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发出声音，爱洛甚至先用自己最喜欢的波点发带裹了硬币，才放进口袋。做完这些，拎着大小包袱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天还没亮。
爱洛深吸一口气，转身关好门，用绳子把门扣绑死。走到路边，又停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沉默在黎明前黑暗中的小石屋，双手提着行李，大步向村口走去。
离村口还有一段距离时，爱洛就看见了树下停着的双轮载货马车。黄挽马甩着尾巴，不时低头在吃地上的干草。车上隐约有几个人影，树的后面，站着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走到马车的侧面，大小包裹上高高坐着莉丽丝的家人，空了一半的位置，并没有见到村里的其他人。
“爱洛，你来了，快点儿把东西放好，上来等着，就要出发了。”莉丽丝的大哥，十七八岁，有着同样红发的莫里森·波比勒跳下车，憨厚地冲爱洛一笑，接过她手上的包袱，跟其他的行李放在一起。再伸手把爱洛托上马车，让她挤到莉丽丝的身边。
“谢谢莫里森哥哥。”爱洛的小嘴有点甜。
“安娜婶婶，你今天看起来真精神。” 跟莉丽丝的母亲问了好，爱洛没再说话，伸手拍了拍莉丽丝的妹妹，这会儿迷迷糊糊格蕾丝的头顶，招来小姑娘的嘀咕声。
稳稳地坐好后，爱洛用手碰了碰莉丽丝，低声问道：“就这些人去镇上吗？”
“当然不是。还在等铁匠法里斯叔叔和他儿子。”莉丽丝回答道。
“他也去镇上找活吗？”
“应该是吧，我听见他跟我爸爸这样说的。”
“哦。”没等爱洛再问，从远处又走来两个人。一个人背上有长长的铁锤手柄，另一个人背着行李，是法里斯和他唯一的儿子韦克。
“人齐了，我们出发。”在树后低声说话的车夫安德烈，和莉丽丝的父亲，尼克·波比勒走了过来。
安德烈伸手把拴马的绳子从树上解下来，尼克则绕到了马车侧面，莫里森伸手拉了父亲一把，让他坐到了马车前部，距离车夫最近的位置。
铁匠法里斯同尼克和安德烈打完招呼，就跟韦克走到马车的尾部，将行李架上去，从后面爬到了车上。这个位置背对着马，脸朝后方。虽然颠簸，却是个避风的好地方。
“出发了，大家坐稳。”磨坊车夫安德烈扬了扬手里的马鞭，黄挽马拉着载满了人和货的车，缓缓起步，跑起来，沿着蜿蜒的土路向着小镇的方向前行。
一路无话。。。
颠簸了三个小时后，马车顺利地到达小镇的外围，停在一间有些破败的旅馆外。下车后，行李被卸在墙脚，大家各奔东西，去办自己的事。
安德烈去货场找拉货的活计，晚上回去。如果谁要回村，天黑之前还在这个地方等他。
法里斯父子去镇上的铁匠铺。铺子接了大单，需要更多的熟手。之前他已经跟铁匠铺说好了，去干计件的活。
莉丽丝一家和爱洛，则肩扛手提地走进旅馆。莉丽丝家的远方表亲，带信儿说他就在这个旅馆落脚。
说是旅馆，不过是一栋沿街的二层小楼，招牌上的字母已经掉得认不出来。斑驳的石墙，漏风的木门，无一不彰显出岁月的痕迹和生活的艰辛。
站在不大的门厅里，能看见左手边的接待柜台后，一个穿着蓝色细条纹长袖宽边裙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椅子上打盹。
第3章 钱有点重要
“你，你好。”莉丽丝的父亲尼克·波比勒搓了搓手，轻声跟中年女人打招呼。
“入住还是吃饭？”女人打了个呵欠，半睁着眼睛问。
“我找迪尔梅德·史密斯先生，三、四天前到的一位山货商。”
“哦，史密斯先生留过消息。你们可真是太幸运了，经历过黑死病，还能见到远方的亲人。”
中年女人明显精神了不少，话也多起来。
“是的是的，真是太不容易了。”尼克有些拘束地笑了笑，问道：“能帮忙传个信，告诉他一声么？”
“史密斯先生一大早就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后院有一个空房间，你们去那里等他，已经付过钱了。”
中年女人忽然热情起来，说道：“你们都还没吃饭吧？尝尝我们店里的肉饼和蘑菇汤怎么样，饼厚汤浓，又便宜又好吃。”
