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简单地回答道：“我们是认识的朋友，很久不见了，来聊聊天。”谢过这位没有恶意但有些多话的妇人，紧着脚步走了。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对照门牌没错，爱洛站在了一栋三层高的普通木楼前。
廊檐下的木阳台上放着一把花格背的靠椅。整栋楼过去店铺的痕迹仍在，改为住宅后的木门紧紧关着，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确定地址没错，爱洛踏上台阶，拉响了门口的铜铃。没一会儿，里面有人过来打开门，门后站着一个男孩，圆脸，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但个子比她要低一个脑袋。
男孩疑惑地看着爱洛，问道：“请问你找谁？”
爱洛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开口说：“我找伊薇·奥利弗，这里是她的家吧。”
“嗯，”男孩抓了抓头发，扭头喊道：“伊薇，有人找你。”然后也不说话，就站在门边打量着爱洛。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响起，披散着头发，穿着围裙的伊薇走过来，只见到一个瘦瘦的女孩子站在自家的廊檐下，背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走到门边，伊薇才看到爱洛正俏生生地冲自己笑，大吃一惊，低呼道：“哦，天哪，爱洛，竟然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怎么没去兰敦呢？”
伊薇显然既意外又激动，一口气不停歇的把自己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
“是我，我也没想到，呵呵。”爱洛没有立即回答伊薇的疑问，就只是站在门口笑。
两个人手拉手笑了一会儿，伊薇才反应过来，她俩还站在门口，路边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看了，赶紧让爱洛进屋说话。
穿过小小的门厅，爱洛跟着伊薇来到了客厅。房子不大，四四方方的，正对的那面墙有通往楼上的木梯，木梯下面是一扇小门，打开之后应该就是后院了。
客厅里没人，两人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下，男孩关上大门后，也跟进来坐下，一副一定要参与谈话的模样。
伊薇轻轻地瞪了男孩一眼，和爱洛介绍说：“这就是我弟弟吉斯·奥利弗。今年9岁，和你差不多大。”
爱洛友好地朝吉斯点点头：“那我还是要比他大一点的，我已经10岁了。”也可以算虚岁的，也不差这几个月了不是？爱洛觉得自己个子高，理直气壮地这么认为。
吉斯见爱洛跟他打招呼，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低头打开小门跑掉了。逗得伊薇直笑，安排他：“去给我们拿一壶茶过来。”
爱洛也笑了，别看伊薇比她大了好几岁，但两人说话交流时感觉不出年龄的差距。而吉斯，就确实是像个小弟弟了。
伊薇笑了一会儿，吉斯真的给捧了一壶茶过来，倒好后，又倔强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要听她俩说话。
伊薇只好招呼爱洛喝茶，并且很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到底怎么回事，快给我说说。”
爱洛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就跟伊薇从头讲了一遍自己最近的生活安排。
