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作摆放位置什么的不用爱洛操心，她只需要一直待在书房, 为单独前来的客人介绍画作的内容，背景，技法等等，可以理解为低配版的展厅讲解员。
就爱洛本人来说，她当然愿意在日常工作的书房给宾客介绍画作，这是一件轻松的事。
真让她去坎贝尔夫人身边，听起来风光，但很可能把事情搞砸。
来的夫人小姐没几个认识的，在她看来，很多人长得差不多。就算是传个话，她也对不上人。
所以，坎贝尔夫人真是火眼金睛，把每个人都安排在合适的位置，是上位者一项非常重要的能力。
难怪她不仅能管理自己的产业，重要时刻坎贝尔公爵不会缺席，平时的生活还很轻松惬意。
领到单独的工作，大部分时候爱洛就在书房，认真清理坎贝尔夫人准备展示的七、八幅画。
同时心里琢磨，如果有人要提问，会是什么问题，她该怎么回答才得体。
上次的鉴赏会人多杂乱，又不用她详细介绍，敷衍一下没关系。但在家里，面对的都是关系比较近的人，得打起精神，想好怎么说才是。
宴客当天，两日前的大雪早就停了。树梢之上白茫茫一片，石板路大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不会影响各家马车的出行。
下午两点多，宾客们陆续抵达。
舞会虽然被安排在晚上，但今年很多人没赶上圣诞庆典，都急切的想要参加城里的社交活动。
坎贝尔夫人善解人意，白天也安排了好几场沙龙，给客人们提供机会，请大家尽情交流。
爱洛吃完早餐去了书房，午饭都没下楼吃，还是丽安让厨房帮忙的女仆给送上来的。
来的客人极多，做为坎贝尔夫人今日社交活动的重点内容之一，画作展示不容有失。
午饭过后没一会儿，第一批客人喧嚣着走了进来，爱洛贴墙站着，仔细辨认了一番，是罗素夫人和几位眼熟的女士，这是捧场的亲友团。
坎贝尔儿夫人带她们看了画，聊了那天的鉴赏会，才一起去会客室喝茶。
接下来，书房热闹起来，不停的有人进出。
坎贝尔夫人陪着一起的，不需要爱洛做什么，她听着就行；男管家阿兰恩或者女管家约根纳带来的客人，如果需要，爱洛才会全面讲解，回答疑问；还有一些单独来的人，爱洛会很小心，避免画作被碰触，祈祷不要有什么意外。
一切顺利，晚间舞会开场的时候，人们基本不来书房了。
爱洛听见客厅响起的音乐声，舒了一口气，坐在沙发背后的地上，吃着女仆送来的夹奶酪面包，不时喝几口咖啡，放松一下。
一下午，话说的不多，但精神比较紧张。
送餐女仆叽叽喳喳跟她形容舞会现场的绚烂美丽和热情奔放，十分为她不能亲眼所见而遗憾，但爱洛心里并不懊恼。
舞会开始了就好，她才不好奇呢。
前两天的庆典舞会上，只不过落后了丽安几步路，她就撞了人，手臂都被捏青了。
还好被撞的美少年没什么大事，也算心胸宽广，没有仗着身份不依不饶。
要不然自己可就惨了，别的不好说，被约根纳数落一顿是免不了的。
趁着送餐女仆一时没走，爱洛赶紧去了走廊尽头的盥洗室，之后听见大厅里直冲屋顶的乐曲声，夹杂着大笑声和尖叫声，微微摇头，闪身回了书房。
送餐女仆带着餐盘下楼后，爱洛把书房门虚掩上，转身站在那副睡莲图前，刚才有位客人说后侧可以多加一道阴影，这会再仔细看看，似乎也有道理。
爱洛正聚精会神的想着怎么下笔呢，“咣当”一声，书房门被大力推开，碰在墙上又反弹回去，差点撞到推门人的脸。
外面的人没想到门没锁，本来只是随便推推看，结果弄出这么大动静，反倒愣住了。
爱洛被惊了一下，“嗖”的转头，脑海中刚刚联想过的美少年正呆呆站在门口看她，像是没想到，这个房间不但没锁门，屋里还有人，这个人还堂而皇之，不躲不闪和他对视。
书房女仆眯着大眼睛上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今天的美少年没穿那件骚气十足的红色礼服，而是换了一件规规矩矩的深蓝色礼服。
虽然同样是暗纹金边，花里胡哨的，但也好过那件扎眼的红衣。
“嗯，”