“不，不用了。我们带了吃的，谢谢。这就去安顿下来，可以吗？”尼克回答道。
“进门直走，穿过楼梯下的门，院子右边，靠近马棚的那个房间就是了，喝水去水井打。”
女人的声音低了下去，没做成生意，有点失望。不过，交代的还算清楚，也提供了方便。
“看来这位史密斯先生是个大客户。不然，老板娘也不会这么好说话。”爱洛转着脑袋四下里张望，心里这样想着。
穿过门厅，进入由一圈房间围成的“井”字型空间，旅馆的中心大厅。
大厅的一侧没有内墙，用原色石柱支撑，摆着四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是个小餐厅。
地上的红砖有些裂痕，碎花墙纸也已经褪色，正对大门的楼梯散发出木头特有的气味，从楼顶玻璃天窗投下的阳光映出了空气中翻飞的微尘。
爱洛跟着莉丽丝一家，拖着行李从楼梯下的窄门穿过去，来到马棚旁边的房间。
推门一看，屋子不大，放了一张铺着稻草的双人木床，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
大家赶紧把行李都堆在地上，各自找地方歇着。
一早就空腹出门，这会儿已近正午，滴水未进，爱洛饿得头晕眼花。
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爱洛抿了抿嘴，提议道：“尼克叔叔，安娜婶婶，我想先去镇子里转一转，看能不能尽快把带来的东西换成钱，也好买点吃的。”
“那可不行，小爱洛，你怎么能一个人上街？等我去借一下锅灶，把带来的土豆煮一煮，先凑合一顿饭。等你史密斯叔叔回来，看他怎么安排。”
快要见到自己的表弟了，安娜有点兴奋，已经不怎么在意吃的那点食物了。
“放心吧，安娜婶婶，我以前来过镇上，认识路。”
为了能快点熟悉环境，爱洛硬着头皮吹牛：“换点钱，我们晚上也能吃饱点。”
借了这么大的光，爱洛心里有数，都不富裕，必须要在别的地方给出补偿。
“那你小心点，早些回来。”尼克犹豫着同意了。
“我想吃糖。”格蕾丝心直口快地提要求。
“好的。”爱洛一边回答，一边拿起自己的行李卷，出了旅馆的大门，顺着一条碎石路，朝镇子中心走去。
小镇的外围，大都是与旅馆风格类似的二层小楼，灰突突的。走着走着，厚实的石板路就逐渐取代了脚下的碎石小道。
沿着石板路，爱洛一直往前走，目光所至，道路两侧店铺的二层小楼越发整洁和精致，能够感觉出不断增长的富足和安宁。
尖顶带沿的外型，有的还有卷边。天气虽然变冷了，白色高窗外也还有尚未开败的鸾尾花和依然翠绿的柠檬树。
二楼的铁艺小阳台，摆着有些凋谢的花草，一楼的店铺都开着门，有的已经挂上了挡风的布帘。
裁缝店，面包店，铁器店。。。哦，这是一家鞋店，就是它了。
爱洛径直进了鞋店。是的，她早就打算好了，先把两双看起来最值钱的皮鞋卖掉，再顺便打听哪里会收旧衣服和杂物。
这家鞋店并不只卖新鞋，也会收售二手鞋。但看着地上的一堆旧鞋，本来信心十足的爱洛心里有些打鼓。
头发花白的店主很温和，开口道：“可爱的小姑娘，你是要买过冬的鞋子吗？”
“不是的，先生。我需要把两双鞋子卖掉换钱吃饭。您这里收旧鞋吗？”爱洛问得很直接。
自己这身打扮，怎么看都不会是买得起亮闪闪新皮鞋的顾客吧。
“嗯，是的。不过，我要看看新旧程度才能决定。”店主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爱洛打开行李，取出两双鞋递给店主。
从里到外翻看后，店主说得很实在：“鞋子里边还好，鞋底也没有问题。但表面有磨损，需要用皮子重新缝合，我只能出1个先令。
“是一双鞋1个先令吗？”爱洛有点天真地问道。
“呵呵，是两双鞋的价格，孩子。”店主倒也没有生气。
“是不是，少了点？再加点吧，先生。”爱洛试图谈一谈价格。
“我这里最好的新鞋售价是6个先令，二手鞋的售价是1-2个先令。要不是你的鞋保存得很好，并且也是从我店里买走的，无论如何，也给不到这个价格。卖出去之前，我还要修补一番。”谈到价格，店主很坚持。
“那好吧。”爱洛没太失望。即使她不知道当下货币的购买力，也能明白，这个小镇，看规模也只能容得下这一家鞋店。出了门，还不知道卖给谁呢？
就算碰运气，找到了需要两双鞋子的人，也未必比这个价格高。
