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转过身，眼睛到处晃，在院子里找人。看见本诺正蹲在一处角落翻看杂物，轻声喊道：“大叔，本诺大叔。”
本诺听见有人喊自己，抬起头，四下里一望，是爱洛站在不远处的一扇黑木门前，冲着自己招手呢。连忙站起来，拍了拍手套上的灰，两步走到跟前，问道：“怎么了？”
爱洛见吓了他一跳，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小声说道：“这个货仓里的东西跟外边的不太一样，想让你来这里挑挑看。”
又接着说：“我自己也不太敢进去。”说完吐了吐舌头，嘿嘿笑起来。
本诺这才放松下来，笑道：“这就对了，你等着，我先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然后，抬脚进了这间昏暗的库房。
站在门外看的时候，觉得空间不小，进入屋内，才发现比想象中更大。在外面很难看出来，院子一侧的这一长溜屋子都是这间库房的地盘。
挨着门的货架上，摆的是些小型机器，各种铜制，铁制的工具，奇形怪状的，爱洛几乎都不认识。倒是本诺，不时拿起来翻看，好像还挺熟悉的样子。
爱洛跟在他身后，上下找着自己认识的东西。喔，这一片就是文化用品的区域了，一排的货架上全是钢笔，装在各种材质的盒子里。有一个货架上放着整摞的信纸和信封，这是哪家商行处理的货底子吗？看起来是全新的，纸封还在上面。
一层一层看过去，爱洛找到了画纸，堆了好几层。记下了，虽然现在不需要，但没准以后有需求呢，将来不就多一个采购渠道了。
看了半天，只找到了墨水，铅笔，没找到颜料。这么说起来，上次算是捡漏了。也是，画师在拜阿斯城属于高薪技术行业，供不应求，不存在用不完的颜料，只有画不完的作品。
最终，在一堆木质零件里找到了合起来的画架，本诺搬到院子里展开，硬木上漆，大号尺寸，太合适了。又赶紧回去翻找，竟然还有一个同款，只是螺丝掉了，需要修理一下才能用。
等本诺把他找出来的圆铜挂钟，几把折叠的靠背椅，和被拆成件的长桌放到院子里的地上时，爱洛有点目瞪口呆。
“这些，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我怎么一个都没看见？”爱洛迷惑道。
别的不说，那个铜挂钟，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质感厚重，底盘精美，时间数字扭成不一样的花型，天然带着一份诗意，对撞的美感意外地和谐。
“在挺里面找到的，你可不能去，不好下脚。”本诺的衣服上沾着灰尘，想到自己只是在门口附近找了找，再往里，乌漆嘛黑的根本没进去，爱洛释怀了：“我进去也没用，下面看不清，上面够不着。”
烟斗男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出来见爱洛选了一大堆货，笑得脸都鼓起来，弯腰趴着翻查了一遍，对她说：“就这些了？我给你算最优惠的价格。”
人来人往的，本诺在院子里看着选好的东西，爱洛进屋，烟斗男站在柜台里面，没有报价，而是在一张纸写货品清单，写完后递给爱洛，让她看。
爱洛瞅着漂亮的花体字，思绪一下子飘远了：“我可不会写这种字体，得问问拉维恩教务长，怎么能练出一手好字。”
又赶紧回过神，只见纸上写着：“画架2个，8先令。挂钟1个，15先令。家具若干，19先令。合计2个几尼。”跟自己上次在地图街买的新画架相比，便宜了至少一半。
价格合适，爱洛没讲价，付完款，烟斗男提议道：“以后我这里要是有颜料跟画笔，让人给你带信儿？”
爱洛转了一下眼睛，回答道：“好啊，只要质量没问题。”然后把手里的货单收起来，转身出门了。
走到院子里，问本诺：“你知道去哪里给画架配螺丝吗？”
