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群人商量着是即刻杀了他,或是逼问他交代同党的下落的时候,他仅用三言两语,就挑拨离间了六个人,从争论加剧到吵架,再恶化到搏斗。他正如祸神厄里斯一样举重若轻地掀起纷争。
枪的尖锐鸣叫刺穿郊野的夜空,林中只站着一个黑手党,他像从狂梦中醒来似的,意识到自己开枪杀死了另外五个同伴。
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双眸失明的黑发少年,却干净如玉、好整以暇地立着,夜风吹得黑卷发轻轻荡,他苍白得像一抹幽灵。
被同伴们的尸体所环绕着,双手沾满鲜血的男人满面崩溃,“恶魔……你这只恶魔……我要杀了你!”
男人冲少年举起了枪。
后者却柔和地微笑了。
“那就麻烦你杀了我吧,我正觉得无聊呢。”
男人裂眦嚼齿,猛地开枪。
枪膛内无子弹。
“哎……居然没子弹了……”
长长地叹气,黑发少年轻轻地眨了眨眼,语调惋惜着自己没死成,也嘲讽着绝望的男人的无能。
“要我给你第二次机会吗?”
男人却不知道望见了什么,瞳孔一缩,手脚发软,枪从手脱落,人跌坐在地。
——从黑发少年的后方、森林的暗处,徐徐现出一道身影。
美丽得惊人、威严得骇人的白发少女,行到那少年的身侧,天空中的银白月轮的光辉比不上她的一半光彩。
“Z小姐。”太宰治的嗓音如羽绒般轻飘,带着难揣的、浅淡的笑,“我没想到对我只是一时兴起的您,居然亲自来接我回到您身边。”
“我来得很扫兴。你在享受一段很愉快的时光。不是么。”
“您来找我,我感到很幸运。”
“开过枪么。”
“我还不曾杀过人。”
“那么,今晚将是你初次尝试不被允许的蜜饯了。”
“可我双目失明,该如何瞄准呢。”
“你只用把自己交给我。”
她的左轮,由他拿起,而她的手裹挟着、掌控着他的手。
准星对焦那一个颤若筛糠的黑手党男人。
“他为了杀你而来,他是你的仇敌。”她附在他耳边说,“因此你应当回赠他相同的礼物。”
——她是一名坦帕斯塔,而暴风雨家族的家训之一,即为“以礼回礼”。
“砰!”
冷黑的子弹出膛飞翔,艳红的花朵在前额绽放。
第六个人倒下,加入僵硬惨白的五个人。
仍站立着的、举枪着的两个人,银色眼睛与鸢色眼睛的温度是如出一辙的极寒,正如双生的杀手。
她将左轮手枪抽离的时候,太宰治的指腹摩挲过枪托。
“您要离开我了吗?”
“我已经看到了我在你身上最想看到的。”
答非所问。她纤长而发凉的食指,抚过他的下眼眶。
“当我引领你扣下扳机的那一霎那……你的躯体紧绷了,你的呼吸急促了,现在你面色微红,你眼中漾着水光。”
“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有多病态吗?就像是无药可救的病人,像是现身人界的浮士德……你称得上是喜爱杀戮的,你对幽暗、血腥、与混乱,是毫不排斥的。”
“你这样,真迷人。”
“您和我不正是同类吗。”
“既然您满意我这样,为何还要撇弃我呢。”
他说着抬起五指去捕捉她的食指,却落了空,她及时地抽手并后退。
“目睹了魔盒的最黑暗面,我不再对它感兴趣了……我告诉过你,我会丢弃令我腻味的存在。”
再一次,她转身离他而去。
他一动不动,尚未恢复视力的鸢眼漆黑如墨,他望着她的背影。
“再见了,小猫。”
“最好是再也不见。”
……确实如此呢。
他不言语,听她离去。
冷锐,虚无,空心,只在被混乱刺激感官时才觉得活着……她和他,是两种高度近似的危险元素,为安全起见,最好是永不相遇碰撞。
[欢迎您回归横滨。]
复刻回忆的副本空间像积木一样坍塌又消散, 意识重返躯壳,她睁开双眼,亮得炫目的白色阳光照耀卧房, 落地窗外传来清脆的浪涛, 海风将白纱窗帘吹得翻飞。
