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三声敲击过后，紧闭的正门缓缓打开，身穿大红色丝绒礼服的克努德六世国王头戴纯金冠冕，手持宝石权杖，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站起来，迎接尊贵的兰吉利国王陛下。
克努德国王脸色蜡黄，面带微笑，在侍从的虚扶下入座，不苟言笑的礼仪大臣向大厅侧面的乐队指挥略一点头，背景音乐瞬间高亢，急奏一小段后戛然而止，仪式正式开始。
“主神保佑，伟大的兰吉利国运昌隆。今天，我们将共同见证为帝国做出贡献的人们取得应有之誉，并祝福陛下身体健康…”
礼仪大臣主持，照着手里的羊皮册念了一段抑扬顿挫的话语后，开始按照爵位高低点名，前排男士一一上前，先由礼仪官配上绶带，然后对国王行礼，发誓效忠，接过陛下亲手递来的册封文件和勋章，就成为某一等级的新贵族。
“大家的流程似乎没区别。”
爱洛心里默念，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轮到她，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发现奥萨尔盯着国王一动不动，其他人则眼含热泪，莫名激动。
但她的情绪没那么饱满，反而有一种旁观者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了解到规则的运转方式后缺少神秘感，所以提不起精神吧。”
想到为之做出的努力，付出的金钱，爱洛觉得应该认可自己，刚刚调整出自豪睥睨的表情，就听见礼仪大臣拖长语调念道：“下一位，爱洛伊丝·加西亚·泰勒男爵阁下。”
爱洛听见熟悉的名字，不知怎么回事，“哄”的一下血色上涌，手脚反应慢了半拍，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
奥萨尔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才让她突然加速的心跳平静下来，然后双手交握，抬头挺背，在万众瞩目中来到场地中央。
身历其境，爱洛发现做不到想象中的淡然面对。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从后背爬上来，腿脚有些不听使唤，强压着飘忽感来到罗德身前，接过他手里的绶带挂在肩上，传入耳中的声音忽远忽近却很清晰：“先行礼，然后说誓词。”
“誓词是什么来着？”
爱洛一个激灵，大脑清明起来，缓步走到颔首的克努德六世面前，深深行礼后站直，右手按住左肩上的绶带，颇有气势的大声宣布：“本人，将永远属于兰吉利，向您效忠，我的国王陛下。”
“愿你成为不朽的帝国之星，泰勒男爵。”
克努德国王接过侍从手里的勋章和任命书，递给爱洛时说道：“希望你能绘制出传世佳作，让兰吉利的荣光笼罩整个大陆。”
“我会为之奋斗，直至生命终结。”爱洛不假思索的蹦出一句肉麻的忠君之语。
罗德提醒过她，国王很喜欢临时鼓励大家，这是她准备的台词。
看吧，陛下果然高兴，苍白的面孔露出了笑容，让人们充分感受到王权的威严与尊贵。
或许，这就是兴师动众举行大型仪式授予爵位的目的之一。
应对得当，她给自己打满分。
站在大厅前方，爱洛转身向鼓掌的众人点头致意，看见奥萨尔眼中毫不掩饰的赞美和欣赏，弯起嘴角，脚步轻快的坐了回去。
两人没有交谈，不过新任男爵手里捏着银质勋章的带子晃啊晃的，炫耀的意思溢于言表，让侯爵大人不时低咳闷笑。
很快，最后一位被授予爵位的贵族走下来，风笛声响起，仪式正式结束。人们起立行礼，目送侍从护送国王从正门离开，然后纷纷露出笑脸，拥抱聊天，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