本诺狡猾地笑了，低声说道：“我在地上捡了好几个螺丝，不用费功夫去找了。”
爱洛看着院子里废品站似的货堆，理解地点点头：“东西太多太杂，这么小的玩意儿也不好管理，就当是赠品。”
本诺但笑不语，喊来一辆马车，找来一个搬货的散工，把地上一大堆的东西塞进马车的底部货仓，放回小楼的画室之后，才继续去地图街采买。
这次，爱洛没去那家“五颜六色颜料店”。东西不错，可惜价格有些贵。完成第一笔订单后，大部分常用色都用光了，剩下几个偏僻的颜色没拆封。
买整套就有这个弊端。第一次嘛，属于实验性质，不这样尝试一下，自己根本不清楚质量和价格，对用量也没把握。
现在，已经了解大概的使用情况，就不用去那种大店铺了，可以到小店里找一找更便宜合适的颜料。
让马车停在地图街中部，两人才下车。爱洛上次走时发现，靠近路口的店铺，交通好，人多，都是卖高档货的大店。反而是街道的中间，夹杂着一些不大的店铺，里面的货品更多更杂，价格也更有弹性。
随便进了一家竖着“多色颜料”牌子的店铺，堆到屋顶的货品让店内空间有些逼仄。胖墩墩的老板见客人进门，笑容满面的迎出来，问道：“先生，小姐，请问需要什么？”
爱洛开口道：“你这里的颜料有什么牌子？单独卖还是整套卖？”
听这个小女孩问的很细致，老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顿。
刚一进门，他就注意到爱洛身上的披风，这是去年城里很流行的款式，只是稍微有点短了。估计这是哪家生意人的千金在学画。嗯，条件不差，但很节俭，不会太富有。
这样的人家，肯定会要求性价比，那些超级便宜的颜料不会考虑，味道太浓，小姐们不会用的。太好的颜料也不会上我这儿来买。
就这几秒钟，老板的脑子里已经转了十八个弯，下定决心要做成这笔生意，用和他外形极不相称的柔和声调说道：“我这里有莱特牌颜料和它的子品牌莱坦颜料，质量都很好，价格适中。”
“莱坦颜料是什么鬼？”爱洛心里好奇，直接说道：“拿出来我试试。”
果然，老板根本就没去拿莱特牌颜料，而是取出一罐外包装相近，但容量大了有四分之一的颜料出来。爱洛拿画笔试了几根线条，有些粗糙，笔触也不时凝滞，摇摇头，问道：“这个怎么卖？”
老板笑道：“比莱特牌是要稍微差一点，但价格非常优惠。单色1.5个先令，整套36色2.5个几尼。”
爱洛算了算，整套便宜半个几尼，25%的降价幅度，单色便宜0.25个几尼，分量上又多了一些，总体接近半价。但质量不行，增加了被退货的风险。画的时候也会耽误时间，可能导致效率下降，实际上一点也不划算。
这个店进货的渠道不行，山寨产品的技术不高，爱洛试遍了老板推荐的颜料，发现不是配方有问题，就是颜色不正，没有一个能用的。
自己毕竟是接了室内画商单的人，颜料用量大，对出货的质量也有要求。一圈试下来，不说跟在坎贝尔夫人家用过的颜料相比，感觉能够接受的最低标准就是莱特牌的颜料了。
最后，爱洛很抱歉的决定放弃这家店，要去另外的店里看看。胖老板有点急了，连声问道：“您到底是对质量有要求还是对价格有要求？”
爱洛只好告诉他, 质量上，不能比莱特牌更差，单罐买, 价格能便宜最好。
老板苦着脸说：“莱特牌颜料是中档价位里质量最好的。他们家的颜料出厂时就是整套，不零卖，所以价格一直下不来。”
爱洛若有所思，问道：“那有没有质量差不多，价格有优势的？”
本诺站在一旁, 没说话，看爱洛把老板问得满头大汗。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胖老板才记起来，说道：“有一个新牌子叫芙雅，颜色比较少，上色后有些淡, 不太适应当下浓烈的绘画风格，卖的不好。”
一听这个, 爱洛有了兴趣，这次的神灵人物画大部分背景都是缥缈天堂，正好属于色泽淡雅系列的。
“拿出来我看看。”
