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个人先天异于常人,是幽暗的天才,可说到底真实的年龄摆在那儿,他的言行举止还是带着孩子气,贫嘴,毒舌,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且三分钟热度。恶劣至极、笑着杀人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太宰治,他觉得他像一只烧焦的濒死的黑猫,与太宰治相识久了,他认为他是一个聪明到悲剧的孤独到快死的孩子。
人不能太智慧,糊涂活着是最理想的境界,当过于聪明的人发觉了一切的本质是无意义的,就会陷入一种最可怖最绝望的至死方休的空虚感之中。
但他却是发自内心地珍视这位友人。
因为他理解他,毕竟他曾经与他一样,都是不明白生命有何意义、像黑影般游走于人世的、空心的迷惘的人。
此刻,织田作之助的面前几米外是由五个集装箱层层叠叠堆积而成的畸形建筑物,从最顶端的那个离地四米多的集装箱的门缝透出一线暗淡的灯光,显然是有人在其中。
他这会儿感觉自己完全不懂太宰治这个人了。一个因病请假的黑手党干部,逃离奢华的公寓,钻进这种集装箱,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拜访睡在废弃集装箱里的黑猫不需要按门铃,织田作之助直接开门入室。
不过他记得在门口的灰色地毯上摩擦清洁自己的鞋底,这是客人去朋友家玩的必备礼仪。
集装箱内部空间颇大,只放了寥寥几样家具,显得墙角破沙发上缩成一团顶着蓬乱卷发的太宰治格外瘦削,他看起来对于不速之客略感惊讶,微微睁大了鸢色眼,暂停了手中的游戏机。
——跟被人所惊动、炸毛的野猫一模一样。
“有拖鞋吗?”意识到自己无法用这块落满灰尘的地毯蹭干净鞋底的织田作之助发问。
“没有。你都擅闯别人家了,还要什么拖鞋。织田作你真是一个既有礼貌又没礼貌的家伙啊。”
“太宰你不是患了重感冒吗?怎么却在状态很好地打电动游戏。”
“?你哪里看出来我很好?脸明明跟纸一样白欸。”
“可太宰你一直是这种肤色,现在和平时差不多,就证明你没事。那你为何请病假不上班呢?首领很关心你,让我来探望你。”
“我就是生病了,今天晚上才好转了些。”显然在撒谎的黑发少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随手抛开游戏机,缠着白绷带的手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我姑且也算是全年无休的组织劳模,因病休息几天也很OK吧。”说着,撇了下嘴,语调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反正有什么棘手的活计,交给那个新晋的干部候选大人就行了呗。”
室内还有另一张椅子,红发青年自来熟地落座,毕竟集装箱的主人不想理会他,“我也不太清楚干部预备役的具体行程,但听说中原先生最近一直在加班,昨天凌晨刚出办公室就直奔机场飞往西非出差了。”
可惜集装箱内并没有桌子,织田作之助脚边倒是有几只东倒西歪的纸箱,他把其中一只纸箱摆正,将带来的慰问品放进去。他更加感觉自己是来探望野猫了。
“我给你带了蟹肉罐头和蟹棒,是你中意的品牌。”
“……来问候港·黑干部,至少要带一瓶罗马尼康帝才合格吧?”
“罗曼尼康帝是中原先生最喜欢的红酒之一吧。脱口而出讲出这个名词的你,是被他影响到了。太宰其实不讨厌他吧。或许你和他会成为朋友。”
“织田作,你再讲下去,我也要讨厌你了。”
——太宰治在好朋友面前会尤其幼稚,织田作之助清楚这点,他最近还观察到,这位年轻的干部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不仅幼稚、还爱演、还别扭。
倘若出现在这儿的不是他,而是霜野小姐,太宰必定不会像一朵毒蘑菇一样阴沉,而是会眼睛晶亮面带微笑,半真半假地抱怨撒娇说自己病得好难受,请她怜悯他吧。
“太宰根本没生病啊。”他直言不讳道,“是因为得不到霜野小姐的喜爱,甚至见不到她本人,所以你才消沉到找了个箱子钻进去吗。”
正在剥即食蟹棒吃的太宰治,头也没抬,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我真的要讨厌你了哦,织田作。”
确实。他压根没病,是情绪不佳消极旷工。森鸥外对此也一清二楚。不过横滨最近风平浪静,组织内部也无事务,首领不介意让他这个干部休假。
“你我之间本该避免谈论有些事,可既然你非要提起她,那么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把玩着左手心的金属物件,“关于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太宰,你拿着的,是她的耳环吗?”