爱洛的观礼亲友只有奥萨尔一人，还是人家自行解决的名额问题，因此她并没有被人群围着祝贺，此时有空闲，拿着勋章看来看去，想认出上面弯弯曲曲的字母代表什么。
“走吧，祈福仪式十一点开始，路上还要耽搁一会儿。”
奥萨尔同隔壁的男士打完招呼，一扭头，见爱洛正无聊的研究手里的新玩具，无奈催促她。
“哦，对了，还有祈福活动。”
第一次亲身经历大型政治活动，爱洛有点儿兴奋，差点忘记捐款200几尼才换来的机会，收起勋章，随手将卷起来的羊皮纸任命书抱在怀里，笑嘻嘻说道：“好的，走吧。”
看她这幅不在意形象的模样，奥萨尔摇头，伸手接过纸筒跟缎面盒，一本正经说道：“怎么能让男爵阁下自己动手，请允许我为您服务。”
“别说带仆人了，我想请几个人来现场都不行。”
爱洛撇嘴，她可以主动不邀请别人，但不能被动没有资格。
还是级别问题，那几位新晋伯爵，似乎把全族都带来了，乌泱泱的一大堆人，气愤！
奥萨尔安慰她：“我在美塞宫被授爵时，也只有外公一人在现场。其实根本用不着让太多人出席，重要的人有一、两个就够了。”
“哼，”
爱洛鼻子里发出不明声音，似乎是同意，又好像别有想法，出了卢塔大厅，她的女仆们夹在宫廷侍女中间，齐刷刷站在门外等候。
让达格妮接过奥萨尔手里的物品收好，一行人陆陆续续向外走，来到门厅，爱洛停下脚步安排行程：“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堵车，我们大教堂见。”
第262章 祈福
奥萨尔不同意, 淡淡的说道：“你的马车没有族徽，进教堂广场太慢，坐我的车。”
爱洛看着一辆接一辆的钢架马车从眼前驶过, 她的车和管家却根本没影儿，周围全是陌生的侍从，认识的宫廷熟人一个也没见着，只好同意奥萨尔的提议。
上车慢，停车难, 要是不接受，等她走进大教堂，只怕祈福仪式都结束了。
不多会儿，一辆黑漆高轮，带有铜色角饰的两厢马车停在面前，侯爵大人的贴身男仆加特跳下来, 奥萨尔伸手扶住爱洛上车，吩咐道：“你去另一辆车。”
加特点头, 他和布伦特不陌生，这会儿场面有些乱，得先找人, 估计会晚到。
爱洛的女仆们坐进前车厢, 加上奥萨尔的大小管事, 倒也不是很挤。
一连串的呼喝声喊过, 车夫扬鞭, 沉重的马车起步，经过国王街, 拐入一条主干道，轰隆隆前往位于城市北侧的圣·斯敏大教堂。
车窗开了一半, 风吹进来，穿着正式大礼服的爱洛凉爽了许多，扭头见奥萨尔的硬肩外衣依然笔挺，领结系得紧紧的，看起来很受束缚，随口说道：“参加这种正式的仪式其实没那么舒服，我的朋友们不够资格也有好处，不必受罪。”
虽然爱洛已经是帝国男爵，但心底对王权和贵族没有特别敬畏，以前偶尔开口调侃，现在还包括她自己。
奥萨尔对女画师不时发出的惊人之语早就习以为常，轻笑两声说道：“多少人羡慕而不得，刚才不是信誓旦旦说要为帝国奋斗？”
“那是配合环境说的场面话，谁会当真？对了，你是怎么向查曼国王效忠的？”
爱洛很想知道奥萨尔得到两国国王信任的原因，按道理说，起誓内容是互斥的。
侯爵大人本事不小，能够平衡两者的关系，她必须学习一番，积累知识。
奥萨尔仔细看了两眼新出炉的泰勒男爵，确定爱洛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才慢悠悠说道：“只要保持对国王的忠诚，自然能够不惧流言，不受国别的干扰。至于誓词，说是很简单的，关键在于有能力做到。”
爱洛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她没问。
不就是每次都站在胜利者一边吗？这题谁不会，她都不用选，稀里糊涂就成了科特娜口中的幸运儿。
这种经验，总结出来用处不大，没有持续的可操作性。
两人说着有的没的废话，不到半个小时，马车停在了大教堂前的原石广场上。
“虽然捐款了，可如果来得晚，真有可能进不去。”爱洛喃喃自语说道。
此时此刻，广场周围的道路两侧，聚集了大量普通民众，他们会在教堂外的露天场地参与祈福。
