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仍佩戴着那个能令人变为恋爱脑的道具。她这颗心爱他,可她也爱自由,不愿意成为他的妻子,背负一旦坠入就无法脱身的婚姻枷锁。
[………]严谨而言,他并非她的前任,可他和她的关系与闹掰分手的情侣也没区别,而看见前任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她几乎哑然,他的投影与她擦肩而过,她才轻声说,[纲吉他……好像有点憔悴。]
尽管他瞧着与往日别无二致,身形挺拔,面色甚好,温煦内敛而气宇轩昂,可她太懂他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他那清澈如鹿的棕眸却不如平时神采奕奕。
[是的。]系统继续为她实时转播,[您出走之后,他难以安眠,消瘦了许多,他也在秘密地寻觅着您,只不过别人都不知道,他掩饰得非常好。真不愧是真正的教父,从不向任何人展露真正的情绪。]
[…………他这是在哪儿?]
[这是沢田纲吉为您而建造的花园,不对外公开,位于并盛市。]
[……什么?]
[抱歉。我早就知道了这座花园的存在,却将隐瞒了此事。我私以为,您也会喜欢一些小惊喜,所以时至今日才告诉您。]
[……]
[您不想去这座花园看看么?您不好奇他来这儿做什么?您的身躯可以留在副本,我可以将您的意识转移到外部空间,沢田纲吉也绝对不会发现您。]
[距黄昏还有数个小时,您去看这个人,并不影响您今夜与那个人的观赏萤火虫之约。我知道您是很想念他的。]
……这种一天赶两个场的海王日程,可真是久违了啊……她难得烦躁,挠了一把卷发。
自己分明决心了不嫁给他,可为何还想去他身边呢?燃烧的爱念与清凉的理智展开的角力比赛,令心脏发烫,纠结成懊恼的一团。
最终,她说。
[好。去见他。]
第78章
最为美丽珍奇的白色百合, 只绽放于西西里岛的悬崖峭壁之上,比翱翔的海鸟更洁白,比产自地中海的珍珠更名贵, 那些花是西西里精神的象征。
一旦不被允许自由自在地生长, 一旦被移植到温室内, 海崖百合就会枯萎。
因此海崖百合绝不该出现在并盛。
可她此刻却看见了开满庭院的白色花朵,皎洁,繁丽,盎然, 在并盛和煦而辽阔的天空之下,西西里岛的海崖百合蔚然盛放。
整片花海之中, 仅有年轻的教父。这儿对于他而言,显然是一个能令他的身心都变得轻盈的地方。
他看起来很放松,整个人不像往日那样隐约透着首领的威压, 垂下的眼眸透着不能言表的情绪。碎金似的阳光撒在蓬松柔软的栗子色刘海儿,那些时而颤动的、纤长而绒绒的棕睫毛几近有一种易碎感。清瘦而修长的五指持着剪刀, 力度很轻地修剪掉一丛花的几根杂乱枝叶。
忽而间, 他笑了。
轻柔地捻起一朵海崖百合, 他垂首隔着一定距离浅浅地闻了闻那香味。
……与自己近期时常在梦境见到的那个人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只是她的气息更寒凉凛冽,有雪的感觉。她确实从来都不只是花,而是覆满不化的冰霜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我不在你身边……感到自由的你,一定很开心。”
“只要你是快乐的, 那么……”
一片花叶落在青年的西装上, 他微微勾起笑, 手指将前襟的叶子摘下, 指腹略过心口的位置。
他的低语愈发轻了。
“……我的这份痛楚,就也是快乐的。”
独处时才表露的真实想法。低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她的精神体脱离了副本微空间, 重归游戏主空间。可他并不知晓,他数月以来日夜思念并苦苦寻找的人,正以透明的灵魂样子站在他面前。
而他对花自言自语,就仿佛他在与她倾诉。
——她知道的,其实沢田纲吉一直有碎碎念的习惯,只是从国中生成长为十代目教父之后,他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小习惯。
倾尽一切词汇也无法表述自己此时的感受,就好像在作痛的并非是对方的心脏,而是自己的。无法控制自己不紧紧注视着他,她丢失的魂魄飞向并附着了他。
待她从那种庞大而沉重的情绪中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已经去到了他身边。
他看不见她,但双方并肩而坐,在庭院中被午后灿阳晒得光洁生辉的白大理石质凉亭之中。她看着他,视线代替手指,勾勒他比阳光更明亮温柔的侧颜线条。不由得想起了两人从前的许多次独处,在茶室,在家中,在星空之下……那些回忆像清甜的温水裹住她。自然而然的默契,蜜糖般的荷尔蒙,实际上她与他确实是天生一对。
在这一片海崖百合的花海,他可以卸下教父的重担,做回他自己。终于他流露出了一些疲态。穿透树叶而来的光碎斑驳地洒在他颤抖着、逐渐合拢的眼睑。
与她的气味近似的花香,令许久不曾安眠的他坠入了半梦半醒。
他的呓语则令她愈发心悸。
“……其实不过是真心希望你幸福,可你有时候却想得太多……”
“怎么会舍得将海崖之花,扣留在自己身边呢……倘若你愿意留下,我只会欣喜若狂。”
“倘若有朝一日,你厌倦了,要离开我……”
“……我也只会祝福你,让你走。”
“一切都不重要……两个家族的友好关系,黑手党世界的和平情况,什么盟约,什么利益,全都不重要……我不会让任何事物困住你,我会亲手为你清除阻拦你离我而去的障碍……包括我自己。”
“只有一个人能决定你的去留……那个人不是我,是你自己啊,susu.”
