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安正端着一杯果酒和一个认识的女仆聊温泉，见爱洛进来以后东张西望，走到她身后问道：“你找什么呢？”
爱洛扭头看见丽安，松了口气，说道：“品鉴会可能要结束了，我们得快点儿”。
丽安听了，一口喝光杯里的果酒，拉着爱洛找到一间盥洗室，漱了口，又相互整理了头发和衣服，去餐厅汇合，等待坎贝尔夫人结束用餐。
到餐厅门口没多久，听见里面“叮”的一声脆响，晚餐结束了。
丽安带着爱洛，顺着墙走到坎贝尔夫人身后，对站在另一侧的约根纳做了个口型，表示她们已经吃过了。
约根纳点头，等坎贝尔夫人和身旁的罗素夫人道别后，上前挪开餐椅，一起离开。
一路纷纷扰扰，同好些人打过招呼，她们才终于回到了展览大厅。
站在小隔间里，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坎贝尔夫人说道：“我可不放心这里的环境。嗯，把《绿色睡莲》带走，另外两幅可以留在这儿。”
爱洛和丽安得到指示，找出收在矮桌小抽屉里的包装纸，七手八脚把睡莲图包好，约根纳又叫来一个侍应抱着画，准备直接带回家。
到了大厅门口，温泉侍女们手里托着外套，眼明手快递给各人，帮着系扣拉袖，整理领帽。
爱洛穿好披风，没来得及跟伊薇告别，就被丽安催着，紧跟管家向外走去。
一行人来到正门，家里的马车已经停好，约根纳扶着坎贝尔夫人的手，正要上车时，一位花枝招展的夫人摇着一颤一颤的臀部走过来，不客气地说道：“卡罗琳，你怎么要把画带回去，被嘲笑了吗？”
坎贝尔夫人抬了抬眼皮，见是交情普通的波拉克，语气淡淡地说道：“当然要带回去挂在我家的大客厅。在这里一放好几个礼拜，温泉水汽这么大，浸坏了怎么办？”
波拉克撇嘴，轻哼一声，扭头走了。
爱洛借着不太亮的路灯瞅了一眼，这不是之前那位不乐意见到坎贝尔什么都会的微胖夫人么？
没事儿也要找机会讽刺两句，得有多重的嫉妒心呐！
回去的路上，坎贝尔夫人半眯着眼睛，意兴阑珊，对约根纳交代道：“说是品鉴，其实另有所图。兰敦议会明年选举，各家夫人都在使劲儿，画作赏析成了宣传会议，我可不凑这个热闹。除了几家经常来往的，最近的宴请都回绝了。”
约根纳回答的很干脆：“是，夫人。”
爱洛第一次听到这种跟时局有关的消息，不免惊讶。瞄了约根纳一眼，见她低头沉思，从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暗自揣测:“估计坎贝尔夫人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所以不愿意掺和这些事。是坎贝尔先生的缘故吗？也没听谁提到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八卦之心嘛，谁还没有亿点点呢？
回到鸾尾花街，时间已经不早了。坎贝尔夫人上楼休息，丽安跟上去照应。约根纳和爱洛一起，把带回来的睡莲图送回书房放好，才各自回房。
第二天早上，爱洛差点起晚了。
好久没有这么晚睡，一时有点儿不适应，幸亏米拉在走廊里大声说了句什么，把她吵醒了。
洗漱过后去餐厅，爱洛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然后和米拉简单聊了两句昨晚几点回来的事，就上楼干活了。
吃早餐的时候，丽安兴高采烈地描述了昨天参加品鉴会的事，米拉偶尔会问两句，爱洛没多嘴，只管埋头吃培根鸡蛋三明治。这会儿，要把舞台留给资深员工，她做个小透明就好。
日子波澜不惊过去了一个多星期。这一段时间，坎贝尔夫人收到了很多宴会邀请，无一例外都被约根纳回信拒绝了。
所以，最近忙碌了很多的管家经常待在楼上，爱洛更自在了。