老板请他们稍等, 自己去货架底部翻找了好一阵子, 才拖出来一个棕榈色的上漆木箱。打开带铜扣的盖子,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十个金属小罐, 外观设计清新, 线条简单流畅，与其他品牌的奢华富贵风不是一个路数。
看到这个包装, 爱洛就很喜欢，颜狗就是这样滴肤浅。老板打开一罐请她试色。上手之后, 颜色果然淡雅，虽然油性不足，但笔触很流畅。
这个用在神灵人物画的背景上效果肯定好。只是，对于远观的大尺寸的画来说，需要多上几层色，既增加工序，又加大用量，不太合适啊，如果是小幅画就好了，但小尺寸的画又很少有神灵图。
正在难以取舍间，老板觑了觑爱洛的脸色，不失时机地说道：“这家工厂是去年开业的，18色36罐定价2个几尼。如果觉得质量不错，经常用量大的话，可以买二赠一。”
颜色虽少，但数量增加了一倍。平均下来，相当于36色不到2个几尼，老板，你是认真的？爱洛询问地盯着他：“不会快过期了吧？”
“不会不会，都是去年底送来的货，工厂才开了刚一年，怎么会过期，保质期可有5年呢。”被爱洛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胖老板觉得好冤：“这款颜料跟现在流行的画风不太匹配，加上颜色种类只有一半，所以卖的不快，产品质量肯定没问题。其实，就算真有36色，有很多也根本用不上，最后也还是浪费掉了。”
这一点倒是真的，爱洛深有体会。思来想去，又琢磨了一下这18个颜色，确定跟这次的神灵图很契合，算好了用量，才确定要买下来。
万万没想到这位小姐真的能一次买三箱颜料，这是帮学校的同学一起带的？老板心里暗自揣测，让小伙计在店里照应着，脚下一刻不停，去地下室的仓库取货。
谢天谢地，这个牌子的颜料可算有人要了，一共进了十箱，加上这次的买赠，还剩一半没出货。
一次性抱了三箱颜料上来，胖老板满头大汗。等小伙计把箱子擦拭干净，爱洛打开箱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每一罐的封口完好，标签没有褪色，看着很新，这才合上盖子，付了款。
老板喜笑颜开，送爱洛出门时说道：“还有什么需要，请一定来小店光顾，我这里经常会有新的牌子来试销。”
本诺有点吃力地拎了三箱颜料，跟在爱洛身后，进了上次买画笔的店铺，又挑了两大盒画笔。让老板认出他们是第二次来购买的老客户，服务非常周到。虽然6个先令的金额不是什么大单，但看到短期内用量大的客户，肯定要重点关照。
本诺没有多回应，只说用着不错，价格合适就会一直光顾，让笔店老板很费了一番思量，给了折扣不说，还猜测了好几版两人的背景来历。
爱洛估摸着不重要但常用的颜色，在一家专门零卖的店铺里，配了七、八支单色颜料，一个几尼的价格小贵，但考虑到总比买整套的划算，就还是下手了。
买完这些，爱洛感觉差不多了，饥肠辘辘地跟本诺在附近找了家餐厅吃午饭，顺便歇脚，站了大半天，购物很累的。
吃饭时，本诺身边堆满了采购来的颜料箱画笔盒，在嘈杂的餐厅中有点显眼。不时有人经过，尝试着搭讪，推销产品的，推荐自己的，都被他巧妙地推了回去。
看到这种情形，爱洛抓紧时间吃手里的鸡肉卷饼，这么热情的吗？搞得自己都有点社恐了。
本诺看爱洛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笑了一下，提醒道：“等这一单交付，只怕拜阿斯城里的大部分画师都会知道你是谁了。”
爱洛不怎么在意地说道：“不至于不至于。城里成百上千的画师，哪里就轮到我出名了？我既不是出身大画室有名师，又没出色的作品展出过。”
“能从舍瓦利那里连续接到外包的单，就足够出色了，你不会以为，舍瓦利的画室会有大量的商单放出来吧？”本诺暗示道。
