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树木落叶纷纷，满地的金黄铺了厚厚一层，车轮压在上面发出咔咔脆响，阵风吹过，卷起半碎的树叶向远处翻滚。
爱洛看了一会儿，发现今天走的这条路，和她前两次来时经过的路正好是两个方向。
现在，马车正往城市的更北边驶去。
银月温泉，因坐落在城北银树山脚下，月夜下泉水更显清亮而得名。
由于拜阿斯的阳光四季浓烈，照在发白的树身上银光闪闪，这座漫山遍野长满笔直桦树的小山，才被人们称为银树山。
温泉本是围着地下硫磺矿脉涌出的热泉所建，多年前被来自尼斯的商人购入后修成银月温泉别墅区，几经转手扩建，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内部设施齐全，外观富丽堂皇，主要用于接待来拜阿斯城过冬的贵族和富豪。
一路颠簸疾驰，用了大约一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银月温泉的占地面积非常广，从看见一大片建筑的轮廓开始，马车又行驶了十多分钟，路过大片草坪，绕着开敞庭院中心的大理石喷泉走了半圈，最后才停在了精美石雕构筑的奢华大厅正门。
身穿制服的高大侍应弯腰拉开车门，管家，夫人，女仆依次下车，等爱洛最后一个下来，约根纳才指挥侍应取画，准备抬进大厅。
看着画作被安全搬下来后，坎贝尔夫人转身抬脚，准备进门。恰在此时，从里面走出一位贵妇人，身边跟着一个长裙侍女。
梳着高盘发，带着钻石花冠的贵妇人身穿大红色玫瑰花朵拖地裙，撑起的裙摆摇摇晃晃，黑色的裙边若隐若现。
见到坎贝尔夫人，贵妇人立马大笑，伸手就要拥抱，嘴里高声道：“哦，卡罗琳，我盼着看你的新作很久了，可你就是不爱在家里开宴会。”
坎贝尔夫人伸出手，跟贵妇人亲亲热热贴了贴脸，笑道：“得了吧，丽迪雅，我还不知道你。每天参加宴会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惦记我的画，谁会相信？”
“今年来拜阿斯城的人也太多了，我真是一天没闲，自家的宴会都没办几场呢。”
丽迪雅·罗素，坎贝尔夫人的同学兼闺蜜，嘴里一边抱怨，一边领着一行人向今天开鉴赏会的茉莉园走去。
“我提议说安排在梅花园，那里要大些，离大门口还近，大家都方便。但萨德森·琼斯，你知道的，我跟她一直不怎么对付，非说茉莉园现在花开得少正好衬着画。我也懒得跟她说道，园子里花多花少，画不都放在屋子里么？一个连颜色变化都搞不清的蠢蛋，总想证明自己的审美。”丽迪雅·罗素毒舌评价另一位公爵夫人。
“嗯，她是喜欢提建议，反正也不会干别的。”坎贝尔夫人跟朋友在一起很放松，讲话随随便便。
“可不是么。”罗素夫人和坎贝尔夫人一路聊着，路过了好几处长廊。
途经几栋大别墅，看样子都已经有客人了，人来人往的，她们俩还和碰到的几位夫人小姐们打了招呼，约好一会儿在茉莉园的别墅见。
走走停停好一阵子，才看到一栋占地面积不算很大的建筑，估摸着5000平方英尺（500-600平方米）的样子。石墙蓝瓦白窗，地中海希腊风，没有太多复杂的花样雕琢，让人觉得简洁干净不粗陋。
就爱洛的眼光来看，这个地方选的挺不错。建筑线条明快，内部空间宽敞，半弧型花格顶的平色玻璃窗采光很好，有现代艺术馆的格调，是比较适合用来开画展的。
进门是一间灰色大理石地面的长方形门厅，两侧站满了接待宾客的侍女和侍应。众人没有停留，直接穿过门厅，来到了大客厅。
大客厅层高约有30英尺，站在门口抬头望去，能直接看到内部屋顶绘制的大幅风景画。平时这里是跳舞或是聚会的地方，现在已经分区，用4英尺高的单边白木桌围着，一多半的位置已经摆上了大小不一的绘画作品。
这是用台面有固定位的桌子当展台，画框背后支着木杆，一幅幅画作就这样立了起来。看起来，这是分配给不同的作者一人一个桌子围起来的小空间。
这样挺好，已经初步具有后世画展分区的概念，只是没发展到按照风格或者主题来展出的程度罢了。但以目前参展者的身份而言，没必要。