更何况，虽然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挑起生活的重担，外出谋生了。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安全是要重点考虑的。与其为了多拿到几个不确定的钱，倒不如在这里落袋为安。
拿到店主递过来的一枚硬币，爱洛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心里盘算着：“原来，这就是1先令的钱。跟自己手上的6枚硬币一模一样。也就是说，目前我至少有7个先令，其余的9枚硬币小一圈，那就是便士了。”
这个类似不列颠的国度，货币体系也是相似的。已知便士到先令，未知其兑换比例。再往上更大面额的钱，她还没见到过。
把钱藏好，重新捆好行李，爱洛又问道：“先生，您知道哪家店收旧衣服和杂物吗？”
“隔壁的裁缝铺和街尾的杂货铺，你都可以去问问。”店主回答道。
“非常感谢。祝您好运。”爱洛拿起行李，准备出门时，店主又开口了，“教堂每天上午会发放黑面包和清水，今天已经来不及了，你明天可以早点去。”
爱洛回头看了一眼店主一脸了然的神情，内心忽然有点湿热：“多谢。”
跋涉在泥泞道路上的人们，总会在不经意间，得到陌生人微小充满善意的帮助。
出门右转，在门口停了一下，爱洛掀开裁缝店的帘子，走了进去。
正低头缝制冬裙的女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手里的活计。
背对着她正在挂衣服的中年男人，听见帘子拍在门上的动静，转过头来，问道：“你是做衣服还是？”
“您好，我这里有几件旧衣服，想问问您收不收？”爱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方地说道。
前世身为理工狗，也没少介绍技术方案。现在虽然外表是个小孩儿，但智力和思维却不是本土的乡村小女孩，在跟人打交道时，并不怯场。
“现在卖二手衣服的人很多，都没人做新衣服了，我先前收的都还堆着，要有当季的冬衣，也可以考虑一下。”这个中年裁缝的声线很低，听起来有点丧。
“给您看看吧。”爱洛在地上摊开了行李卷。
中年裁缝嘴上嫌弃着，手上却没停，挑挑减减的，决定把她带来的大人衣服都留下，但只肯出5个先令。爱洛跟他磨了半天，才最终以8个先令成交。
艾登和琳达留下的衣服里，有好几件冬装，质量都不错，销路不会差。这个价格，店主肯定有赚。
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做得起新衣服。爱洛清楚地记着，以前村里人添置衣物，也多是从集市买二手的。
“要是集市还在就好了，离村子近，卖的钱还能多点。”可惜因为瘟疫横行，人口锐减，集市已经消失很久了。
爱洛从裁缝店出来，顺着街道往前走，心里还在计划着：“现在有了15个先令9个便士。但是，下一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点钱只能救急。史密斯先生带来了什么消息，能让波比勒一家投奔而来？他们主动带上我，是有什么安排呢？”
虽然事情有些蹊跷，但爱洛仗着自己并非一个真正的八岁小女孩，担心却有限。有事应对，无事生活么。
路过镇子中心时，那座唯一的教堂仍在，却已物是人非。曾经幸福的圣诞节记忆已经逐渐被眼前的生存危机覆盖。
“唉。。”爱洛轻轻叹了一口气。
走到街尾，站在木板上写着“松鼠”的杂货店门口，爱洛伸头问道：“您好，有人吗？”
不是她不想进去，而是店里的货物已经堆到了门外，根本下不去脚。
“需要什么？这位美丽的小女孩。”一个充满热情的声音传来。
“我想问一下，这里收不收铁锅马灯之类的家用物品？”
“收是收，不过这类物品太多，价格不高。你看，我这里已经满了。”一个黑瘦男子从屋里钻出来，站在门口回答道。
“好的，那我下午送过来。”得到肯定收货的答复，爱洛说道。
“再见。”男子转身进了店。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只能先出售生活物品应急。估计在镇子上找活不太容易了。”