听说她为了要走绘画这条路，拒绝去兰敦，伊薇当场睁大了眼睛嚷嚷起来：“我的天哪，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做坎贝尔夫人家的女仆到底有多抢手啊？兰敦你都不去，多少人为了去那里费劲心思呢。”
嗯，这个，可能就是眼界、能力和思维的不同了。
对于伊薇来说，无论是做贵族家的女仆，还是去首府兰敦，都是拜阿斯城里大部分人眼里的好工作，好去处。
贵族家里的长期仆人，收入高生活福利好，但雇人的时候，不是需要识字，就是需要有一技之长，这就把一大群底层人过滤掉了。
去兰敦也不容易。除了路费问题，绝大多数人出生之后就没离开过这个城市，让他们自己去陌生的城市里谋生，根本就是不敢想的事。所以，能跟随主人去首府，是一条实实在在的捷径。
对于爱洛来说，需要人身依附的仆人是没有未来的。她做的书房女仆只是短期雇工，这种情况是比较少见的。大部分女仆都是像米拉和丽安那样，会有一份不一样的合同，没有期限，但也不能随便离开。
去兰敦，只要有钱，买张火车票不就去了吗？再不济，扒火车也是个办法，她不就这么来的拜阿斯城吗？
所以说，出身和环境会造就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将在某一时刻决定这个人的人生选择。
比如说，在伊薇眼中很了不起的事情，在爱洛这里就不算什么。
所以，听她说想找个绘画相关的工作，伊薇就真的服了：“你都不能确定去哪里，能不能画上画就拒绝去兰敦。你可以跟着去，坎贝尔夫人不也支持你的吗？你就慢慢画着，等找到了新工作再离开也不迟啊！”伊薇简直痛心疾首了。
爱洛摇头道：“绘画是需要投入的，干着女仆的活，想要在绘画上有所成就是绝不可能的。没有绘画成就，没有从业经历，又怎么可能找到新的工作。”
“喔，你这样说，也对。”伊薇沉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肯定是难以做出选择了，就跳过这个问题，接着问：“那你是已经在找这方面的活了吗？”
“对，不过刚一周时间，还没什么进展。”爱洛回答道，问伊薇：“你今天是在家休息吗？我都做好了见不到你，要留手信的准备呢。”
伊薇赧然笑了一下，说道：“我已经没在银月温泉做侍女了。每年夏天是淡季，温泉全都要停业修整。这个时段我会干其他的活儿。昨天刚定下来，过几天去旅馆做接待女仆。”
“接待女仆就是在旅馆的大厅里引导吗？”爱洛好奇地问。
“不全是。夏天城里的温泉不怎么开放，但周围的山上很凉快，去的人也不少。还有专门来看泉眼的。偶尔会外出为客人介绍景色，也会提供餐饮的消息什么的。”
伊薇说的不太清楚，但爱洛秒懂，大堂接待兼导游，肯定会有提成的。
“听起来挺不错，旅馆的生意好吗？”爱洛问。
伊薇肯定地回答：“跟冬季没法比，夏季短期旅行的人多。但温泉停业，人们的选择变少，旅馆的生意也不算太差。否则也不会增加人手了。”
“有道理。”两个人聊着各自的工作，吉斯一脸认真地倾听，让爱洛想起伊薇之前提到的话。就问她：“你不是说要送你弟弟去学画画吗？有进展吗？”
“是有这个打算，可我们不认识什么知名画师，去做学徒，他年纪又有点小。勉强花钱去了，也是干杂活，不见得能学到什么。想着等他大一点再说，最近在一家日间社区学校学习。只上半天课，可以认字，学费也不高。”
爱洛看了眼被提及后脸都红了的吉斯，笑了笑，说道：“温泉停业，重新装饰，那画师都是从哪找的？不用帮手吗？”
伊薇回答道：“银月温泉每年都是请大画师纳什尔·舍瓦利来的。大画师的画室里有很多助理。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受到过温泉上一任主人的资助，出名之后也一直在为银月温泉绘制作品。拉福德大管事跟他的关系很好，我还曾经想通过大管事跟画师拉关系的，不过没成功。”
真是个有想法的姑娘，爱洛暗赞，接着问：“那旅馆不停业，不需要重新装饰吗？”
伊薇想了想，说道：“我去的这家旅馆主要做普通人的生意，不需要每年全面更新。可能会小范围的修补，估计隔几年才会大动一番。”
爱洛提醒她：“要是有需要绘画助理的，我可以试试。”
伊薇点头：“知道了，我会帮你留意的。”