“……你的自由,与我的忠诚,永远都属于你……永远。”
最终他垂首倚着亭柱睡去了。
而她抬起虚无的五指,一寸一寸地抚过他年轻的睡颜,赤诚的真情令这张面容分外柔和,近乎脆弱了。
她在他身边,从午后至日落。
[该回去了,您今晚还有其他事。]
——尽管始终不曾有睡意,可当系统出声提醒,素珠感到如梦初醒。
[……]
她静静地、久久地又看了入睡者一眼。
[……走吧。]
副本微空间内。
见过了那个人,并听到了其真实的心声之后,她短时间内无法平复心情,甚至做不到与这个人一起从居所步行到森林。于是她独自率先抵达约定好的地点,等待他的到来。
她始终未曾系统为她停止那一枚始终运转着的耳钉道具。
耳钉激活并最大化了她的恋心。
登陆游戏之后,她相信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
然而,爱是两个人的双向狩猎,爱必须以真心换取真心。于是她购入恋爱脑道具,为了更好地欺骗并攻略角色们,
她也相信着,自己对于每一个人的感受,是道具功效之下的虚假之物。
可如今……她难以确定、也怯于确定,卸下耳钉后,自己的真实情感将是怎样。
——很多面孔闪过她的脑海,而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真心里,究竟装着谁。
大自然总是充盈着神秘的浪漫。暮色下的热带森林幽深得几近魔幻,密林中回荡着鸟啼与不知真身的动物的叫声,这美丽而略微令人不安的合奏曲,令这片原始的土地愈发奇丽。
素珠在河滩点燃一拢小小的篝火。等太阳完全下山,这条小河的两岸会成为萤火虫的嬉戏地。她正是为此而来。
某个永远准时、言出必行的人稀奇地迟到了。
篝火噼啪作响。小鱼搅动河水。不知道下午才见过的青年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迟到的少年是怎么了。
往日里平静的心情变得动荡,理智的头脑也有点浆糊化,素珠无精打采到犯困,她罕见地放弃了形象仪态管理,直接走到河边坐下了。她抱着膝盖,脱了鞋子,坐在河边。
有系统在,不必担心人身安全问题。她越来越困了,索性将下巴搁在膝头、接着合上双眼。从河面扑来沁凉的水汽,在略微燥热的夏夜像一种诱人的召唤。几秒后,她倏地睁眼、起身。
“哗啦,哗啦……”
月下波光粼粼的小河极浅,最深处只到人的足踝,明亮的月融入澄澈的水,河床上那些洁白圆润的鹅卵石被照耀得晶亮。她走到河中心,直接躺了下来。
眼前方的深蓝夜空是那样遥远,四周的幽深森林是如此寂静。她仰面而躺,介于淹没与没淹没之间,水像冰凉而柔软的丝绸将她包裹。水只没过了耳朵,她能照常呼吸。
而后她入眠了。
……碳基人类对于纸片角色的感情,自己佩戴道具时对他们的情绪,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呢……她不想再想了。就暂且遗忘一切,让梦境舒缓心烦意乱。
“哗啦——!!!”
急匆匆的涉水声将人惊醒。
月亮的倒影被击碎,平静的河面在漾动。飞散的水花落雨似的倾洒在她的脸孔,温热的双手有力地将她捞起。
她睡意朦胧地抬起眼帘,夜幕之下赭红的发丝鲜红灿亮,像漫天的野火占据她的视野。少年人散发热力的手臂将她拥住,被河水浸泡得冰凉的身躯依偎在青涩却坚实的胸膛。
与她近似,中原中也是全身湿漉漉的。逆光的他披满月光,使人难以看清他的神情。满面的水珠令她有点睁不开眼,她怔怔地、双眸模糊地看着他。她听出来他的呼吸不平稳,是慌乱的心情打乱了他一贯冷静的节奏。四目对视,无人言语。直到他那体温略烫拇指探过来,生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抹去她眼周的水渍,她才终于正式醒了过来。
“……莉莉……你,你为什么要……”
中原中也看着她,却讲不出完整的问句。
她清楚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是莫名其妙至极,却不曾料想自己竟然吓坏了对方。只不过是躺在浅浅的小河里睡觉罢了。
怎么办。
这个人好可爱,让她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并不打算解释自己把河滩当作床铺的原因,而少年不擅长看穿人心,也完全想不通她为何这样。
他注视着她,观察到她苍白的面色逐渐有了血色。这很好,人没事就好。
“难道……”中原中也猜想着、犹疑着向她发问,“因为我来得迟了,你被气昏了过去,所以才栽进了河水里?”