美少年回过神，不悦的盯着爱洛，对于她一直抬头看自己，有些不高兴。
但因为经常被别人这样参观，也习惯了，没怎么发作，只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来参观坎贝尔夫人的最新画作。”
爱洛收回视线，低头屈了屈膝，说道：“夫人有八副画作在这里展示，请您慢慢欣赏。”
伸手把灯罩里的蜡烛重新拨亮，心底嗤之以鼻：“骗谁呢？一看就是不想跳舞，逃避社交，也不是第一回了。还假装来看画，你看得懂吗？想看的人第一时间就来了，谁会磨蹭到现在？”
蓝衣美少年站在屋子中间，绕着圈瞅了一遍，转身随意坐在沙发上，哑着嗓子对爱洛说：“你是那个管理书房的女仆吧，她们说你讲的很好，给我介绍介绍。”
爱洛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不情不愿的问他：“您对哪一副画感兴趣？”
“当然是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谈论的睡莲图。对了，为什么要画成绿色，据说有很多内涵在里面？”
本来不怎么高兴的少年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倒是显露出一丝稚气。
“嗯，因为坎贝尔夫人心中有勃勃生机，即便身处寒冬，也能时刻想到初春的勃发和盛夏的绽放。所以，使用了不常见的颜色来暗示对无限可能未来的期待。”
听听他的问题，这人就是个外行，根本什么都不懂，估计连画笔都没拿过。
爱洛开始胡说八道编故事，才不会告诉他，坎贝尔夫人不过是因为自己提了一句，想换个颜色画点不一样的而已。
眼前的书房女仆说的天花乱坠，蓝衣美少年有点儿懵。
这个画真的表达了那么多东西？除了颜色新奇一点，他完全感受不到啊！
难道我的审美和艺术细胞真的没有被遗传？
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少年一阵恍惚，一眼瞄到爱洛那张翻飞的粉红嘴唇，忽然反应过来，小女仆在糊弄自己呢。
一下子恼怒起来，“呼”的站起来，瞪着爱洛问她：“那旁边这幅黑乎乎的画作又表现了什么？坎贝尔家的绝望吗？”
“啊，不，不是。那是黎明之前的静谧。”
爱洛没想到她的信口开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人脾气还挺大，什么话都敢说。
真难伺候！
爱洛赶紧低头，说道：“我去给您端茶，请稍等。”
立马打开门，一溜烟跑了，身后还传来美少年冷哼的声音。
这下，可得躲着点儿。
到客厅找到酒水侍者，告诉他送一壶茶到书房，然后远远的站在走廊拐角处，这里能隐约看见书房里的情形，又不会被注意到。
送茶的侍者进去后出来，没听见蓝衣美少年嚷嚷，看来已经平静下来。
爱洛也不想进去，万一这人看见她又被刺激，再说出什么就不好了。
靠在墙边，大厅里跳舞的人们，爱洛一个都不认识，转着脑袋瞧一瞧，这会儿舞会已经过半，只有一部分人在跳舞，人们大多端着酒杯在闲聊。
咦？那不是坎贝尔夫人的绯闻男主霍华德伯爵吗？
居然能光明正大参加坎贝尔家的舞会。看起来，这个上流社会的人际关网络她是完全不能理解了。
今晚，霍华德伯爵穿了一件黑色绣银花的礼服，一丝不苟的头发后梳，露出那张帅酷冷峻的脸。
在场的很多女士都被迷住了，他的身边围了三位小姐，个个面带红晕，笑得花枝乱颤。
“啧啧，”
眼看不远处的坎贝尔夫人款款走向霍华德伯爵，爱洛一下不累了：“这是什么神仙地狱的场景呐！”
第35章 第一幅画
瞬间精神起来的爱洛伸长脖子, 刚看到霍华德伯爵抬起头，和坎贝尔夫人对上视线，正是极为关键的时刻, 一道清越的声线阴沉沉在耳边响起：“这就是你说的勃勃生机吗？”
“呃，”
爱洛被吓得打嗝，魂儿都没了大半个。
偷窥主人不可言说的场景被外人逮个正着，这个人还跟她有点儿过节，真是麻烦大了。