第40章 新工作
从伊薇家回来后, 爱洛就隔三差五地出门，去城中各处闲逛。既是熟悉城市的大街小巷，也是观察城市的运转方式。
看过供游客参观的露天浴场, 挤过人潮涌动的商业中心，爱洛的内心被暮春初夏的暖风熏得发晕。人口繁盛，经济发达，是个蒸蒸日上的好地方。
连着好几周，工作的消息是一点也没有。但这会儿, 爱洛的心里反而没有了刚刚闲下来时的那种紧迫感。除了兜里有粮，心中不慌，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之外，还在于她对于时下经济环境的判断和自己的绘画水平的信心。
温泉的夏季装饰高峰期还没到，现在还处于各家确定画师，制定方案的阶段。经常能看见捧着图纸的伙计为了画师和温泉之间的沟通在街上乱窜, 这些都是终稿前不可缺少的步骤。
不出门的时候，爱洛几乎都是在阁楼里面画画。每逛过一处城中的景点, 回来都会找时间画上一副简单的草图。过后再根据光线和心情，逐步完成。
就这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 她已经画完了《白日浴场》和《桥》两幅作品。画的尺寸不过书本大小, 因想要做为入行的敲门砖, 爱洛却也是花了大心思。
《白日浴场》是某一天参观盖勒卡拉露天浴场的成果。据说, 这里是拜阿斯城, 乃至整个帝国最古老的温泉浴场。
浴场正中位置是露天的，阳光直射进水里, 能够穿透清澈的绿水。冬季按照单双日分男女入浴，夏季歇业, 开放给游客参观。
四方型的大理石浅池周围，围绕着一圈半开放休息处，由高大的白色石柱和平实的石板屋顶交叉构成。空间宽敞，没有过多的精美雕饰，完整地展示了体现发展早期粗犷荒凉的风格。
爱洛是用冷色调来创作这幅画的。期间大量使用了自己尝试多次调出来的冰蓝色，用以衬托温泉本身的氤氲蒸汽，加上特有的的结构和细节，有一种不容忽略的特殊气质。
至于那副《桥》，是爱洛坐在马车上，拐过一个不知名的住宅区时，远远看到的。
画稿中的步行桥，用大块的烧制红砖砌成，人们行色匆匆，背后高耸入云的尖顶教堂笼罩住整个桥身。阳光与阴影同时映射于这个代表建造时最高工业水准的建筑上。在钢铁时代来临之际，传递出虚实难辨的生活现实感。
两幅画完稿后，爱洛去杂货街定制了木框，回来自己动手，拼凑装帧好，挂在了自己小阁楼里，简陋狭小的居所一下子变得不太一样了，感觉美美的。
初夏时分，一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普通日子。
一大早，街边的路灯刚被巡街人熄灭，穿着雨衣，浑身湿漉漉的本诺就站在小楼前敲门了。他对石匠街不算陌生，很容易就找到了贝林家。
正在洗漱的爱洛听见声音，擦了手去打开门，见是本诺，微微一怔：“本诺大叔，快进屋说话。”
本诺匆忙摆手，说道：“不了不了。我昨晚得到消息，香梨尔街上最大的服装店拉夏尔加做夏季促销，展示刚从法尔西帝国首府帕合市进口的最新款女装。要在城里的主要街道的建筑物外墙上挂服装的图画。他们雇佣了蛛网商行找人手，我跟那里的一个小管事很熟悉，可以带你去试试。”
爱洛一听，忙问：“很着急吗？现在去？”
“对，现在就去。今天就要定下所有的人手，明天就开工，只有两天时间。时装店的促销时间是本周末。”
爱洛还是请本诺进屋，在客厅等着，给他倒了杯茶，就快步上楼换衣服去了。
很快，穿了条不太起眼的姜黄碎花裙，扎好头发的爱洛下来了。她还带上了自己的烟灰色大围裙和装着几支画笔的小布袋。
本诺见爱洛下来，立马起身，和刚从厨房出来的贝林打了声招呼，就要带爱洛出门。
贝林只好让爱洛拿上两个三明治，让他俩在路上吃。
出门之后，晨雨渐渐停了。本诺和爱洛走到街口，拦住一辆马车，谈好了5个便士的价格，直接就往黄栗树街的蛛网商行驶去。
到商行门口时，这里已经等着好些人，半条路都快堵住了。消息传得很快，这种活儿很受新手欢迎，只要有一定的绘画技能，大家都可以来试一下，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其他要求，。