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她干完自己的活儿可以找机会画几笔，内心火热，或者看书看报，简直不要太舒服。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毫无疑问，舒适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没过几天，坎贝尔夫人和罗素夫人相约去泡温泉。
这天温度很低，天气阴沉，看着像是要下雪，约定的聚会并没有因为降温取消，约根纳吩咐丽安按惯例装好常用衣物，她来清点。
但是不巧，一早起来，丽安的肚子就不舒服，一时不见好转。想到在温泉里总归是不方便，坎贝尔夫人临时决定，让爱洛充当贴身侍女。
反正温泉里面有专门的梳装侍女，约根纳也会一直跟在身边。从上次出门的表现来看，爱洛算是进退有度，带上她当个备胎。
毕竟，不会梳头，不会服侍穿衣的侍女，只能充个场面。
一路顶着寒风到了银月温泉，爱洛发现这次没去茉莉园，而是走了另一条路，到了一个名字很直白的地方：浴园。
裹着严实披风的爱洛，跟在管家的后面，转过花树排成的屏障，看到一大片灰黑色石屋组成的建筑群。参差不齐，互相独立，被植物隔开又有所呼应，如同天然的岩石堆立在野山之上，风格十分奇特。
这里的每一栋黑色石屋，都有一眼天然温泉。室内有大大小小的泉池，室外连着露天浅池。温泉水沿着封闭的石道分散流进不同的汤池，既私密又干净。
因为是预约包场制，所以一栋石屋里不会出现陌生人碰面的情况。鉴于当下的卫生条件，只有多年相熟知根知底的朋友，才会一起泡温泉。
出面邀请大家的罗素夫人，早已安排家中的仆人们重新清洗了汤池，带着定制的茶具，酒具，毛毯，毛巾等一应用品，为聚会打理好了一切。
相约的人里，除了坎贝尔夫人，还有来拜阿斯城度假的罗素夫人的表姐，以及表姐的两个女儿。坎贝尔夫人和罗素夫人的表姐，也是拐了好几道弯的亲戚，每年总要见上一、两回。
走进石屋热气腾腾的大厅，见来得比自己早的几人，披着浴袍坐在一起喝茶，坎贝尔夫人笑道：“你们冲好了先去吧，我这就换衣服。”然后，径直推开了隔壁房间的木门。
从未来过的爱洛摸不清状况，懵头懵脑的，大厅的方位和设施都没顾上看一眼，抱着衣物包裹就跟了进去。
这间长方形的屋子，面积不算小，整面墙壁上半部分是裸露的石墙，下半部分钉着光滑的桦木板。进门站的地方是等候区，地上铺着厚厚的织花地毯。
看装饰和布局就知道，这是换衣间加淋浴间。
房间两侧是挂衣服的横杆衣架，中间放着一张绒面长椅。房间里侧，不太透的玻璃门后是淋浴间，能看见墙面高处的铜制垂花水龙头，下面还有手动开关。
古今中外泡温泉的流程差不多，公共温泉必须要先冲洗一下才能下去。
换衣间温度比较高，穿着披风的爱洛热了，却不好直接脱下来。坎贝尔夫人已经进了淋浴间，爱洛傻站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约根纳伸手接过她手上的衣服包，放在绒面长椅上，对她说道：“你去外面把梳头侍女叫进来，夫人的头发要重新盘一下。”
不用费事，门口已经等着一个身量颇高的年轻侍女，爱洛传话道：“坎贝尔夫人需要一位梳头侍女。”
“是。”年轻侍女轻轻屈膝，推门进去。
爱洛没有立刻跟着返回换衣间，而是解开身上扣子脱下披风，抱在怀里，正考虑该放在哪儿呢，旁边伸出一双手，说道：“给我吧。”
爱洛抬头一看，这不是上次和她一起站过展位的伊薇吗？开心笑道：“伊薇，是你啊，我们又见面了。”
第28章 玫瑰画
“呵呵, 是呢。我把披风放到门口的接待处，你走的时候穿起来更方便。”伊薇笑嘻嘻说道。
“嗯，我这是第一次来, 什么都不太清楚。这么大的温泉，怎么这么巧，又碰见你了？”爱洛有点儿不明白。
“我是银月温泉的一等侍女，会专门为罗素夫人服务。所以，她组织的活动, 基本上都能看见我。”伊薇解释道。