这儿是她位于横滨海域的私家岛屿上的洋馆, 这儿的一切是明亮的、素白的、美丽的,除了她的心绪。
从床上坐起身,她望向落地窗,发觉岛上的草木已不再青翠, 泛着落日般的浓艳而丰富的暖调颜色。
[副本空间与主空间的时间差,比我们预计的多一些。]系统及时地解释道, [您离开时是夏天,回来时则是秋天。您在副本待了一年出头,对于主空间的人们而言, 您消失了数个月。不过好在您有千代美女士,您的父亲与祖父险些为了寻找您而发狂, 是千代美女士稳住了他们。您归家的消息已经传达给您的家属们了, 千代美女士目前在从巴黎飞往横滨的飞机上, 您的祖父与父亲忙于事务,一时脱不开身,最快下周才能来横滨看您。]
将睡袍披在肩头,素珠走上露台, 在微凉的清风中, 她眯眼俯瞰着秋日的小岛, 久违地呼吸着横滨清晨的空气。
[关于我离家出走一事, 母亲压根不会生我的气,她只会笑问我这一次玩闹得是否尽兴。父亲那边也好说, 他尽管生我的气,可我撒个娇就能让他息怒了。]素珠以心音叹气,[最难对付的,是里昂爷爷……连我也不清楚爷爷他会怎么处置我……幸好我还有一周时间可以备战。]
想起了一些人,她问系统:[露西、弗兰、赫尔曼,人去哪儿了?]
[他们都不在岛屿上,被坦帕斯塔家族派去世界各地搜寻您了。]系统回答,[露西在巴塞罗那。赫尔曼在布萨佩斯。斯库瓦罗在伊斯坦布尔。弗兰在亚马逊雨林。]
[……?]
[巴塞罗那,布达佩斯,伊斯坦布尔,这都是正常的城市,也是我喜欢的、可能会去的城市……但亚马逊雨林是什么鬼?]素珠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是什么让弗兰那家伙觉得,我离家出走之后会去亚马逊雨林?去那儿作甚?当女战士吗?]
[弗兰在那儿还挺开心的,收集了许多雨林毒蛙,有点像是回到快乐老家了。]
[……]
真不愧是你啊弗兰酱,永远有一种有别于其他妖艳男人的清新自然不做作的幽默感。
感到无力吐槽的素珠边曲指按压太阳穴,边吩咐道:[你以我的名义和口吻,分别发邮件给我的部下们,告诉他们无需着急返回横滨。瓦利亚部队那边一向缺人,让弗兰和斯库瓦罗归队做事。至于露西和赫尔曼,我给两人放假,让两人在欧洲玩一圈再回来。]
[遵命。邮件已发送。]系统说,[您是因为心烦意乱,想尽可能独处,所以才不希望部下回到您身边吗?]
[……嗯,是这样没错。]
秋风吹拂着纯白色的长卷发,年轻的女性抬手将一缕乱掉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不能见到太多人……那会影响我对于自我的审视,以及我最终的抉择。]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孔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而绮丽,她垂下眼睑,白色的长睫毛似小扇子般为银色的眼瞳投下阴影,总是冷冽而幽邃的眼神罕见地透着杂糅的颤动的情绪。
[不论如何……]她说,[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他们,这一场游戏,该结束了。]
这是终局前夕的最后休憩。
无端的疲倦与迷茫将她淹没,她下令家中的侍从们都不要进入她的卧房搅扰她,她也关机了手机不回应亲人们发送的消息,从早晨到日落,日光由亮转暗,主卧里朦胧着氤氲着鎏金般的余晖,她半梦半醒地躺在榻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脱离副本回归主线之后,竟然只是发呆了一整天。
[我明白您没有胃口,可请您至少饮一些水。]系统对她耳语,[请勿忘记您的角色卡具备体弱Debuff.]