绕过人群，本诺在侧门找到了商行的一个小伙计，给他塞了2个便士的小费，让他去里面找科马管事。
小伙计很快出来了，对本诺说：“科马管事正忙着呢，让你进去，他这会儿在小厅里呢。”
本诺闻言，没再说话，带着爱洛低头从侧门匆匆进去，找到小伙计说的小厅，看见了正在给画架前的面试人分发画纸的管事科马。
科马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秃顶大鼻子，略方的下巴，这是典型的法尔西人特征。
本诺和爱洛进来后没说话，找了个不挡路的地方等着。过了一会儿，科马转身的时候，瞄见了本诺的身影，直接走过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嘿，本诺，你不是说要带人手过来吗？人呢？”
本诺指了指身边的爱洛，笑着说：“不是在这里吗？就这个孩子。”
科马这才看见站在本诺身影里的爱洛，上下瞧了一番，皱着眉头说道：“我的兄弟，我要找人干急活，你带这么个小孩子，这次的活计，可不是学着上手的时候。”
“看你说的，我还能不知道你要找什么样的人吗？昨晚喝酒的时候说的很明白，我就是按照你的要求找的人。”本诺斩钉截铁地说道。
“要不，你让她试试，来的人不都要先上手画一画的吗？”看科马一时没出声，本诺又试探地提议。
科马再看了爱洛两眼，见她的穿着普通不起眼，但人长得出众，眉目分明，精气神很足。就点点头，让爱洛站到一个刚空出来的画架前，随手抽了一张画纸递给她，让她照着屋子中间立着的一套粉色薄纱堆层礼服裙画样图。
爱洛接过画纸，铺好后，见手边放着的画笔和颜料都已经被用的一片狼藉。就走到放置工具的桌子跟前，取了新的颜料和调色板，看画笔只有一种，就没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画架前。
她这幅目中无人不怯场的举动引起了在厅里走动的好几个人的注意，看见一个嫩生生的小女孩很自在的拿出自己的笔调色，不由互相对望一眼，准备一会儿看看她的水平。
爱洛站在画架前，眼睛盯着那套礼服裙，心里却是在分析之前本诺提到的消息。
拉夏尔服装店找人手要绘制的应该是广告画，要挂在城里的人流密集处，那么尺寸不会太小。按照现在建筑物的高度来看，估计画作需要有人高。
户外广告，就目前的颜料质感来说，颜色鲜艳，很容易呆板。颜色浅淡，挂在高处不吸引人。
想来想去，决定用深粉色绘制裙子，用浅粉色做背景，化成梦幻的场景。构图上不能中规中矩的只画一条竖立的裙子，而是要让裙摆飞起来，最大程度的体现堆层粉沙裙的飘逸和繁复，让它浮在空中，远看既是条裙子，也是一朵跳跃的花。
定下了结构和风格，爱洛刷刷刷几笔，就勾出了大致的轮廓，这一手大开大合，顿时就让周围的交谈声低了下取，一下子围过来好几个人看她作画。
调色，换笔，再调色，再换笔，爱洛全然没有理会几人的视线，只管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的绘制这条粉纱裙。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爱洛收完最后一抹粉紫色的云彩，才感觉到腿有点酸。
放下笔，挪了挪脚，没留意踩到了一个人的脚，爱洛立马道歉：“不好意思。”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七、八个人，都不说话，盯着自己刚完成的画作出神。
除了刚认识的科马管事，其余几人她一个都没见过，也没看见本诺大叔，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额，请问，”爱洛转了转眼睛，正要开口，科马一步上前，挤开离爱洛很近的一个卷发男人，嘴里热切地说道：“嗯，本诺介绍的人果然没错，我带你去签合同吧。”
“嘿，我说，科马，她认识你吗，怎么你就要带她去签合同，她的监护人呢？”刚被挤开的卷发男是跟科马有竞争关系的同事，不乐意地反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