爱洛扭头望去, 努力让大大的眼睛饱含着泪，要掉不掉的，深邃的双眸如同破碎的蓝色水晶，折射出直击灵魂的光。
此时，美少年灰蓝色的眼中同样倒映出一个女孩儿的影子，爱洛恍惚了一下, 那个人是自己么？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成一个这样好看的小少女了。
两人离得很近, 互相盯着对方。美少年半天没说话，像被锋利的匕首狠狠刺了一下，似乎忘记了为什么要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闭了闭眼睛, 淡淡开口道：“你不是书房女仆吗？在大厅待着干嘛, 还不去看着画。”
“是。”
看出美少年心情实在不佳, 爱洛没敢回嘴, 小兔子一样乖乖回到书房，在角落里坐下, 平复被惊吓的心情。
还好此人没有跟来书房，爱洛一直单独待着, 直到舞会结束，她也没再见着这个不知谁家的少年。
舞会结束没两天，新年正式到来。既有先前的事要收尾，还要准备家中的宴会，女仆们全都忙得四脚朝天，根本没功夫聊天，更不用说私下里找机会交流各自的小八卦了。
坎贝尔公爵在新年的第三天离开了拜阿斯城，家里终于恢复平静的生活节奏，丽安和爱洛这才有时间讨论最近攒下的小道消息。
最近天气明显好转，大风大雪几乎销声匿迹了。
下午三点多，太阳没什么温度，也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彰显存在。
日光洒进餐厅，米拉，丽安和爱洛三个人忙完手头的活儿，凑在一起喝下午茶。
员工们聚在一起，当然不止为了喝茶，主要目的是交换情报。
米拉先开口道：“跟往年相比，公爵来的晚走得早，说是要跟议会的几位大人确认新的候选人，以图提前下注，好在提出新法案的时候有所倾向。”
又略显神秘的透露：“我听他的贴身男仆说，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手里的产业跟新法案压根儿没关系。着急回去是因为认识了野蔷薇广场的女演员，去年秋天就住在那边了呢。”
“噢，”一阵惊呼，丽安气愤的说道：“太过分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全兰敦的人都知道了？夫人多没面子。”
“那也不一定。舞会上没听见有什么风声，可见他还是很谨慎的。”
米拉若有所思的分析说：“贴身男仆天天跟着，自然最为了解。其他人除非有交集，否则未必知道。看来，那个女演员不是什么知名人物。”
爱洛听了半天，好奇的问道：“野蔷薇广场是什么地方？女演员怎么让夫人没面子了？”
丽安瞪了她一眼：“笨死了，还能是什么地方。哦，你不是兰敦人，不知道这些事儿。”
然后，丽安详细的跟爱洛普及了兰敦的地理位置和社会现状，让书房女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将来在这些常识性问题上丢了夫人的脸。
野蔷薇广场位于兰敦市西边，靠近茵河。该广场因为有四座野蔷薇花型的喷水池得名，早年是给民众提供清洁水源的地方。
附近的水陆交通发达，有很多商行和仓库。随着城市的发展，地产商围绕广场逐渐修建起大量房屋，用于居住，演出和商业活动，那里从人们休闲聚会的地方成为区域性的娱乐中心。
广场周边的住户以中下层讨生活的人为主。既有住在高档公寓的掮客，交际花，也有合租在普通小楼的生意人，绝对的鱼龙混杂之地。
坎贝尔公爵大半年都住在那里，显然是和以演出为名的特殊从业者搅合在了一起，所以丽安才会为夫人愤怒。
哦，这样啊，爱洛心下了然。嗯，颇具经济实力的盛年夫妻常年分居，各自欢喜。只要还是蓝星的人类，这种情况在哪个时空都不稀奇吧。
“你们说，夫人知道吗？”爱洛问了一个让两人颇难回答的问题。
“大概，是知道的。”
丽安有些艰难的说道：“夫人在兰敦有的是商行店铺工厂，人手充足，消息灵通。留在家里的仆人大都是约根纳管家安排的，再隐秘的事也瞒不住。”