于是她端着一杯水,踱步到落地窗前。
暮色四垂,秋夜潮冷,不宜于她外出,即使她心喜这落日熔金、山野鎏彩的景致,她也不能像白天时那样走上露台,此刻的寒风能令她病倒至少一周。
[看起来要下雨了。]玻璃窗外夜幕中黑棉絮般的云团攫取了素珠的注意力,[我喜欢秋日,却不喜欢秋雨。]
[您似乎对一切有些倦怠了。]
[……直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却无法确定自己爱上了哪个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对一个人动心了……在与许多人的漫长而杂乱的纠葛中,感受一次又一次的摇摆,陷入一次又一次的纠结……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心乱如麻、苦不堪言,甚至会想销号退游吧,我自然也不例外。]
水晶杯的气泡水饮尽,她为自己斟了少许洋酒,金棕色的酒水腾起浓烈劲香,徜徉在晶莹闪耀的杯中。
[依在下之见……您是一个极度坦诚又极度伪饰的矛盾者。]
她手中仅持有一只水晶杯,空气中却响起叮咚的碰杯声,那是系统以无形的手端着隐藏的杯子与她对碰。
在这一场游戏中,它是她最隐秘最可靠的追随者。长久的相伴后,结局即将到来,双方更为融洽。她又感到系统用“手”帮助她整理了头发,长而乱的白卷发被它松松地挽成垂髻,落在她脖颈一侧。
[您能客观地剖析自我,像优异的医师毫无怜悯地操作锋锐的柳叶刀切开自己隐秘的部位——您刚才对我所说的一番话,就是一次犀利的自白——然而与此同时,您又抗拒着坦白,您已经真正爱上了某个人。但我确信着,有一个名字就刻在您的心脏,只是您拒绝垂眸看向您的心脏。]
[……你也很犀锐呢。]
[我追随您已有一段时日。根据协约,我被您允许收集融汇您的数据以改进我的算法。我也是您的潜意识的反应物。]
金棕的酒液映出她目光沉沉的银眸。人工智能的声线,正如她潜意识里的声音的具象扩大化。
[您相信着,“爱”是对抗,不是胜,即为败;“爱”是无益,不是痛,即为毒。]
[然而那只是您个人对它的界定,“爱”实际上不具备定义。您不妨从其它角度思量这一份世界上最复杂的、最无法被定义的情感。不一定是非胜则败,尔虞我诈,虎踞鲸吞,“爱”可以是更温和、更柔质、更无害的。]
[我理解您,您拥有笃定的自我,锐利的自尊,您认为,坦白了自己爱上某人,等同坦白自己输掉了一场战争,可是——]
水晶杯的底座轻敲胡桃木的桌面,素珠的低语中断了系统对于她潜意识的阐述。
[……爱是一场彼此皆输的战争,一旦战起,无人幸免。]
浪花与海风在夜色里环绕着岛屿一并鸣叫,她说。
[但……因为彼此皆输,亦是彼此皆赢。]
[我输了,他也输了。我赢了,他也是。]
……是的。她在抗拒着、近乎是恐惧着爱,她绝不愿自己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得不像自己,她见过太多在感情中迷失了自我的人们。
可是……事实上,一切都是双向的。
那个人与她一样,他由于她而变得极度不像自己,他也必须为了她而做出种种妥协、牺牲、改变,他比她迷失得更多。
她不愿意被他所占有,可她终于正式意识到了,无人能单方面占有另一个人。
占有,是双向的。
这也被称为“拥有彼此”。
她与他,都是大获全胜又满盘皆属的玩家。
现在,她准备好去拥有他了,也准备好被他所拥有了。
[……系统,多谢你与我聊天,我理清了自己了。]她说,[明天,我会去见他——]
变得大胆而健谈的系统出人意料地打断了她。
[您不需要明天去见他。]
[因为在今夜,他已来见您了。]
清亮的银眸强烈地一缩,素珠一时间不言不语杵在原地。
[开始落雨了。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您外出。]在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中,系统说,[整座岛屿无人知晓他不请自来的突兀登门,您也可以忽略他,让他站在岛上那一座能望见洋馆主卧的露台灯光的山尖上淋雨。不过是一场秋夜小雨,不会对十代目教父造成多少损伤。或者,您也可以选择让我为您准备大衣与雨伞。]