那是一只缀着珍珠的铂金质十字架耳坠,冷冽而华美,正如她本人。
——她抵达横滨的第一天,直升飞机在空中自爆,军火储藏室在地下炸裂,她的单只耳环落在总部大厦的顶楼,他鬼使神差般地将其捡起、私藏至今。
黑发少年没有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友人,嘴角稍扬,回复了平时难以捉摸的姿态。
红发青年看向他,眼神平和却笃定。
“公平竞争,由她决定。”
“所有人的想法和感受都无所谓,关键的是,她的心情。”
“最终裁定权只属于她。”
太宰治不吱声,单手托脸,手心的耳环紧贴着他的脸颊,十字架与珍珠,冰冷硌人。鸢色眼睛色泽更深,好似陷入了沉思。安静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小声地“啧”了一声。
“织田作,最聪明的那个人果然是你。如果世人都与你一样,这世间就不会有烦恼了。”
“太宰还要暗自伤神逃避外界几天呢,首领应该在期待着你尽快复工。”
“哎……我最迟后天就回去。”
织田作之助总是寡言,但眼下他显然处于某种异常的沉默之中。集装箱内变得极安静,夏夜的风轻轻敲打着铁皮门。
“我以为在所有人之中,对于你而言,走进她的心,是最容易的。”
“……什么?”
“你和她是一类人,不是吗。”
“——冰冷而怠慢的灵魂,知晓生命是无意义的,戴着虚伪的假面,游戏人间。彻底的冷漠的虚无主义者。你和她都是那种就算被告知明日必将死去,也内心毫无波澜的人啊,不会对任何人或事物感到留恋不舍,连好友至亲也是。”
“其实你和她的精神同频率,是最高的,但你自己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个事实。”
“太宰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喜欢那个人吧?原因正是在于,你和她是同类。人会无法避免喜欢与自己相像的人。”
“……织田作,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告诉你的敌人,他和你心意的人最般配的。”
“你不是我的敌人,是我的朋友。我只是看你头一回喜欢一个人,却苦恼于弄不懂自己为何心动,才说出了真相,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不该如此消极悲观,要对自己更有信心,努力去追求对方吧。加油啊,太宰。”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天然、如此可怖之人……我果然还是无法讨厌你啊,织田作。”
“你怎么不多带点零食来,这些根本不够啊,我两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欸。”
“那走吧。我知道一家拉面铺从深夜营业到天亮。他们家的红椒拉面很好吃,我带你去吃。”
“你其实还是想杀了我这个竞争对手吧。”
“没有那种事。话说,太宰你知道霜野小姐的近况吗?她消失了好久。不是单纯地宅家吧。”
正用勺子剜罐头吃的太宰治稍稍停顿,表情多了少许微妙,“……她被逼婚,逃跑了,但不知道去哪儿了。”
“噢,这样啊。”织田作之助点点头。
“你这是什么反应……听到这种消息,至少也要表现出一点惊讶啊。”
“以她的性格,做出任何事都合情合理。以她的能力,也不需要任何人担心她。”
“……我也明白那个人为何相当中意你了。你给她完全的自由,并且完全信任她啊。”
“你在鼓舞我这个情敌吗。”
“才没有好吗。走啦,吃拉面去。”
可惜的是,两人对话的核心人物,对于这场“情敌之间的和睦沟通”一无所知。
当他们在横滨市的路灯下走向餐馆,她正在副本空间内的吉隆坡黑市的小巷里飞奔。
