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活儿干，时间匆匆，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最近几天，坎贝尔夫人天天泡在书房里画画。
据说本月有一个小型画展，是各家夫人小姐们自娱自乐的聚会，主题是把各人今年的新作拿出来商业互吹，啊不，欣赏一下。
所以，趁着上次的新鲜灵感，坎贝尔夫人起早贪黑，赶出了一副绿色睡莲图。
真别嘲讽，就最终效果来看，坎贝尔夫人的绘画技术还是很高明的。出自她所就读的林湖女子高等学校的绘画流派，清新不死板，画出来绿色睡莲竟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本来内心有点莫名优越感的爱洛看到终稿后，哑口无言，就没什么可评论的。
诚然，她知道油画的发展路径，流派分类，审美变迁。但是，绘画毕竟是一门艺术，艺术是能够表达绘画者内心情感的。当画者描绘出能够打动人心的美时，流派和技巧都要让路，她所暗自骄傲的优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不过，爱洛并未受到打击，反而更加激动了。通过这副画足以看出，此时的油画处于发展早期，风格和技巧尚未形成固有的模式。
对于一部分画者而言，没有方向固然痛苦，但对有天份的人来说，这却代表着无尽可能的未来啊！
爱洛看向坎贝尔夫人的小眼神一闪一闪，逗得她直笑，问道：“小爱洛，怎么了？觉得我不可能画得出来吗？”
原来自己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这就有点尴尬了，“我觉得太好看了，好像这株睡莲刚刚醒来，在说好轻松，真凉快。”爱洛没敢接坎贝尔夫人调侃的话，只表达了对画作的看法。
“喔，你竟然看得懂，”显然，爱洛也让坎贝尔夫人大吃一惊，“我猜，鉴赏会上能看懂的人不会超过三分之一。没想到，你还能，嗯。。。”
接下来的话没说出口，但坎贝尔夫人沉思了一下，居然跟爱洛解释道：“我画的是兰敦家中后花园今年开的最后一株睡莲，当时已经确定了要来拜阿斯城的时间，只不过它是紫红色的。其实，换成绿色的确更好。”坎贝尔夫人眼睛看着画，脸上的神色有些深沉。
过了好一会儿，坎贝儿夫人才说道：“爱洛，你可以按照书柜里的那本《林湖绘画》，每天练习画一张。”
爱洛有点不相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坎贝尔夫人，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话来。
任何时代，学习绘画都不是一般家庭能够轻易负担的。要不是她真的有天份，且努力，想必捡纸练习的事情早就沸沸扬扬了。肯定是被照顾了，还记得她来做书房女仆才半天，消息都传回兰敦去了的事吗？这个家里可没什么秘密。
坎贝尔夫人再怎么有钱，也不会随便让一个女仆使用价值不菲的绘画工具吧？大方的贵族夫人们，都是宁可给女仆们多做几套衣服，带出门还能出风头呢。
激动的直点头，爱洛可太高兴了。这下子，已经悄悄看了好几遍的绘画教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临摹了。
估计自己偷偷摸摸看那本书的事儿没能瞒过坎贝尔夫人。要不然，一柜子的画册，她怎么一下子就精准地提到了书名？
额，想到这个，爱洛有点儿心虚。
两世加起来，距离以前学习油画实在是太久了。虽然学了好些年，但现在只能记住主要的流派理论和各自的基础技法，更高端一些的技巧已经记不太清了。
而这本印着“当代女子绘画最高水平代表作”的绘画指南，真的是各方面都非常适合现在的爱洛。所以，她不由自主经常去翻看，估计早就被坎贝尔夫人发现了吧。
解锁新技能书的爱洛心情愉悦，跟在夫人身后，帮她把这幅画装进画框，为本月底银月温泉举办的小型绘画作品鉴赏会做准备。