能带作品来参加品鉴会的，都是类似坎贝尔夫人这样的上流社会女性，绝对的当代高知，有才华有实力。
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独立的展位，才能彰显存在以示地位，绝对不会有人愿意跟别人一起“凑”在一起做某个主题的一部分。
爱洛盲猜，这或许是品鉴会安排成这种形式的原因之一吧。
一直走到大厅靠近正面楼梯台阶的位置，罗素夫人停下脚步，指着右侧第二个小空间对坎贝尔夫人说道：“就是这里了。”
坎贝尔夫人看了两眼, 点点头。
小空间内的三张矮桌，拼成倒“凹”字型，形成了一个独立隔间。约根纳指挥侍应, 让他们把手里的画分别放在矮桌上，示意爱洛和她一起拆包装。
爱洛解下披风，递给站在一旁的温泉侍女，上前拆掉左边桌上画作最外层的包装纸，让侍应把画立起来, 用木杆撑住。调整角度后，看向坎贝尔夫人，见她没说什么，才将整幅画固定住。
右边桌上的画作如法炮制，立起来后两幅画左右对称。拆到最后一幅画时，约根纳让爱洛停手, 用刚抬过来的一张高桌换掉中间位置的矮桌，自己动手把那副《绿色睡莲》挪了上去。
拆开外包装后, 爱洛和丽安扶着，坎贝尔夫人亲自调整方位，折腾了好一会儿, 才把这幅画安置明白。
站在小隔间三步开外的罗素夫人似笑非笑, 对坎贝尔夫人说道：“难怪你最近不怎么出门, 原来是画了一副佳作。啧啧, 我看, 有人嫉妒的眼睛要发红了。”
坎贝尔夫人瞟了罗素夫人一眼，貌似无所谓, 说道：“什么佳作不佳作的，不过是忽然有了灵感罢了。”
罗素夫人笑着摇摇头, 没再说下去，嘱咐温泉侍女看着点，和坎贝尔夫人去小客厅喝茶聊天了。
基本上，前期的布展工作这就完成了。根据罗素夫人的说法，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去欣赏展出的作品了。
等所有的画作摆好以后，品鉴会才正式开始，将与晚餐同时举行。愿意分享心得的人自行讲话，其他人随意听着，喝酒聊天没限制，形式并不严肃，娱乐性大于竞争性。
这会儿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到处观赏画作了。爱洛她们刚刚摆画的时候，就来了好几拨人，还有人惊讶地问东问西，不过大家都忙着，没时间给别人详细介绍，只好说抱歉。
坎贝尔夫人当然想快点儿去欣赏其他画作。但好几位身份高关系近的夫人到了，她必须先去打招呼，聊会儿天才能抽出空来。
约根纳和丽安得随时跟在坎贝尔夫人身边，爱洛被留在展位上照应。
等她们都去了小客厅，爱洛收回视线，望着自家的小隔间，找到一个侧面不挡路的位置，正要站过去时，先前那位接披风的温泉侍女凑上一步，微笑着说道：“小姐，您的披风已经送到门厅挂衣间。我会跟在您身边，有什么需要，请直接告诉我。”
“额，那个，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坎贝尔夫人的女仆。”
爱洛汗颜，没办法舔着脸冒充上等人，回答的挺实在。
“噗嗤”，温泉侍女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瞧您说的，来这里的客人，都是小姐和夫人。”
“好的。”爱洛无奈点点头，示意温泉侍女跟她一起站在桌子侧边，将驻足欣赏的空间让出来。
不过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两位穿着华丽的夫人走近了：“天哪，我看到了什么？这个签名是卡罗琳·科内德·坎贝尔吗？这是她画的？”其中一位微胖的夫人嚷嚷着，使劲儿拉着另一位年长夫人的胳膊说道。
“呵呵，你总跟她较劲儿干什么？”年长夫人说话的声音很温和。
“就是不爱看她那副什么都会的样子，多了不起呢。”微胖夫人撇嘴道。