而且,她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简称为“WFS”、全称为“流浪畸形秀”的组织,是近年兴起的跨国犯罪的异能者恐·怖·组·织,无差别残害各国平民,坦帕斯塔家族和霜野集团有诸多成员已遭难,既是坦帕斯塔家族首领之子也是霜野财团的副董事长的丹尼尔,正在追击该集团。
约一个月前,WFS的非法船只,经停了横滨了,走时掳了一批孩子。其中有七人,属于当地的一个组织——“羊”。
以上正是素珠今夜现身于此地的原因。
自身的强大异能,加上系统的辅助,以及她从西西里岛带来吉隆坡的一小队亲卫队,使得她成功攻破了WFS的地下据点,并释放了其中的上百个人。然而,她是隐瞒着父母与祖父展开了秘密行动,也不希望惊动吉隆坡的当地政府,所以她仅携带了人手少的亲卫队,使用异能时也极其克制,是为了不闹出大动静。
在她的命令下,她与亲卫队兵分两路,以避开WFS的援兵的追击,队员们护送着被绑架者们离开了,而她单独走另一条路。
可素珠没想到,自己遇见了怨种——此人,从地下室被解救后,从昏迷中苏醒后,竟不愿意跟亲卫队走,而是选择了自行逃跑!这黑市又大又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凭自己本事走出去的!
黑市的据点被踏平,WFS的后援力量从其他地方赶来,正在黑市中搜寻敌人,素珠是在撤退时,听到系统说有人脱离大队伍了,急忙忙掉头去追那人。
两人一打照面,她二话没说,一个手刀,将人给劈昏迷了,拎起后衣领就走。
这只气死人的大怨种,来自横滨,名叫白濑。
混□□仄的小巷像噩梦中的迷宫,启动了异能的素珠跑得生风,只听见系统在她耳边汇报:
[WFS组织在东南亚势力极大,目前已动员了整个黑市,一并寻找今夜袭击了据点的外来者,也就是您。]
[好消息是,您的亲卫队已经带着平民们乘车撤离。]
[坏消息是,您目前未处于这块巨大的黑色交易区的中心地带,而黑市仅有两个出口,分别在最东头和最西头,您离两个出口都颇远,被敌人四面包围了。]
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人——昏厥的灰发男孩耷拉着脑袋,她情绪始终稳定,内心却也无语。
要不是为了捞这个不认路还瞎窜的小子!她才不会跑一半折回去,早从东门撤退了!
异能快失效了,她很快会变回病秧子。
却也无妨,实在不行就动用系统。
[还有一则好消息。]系统在她脑海内又说,[您马上要与您喜欢的人见面了。]
[啊?我喜欢的人有好多,你在说哪一个?]
[……您又在逗我玩……今夜的事件是过去发生的历史的重演,您分明清楚是谁来到了此地……]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是中也啦。]
[您在13分钟前,对WFS的地下建筑物灌注了大量麻醉瓦斯,同一时刻,他从西门进入黑市,找了一个本地人带路,可那人很快被彻底吓晕了。于是,他丢下那人,自己找据点。目前整个黑市都陷入了骚乱,他发觉了此事,但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仍在寻找据点。]
[倒计时已开始——]
[再过16秒,您将在下一个转角,与他相会。]
第76章
泥泞的窄巷, 暗淡的月光。东南亚的夏夜富有湿润的生命力,闷热潮湿的空气入夜后尤为滞重,犹如无处不在的滑腻触手。
素珠奔跑着, 耳边是风声, 足下是湿漉漉的破败路面。她从头到脚都隐于黑斗篷里, 漆黑的下摆迎风绽开。她呼吸困难,风太湿热了,紧裹住脸孔与肺部。不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与异国的语言,追兵们在赶来。矫健的四肢逐渐乏力, 她感知到异能在失效。
她左手提溜的人动了动,紧接着她听见那人“嘶”了一声, “……你,你是谁?!快放我下来!”