就这样，爱洛神奇的在坎贝尔公爵夫人位于拜阿斯城的别墅里开始了自己女仆+美术生+绘画助理的半工半读生活。
每天，清洁整理书房，收纳阅读报纸，为心血来潮的坎贝尔夫人打下手。除此之外，她还能抽出一到两个小时练习绘画。
根据《林湖绘画》这本书，从线条开始，构图，空间，色彩，布局，爱洛系统复习了一遍油画的基本功。
因为有过学习多种绘画类别的经历，面对这本与后世油画有显著区别的绘画指南，爱洛调动自己博采众家之长的隐藏技能，不长时间之后就找到了手感。
不放过任何空闲的爱洛，最近忙于练习，连与米拉大婶的八卦时间都少了很多。当然，绘画水平的提高也是肉眼可见的明显。
从一开始似乎不知所措的下笔，到临摹时连运笔都忘记的状态，十来天功夫，已经完全找回自信，偶尔还迸发出灵感构图。爱洛真心觉得，她本人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儿绘画天份的。
来之不易的机会，让爱洛的注意力更加集中，理解力也更上一层楼。不到两个月，她就把这本绘画指南从头到尾复刻了一遍。
有一天练习的时候，被坎贝尔夫人注意到，发现书房女仆的绘画练习成果显著，进步飞速，特许她去花园写生。临摹画作只能证明她有基础，想让画作有灵魂，还是要通过观察世间万物来捕捉精神，描绘形态。
得到允许的这天，吃完午饭，爱洛没像往日那样留在厨房帮忙或者聊天，而是戴上遮阳帽，兴冲冲去花园寻找写生的目标。
先前，爱洛来过后花园，都是干活的时候经过，根本没机会悠闲的观赏，或者长时间待在里面。因此，当她满心期待走进这座有些萧索的花园时，看到依然倔强开放的鲜花和尚未凋零的绿树，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拜阿斯城的气候真是好啊，难怪有钱人喜欢来这里过冬，明明已经快十二月了，花园里依旧姹紫嫣红。”美美吸进一口略凉且充满草木香的空气，爱洛心里赞道。
这会儿，她正站在小楼背面靠左，面对花园的位置。
她的右手边，是一层中空的消暑凉台。内侧顶部有彩绘的云朵画，石柱刻着花纹，地面是彩色瓷砖铺成的几何图，四面透风。夏季是个散步后喝茶的好地方，现在这里堆放着收纳整齐的户外凉椅。
上面，是二楼客厅正对花园的阳台。天气晴好的时候，坎贝尔夫人曾经站在阳台上画过花园里的红枫树。
因为爱洛打下手时从那个位置见过后院全景，不用找方向，直接顺着左侧的石子路往里走。
整个花园的设计是非常典型的欧式园林风格。高一点的花树对称排列，低一些的花丛间或种植。玫瑰，郁金香，百合，风信子等等，修剪出参差不同的造型。挨着外墙边种了一圈乔木，有的树叶凋落，有的依然苍翠，四季交错，花开花落。
左侧郁金香，右侧玫瑰，中部是一个十几种花组成的圆形花坛。从左到右，爱洛缓步绕行，满眼的色彩，扑鼻的花香，暖暖的日光照在身上，温乎乎的冒汗了。
花了一个多小时，爱洛走走停停，勉强逛了一大半，虽然大部分花草都不认识，但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下一步的写生练习有了计划，就从郁金香开始吧。
郁金香正处于绽放的季节，坎贝尔家的园丁按照颜色深浅变化种植，远远看去，在视觉上有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嗯，明天开始，两天一幅，从单株单色，到多株多色，最后再画一副单品全貌。
定好目标，爱洛热气腾腾回了一楼餐厅，一口气喝了两杯茶，把正在缝补围裙的米拉吓了一跳，问她：“你慢点儿喝，怎么这么渴？”
“嗯，我去花园里逛了好大一圈儿。米拉大婶，我们需要鲜花吗？以后我去花园，用不用顺手带几束回来？”爱洛想到书房和客厅的花瓶里每天都会更换的鲜花，问道。
“鲜花是园丁天亮前准备好，由清洁女仆负责摆放的，你不用管。不过要是方便，可以折一些插在一楼，约根纳管家不会说什么的。”米拉随口说道。
“好的。”
爱洛听明白了，鲜花从种到摆，有专人负责，无需她多事。想要提高生活品质，自便。那就好，谁不想在不增加负担的情况下，过得更舒服呢？
这样的话，自己去写生时，还能给大家带小小的福利回来。