整个人短暂宕机之后,纷杂的情绪像泄洪般涌来,她的脑海一瞬就清晰构筑出他此刻的模样,在细雨的山林中像鹿一样柔润而邃密的棕色眼眸。
[那个笨蛋……]她抬手捂住双眼,发觉自己的手心火热,而脸颊比手心更滚烫,她听见自己的语调是又闹怒不已又欢喜若狂,咬牙切齿地咕哝着,[我怎么都不知道岛上有一座山能望见洋馆主卧……]
系统为她披上御寒的大衣,又递来一把长柄的雨伞,贴心地说道:[这把伞空间颇大,足够您与他共用了。]
[顺带一提,大约十分钟前,我为您挽头发时,关闭了您的耳钉道具。]它说,[我十分抱歉未经您许可就擅自行动,您要惩罚我,我毫无异议。我只是希望您真切地感受到,您当前关于他的情绪都是真实的,并非由于恋爱脑道具而产生的。]
素珠:[……]
真不晓得,应当把这个成了精的人工智能关进小黑屋,还是给它发一大笔奖金。
[……之后我会给你奖金和休假。]她对系统说,[我现在要去见他。]
得益于家族敏锐的情报网,他是从横滨到并盛第一个知道她归来的人。
偶尔他会庆幸自己比对手们具备更多优势,从方方面面而言他与她都是最为般配的一对佳偶,但大多数时间他深感无力,个人能力再超凡又如何?家族再强大又如何?当她不愿全心全意地只看着他,他对此依旧无计可施。
想要在其他人与她重逢之前就见到她,这样不成熟的心情像某种不可名状的奇特力量主导着他,待到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她的岛。
然而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她出走数月正是为了逃离他。
当他遥远地望见洋馆的主卧的窗户在夜幕中辉耀着灯光,那光芒意味着珍珠色的主人的归来,又觉得自己在岛上山崖淋雨的举止没那么傻气又可悲了。
细碎的雨声像断线的珠帘般脆响,铺满大地的落叶散发出湿漉漉的微腐气味,他嗅着这气味,一点也不难闻,有一种清新却落寞的感觉,他立于山崖边上,雨浸透了笔挺垂过鞋面的西装裤脚,只是他浑然不觉。手指不由得摩挲着怀表,这是他成为十代目教父之后出现的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沉思时,焦灼时,他总是这样做。
怀表也让他想起她,她喜欢并称赞他佩戴怀表,事实上她送过他好些古董怀表。那些精美的古董怀表承载着回忆,像火炭般烤着他,他把它们锁在抽屉里,他已经想她想得足够多了,得刻意避开那些会让他想她更多的物品。
从山林中,飘来皮鞋踏碎树枝草叶的细响,沢田纲吉浑身一僵,随即猛然转身,望向幽黑的草木间的窄路。
一抹纤瘦仿若白纸的身影,一张他日思夜想数月的面孔,闯入他的眼帘。
珍珠白的长卷发凌乱地绾成发髻,垂在粘着冷汗与凉雨的脖颈上,她强烈地喘着气,俨然随时会病倒,遭雨浇湿的黑色大衣裹着白色睡袍,纤柔的五指吃力地拄着一只长柄雨伞作为手杖;她那水涔涔的脸庞儿犹如一尊水中的陶瓷人偶,一如既往的苍白孱弱而美丽惊人,然而她注视着他的视线,却不似往日那般寒冽淡漠而令人捉摸不透,银白的眼睛像两丛熊熊燃烧的磷火般锁定着他。
他做梦也梦不到他今夜会见到她。
更不曾设想,他会见到她这样毫无修饰的超越真实的模样。
喧嚣的夜雨,悄寂的对视。
她极轻声地讲了些什么,可碍于世界的雨声与他磅礴的心跳,他未能听清。
短短的几秒漫长如一个世纪,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子歪斜朝着一侧倒去,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完全不懂得该怎样对待这个人,这失而复得的白珍珠……抱太紧唯恐碎掉,不抱紧又忧惧失去,想将额头埋入脖颈竭力地感受着微凉的体温,又想捧着她的面颊看进银色眼睛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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