长方形的喷泉广场上人头攒动，打扮光鲜的贵族们带着仆从侍女挤在一起，马车根本无法驶上坡道，所有人都要提前下车，步行几十上百米才能进入大门。
圣·斯敏大教堂是一组由灰砖尖塔组成的巍峨建筑，墙柱檐角有很多镂空刻花的装饰，体现出帝国早期的审美风格。
爱洛下车观察片刻，摇头道：“这么古老，怎么装得下捐过款的所有人？”
奥萨尔介绍说：“这里以前是皇室修道院，现在是帝国所有重大仪式的举行地，最多可以容纳1000人。”
难怪人多，看样子，她的管家绝对指望不上了。
让女仆们跟紧，爱洛拖着沉重的裙角，准备抬脚往前时，奥萨尔拉住她：“挽着我省力气，这段路可不短。”
低头看着层层叠叠的裙边，泰勒男爵掂了掂裙撑，再瞄了一眼远处的弧顶大门，没吭声抓住奥萨尔的胳膊，将一半的重量传给他，瞬间觉得轻快了许多。
没办法，女士礼服的设计理念是展示庄重大气和美丽，不是用来走路的。现在有人帮忙，她干嘛要客气？
奥萨尔微微翘起嘴角，两人步幅一致，顶着不时扫过的好奇目光走上台阶，看见两排宫廷侍从正在站位，陛下即将抵达，时间刚刚好。
进入教堂幽深的走廊，嘈杂烦乱的声音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唱诗班空灵的歌声，四周高墙上的玻璃花窗折射进缕缕阳光，照在长木椅上，映出斑斓的花影。
高柱间垂落着五色幔帐和缎带，前方的圣像两侧站满了长袍教士，先进来的人没有交头接耳，都在跟着圣歌低声吟唱。
摆手拒绝前来领路的侍者，奥萨尔带着爱洛在不起眼的中排落座，点头跟附近的人打过招呼，静待祈福弥撒正式开始。
很快，极具穿透力的钢琴曲响起，人们纷纷起立，克努德六世国王在门口出现，径直向圣像走去。
大批重臣和侍从们随即涌入，原本略显空旷的教堂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钟声敲响十一下，红衣大主教雅各巴赫出现在圣坛前，赞颂伟大的神，使用圣器为国王祝福，并要求全场大声颂唱，祈求平安与健康。
爱洛无比希望国王身体健康，陛下尊重才华，曾经在卓越展上订购毫无名气者的画，她能在兰敦站住脚，那幅《大海中的勇士号》功不可没。
但她只能动动嘴唇，没有宗教方面的积累，什么都不会，只能如此。
幸好现场人多，偶尔一两个人不出声也不明显，奥萨尔眼角余光扫过，看出来她在充数，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把注意力转到脸色蜡黄，但精神很好的国王身上。
一个小时后，声势浩大的祈福弥撒结束，人们按照顺序前往圣台行礼，再沿着侧面的通道去隔壁的餐堂领取圣餐。
爱洛和奥萨尔绕了一圈走到门口时，碰见了霍华德伯爵夫妇，卡罗琳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问道：“上午授爵顺利吗？”
“陛下主持的仪式，谁也不敢轻视，没有任何意外。”奥萨尔低声回答。
霍华德伯爵和卡罗琳对视一眼，点点头，伯爵夫人对爱洛说：“你是兰吉利这些年来唯一取得爵位的女性画师，本该举行一场大型舞会昭告众人，但时局特殊，最好缩小规模，简单庆祝。”
“是，我知道了。”
爱洛嘴上答应着，心里叹了一口气：“本来想推到圣诞节，现在看来，不得不开一场小型宴会了。”
说完这件事，伯爵夫妇去应酬交际，奥萨尔和爱洛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准备吃点儿东西。
折腾了一早上，这会儿都饿了。
然而，宗教仪式同样是社交场合，难得帝国叫得上名号的贵族一个不少共聚一堂，没吃几口，就不停有人来和侯爵大人聊天，爱洛偶尔被认出来，也要微笑寒暄。
眼看不得清净，两人不用语言交流，很有默契的找机会溜了出来。
站在教堂门口，奥萨尔邀请她：“离这里不远，有一家新开的斯潘尼餐厅，我们去试试菜？”
爱洛没反对，今天见识了大场面，她的兴奋劲儿还在，不想一个人待着，就一起去了奥萨尔口中的特色餐厅。