去花园是坎贝尔夫人对她的额外照顾，仆人们可不是谁都能随便去闲逛的。不管未来怎么样，和同事们打好关系总没错儿。
时间很快来到月底，拜阿斯城上流社会女性画作交流鉴赏会，明天就要在银月温泉举行了。
今年兰敦的气温比往年同期低了好几度，来拜阿斯城过冬的人格外多，加上地中海区域不太平，很多国外的贵族和富豪纷纷避居于此，给这座温泉城市带来了别样的喧嚣和繁华。
以往从未开过画展的女性沙龙推陈出新，举办了这场名义上为多国女士交流提供舞台，实际上是各国贵族女性展示才艺，以证明其国力和文明程度的活动。
吃过晚餐，爱洛跟着坎贝尔夫人待在书房，最后一次检查明天下午要带去银月温泉的画作。
此次活动，坎贝尔夫人一共有三幅作品要展出，除了最近完成的《绿色睡莲》，还有先前的两幅画。
最令她满意的当然是新作品。不仅催着约根纳重新定制最好的橡木画框，亲眼盯着爱洛用干毛巾清理两遍，还自己动手装帧，不让请来的装裱师帮忙。而其余两幅参展作品就直接从墙上摘下来，一点儿都不重视。
明天，除了约根纳和丽安之外，爱洛也会一起去银月温泉，她要在展出时守着画作。
这是爱洛第一次跟随坎贝尔夫人外出，心里难免打鼓，赶紧向丽安请教女仆外出时的注意事项。
这下子算是挠到了丽安的痒痒肉，带着自得，但很详细地对爱洛交代了一大堆要点。
可关于鉴赏会本身，丽安就提不出什么建议了。她迟疑道：“从来没听说拜阿斯城开过什么画作鉴赏会。在兰敦倒是有画展，跟着去看就行。只是夫人从来没有画作参加过，不知道这次的活动和那些画展是否一样。”
爱洛听出来了，丽安确实是不懂画展的事儿，更何况鉴赏会这种新事物，没敢乱出主意。
爱洛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画展，这一次，估计坎贝尔夫人属于参观者和参展者合二为一的角色。不叫画展叫鉴赏会，没准儿会加上论坛的内容，也许还有大师现场报告或者点评环节？嗯，也不是不可能，那她可就涨见识了。
不管了，只要听坎贝尔夫人的安排，干自己的活儿，有不懂的去问约根纳管家就行。鉴赏会肯定不用一个小女仆操心，她是一个木偶人。
波动的内心平复下来，不再为明天的事情焦躁烦恼，即将参与重大活动的兴奋逐渐散去，翻腾了半晚上，爱洛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爱洛像往日一样安排清洁整理的活儿。早餐后，如常去给米拉帮忙的时候却被拒绝，让她忙自己的事儿去。
爱洛只好早早去二楼收拾今天的报纸，丽安正从三楼下来，提醒她去换衣服，等会儿要好好梳头。
本以为午后才出发，饭前换衣服肯定来得及，没想到要提前这么长时间准备。这会儿才上午八点多，盘发的凯拉已经到了。
爱洛回到房间，换上今天外出要穿的裙子，那套嫣红色的冬装。略浅的上衣配微深的宽边褶裙，色彩温和，长度正好，让她有一种中产家庭小淑女的气质。
在餐厅等了没一会儿，丽安换好裙子下来，手里托着一个木盘，里面放着好几把梳子和一团发带。夫人的贴身女仆一身暗蓝细棉蕾丝飞边冬裙，爱洛确定自己没看到过。
丽安见爱洛如她所料，穿了那套嫣红色的冬裙，衬出唇红齿白的小模样，笑嘻嘻说道：“还是小孩子穿这个颜色好看，幸亏我带了别的衣服。”
爱洛笑了笑没说话，米拉撇撇嘴，说道：“爱洛这两个月长了有半英寸呢，可是半大的孩子了。”
丽安把木盘放在餐桌上，问道：“你想编什么样发式呢？”
第25章 鉴赏会1
爱洛仔细看了丽安的辫子，从左侧额顶编到右侧固定，再披散到脑后用多色发带绑成一股，很有吉普赛人的风情。
丽安的手艺，确实如她所言很不错，可爱洛惊讶归惊讶，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发型搞得很复杂，想了想说道：“丽安姐姐，你帮我编一个从头顶开始的盘尾辫吧。”
爱洛深金色的头发经过两个多月的养护，现在摸起来已经丝滑许多。从头顶开始，丽安将她半长的头发用梳子顺好，两手交错压紧向下，很快编到尾部，最后用深红色发带扎了一个小蝴蝶结。