他显然认为自己的推理全然合理。钴蓝色的眼睛里现出一些愧疚与自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
素珠:………
救命呀!快要绷不住面瘫脸爆笑出声啦!这孩子也太傻太萌了……
“中也,”她维系住了表情,平淡而柔和地说,“这只是一个小意外。我并无大碍。”
忽而,她瞧见他潮湿的鬓发上,黏着一小片儿贝壳白的花瓣。
接着发现了更多的花瓣……耳垂,锁骨,肩头,前襟……
“……怎么有如此多的花?”
他一时间没有回答她。
转瞬间,她就察觉到,连月华潋滟的河水之中,都飘漾着许多微小而素白的花瓣。
不知不觉间,河边沿岸的灌木丛中已尽是萤火虫,无数绿莹莹的光点,独属于夏季的落雪,轻悠悠地飞舞,清新,奇丽。
明亮而璀璨的蓝眼睛是如此的闪躲,中原中也移开视线不看她好些秒。
盛夏森林,落花在水,萤火在岸。在这幻如梦境的静谧时刻,她看着他,等待他告诉她,那些令年轻的心灵深感难以启齿的话语。他在显而易见的纠结挣扎后,终于抬眼与她对视。她在他的怀抱里听见了他的心跳,那样快。
最终,他以另一只手向她递来了一束花,花瓣被水花拍打、近乎散尽。
一种她与他皆不知晓名称的野花,唯独生长在森林的最深处,在黎明时分会发散能使人宁静的美妙芬芳,当地人将其视为能清神醒脑的珍奇药物。
“……今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他说,“只要是来见你……我一定一秒钟也不会迟。”
月下河上花,与仲夏萤火雪……
皆不如他正深深看着她的蓝眼睛。
他仍没向她坦言。
然而这含蓄的话语具备高温,已表明一切。
“那就约定好了。”她将食指按在他的眉心,“这是约定的印记。只要你是来见我……非但不能迟到,还要每一次都跑着来,就像你今晚奔向我一样。”
“……真的吗?”中原中也愣了一秒,随即妥协,“……行。”
她“噗嗤”一声笑了,他这才意识到她方才是开玩笑。
“莉莉,你又捉弄我……”
“嗯。可你难道不喜欢我这样吗?”
“……”
她站起身来,从河中心走向岸上的篝火堆。
“中也。快过来烤火吧。没多少时间了,很快就该回去了。”
“……莉莉。”
她回首看向仍在原地的他。
“怎么了?”
“……没什么。”他转眸看向远处,“……我去摘点野果来吃。”
可她仍看见了赭红鬓发边微红的耳朵尖,与随着他逃一样的身形远去的自言自语。
——还是……下次再说吧。
心绪与火光一并摇曳。
有人为她栽培一片花海。
有人为她踏遍森林采集花束。
抉择,仿若以手从火中取炭一般令人深感困厄。
事实上, 生理上的求生意志远超过心理上的求死之欲。
数天前,在河底,湿滑柔韧的水草犹如某种猎食的活物般缠绕住他。颤荡的河水像零碎的水银, 将成为一个年轻躯壳的裹尸袋。
缺氧使得他呛水, 他在意识愈发昏沉间,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滞重的四肢竟在挣扎,身体竟然违背了大脑,想活下去。
可就算离开河水, 也未必能存活。离家之后,他像一只幽魂般游荡, 然后某一天他发现自己抵达了一座名为横滨的城市。
这儿是全境最危险的地带,局势在洗牌,组织们在大换血, 各方势力纷争不断,不论昼夜枪声不绝。非帮派成员的普通人难以幸免, 一个上班族在白日走在街上却被流弹击中咽喉一命呜呼, 这在横滨算不得什么奇闻异事。
他正是由于目睹了不该看的景象——某个帮派的成员们之间自相残杀, 一队人杀了另一队人,并打算嫁祸给别的组织——才陷入了被杀人灭口的厄运。
夜色里他将自己浸入一条河,追逐他的凶手们找不见他,徒劳地端着枪奔跑在桥梁上和河岸边。他先是潜泳, 而后在水面游, 乏力了就顺水漂, 直到他彻底脱力, 沉入了河水下游的某一处,被水草缠住, 濒临溺死。
天空中总是有云,而死念就好像阴云般一直飘荡在太宰治的上方。
记不得从何时起出现了阴云,其他人都看不见阴云,唯独他知道,它永远无法被驱散,它使得他异于常人。而且这阴云愈发黯淡厚重,他不需太多时日就会被死念所压垮。
今夜就是死去的日子。
在水下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体沉重而痛苦,灵魂却愈发轻飘飘。
猝然,五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像从水深处突刺出来的异生物。
若不是这手温热而柔软,他几乎要以为,是死神捉住了他。
陌生人显然体格偏弱,她想带着他游走,她的气力却不够;他察觉到她想发动异能力,却被他的异能力所抵消;这样下去,两人都要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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