不远处，一位个子高挑的小姐，带着一个侍女在附近转悠，听见这两个人的对话，好奇地走进来，一眼看到比其他画作位置要高一截的绿色睡莲，眼睛一下子睁圆了：“我从外边看，以为是棵树，没想到竟然是棵睡莲。哦，这个世界上还有绿色的睡莲吗？”
一位花白头发，身穿暗花深色衣裙的老妇人路过，听了高个子小姐的话，停下来笑道，“睡莲有很多品种和颜色，我们没见过，那么它也许生长在别的地方，可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高个子小姐连连点头，说道：“是的是的。上个月我在兰敦的画展上见到一副蓝色玫瑰，以为是艺术家们奇怪的想象力，结果是法尔西帝国去年培育出的新品种呢。”
就画的内容，这两位不怎么熟悉的人攀谈起来，让里面的两位夫人有点儿尴尬，只好往外走，又碰上想进来仔细看画的几位夫人。一时间，这个摆了三幅画的小隔间，竟然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爱洛见坎贝尔夫人的画很让观赏的人眼前一亮，心里微微得意：“绿色睡莲可是后世大名鼎鼎莫奈的名画。虽然技法和意境都不同，但就这个灵感，放在哪里都是妥妥的。”
衣香鬓影的女士们进进出出，爱洛只需要站在边上，偶尔有人会问画的作者是谁，她直接报上名号就行，不算忙，但肯定不能离开。温泉侍女问她要不要喝茶休息一下，她也直摆手，一点儿没溜号儿。
过了好长时间，爱洛才看见坎贝尔夫人带着丽安从小客厅出来，赶紧打起精神。等两人走到近前，略带骄傲的对坎贝尔夫人说道：“夫人，刚才有很多人打听作者是谁，还有人询问是否出售。”
坎贝尔夫人眯着眼睛露出欢快的笑容，露出了眼角本不明显的皱纹，语气轻松地说道：“当然是非卖品。这副画我可是要带回兰敦，挂在客厅里的。”
好不容易画出了一副人人夸赞的睡莲图，只在拜阿斯城展示怎么能行呢？必须带回首府，好好炫耀一番。
“爱洛，你跟我到处走走。丽安，你在这里待着。”坎贝尔夫人知人善任，这样吩咐道。
丽安不用跟着到处看画，很高兴。本身她也不懂，有时候坎贝尔夫人问句话，她接不上来总冷场，压力很大的。
爱洛更高兴，能欣赏参展作品，约等于后世出差参加展会，长见识不说，美食美酒吃吃喝喝，不是高级管理人员可享受不到。
跟在坎贝尔夫人身后，走马观花看完了参展的大部分画作，爱洛的直观感受是，鉴赏会的画以人物为主，景物画也有一部分，但可能囿于运输条件，多是生活场景或者小型植物花卉，并没有大幅的风景人物画。
想想也是，这些作品的绘制者虽然都是受过专门教育的女性，可对她们来说，绘画只是个人爱好。既不存在以此为业的画师，夫人和小姐也不能随意出远门，去野外写生观察什么的。
并且，通过画作推测作者的想法和现状，在爱洛看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比如说，坎贝尔夫人的三幅画作，全是小型花卉，说明她至少有一个由园丁精心打理，四季鲜花不断的花园，生活上衣食无忧，精神上闲适安宁。
此外，还有两幅画给爱洛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两幅画描绘的是同一位年老夫人，衣着庄重华丽，神色沉着威严。她猜测，这位一定是作者的亲属长辈。
画中的老夫人，分别于清晨和傍晚的不同时段，在花园的一角喝茶。若非十分亲近的人，既不会在这两个时间点出现在画中人的生活里，更不会穿着便鞋让外人看见。
果然，在坎贝尔夫人碰到作者之后，问候时证实了爱洛的想法：画中的老夫人是作者的老祖母。
在这场小型画展上，爱洛看到了很多技巧普通的作品，也看到了好几幅充满力量，用色和构图非常大胆的画作，情感饱满，搅动心弦。
爱洛暗暗警示自己：“不要仗着有点儿积累和眼光就有优越感，还得继续努力，多加练习。”
逛了半下午，不时听坎贝尔夫人点评两句，一大半儿的画作不知不觉看完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大厅被墙边的的灯柱笼罩，光线有些昏黄不清，人们慢慢朝着灯火通明的餐厅走去。