将带手柄的靶镜递给爱洛，丽安说道：“看看怎么样。”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爱洛接过水银镜，举起来一照，嗯？看着镜子里那个圆嘟嘟苹果脸的小姑娘，有点儿头晕，这人谁啊？
她现在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吗？
不再是那个蜡黄干瘪的豆芽菜了。盯着长长翘翘的睫毛眨了眨眼睛，嘿嘿，是真的，透蓝色的眼珠里没有了彷徨，额前的短发俏皮的顺着空气飞了起来。
爱洛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两只树叶型的丝面发卡，这是裁缝海蕾给女仆们的小礼物。
分开有点儿挡眼睛的刘海儿，用发卡固定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巧挺立的鼻梁，爱洛的脸一下子立体起来。
“这样更利索些，我还要搬东西干活呢。”爱洛小声说道。
“挺好看的。”米拉笑着夸她。
“是啊，爱洛真好看。”一旁的清洁女仆们评价起来。
“额，”没注意到这么多人围观自己梳头，爱洛有点儿不好意思，顺手收捡梳子发带，把镜子放回托盘，招呼她们道，“今天这么早就下来了？”
“约根纳管家说可以下午再打扫，这会儿夫人在起居室忙着呢。”尖脸清洁女仆妮可接过话头。
“今天开饭早，你们三个来厨房。”米拉喊清洁女仆们去帮忙，爱洛留在餐厅看丽安收拾东西。
整理好梳头用具，丽安对爱洛说道：“我们俩一会儿先吃饭，然后去楼上等夫人，午餐后喝完茶就要出发。这会儿发型差不多了，我该上去给夫人换衣服了。”
“好的，谢谢丽安姐姐，辫子梳得真好。”
听到来自爱洛的赞扬，丽安翘起了嘴角，点点头，托着盘子回楼上了。
尽管照应第一次出门的爱洛是约根纳管家的吩咐，可得到了真诚的感谢，丽安的心情非常好。
今天开饭果然早，不到11点，仆人们的午餐就结束了。
爱洛回房间打理个人形象，穿上外出的小羊皮靴，把那件新款带帽披风取出来拿在手里。
这几天一直阴天，外边也起风了。晚上如果回来的晚，披风肯定比外套更御寒。这件今年最流行的女仆披风，头一回要派上用场。
上了二楼，见坎贝尔儿夫人正在用餐，爱洛把披风放到门厅的柜子上，站在门口候着。
饭后喝完茶，夫人又回三楼卧室整理妆容，再穿着薄款皮毛大衣下来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约根纳让早就在一楼等着的几名男仆上来搬画。听说这些男仆是临时从坎贝尔家在本地运营的商行借来的，家中的贵妇淑女可干不了搬东西的重活儿。
爱洛盯着男仆们把用厚纸板包了两层的三幅油画小心翼翼抬下楼，放在马车的座位上，用绳子固定好，上手去试了一下，稳稳当当不乱晃，才放心。
两排三人对座的黑漆钢架马车比较宽大，嵌花玻璃门车厢，里面最多可以坐六个人。所以，三幅画放在一侧的座位上，还能挤出一个人的位置去照应画作，这个活儿就是爱洛的。
爱洛检查完绳子的牢固程度后，赶紧先一步上了马车。出门时随意套的披风，没戴帽子，冷不丁走到户外的院子里，有些凉飕飕的。
她坐在靠门的位置，背对着车夫，右手会搭在画作上扶着，以避免马车行进时磕碰了。
一直站在二楼廊檐下关注搬运进度的坎贝尔夫人，见一切就绪，才下楼上车，约根纳和丽安一前一后跟上，坐在夫人的两侧。
关好车厢门，约根纳敲了敲扶手，车夫扬鞭，两匹棕色高头大马缓缓起步，出门右拐，驶上了鸢尾花街的宽石板路。
天气冷，路上没什么行人，马车的速度逐渐加快，车内没人说话。爱洛偏着头，好奇的看向窗外，她到坎贝尔家快三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出大门呢。
这个时节的鸢尾花街，和来时秋天的景色已经大不一样了。绽放的花朵少了很多，但寒风中依然摇曳着黄色丁香花和粉色蔷薇，一眼望去星星点点，给冬日增添了几分亮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