爱洛转身，朝之前路过的面包店走去。这会儿已经12点多了。凌晨起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爱洛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花了1便士，买了一块白面包和两大块黑面包，几口把松软的白面包吃完，又厚着脸皮借了面包店的清水喝了几大口，才算缓解了火烧火燎的饥饿。
“以后一定要过上每顿饭都有白面包的生活。”爱洛暗暗攥紧拳头发誓。
这个目标既不高也不远。。。
拿着两大块黑面包，爱洛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落脚的旅馆。
第4章 寻找出路
旅馆门口，小格蕾丝正在无聊的转圈圈。爱洛把手上的黑面包掰了一块，递给她，说道：“街上没见有卖糖的小贩，先吃这个吧。”
格蕾丝欢呼一声，接过去开心地啃了起来。
走进后院，莉丽丝一家都在院子里。安娜在厨房门口的火堆上搭了一个锅，里面煮着土豆混合着鹰嘴豆的野菜汤。
爱洛笑着说道：“安娜婶婶，我买了黑面包，正好配着汤吃。”
“快去拿盘子，正要吃饭。”安娜接过缺了一个角的黑面包，手里的木勺继续在汤锅里搅合着。
回到小屋，爱洛迅速扫了一眼，装衣服的行李卷立在墙角，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麻布袋的绳子已经解开，看来，里面的土豆野菜应该在锅里了。爱洛取出自己的木碗和勺子，把手里的另一块黑面包放进去，转身出门，安娜已经一人一勺的在分汤了。
就着土豆野菜汤和黑面包，爱洛吃了个七、八分饱。下一餐还不知道在哪里，能吃一顿是一顿吧。
吃完饭，爱洛和安娜到井边洗碗，安娜问她：“你去镇上看的怎么样？”
“我把父母留下的衣服卖掉了。虽然价格不高，但这几天在镇上买黑面包吃是足够的。”爱洛暗示道。
“你这孩子，出门在外换点钱自己收好。吃饭不用你操心，看在你史密斯叔叔的份上，我已经跟厨房说好了，用他们的柴火，不单收钱。”
“那就太好了。我一会儿再去一趟镇里，看看有没有收日用品的，把家里用不上的物品也换成钱。”爱洛趁机跟安娜要求。
“也行。你先去看看，我们也有些东西准备卖掉。”安娜不怎么在意地说道。
洗完碗回到屋子里，莉丽丝跟格蕾丝已经累的趴在床上睡着了，尼克和莫里森吃完饭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爱洛跟安娜打了声招呼，拎着轻了不少的麻布袋，再次回到镇子里。
走进松鼠杂货店，爱洛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出来，比较值钱的马灯和一个缺角的金属烛台，最后作价7个先令，其余的盘子碗，好几个小铁铲什么的，一共才6个便士。
对比之下，爱洛发现，纯手工制作的普通生活用品价格很低，而工业品和纺织品的价格都比较高，比如说毛呢外套，铸铁马灯和烛台。看起来，工业革命带来生产力水平刚起步，还没到大规模量产的程度，这些产品工艺先进，质量上乘，所以价格尚可。
传统的农业品和手工业品估计只有破产一条路，价格压得非常低，这和蓝星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情形非常相似。
这样的话，离开乡村的选择倒是没问题，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城市在工业化发展的时期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
在童工还合法的时代，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想必不难。这样一分析，爱洛舒了一口气：“先跟着莉丽丝一家离开，能生存下去再计划下一步吧。”
拎着麻布袋，里面装着杂货店不收的木碗木勺小刀之类的东西，以及那块黑面包，爱洛这会儿才有心情在镇子里逛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