名为白濑的少年显然是躁脾气,不等她说话, 他就挣扎了起来,他没能摆脱她, 显然被她的怪力惊讶到了, 叽歪了几句。她也懒得与他解释, 右手猛劈后颈,他连咒骂都来不及说,便被送入梦乡。
夜空中的云翳忽而散了些,透白的月光微微照亮小巷, 她看清前方是十字路口, 一道人影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 自她的背后, 几束强光手电直直刺过来,将她笼罩。数个追兵发现了她。
脚步停驻, 她注目着正前方的那个人。
稍长的短发,夺目的赭红,像朝阳,又像火焰。她曾经吻过这发丝,有柑橘般清爽微涩的甜香。
一束手电光越过她肩头,向前涌去,照着他,点亮他的一双眼。
——嘈杂的暗巷。炫亮的灯柱。黑衣的少年。纯粹而锋锐的蓝眼睛,蓝帕托石般漂亮。
他才十四岁,还不认识她,而她佩戴着面具。他那青春稚气的俊秀面孔上,眉头稍锁,双眸微眯。
她是第一次见他对她展现这种表情,全然对敌的姿态,尚且年轻的头狼。
如此迷人的、她所喜爱的少年。如此清亮的、如此危险的一双蓝眼睛。
他看得她心脏轻盈,灵魂颤栗。
终于见到你了,chuuya. 她在心底笑着呢喃他的名字。
为何我与你在吉隆坡盛夏深夜的初次见面,与在横滨春日清晨的再度重逢,都是这般混乱呢?多么奇妙的缘分,多么惊险的浪漫。
“抓住他们!!!”
异国的语言从敌人们的口中喷出,凶猛急促的脚步声从素珠的后方扑过来。
她继续跑,听见追兵的手枪上膛的脆响,她感觉自己的异能濒临宕机,手臂一软,险些丢下了昏迷的白濑。
十字路口的少年将一切尽收眼底。很显然,即使不清楚具体情况,中原中也仍当机立断判定自己面临危险。她看见他眉头拧得更紧,清瘦矫劲的身躯发散出猩红色的光晕。他即将发动异能。
然而素珠清楚,如若想在不闹出大动静的限制条件下,尽快逃离此地,就最好不要再使用异能。WFS组织的人拥有探测特殊能量波动的仪器,能追击异能者。她方才使用异能是迫不得已,否则她跑不动,更不用说拎着白濑了。
为何她一定要隐秘行事?坦帕斯塔家族的大小姐一自然没什么怕的事,除了……一位暴怒的祖父。
——背后,子弹破风而来。身前,少年的异能蓄势待发。她跑向他,看着他,听见他低沉地对她说,“蹲下”。
白濑的脸脏兮兮的,中原中也没看出来她携带的人是谁。她很感激他选择不伤害她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但她将遵循自己的主意去行动。
“接着!”她说。
清冽如冰霜的少女声线,在异国听起来尤其亲切的日语。有那么一个瞬息,中原中也微微一愣。
用尽最后的力气,素珠把手里的人丢向了他。她清楚他终究必定能认出白濑。重力使最大的软肋就是同伴,他过度在乎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如她所料,中原中也认出了灰头土脸的昏迷之人是白濑。异能的发动刹了车,他满面诧异地接住灰发少年。
第一批子弹到来,密集,致命,几乎快要咬中她的脊背。她猛地躬身向前一扑,躲开了枪击,直直扑倒了他。三个人一起倒在十字路口。他反应速度极快,为了闪避射击,携着她,滚向了左岔路。
尽管这一幕酷炫如好莱坞动作大片,却是素珠上线游戏以来最狼狈的时刻。幸好有中原中也和白濑作为垫子,她不至于摔得太疼。可怜了白濑,已被她赏了两记大力手刀,还成了三人叠叠乐之中垫底的那一人。
此刻,她两只手掌撑在他胸膛,一只膝盖压着他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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