餐厅门口，约根纳让爱洛自行去找温泉侍女带她吃晚饭，转身跟着坎贝尔夫人进了餐厅。
站在门边，爱洛扫了一眼餐厅里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从房顶垂下来的花枝形吊灯上，无数根白蜡烛跳动燃烧着，长长的餐桌布置成“门”字型，最里面有一个小型舞台，那里是品鉴者发表演说的地方。
收回视线，爱洛左右转头，看到之前一起待在展位的侍女正领人进来，轻轻喊道：“伊薇，伊薇。”
侍女把人送到餐厅门口，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扭头一看，是下午认识的小爱洛，睁着大眼睛望着她。
伊薇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儿的脑袋，问道：“爱洛，饿了吗？”
“嗯，管家让我去吃饭，你去吗？”
爱洛晃了晃脑袋，不露声色甩掉头上的手，问道。
“走吧，我带你去。”伊薇拉着爱洛，绕过一旁的柱子，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这里是厨房隔壁的小厅，这会儿里面挤满了各家的女仆。
一大张餐桌上堆满了食物，大家都站着，端着盘子随便拿。伊薇知道爱洛是第一次来，告诉她想吃什么自己选，才又匆匆去忙别的事儿。
是自助餐啊！爱洛开心地看着前面吃吃喝喝一堆人，不用跟陌生人应酬说话，只管吃就行，安排的真好！
厨房不停地递出来热气腾腾的托盘，人声一浪高过一浪，嗯，挺好的，就是环境不怎么样。
爱洛夹了几块看起来颇为诱人的烤鸡肉，一小撮水煮蔬菜，再配上奶酪土豆和一碗芦笋汤，双手稳住半满的盘子，从小厅后门出去，找了一个避风人少的台阶，坐下来享用美食。
第27章 温泉
丽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端着盘子一屁股坐在爱洛身边，抱怨道：“我刚看见你，一转眼就不见了。”
爱洛嘴里含着鸡肉, 含含糊糊说道：“啊，我没注意，快趁热吃，外边温度有点儿低。”
丽安瞪了爱洛一眼，见她忙着吃东西, 不好再说什么，抓紧跟冒热气的烤肉较劲。
这个时节，坐在台阶上吃饭，虽然有意境，但的确有点冷了。
一气儿吃完，爱洛问道：“我去拿蛋糕和水果, 你都要么？”
丽安咽下最后一口滋滋冒油的肉块，说道：“不要了, 我要喝柠檬水。”
两人刚站起来，石柱后转出一个端着盘子的侍女，是伊薇。
“爱洛, 你躲在这儿, 我找了你半天。来, 刚出炉的蜂蜜蛋糕, 还有新鲜的草莓, 快尝尝。这个要手快才能抢到，嘻嘻。”
丽安好奇地看了伊薇一眼, 爱洛连忙介绍两人认识。
天气冷人不熟，丽安不想聊天, 对伊薇微微点头，去小厅喝水了。
爱洛接过伊薇递过来的盘子，问道：“你吃了没？一起吃吧。”
伊薇答道：“没吃呢。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客人们都离开，侍女才能吃饭。”
蜂蜜蛋糕棋子大小，爱洛顺手拿起一个塞进伊薇嘴里，说道：“那你先垫垫，我看离结束还早。”
伊薇朝爱洛笑了一下，抿着嘴把蛋糕咽下去，偷偷说道：“估计快了，好多人想上去发表看法，排不上队不说，说着说着还有跟下面人吵起来的。组织品鉴会的夫人们刚刚决定，画作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展出到圣诞节前。今天的演说环节已经结束，想要分享心得的人，自己在家里举办沙龙好了。”
啊，这。。。要发帖的人太多，服务器宕机了？所以就让各人自找场地开话题了？
爱洛听说了品鉴会的最新进展，跟伊薇分吃了小蛋糕和草莓，相约找机会再见面后，回了小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