“哦，我就说嘛。”爱洛了然点头，大客户经理，专为VVIP服务的。
趁机四下里看一看，刚才进去的房间位于大厅右侧，这一排七、八个一模一样的门, 大概率都是换衣间。大厅左侧有一排对称的房间，门关着, 不知道用途。
大厅正中是一处人造瀑布，水声潺潺，瀑布背后是休息区。先前罗素夫人和她的宾客正是在那里喝茶聊天, 这会儿人都不见了, 估计已经进去泡温泉了。
再往前是深栗刻花的两扇对开木门, 里面就是室内汤池的区域, 从那里可以通往室外的露天浴区。
伊薇说的接待处在大厅门口, 侧面有一排挂衣服的长柜，钉着黑铁铭牌, 合手立着好几个侍女。
简单观察了厅内布局，爱洛跟伊薇打过招呼, 转身进了换衣间，在等候区待着，约根纳随时可能会找她，不能离开太久。
这会儿换衣间的温度更高了，白汽氤氲，雾气蒙蒙。流水声停了，坎贝尔夫人裹着浴巾，包着浴帽，从内侧淋浴间出来，坐在了绒面软凳上。
梳头侍女上前，手指翻飞拆开半湿的头发，编成一股重新挽高，用宽发带紧紧扎了两圈系好，又拿花纹纱网把刘海儿撩上去，从额头向后，连同盘起来的发辫一起罩住，不留一根碎发，看起来很是利落清爽。
目测这是泡汤专用发型，爱洛刚才匆匆一撇的几位喝茶女士也都是这幅打扮。
接下来，坎贝尔儿夫人换上一条白色过膝丝绸衬裙，套上红色镂花外裙，又披上一件粉粉的天鹅绒浴袍，还让约根纳给她上了个淡妆，才算是准备好了。。。
“先去室内的玫瑰池，送一瓶苹果冰酒进来，点心不着急，等要的时候再送。”坎贝尔夫人一边系着浴袍的腰带，一边吩咐道。
“是，夫人。”梳头侍女低头答应，爱洛安安静静跟在约根纳身后，重新回到大厅。
靠里的两扇深栗色木门两侧，站着两名接待侍女，见她们走近，连忙推门，伴随着润润的玫瑰香气和叽叽咕咕的笑声，一股水汽扑面而来。
进门处，一大片拖地的白色纱帘遮住了视线。向右走了几步，避开大门正对的位置，有侍女穿着单层布裙，站在帘缝处。
见到来人，侍女屈膝行礼，拉开纱帘，露出小小的缺口，让她们从这里进去。
一进纱帘，一个圆形汤池出现在眼前，目测直径在20-25英尺左右，面积并不小，池水清澈，由锈红色花岗岩砌成，围了一圈平缓的阶梯，层层深入池底。
这么大的汤池，只有三、五个人使用，显得很是空旷。
罗素夫人和她的表姐垫着浴巾半躺在一处台阶上聊天，哗哗的出水声，掩住了讲话内容，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声音。没有看见两个女孩子的身影，估计不爱跟大人待在一起，自己玩水去了。
坎贝尔夫人脱掉浴袍，双脚踩着温热的池水，走下来挨着罗素夫人坐下，懒懒问道：“说到谁了？我怎么听见在谈琼斯家的事呢？”
罗素夫人的表姐，赫维伦·约翰逊猛地坐起来，隔着罗素夫人大声说道：“卡罗琳，你不知道，琼斯家倒大霉了。”
“怎么回事？”坎贝尔夫人抠着手指看来看去，随口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不过是她家的商船在大西洋上遇到飓风，沉了两艘。”罗素夫人鄙夷道：“运黑奴去美洲，又不是什么好生意，活该。”
坎贝尔夫人说道：“损失两艘船，对她家也不值什么。”
“不止如此，” 赫维伦急忙透露小道消息：“据说她家的船是抵押给银行，融资买了股票的。这次的飓风影响很多行业，股票大跌，里外全赔。” 赫维伦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整日里仗着家里有船队，到处找茬，可算不用听见那个讨厌鬼萨德森的消息了。”罗素夫人轻蔑道：“她三天前回了兰敦，城里能安静一段时间了。”
夫人们聊着各家的八卦，爱洛站在汤池边上候着，约根纳不知道去哪儿了，刚才一进纱帘就没见人了。
蒸汽弥漫的汤池内，温度越来越高，泡温泉的人影摇摇晃晃的，爱洛听着逐渐低沉不闻的声音，感觉困了，不由闭上眼睛恍惚了一下。