“嗯，我们不用为夫人担心。她五岁的时候，我就在科内德家干活了，对她很了解。放心吧，少爷男校快毕业了，用不了两年去上大学，夫人不会在意的。”米拉笑呵呵说道。
“反正夫人天天挺忙的，没功夫搭理这些事儿。”丽安还是有点儿不乐意。
年轻的女孩子么，都这样。
很快，爱洛说到一个引人注意的话题：“我在舞会上看见霍华德伯爵了，很多小姐都围着他呢。”
“我也看到了，”丽安兴奋的描述当时她眼里的一切：“夫人走到跟前，伯爵马上请她跳舞，后来一直陪着夫人在小客厅聊天呢。”
“这么坦荡的吗？”爱洛问道：“那公爵大人没找夫人跳舞？”
“公爵大人忙着跟一位晚到的什么委员会的大人物抽雪茄，聊天都聊不过来，哪有空跳舞。”米拉不以为然的撇嘴道。
真是一部精彩的上流社会年代情感剧呐！
说完主人们的八卦，爱洛本想打听打听美少年是谁，但转念一想，他并没有找自己的麻烦，还是别问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人是好看，好看还能当饭吃？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个，并不具备粉爱豆的条件呐！
过完新年，坎贝尔夫人的应酬少了很多，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很自然跟爱洛产生了更多的交集。
除了管理书房，爱洛一直在为已经下定决心的两幅画做准备，亲身经历的圣诞巡游和议会舞会，让来自后世的她深深着迷。
置身于宛如电影一般的世界中，鲜花，人群，欢呼，音乐，舞蹈，礼服，每一样都能激发起爱洛的创作欲望，让她想通过画笔把这种陌生而欢快的感受记录下来。
当坎贝尔夫人无意中发现爱洛在为圣诞巡游的画作打草稿时，非常慷慨的准许她使用书房里的绘画用具。
之前，爱洛是用裁剩的纸张和打开后用不完的颜料练习一些小幅花卉和静物。
这次，想画大型的人物群像图，原本绘画条件不够，她是打算放弃传统方式的，苦思冥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是使用国画中的精细工笔加油画的空间构图来试试。
现在坎贝尔夫人能够提供画纸和颜料，她当然更愿意用现成的方式来画。技法熟练，颜色简单，甚至还能在画册中找到类似的画作做参考。
只是打完初稿后，爱洛迟疑了。
使用传统画法肯定很快就能完成，但那样的画，真是她想要的？
身临其境的新奇和激动能循规蹈矩的落在画纸上吗？
大开大合的铺色，模糊不清的人物，难辨真假的庆典，是正如现在的自己，要迷失在这个依然陌生的世界？
停笔两天后，爱洛终于决定，机会难得，既然有足够的画纸颜料让她随便用，那就相当于带薪作画，为什么不听从内心的渴望，用新方法达成目标呢？
坎贝尔夫人对爱洛打完初稿后就停下来不理解，找机会问道：“爱洛，你怎么没动笔了，是干活太累了吗？”
爱洛一五一十谈到了她的困惑和犹豫，坎贝尔夫人听后很是欣慰，赞叹道：“看吧，我就说我的眼光好。你才画了几天，就知道要在画作中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很多人画了半辈子，还仅仅是想要画得像而已。”
又鼓励她：“只管按你的想法来，我又不是那种刻板的绘画老师，要求你必须画成什么样子。”
于是，爱洛每天干完活之后，就在书房的画架前站着，手感好多画一会儿，手感不好则坐在角落里翻画册或者发呆，没有人和事来打扰她，连去楼下聊八卦时间都少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她把画架搬到一楼廊下，对着日渐青翠的花园，速度明显加快。在优美的环境和宽松的氛围中，爱洛来到此间的第一幅画作《拜阿斯城的圣诞巡游》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