这家名叫索蒂莲的餐厅开在大教堂南侧的一条小巷中，木门和窗户色彩艳丽，内部陈设带有蓝白相间的图案，餐桌上摆满了鲜花，整栋小楼里里外外充满了异域风情。
爱洛好奇问道：“你平时应该很少在外面的餐厅吃饭吧，怎么找的这个地方？”
奥萨尔笑道：“船上有斯潘尼水手，他们当然知道兰敦哪些餐厅的味道最正宗。”
好的，有本地人鉴定，值得一试。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爱洛肚子饿得咕咕叫，任凭奥萨尔点了炭烤乳猪橄榄油虾冷汤之类的传统菜，丝毫没有淑女包袱，埋头大吃一阵后才停下来，慢慢喝汤。
见她吃好了，奥萨尔让侍者上甜品，问她接下来的安排：“刚才提到的宴会，你有什么想法？”
“呃，”
爱洛咽下嘴里的食物，不怎么在意的说道：“我为了取得爵位有500几尼的预算，现在只用了200几尼。嗯，就按照300几尼的档次来预备，足够了。”
上次画廊和学校开业花了800几尼，卡罗琳让她注意控制规模，自然是往小了安排。
这么一个低等的男爵，聊胜于无，在她的意识里，压根儿没有庆祝的必要。但伯爵夫人讲到了她在业内的地位，只能入乡随俗，把该走的流程走一遍。
“差不多可以，我等你的邀请函。”
奥萨尔没什么建议，无非是提醒她别把自己忘了，爱洛说道：“估计是茶会的形式，你要不觉得无聊，只管来。”
“我对艺术品也是有研究的，安东尼子爵的部分收藏品还是我帮忙牵的线。”
奥萨尔感觉男爵阁下有些小瞧他，强调优势说：“如果你有需要的书籍或者像矿石那样的原材料，可以直接告诉我。船队明年要开辟更多的航线，船行之处，任何货物都能买回兰吉利。”
“那就，到时候看吧。”
爱洛嘴上不落下风，心里对奥萨尔的评价提升一级：“运输促进产业循环，这个业务方向选的没话说。看起来不可能接地气的人，眼光竟然这样长远。嗯，我得好好跟他合作，没准儿将来真要大量购买矿石。”
吃完午餐，侍者送上一壶红茶，奥萨尔继续分析说：“陛下今年只进行了这一次授爵，据我推测，很可能会是克努德六世国王在位期间的最后一场重大活动。为了以防万一，你请客要抓紧。”
爱洛眨了眨眼睛，慢了半拍才明白奥萨尔的意思，两人没有就这个继续话题深聊，气氛略有些沉闷，但双方的关系似乎更进了一步。
今天经历了两场大型活动，后面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没有耽误太久，快四点的时候，奥萨尔送爱洛回到家。
第263章 学生们的前途
聊了半下午, 该说的都说完了。奥萨尔在克拉伦路没有多停留，爱洛目送侯爵的黑漆马车远去，转身进屋, 上楼换掉沉重的大礼服，妆都没卸，就找来布伦特安排宴会。
“庆祝取得爵位是为了告诉人们，我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其实男爵在贵族圈根本不算什么。目前外部环境特殊，既不能默默无声, 也不能过于热闹，就采用茶会加冷餐的形式吧。”
爱洛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考虑好了，只邀请关系亲近的朋友，熟悉的画师和一部分商业伙伴，规模压缩到三十人之内。
至于帮了大忙的两位联署伯爵，她都没见过, 人情算到奥萨尔头上，问题不大。
当晚拟定宾客名单, 第二天，布伦特找来里克和达格妮做帮手，预订灰珍珠餐厅的服务, 送达邀请函, 安排在后花园搭建遮阳棚等等, 匆忙准备了两天, 一场普通的爵位庆祝活动在凉爽的秋日下午低调开始了。
没有乐队和舞会, 来者大都是绘画界人士，大家彼此认识, 恭贺过男爵后各自找人聊天，根本不用主人陪同。
卡罗琳和安东尼凑在一起在说话, 伊卢米纳蒂跟几位画师在讨论新出现的画作风潮，施雷姆笑嘻嘻听着，格利奇不放过任何拓展业务的机会，正对今天没课的莎瑞娅介绍着什么，每个人都有感兴趣的话题参与，让爱洛颇为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