅坐下后, 不解地问道，“距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没必要这么急啊？”
本诺摸了摸下巴，说道：“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还找特雷打听了一下，据说今年的冬季促销改到了圣诞新年期间, 已经跟商行签约，就是不知道拉夏尔店提了什么要求, 让科马这么紧张。”
爱洛想了想，说道：“我写一封信，你送到坎贝尔夫人家, 没提前打招呼, 明天去商行, 要和约根纳管家说一声。幸好最近不用夫人出场, 不然肯定得晚两天。”
让本诺稍等, 爱洛上楼找出信纸和鹅毛蘸水笔，写了封短信, 说明自己临时有事，要耽误一天, 请约根纳明天不用等她了。
然后折好信纸放入信封，没封口递给本诺，约定明早不用他来接，9点在蛛网商行门口见。
本诺乘着夜色匆匆离开，爱洛吃过晚餐，读了一段不算熟悉的拉丁小短文，就撑不住直往下掉的眼皮，只好放弃用功，睡觉了。
这周要操心的事情少了，但天天出门干活，也不是不累。
临近圣诞节，天气越发寒冷，大早上阴沉沉的。马车停在蛛网商行的门口，下车时，一阵大风刮过，爱洛两脚一跘没站稳，差点一屁股坐地下。幸好本诺到得早，在外边等着，见状冲上来一把扶住，才避免了一位小淑女被风吹倒在地的尴尬场面出现。
爱洛头脸裹得严严实实，没用低头看路，被本诺一路托着胳膊，进了蛛网商行的大门。
进了大厅，爱洛拉开口鼻上的围巾，缓了一口气，说道：“一夜之间冷了这么多，昨天还有点阳光呢。这下子，颜料都不好化开。”
本诺也呼出了一口白气，有点哆嗦着说：“比去年的这个时候强，雪还没下到无法出行呢。”
科马满脸笑容走过来，两人没再聊这个话题，迎上前去。
“爱洛小姐，听说你不但开了画室，还成为了肖像画师，真是恭喜了。”甫一见面，科马就提到了爱洛最近的动向。
虽然好几个月没有业务往来，但对于曾让自己赚够了面子和里子的爱洛，科马一直都很关注。
“运气不错，遇到的人更不错。”爱洛一语双关，让科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去办公室谈，呵呵。”
来到小办公室，侍女上完茶，科马提到了正题：“这次是斯帕克总监点名请你为新款冬衣作画，圣诞前一周交付。”
本诺问道：“怎么要这么早？正常情况下，不都是提前一两天就行？”
科马透露说：“今年的活动推迟了。所以，在正式促销开始前，搞了个小型的内部展示，需要重点款的广告画，所以。。”
“哦，好的，那还是跟夏天一样，去店里画吗？”爱洛明白了，这是给VIP们开的专场，所有的物料要提前备好，难怪着急。
科马回答道：“因为衣裙搬运整理起来不方便，就还是去店里。一共需要五副画，尺寸6英尺高3英尺宽，单价20个几尼。”
比上次的报价整整翻了一倍！
不错，自己的行情的确是见涨的。爱洛心底偷偷乐了一下，却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科马：“对画面有什么其他要求吗，还是和上次的风格一致？”
“上次的画大受好评，不用改变。”科马对这次的订单很上心，细节张口就来。
爱洛算了算时间和人手，跟本诺对视一眼，见他没什么要补充的，开口同意道：“可以。”
科马伸手取出抽屉里早已准备好的协议，递给本诺，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是以个人还是以画室来签呢？”
爱洛不太了解里面的区别，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是要交税吗？”
“没有在商业街区开店的画室算作个人工作场所，目前没听说要征税。一般来说，如果只有画师自己，就是以个人名义签；要是有助理和学徒，都是签成画室，往后助理出师，也能知道是从哪家画室出来的，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则。”
爱洛听完，对本诺说道：“我们本就有好几个人，接的订单并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所以，还是遵守规则，以画室的名义签。”
本诺点头，仔细看过文本之后，作为中间人签了名，然后递给爱洛，问她：“画室叫什么名字？”
爱洛放空大脑想了一秒种，说道：“我可不叫什么泰勒画室，叫‘飞舞的加西亚’，是我的名字，但没那么直接，嗯，一听就是个女画师。”
科马笑道：“城里有女画师，可我从没听过女画师开画室的，你也算是拜阿斯城里的头一份了。”
爱洛笑了笑，没接话，低头翻看手里的文件，跟谈定的条款没有出入。已经合作过一次，彼此也算建立了信任，无需逐字核对，签上了新鲜出炉的画室名。
签过字，这次的单就定了。
一切进展顺利，本诺跟着科马去财务领到50%的定金，还不到十点。约好下午一点在拉夏尔时装店见面，就各自忙碌去了。
本诺先送爱洛回石匠街，然后去联系助理们，看看谁下午能跟着去打打下手。今天就半天时间，主要是定方向和细节，动手的机会不多，关键要提前通知到每个人，明天必须准时。
爱洛把收到的50几尼放回房间锁好，喔，资产又上涨一大截，开心中。。。。。。
吃完午饭，爱洛去画室等了没多久，本诺的马车就到了。布利，迈克斯和吉斯，一个不差的全在车上。
看到人这么全，爱洛上了马车后问道：“最近都在家里做什么了？”几个人纷纷表示，这么冷的天气，谁会没事出门，都在家里歇着呢。
爱洛看向布利和迈克斯，问他们：“没人接个小活儿什么的吗？”两人互相看了看，布利苦笑道：“你不会以为我们能够跟你一样，说画什么就画什么，说接单就接单吧？”
“呃，我以为你们会去画室打个零工什么的，我这里没有限制。”爱洛没想到这一点，原以为是松散的计件工，怎么成了固定的月结？
这种情况，好处是团队稳定，不用担心人手。但随之而来的压力，就是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订单。
所以，之前舍瓦利才那么笃定的要和自己签独家？这就是浸润这行多年老狐狸的经验了。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不过，爱洛转念一想，也不是很在乎。今天，这个新的业务渠道不就有了吗？经过夏天的合作，冬天还能接上，虽然频率低，但是价格高，只要不断掉，就是好事情。
一路沉吟想事情，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拉夏尔店门口，看到已经等着的科马，爱洛下车笑着招呼道：“我们来的晚了。”
科马并没有等待过久的焦灼，而是殷勤地说道：“我也刚到没多久，斯帕克总监说他已经等你两天了。”
“哈哈，您可真会开玩笑。”爱洛对科马见缝插针拉近距离的话一语带过，跟在引路的侍者身后，三个人到了二楼的办公室。
斯帕克的确已经等着了。瞧见爱洛进来，简单的问候了一句，紧接着就说正事：“本来这批画不着急，我都计划好了。谁知道有一位董事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你的名声，听说我们曾经合作过，就急着要看你的画。”
斯帕克一脸无奈：“我本以为你接了舍瓦利的单，最近不会太忙的。”隐晦地表示自己了解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后，接着说道：“结果，你是在为坎贝尔夫人作肖像画，这就说得通了，我们快点定一下细节，只要开始了，其他事都好办。”
爱洛被斯帕克的话弄了个措手不及，定了定心，问道：“这么说，是有人想要看我作画了？”
斯帕克点点头，没解释。爱洛想了想，开口道：“如果没有这个原因，您也打算找我吗？”
“当然，”斯帕克毫不犹豫：“不过应该跟夏天一样，三幅画，两天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