“忽”的一阵凉风吹过，温泉侍女掀开帘子，送了苹果冰酒进来。
爱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只见侍女取下酒瓶上的木塞，将晶莹起泡的酒液倒进透明的大号圆肚玻璃酒杯里，送到夫人们靠着的台阶上。
泡得热乎乎时喝一口沁凉的冰酒，真是享受啊！
小脸儿红扑扑的爱洛咽了咽口水，正想着哪里有水喝，管家的声音出现了，“去找地方待着，夫人一会儿还要去室外，需要了喊你，注意听着。”
里面很热，约根纳去换了一身轻薄暗色纱裙，她会一直跟在坎贝尔夫人身边。
罗素夫人的女管家也在池边坐着，这种夫人聊天的场合，管家们全在，离得也不远，贴身侍女们确实没什么用武之地。
爱洛转身低头，钻出纱帘，才透了一口气。
这会儿，她站在圆形汤池的外围，光线不太明亮，地上是滑溜溜的黑石板，走起路来需要小心一点儿。
顺着石板路没敢走太远，估摸着绕到了圆形汤池的另一侧，就听见纱帘后面有女孩子大笑的声音，是赫维伦的两个女儿，一个十岁出头，一个十三、四岁，不跟大人们在一起，小淑女们自由自在泡在小汤池里，都玩疯了。
爱洛拎起裙角，在池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休憩。很快有侍女送上红茶，一口气喝掉满满一杯，才舒服一些。
解开上衣领，松了松袖口，不换纱裙，这里面属实躁得慌。
歇了一会儿，爱洛眼睛转来转去的，开始打探周围的环境。几个不大的小圆桌被躺椅或者靠椅围着，微微晃动的纱帘之间，隐约透出站立的身影。
想到穿纱裙上茶的侍女，爱洛放下心来，这里有专门的温泉女仆，不缺人服侍，她不用时刻处于待机状态。沉靠在椅背上，一直紧绷的肩膀塌下来，踢了踢脚尖，一仰头，看见偌高的屋顶方方正正，一副巨大的红色盛放玫瑰花悬在上面。
“额，这是浮雕吗？原来是因为这个被叫做玫瑰池。”爱洛心里嘀咕，眨了眨眼睛，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仔细一看，繁复的花朵并不是在石头上刻出来的浮雕，而是一副用透视和光影配合的技法绘制成的油画。
这就有点意思了。爱洛来了兴趣，直起身体仰着脑袋，呆呆看着头顶的玫瑰画，大脑疯狂输出：“这是在大空间里极致运用了透视的技法，作者的立体几何基础非常好。嗯，根据周围环境的光线，使用的色彩饱和度很高。没想到，有这么有冲击力的作品竟然会出现在温泉里。就是，湿度这么高，画作能保持多长时间？霉变掉色怎么办？这是画在什么材质上的？石头还是石灰墙？都不太像啊。”
想问题太入迷，连有人在边上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爱洛，想什么呢，睡着啦？”被轻轻推了两下，爱洛才回过神，伊薇手里托了一个放着两碟小点心的木盘，站在她面前。
“我看画呢。”爱洛不好意思的笑了，让伊薇坐下来说话。
伊薇摇了摇头，把盘子放在小圆桌上，蹲在爱洛的椅子边上，悄悄说道：“管家安排我给小姐们送点心，我顺便多拿了两盘。”
说完，不客气地拈起一块奶油小蛋糕，一口吞下，含混不清地问她：“画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想它怎么这么鲜艳，还能不掉色。”爱洛回答的很认真。
“哈。。”伊薇忍不住笑了一声，咽下嘴里的蛋糕，说道：“怎么可能不掉色，屋顶是用石灰和桃胶刷的底，再用油画的颜料画上去的。只能保持几个月，每年春末，贵人们离开后，都要重新画一遍。温泉一年只营业5个月，你不知道吗？”
“额，我是今年秋天才来的拜阿斯城。”爱洛汗颜，本来以为是什么失传的时代工艺，自己还像模像样地分析了半天，结果，人家是每年修缮的缘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