爱洛愣了一下，问道：“没有吗？那么多的订单都是谁帮他完成的？我看他画室的规模并不是特别大。”
“都是他入股或者签了独家协议的画室做的，这是昨天听迈克斯说的。”本诺叹了口气。这个消息，让他一晚上辗转反侧，都没睡好。
“那，”爱洛想到之前舍瓦利对自己的招揽和欣赏，“所以，他给我外包订单就是为了让我感受到他的市场力量？”
“市场力量？”本诺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觉得很贴切，“总之，他能在帝国首屈一指，无论是绘画水平，还是画室经营，肯定没那么简单。画室的未来，还得是你说了算。”本诺点到即止。
爱洛没太纠结这个话题，车到山前必有路，能做一单挣一单，还能比自己从火车上逃跑的时候还差吗？
不可能。
吃完这顿有点不知滋味的午饭，把大采购的成果送回小楼的画室后，本诺说道：“我约了马里奥晚上去喝酒，听听他的口风。下次交货，未必还是舍瓦利大师亲自收货。”
爱洛同意道：“是要跟马里奥打好关系，这次包装的事，他未必开心，看他怎么说吧。”本诺见爱洛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出门办事去了。
在画室里静了一下，甩掉这些未来可能的烦恼，爱洛决定还是干好当下的事，把今天搬家的事搞定，顶着寒风，走路回了贝林的小楼。
爱洛进门时，温切尔正在收院子里半干的窗帘，听见爱洛回来的动静，进屋后笑着说：“三楼已经打扫完了，窗帘洗过没有干，现在挂上，不影响晚上用。”
贝林坐在沙发上勾毛线围巾，看她一身寒气，笑眯眯地说道：“快来暖一暖。”
壁炉里的柴火噼噼啪啪，火光跳动，热气扑面而来，冲散了外出购物后的疲惫。一口喝干一整杯茶，爱洛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这就去收拾，马上搬进去。”
回到小阁楼，先把藏在各处的钱找出来，放进钱袋，和裙底的丝带系在一起，塞进贴身的口袋。
每次收到大额的钱币都是分开放的，记了账但一直没有好好核算过，心里只有个大数，沉甸甸的钱袋里到底有多少钱，竟然并不很清楚。
可见这段日子收入不低，生活有了极大的起色，再也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需要一个便士一个便士计较的时候了。
接下来，爱洛把衣服打包，被褥打包，零碎放进小桶，先拎着不重的东西去了三楼。三楼房间的门大开着，门锁上插着钥匙，温切尔踩在桌子上正在挂窗帘。然后，温切尔上楼来帮手，很快，两人就把她的全部家当搬到了三楼。
大床上铺好新买的嫩黄色碎花床单，枕头拍蓬松，所有衣裙挂进大衣柜，不用再叠起来堆床上。
窗前的书桌大了好多，放下书本之后，还有很多空间，学习的动力更强了。
杂物塞进低柜，圆桌上什么都没有，两把椅子分别放在两张桌前。没有桌布，也没有花瓶，那副没出手的《白日浴场》挂在墙上。
看着有些空荡荡的屋子，爱洛想着，住几天，看缺什么再添置好了。
取下身上的钱袋，锁进衣柜，爱洛下楼吃过晚饭，才有空盘点自己的财产。
把所有的钱币全部都倒在书桌上，数了又数，50几尼面值的硬币好几枚，加上一大堆10几尼的硬币，翻出记账本从头到尾算了两遍，爱洛确认，自己已经有了300多个几尼的现金。
“哇，我真的是太厉害了。”知道攒了不少钱，但没有一目了然的银行账户余额，就没有财产的实时数据。加上小阁楼里没有带锁的柜子，以及不知道何时养成的到处藏钱的毛病，让爱洛没机会经常数钱。
所以，今天一拢账，简直是个巨大的惊喜。这个身家，是什么水平呢？按照租房时得到的消息，那栋租来做画室的小楼，不含税的售价是200个几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